「爸爸，旅館快到了嗎？」

愛稚嫩的聲音從副駕駛座傳來，帶著一絲期待與困倦。

我握著方向盤，指節因長時間的駕駛而有些泛白，感受著路面傳來的輕微震動

天色早已被暮色吞噬，窗外只剩下一片連綿的潮紅，那是城市喧囂遠去後，夜幕降臨前最後的景象

遠方的山巒在雨霧中若隱若現，組成一幅壯麗而幽深的畫卷

小雨淅淅瀝瀝地打在車窗上，水珠順著玻璃滑落，模糊了外界的輪廓，也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而在車內，暖氣輕柔地拂過臉頰，將外頭的寒意與潮溼阻隔在外，營造出一個溫馨而私密的空間，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我們無關

「嗯，快到了，就快到了」

我輕聲回應著，語氣盡量保持平穩。

這趟溫泉之行的目的地有些偏遠，位於深山之中

從啟程開始算起，到現在已經過了將近四十分鐘

不不過根據網路上的說法，那裡是個堪比「人間仙境」的風水寶地，以其古老的溫泉和絕美的山景聞名

我希望，這趟旅程是值得的

為了愛，也為了我

我依舊看著前方的道路，專心駕駛，但此時我得指節已經因長時間的握持而略顯僵硬

疲勞如潮水般，一下又一下地衝擊著我的身心

視線所及之處，除了偶爾一閃而過、轉瞬即逝的路燈，便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墨色黑暗

「你很累嗎？爸爸？」

一股軟綿綿的觸感，伴隨著甜膩的奶香，輕柔地從手臂上傳來

是愛

她小小的身軀輕輕地靠了過來，隔著薄薄的衣物，悠悠地在我身上上下摩擦著

愛的聲音軟糯甜膩，卻也帶著幾分長途跋涉後的疲倦與困頓，想必是車程讓她累壞了吧

「沒事，爸爸不累」

我強壓住心中那股泛起的微小漣漪，再次輕聲回應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纖細而幼小的身軀，散發出的獨特體香不斷刺激著我的鼻腔

甜甜的，香香的，還帶著淡淡的奶味，像是一種無形的、令人上癮的毒藥，悄無聲息地滲透我的感官

「真的，不累嗎？」

愛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執拗，將我從那片深淵般的疲憊與混沌中輕輕拉扯而出

「沒事的，愛。爸爸真的不累」

我沒有轉過頭去看她，但仍能感受到那灼熱得幾乎能燒傷皮膚的視線，緊緊地黏在我身上

明明已經盡可能地用最輕鬆的語氣回應她，但最終仍然被她準確地捕捉到那隱藏在其中的緊繃與不安

「愛……」

我微微出聲，像是要回應她那無聲的探尋

隨後，我小幅度地挪了挪身子，試圖讓愛從我身上移開，保持那一點點岌岌可危的距離

然而，愛那纖細的小手卻緊抓著我的臂膀不放，甚至還將另一隻手悄悄地覆在我握著方向盤的手上

她的小指輕輕地勾在我的食指上，一舉一動都帶著不容拒絕的執拗與堅定

她的小手冰冰涼涼的，與我溫熱的大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然，在大小上也有著明顯的差異

那份幼小與柔軟，讓我的心頭再次泛起一絲酸澀

而她的指尖，彷彿帶著微弱的電流，不斷地刺激著我的身心

那股電流，首先沿著我的手臂，再流竄至我的全身，最後直抵我的心房，每一次跳動都帶著難以言喻的衝擊

她沒有改變姿勢，仍舊輕輕將整個人依偎在我身上，懷裡還抱著那隻兔子布偶

那隻我為了安慰她才買

模樣卻與她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妻子，生前最愛的，外觀上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的兔子布偶

「那個，愛——」

「那個阿，爸爸」

她甜軟的聲音突兀地打斷了我，帶著幾分天真和雀躍

「昨天呀，上美術課的時候，愛被美術老師誇獎了」

我本來開口想說些什麼，喉嚨深處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愛沒有察覺（或許是她不想點出）我的異樣，只是自顧自地開口，語氣裡滿是分享的渴望

「美術老師他呀，教我們怎麼畫彩虹與雲朵。」

我閉上了嘴，靜靜聆聽她的言語

她小小的身軀像是要尋求甚麼肯定一樣，又在我身上蹭了蹭

「然後啊，美術老師說，愛畫的雲朵，是班上最可愛最像的！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甚至還高揚了幾分，語氣中難掩得意

「就像是真的掛在天上的糖果與棉花糖一樣，美術老師這麼說喔！」

她似乎真的為這件事感到高興和驕傲

「真的嗎？」

我努力地壓下那些即將迸發而出的複雜感覺，將嘴角盡力扯出溫柔的弧度，語氣也盡量顯得溫柔且充滿讚揚

「那愛畫的一定很棒，爸爸也好想看看呢」

我將目光短暫地從前方道路移開，朝副駕駛座上的愛看了一眼

幽暗的光線勾勒出她精緻小巧的臉龐，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扇形的陰影，小小的嘴巴微微嘟起，散發著一股孩子特有的天真爛漫

我很快就收回目光，不再看著她，轉而繼續專注在前方

我不知道，她是否察覺到了我此刻的心情與想法，又或者，她其實只是裝作不知？

現在也無暇顧忌這些了

她仍舊靠在我的手臂上，那隻小手也沒有從我的手背上離開過，如同無聲的領地宣告

「爸爸，你看」

這時，愛忽然抬起手，指著窗外一團被路燈照亮的雲霧，聲音清脆而童稚，還帶著孩童特有的發現新奇的興奮

「那朵雲的形狀，是不是很像媽媽？」

「……嗯。」

我的心猛然一沉，握著方向盤的手也不自覺地收緊

"媽媽"

她指的正是我的妻子，愛莉

她的形象，此時宛如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在這本應是溫馨快樂的時光中冒出，瞬間將空氣變得凝重

我用眼角餘光看向愛

那對琥珀色的雙眼在昏暗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清澈，甚至還帶著一點孩童的純真

她似乎對剛才的發言毫無一點自覺

但那眼神深處，看似又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狡黠，彷彿在無聲地試探著什麼

我感到一股細微的寒意從心底深處悄然升起，疲憊感再次襲來，甚至比剛才的衝擊還要過之而無不及

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簡單地「嗯」了一聲，將所有翻湧的情緒都壓制在心底

但愛似乎很滿意這個敷衍的回應，沒有再繼續說話，只是更加緊密地將身體貼過來，將她的溫度與氣息，徹底地與我的身心融為一體

那份幼小而柔軟的溫熱，幾乎要滲透到我的骨髓裡

車外大雨依舊，拍打著車窗，彷彿要把所有不堪的事物都沖洗乾淨

車內的暖氣則與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流逐漸交織，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將我牢牢困住

我也不再做出任何的反應，只是任由疲憊和那令人不安的溫暖將我包裹

就在我這麼打算的時候，身旁傳來一陣微弱而規律的鼾聲

「呼…呼…」

轉頭看向愛，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在依偎中安然睡去

「呼…呼…」

她小小的胸膛伴隨著這陣微弱而有規律的呼吸上下輕柔地抬動著

眼睛已經閉上，嘴巴微微張著，不斷地吐出芬芳的氣息

那份屬於孩子的純真與甜美，在睡夢中展露無遺

原本緊抓著我不放的那隻小手，也隨著主人的睡去而逐漸滑落

唯一沒變的是她仍將整個身體靠在我身上

那份重量、那份溫度，似乎已經成為我的一部分，無法剝離

看到愛那份安詳的睡臉，我便放下了心中那顆沉重的巨石

我伸出一隻手，以不會驚擾到她的輕柔力量，將手心貼在她的頭頂上

上次這麼做，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我一邊想著，一邊上下來回溫柔地撫摸

她的頭髮烏黑亮麗，絲滑柔順，還帶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清香

那滑溜的黑絲如同瀑布一樣，順著她的肩頭與身體垂直落下，最後在腰間戛然而止，完美地勾勒出她那纖細無比的身軀

這是我最喜歡的髮型

也是愛的母親，我的妻子，愛莉，生前最常梳的髮型

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是巧合？還是愛有意為之？

但現在也無暇去猜想

疲憊與困境讓我喪失了深究的力氣

我只是忘我地，順著這縷黑絲，由上而下，溫柔地撫摸，享受著這段片刻的，也難得的寧靜時光

而外頭的雨，似乎一時半刻不會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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