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

坐在木头课桌前，我的下面肿胀而发疼，极不舒服，这会的感觉是如此清晰，让我已经遗忘了模糊的感觉应该是怎样的。不适唤起了我的理智，于是我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一切。首先我想要解除这份肿胀，但这光靠想象可不行。是《偶像的黄昏》收录的吗——这本书前头列了大量的名言警句，其中一句说道：“如果一个人拥有了他生命里的‘为何’，就几乎能够经适应所有的‘如何’。”我想我的生命里还有好多未知的“为何”，比如我就不知道为何我要受到折辱，受到欺凌，可能正因如此，我适应不了肿胀。我绞尽脑汁地思索，事实上这份思索已经在之前重复过很多遍了，但肿胀根本不肯放过我，直到最后我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开始讨厌那个说这句话的人，他把一切都说的那么轻松，把每一个人都想像的和他一样充满力量。

我没有力量，我还是适应不了肿胀。

那个巧妙却显而易见的悖论突然来到我的脑海里。如果连接我与木头课桌的是“不适”，那么适应这份“不适”无疑是一件很难达成的事情，无论我多么地知道“为何”。我是多么想适应生活的“如何”啊！我继续努力地思索，后来我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如果“我”不得不伴随着“不适”活着，那我只要成为另一个不需要“不适”的人就行了。我想说出“我是不需要‘不适’就能活着的人。”

于是又一次生命开始了，它只存在于稀薄的空气中。

请原谅我的幼稚。既然我的生命已经被确定是“只能感受不适”才开始的，那么那个“不需要不适”的人就已经不是我了，这是明摆的事——但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假装忘记了生命的唯一性。我相信人能够获得第二次生命，或许还能获得第三次。生命可以在生命中无限地开始。这份憧憬很美好，因此即使是现在，我也依旧保留着那份幼稚。

我开始往第二个生命里加入一些肯定和指代。我没有天分，尽管我总是感觉模糊，分不清已经发生的事情和从未发生的事情，但我还脱离不了肿胀。我切实知道第二生命就和小说中的人物一样遥远，而归根结底是因为我，这个生命的主人，还没让她好好成长。我想让她说出“我是......”，但我却听不见她说她是什么。我茫然不已，但内心却充斥着幸福，这生命此时终于说出了“我是幸福的”。

肿胀被老师解除了。我让自己铭记肿胀解除时自己舒坦的心情，那解放的一瞬充满的自由与洒脱，是我曾经难以想象的。这份心情也被我添加到那个新生命里。老师介入了我的生命，她是参与我的新生贺典的来宾。因此，虽然她在这之后对我做了不少难以原谅的事情，更甚我的妈妈，但我还是爱她。老师也很爱我，她也很需要我。我又能够感受到她的轻，所不同的是原来我以为她是被空气托起的轻，现在我知道她也是和我一样被空气忽略的轻——但我看不到她的第二生命。或许她根本不需要第二生命，因为她已经适应了自己的“如何”。即使她被空气绕过了，她依然能够适应一切。毫无疑问，她掌握着自己的生命，这是我极度缺乏的。正如之前所说，我没有力量。

但我不再想要在意自己的生命，我有我的第二生命。然而，显然我根本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那句教导人了解“为何”的话之后不是也紧跟了一句“人不追求幸福...”吗？要飞蛾扑火般的投入现实......一味的追求幸福会陷入多大的误区！我力图忠实地执行着哲人们的要求，要求自己感受现实，感受肿胀。与之前不同，这次我有第二生命陪着我，就好像在两个世界都有了一席之地。可我又为何想要放弃那份只能感受不适的生命呢？

【失控】

小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她只觉得自己很快就又醒了，然后她再也睡不着了。她枯坐在床上，窗外的天空由暗转亮。她在房间外何风和何昕洗漱完毕开始吃早餐的时候走出了房门。

“妈妈早上好，妹妹早上好。”她没精打采地打招呼道。

“姐姐昨天没睡好吗？眼睛下面都发青了。”何昕探寻似的问。

“谢谢妹妹关心，我没事。”她说道。

“没事就把东西穿上。”何风瞪着她，“你还有一个星期呢。”

小忆于是又回到更正室，把贞操裤穿上。她愣愣地盯着镜子里穿着那条裤子的那个人，对那个人露出了一个苦笑，镜子里的人对她回以苦笑。从今以后再也没有韩老师帮她了，自己如果憋不住尿了怎么办呢？

“姐姐，快来吃早饭吧。”何昕甜甜地道。

小忆走到餐桌边，她觉得自己什么也吃不下。但是她还是勉强地对何昕笑笑，努力把菜包子塞到嘴里。

何风打量着小忆，知道她这个假期肯定出了什么事情，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今天向韩颖莹问个清楚。

小忆来到学校时，参加完调整至假期后的上学第一天开始的校仪式，她觉得自己已经忍不住想要上厕所了。小忆夹着双腿拼命忍住，失去韩颖莹的悲伤被下身的肿胀给冲淡了，她的脑子里现在只想着要上厕所的念头。

不行了...不行了...要上厕所，要上厕所...想尿尿...小忆捂着肚子趴在桌上，脑袋对着窗户，语文老师说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死死咬着嘴唇，把嘴唇都咬破了，她想要寻找别的东西来抵消这个尿意，但是她做的任何动作只能加剧这尿意。她只能一直维持趴在桌上的姿势，死鱼一般动也不动。有同学来往时会来碰碰她和她打招呼，她只能闷声回应。她从没那么不希望自己惹人关注过。

要发呆，要出神，小忆痛苦地想着，要出离...不是可以的吗？当时被江岛内射的时候，不是可以出神的吗？现在不行了，尿意以其无孔不入的势头冲刷着小忆的神经，她出离不了了。她只能作为林晓忆这个人对抗尿意，而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忍住一天。她之前就想过尿道塞能不能堵住一整天，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尿道塞了。

等到第三节课间时，她已经快不行了，她的小腹似乎已经要炸开了。小忆的身上已经被汗完全浸透了，汗珠还从头上流了下来，流到了眼睛里，她觉得舒服极了，终于又有一股可以对抗尿意的感觉了。她让咸咸的汗珠留在眼睛里，不让它流走，很快她又渗出了真正的眼泪。

孙藤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有点惊讶，便问道，“小忆同学，你身上怎么这么湿啊？”

小忆前后桌的同学比她积极多了，抢着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话，说小忆上语文课时动也不动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后来她们才发现小忆根本没睡觉，眼睛睁得大大的，还在哭呢。她们还戳了戳小忆，她也没反应。

“小忆同学...你怎么了？”孙藤听完她们的汇报，皱着眉头问。

“...别管...别管我...”小忆努力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但是孙藤没有听清，“啊？你说什么？”

“...别管...别管...”

“好吧。我来是想问问你想擦黑板吗，今天轮到我们俩...呃，”

有听到他们谈话的同学们开始吃吃地笑了起来。孙藤暗恋小忆的事情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劳动委员是孙藤的朋友之一，他还特地把他们排在了同一天值日。

“呃，”孙藤有些不自在，大声咳了两声，周围的同学友好地开始高声谈话掩盖他们俩的对话，“呃，轮到我们俩，这个，值日了。所以你如果不想擦的话，那就我去擦吧，不过扫地就交给你了。”

“...你去...”小忆的声音快听不见了。孙藤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就凑近了一点。周围的同学们都在打量着他俩，见孙藤似乎都有亲上去的意思，都变得兴奋起来。

“...你去...吧，谢谢...你...”小忆勉强地道。

“哦哦，好。那我去了。”孙藤像得到命令似的赶忙冲上讲台擦起了黑板。

小忆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但她知道他们在讨论自己。她觉得一切如此滑稽，为什么有人会在意谁擦黑板的事情，为什么会有人在意男生和自己的对话？她想对自己微笑一下，为什么男生和我需要对话？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像江岛一样，像红头发一样...直接进来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和我说话？

第四节课是英语课，她现在最不想上的课。韩颖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教室，环视了一圈，见小忆趴在那，就说道，“晓忆，起床啦。要上课了。”

有同学轻笑两声，也有同学趁着老师还没上课赶紧偷偷讲两句话。小忆听到了老师在叫自己，她差点哭了出来。她勉强自己坐起身，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她便差点失禁。她死死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把胳膊撑在桌上，试图通过整个身体的发力帮助自己憋住。

“好了，”韩颖莹拍拍手让教室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知道你们有很多话要讲，不过请你们留着课间再继续讲。课代表把假期作业发一下，我没改，大家自己对着看一下...”

韩颖莹开始讲课，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每当她从小忆身边走过时，小忆都像有电流过全身一般颤栗。韩颖莹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说的话和做的事情和平时别无二致。我在老师心里就是这样吧，小忆还想对自己笑一笑，但再也笑不出来了。我只是老师不在乎的众人之一，被丢弃的情人连学生也不如...

“看到第3题，这题很简单吧，考的是什么从句...？对，对，定语从句，区分从句类型首先是要看看从句中有没有主语...嗯，谁来回答一下？今天几号来着，5月2号对吧，那就请7号同学来回答。”

众人松了口气，2号同学尤其松了口气，这种小把戏是韩颖莹常和他们玩的。7号，小忆是7号...她该回答了。她不敢站起身，只好坐在课桌上，她看向发回来的卷子，题目是两句对话，要填一个关系代词在那句回答里。

她嘴上默念着两句话。她来到了有着咖啡色墙纸的客厅里，她穿着水手服和水蓝色的小裙子，羞涩地和老师对话，她磕磕绊绊地说要买一个有两层肉饼，没有酸黄瓜的汉堡。她完成了对话，老师就吻她，听到她分隔句子时着重发音了连接词，老师又笑嘻嘻地说在口语里面，一般能不用限制性定语从句的关系代词就不用，她又讲起限制性和非限制性定语从句；她半懂不懂地听着，想全都记在脑子里，但是老师的吻和轻柔的手指又阻隔了那段记忆，她就往老师怀里钻...她以为自己根本没有记住，但现在为什么那段记忆又浮了上来呢？为什么不能像父亲，像母亲那样被遗忘呢...

“7号，7号，是谁啊？”韩颖莹温柔地说，“你不会就举个手我看看，我再换一位同学试试。”

小忆颤抖着举起了手。

“哦，是小忆同学呀，那你说说看，这题应该选什么？”韩颖莹敦促道，“刚刚怎么不说话呀，小忆应该会做这道题吧？”

“不用...”

“什么？”

“不用...代词...口语中...没必要...”

小忆泪流满面，周围的同学都好奇地看着她。

“什么？”韩颖莹听不清楚，只看得到小忆突然哭了，嘴唇上下动了动，她就走下去，一脸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口语中...不用...限制性...定语从句...没必要...用，从句...的代词...没必要...”

小忆那么伤心，她死死忍住自己扑向老师的冲动，就和憋回尿意一样。

韩颖莹脸上闪过一丝阴影，她有那么漫长的几秒钟没有说话，双唇发白，只是紧紧盯着小忆。

“看来小忆同学不知道。”韩颖莹道，语气中没有温度，“不知道就不知道，说了老师又不会怪你，我们请下一位同学回答吧。刚刚是7号，现在要不要就是27号？”

另一位同学站了起来，干净利落地回答了问题。韩颖莹夸了他两句，继续开始讲了起来。

小忆再也听不进任何东西，她把脑袋捂在臂弯里，让自己尽情地哭了一会。

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她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就感觉腿上湿湿的，她低头望去，尿液已经透过塞子漏了出来，在她椅子下形成了一小片水洼，还有尿从她腿下一滴滴地掉在地上。

韩颖莹本来还在讲课，但是看到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窗边，于是问，“怎么了？你们在看什么？”

大家没有说话，只是来回看着韩颖莹和小忆，一股诡异的宁静聚集在教室里。随着一个男生一下没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教室里忽然又闹哄哄起来，笑声，笑声冲击着窗边。一些是善意的跟随式的笑，一些是探究性的起哄式的笑，一些则是不带好意的坏笑。不少同学们开始交谈起来。

韩颖莹来到小忆身边，她还是趴在那，韩颖莹面色冰冷，她戳了戳小忆说，“你在干嘛？”

小忆被凝聚的空气压在课桌上，她根本不想抬起头来，她不想回应笑声，她想要时间永远的停止。凉风从窗户外吹了进来，她抖了抖，窗户开得很大，悬铃木叶迎风摇曳着，世界就在外面。死了吧，去死吧。小忆开心地想着，死掉就行了，死掉就不会被人在意了，死掉就不会再想着老师了...

“这是什么？”韩颖莹又碰了碰她，指了指地上，“你的水漏了？”

“漏尿了，我跟你说...”一个男生和另一个男生小声说话，突然爆发出大笑。

小忆缓缓地抬起脑袋，眼前是韩颖莹不带感情的眼神。

“我有不让你上厕所吗？快去。”她宣布道，“其他同学别笑了，继续上课。”

小忆痴痴地笑了笑，她知道这是没用的，去厕所是没用的，老师也知道。但她还是慢慢走了出去，走的时候，腿间还淌下金黄色的液体。一些同学赶忙的把书包和本来放在走廊中的东西往自己身边拉，一些同学还把书桌推向远离小忆的地方。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疑惑和厌恶的表情。大家都转过头来目送着小忆离去，韩颖莹也盯着她。她走得那么慢，让所有人都看着她失禁的样子。

“你不能走快一点吗？”韩颖莹冷笑道，“你一定要在教室里上厕所吗？”全班哄堂大笑起来。

小忆小脸惨白，她最后看了一眼韩颖莹，又扫到了孙藤，韩颖莹是一脸冷酷，孙藤则是一副极担心的模样，他动了动嘴，但不知道说什么。所有人都盯着她。

小忆最后的理智在告诉自己，即便自己现在不死，回去也死定了。她已经弄脏了贞操裤，没有换洗的衣服，没有换洗的袜子，何风她们肯定会知道的。而她们一旦知道自己又违反了规定，会给自己再延长刑期的，每晚可能还要挨打，还要...她神经质地笑了笑，还要一直跪着，睡不了觉，吃不了饭...和原来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原来自己还有零星的希望，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她没有去死，她去了厕所。事实上她现在根本没有余力思考。她真喜欢厕所的隔间，上课时这里没人，安静极了。厕所很小，又小又窄，四面是灰白的板子，漂浮着清洁剂的味道。韩颖莹就是在这里重新为她穿上裤子，在这里把她环住，不让她逃跑，韩颖莹就在这里框住她，然后吻她...

她蹲在隔间，让尿液慢慢从塞子的缝隙中渗出来。然后她就哭了起来，已经没必要憋了，尿液没有憋住，眼泪也没必要憋住了...她把脑袋埋在膝盖和胳膊里，身子剧烈颤抖着，然后她也憋不住声音了，她开始放声大哭。

要反抗，她听到一个人说，他说要反抗，被欺负了，不能怕，要反抗，要相信未来会改变的。她看到了瘦骨嶙峋的男生，她好想在昨天再多问问他，多问问如何反抗。如果她对何风和何昕打还回去，如果她把何风和何昕都杀了，那就反抗了吗？她又神经质地笑了笑，我回去就把她们杀了...杀了她们，杀了她们...再杀死自己...

没有感觉。她的耳边又响起了韩颖莹的声音，有人想要在我面前自杀，有人想要杀了我...没有感觉。没错，她微笑着想，待会就去杀了老师。何风嘲讽的面孔和何昕假惺惺的笑脸从她脑海里替了出去，换成了温柔的韩颖莹和冷漠的韩颖莹。等一会，等下课，就去把冷漠的老师杀了，把温柔的老师留着...或者两个都杀了，或者两个都不杀，

我先在她面前自杀，然后再杀了她...

看看她还有没有感觉...

她先是抽动着微笑了一下，而后就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再之后就是放肆的狂笑。一边狂笑着，一边号啕大哭。她感到耻辱，羞愧，愤怒与压倒一切的浪漫，她觉得自己很快也会成为一块块碎片，她不再是整个的了，但她也没有成为另一个人，她只是成为了碎片，没有人会拾起这些碎片，因为它们被体液和笑声浸满；没有人会爱上这些碎片，因为它们不是温柔而知性的，它们是丑陋而可悲的。

在痛苦的宣泄之后，她逐渐冷静了下来，尽管她仍在默默饮泣着。她的脑袋里空空的，她想要思考之后的去路，但她想像不出来，成为另一个人的念头又在脑子里唤醒。梦想不也是这么回事吗？梦想就是成为另一个人，这是最根本的梦想，所有的梦想都是对现状的不满，对自己的不满。所有的梦想都让人们成为另一个人。她偏执地想，张哲想要成为音乐家，他从不是音乐家的人变成了音乐家...梦想就是这么回事，我也要追逐梦想，我要当另一个人，我不想再做我了，我要逃离自己...她在厕所间里尽情地幻想着，从今以后我是另一个人，我有另一群同学，另一群老师，这是第二个我...但是她和我很像，很像，一样胆小，一样怕死，但是她不需要考虑这些，不需要考虑...

在发泄似的幻想后，下课铃响了，走廊和厕所都躁动起来，同学们开始去走廊拿中饭，她这才注意到她什么也没有完成，她只是在做白日梦而已。她很想一直在厕所里带着，但是她饿了。同学们会关照我的...会理解我的...她们会问我的，我怎么说呢？我要把何风和何昕她们说出来吗，说出来我就不能回去了，只能在外面流浪，世界很大，世界很小...她又哭了一会，又被病态的狂热支配了。何必关照我，我不要别人关照我！能怎么样呢，能怎么样呢！有人能收留我吗，有人能包容我吗...而且同学们也不会关照我的，她痴痴地笑了笑，不会的，没有人会来问我，没有人会关照我的...那就方便了，我就趴在课桌上就行了，永远考不及格，永远留级，然后一辈子只在课桌上活着...

她从隔间走了出来，迎面遇到了一些学生，她们都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小忆。小忆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眼睛肿的快睁不开了，而且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她为自己清理干净，还把下面洗了洗，随后在女生们的注视下走出了厕所。

【分裂】

小忆回到教室，拿了那份属于自己的饭回到了座位，座位和座位下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她不知道是谁好心做的。她感觉到一丝温暖，或许还有一丝幻想，这可能是老师擦的，就像上次那样，像第一次脱掉贞操裤一样，为自己清理掉...

没有人来关照她，如她所料。大家都很好奇地看着她，希望看到她再做出什么非日常的举动，但是没有人来问她情况。她已经知道了，如果真的有人会在意自己，早在入学的时候就来在意了。所幸他们也没有急着凑上来嘲讽自己，这让她稍稍放松了一下，她希望自己一直被无视下去。

这种希望很快落空了，一个熟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你刚刚怎么了？”

小忆抬头望去，周围的同学都毫不避讳地盯着她和孙藤，孙藤眼中带着真诚的关切。小忆却无法感到感激，她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发出的冰冷声音说道，“不关你事。”

她对自己感到满意，这是成为另一个人的第一步，先对任何人都很冷漠，不在乎任何人的评论，不在乎任何人的关心...

孙藤有些尴尬，但他见不少同学们都关注着他们，就悄悄和小忆说，“那就放学再说。”

小忆的心微微扯动了一下，但是她还是极力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

同学们见什么也没发生就又恢复了自己的谈话，孙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似乎有些懵懵的。小忆忍不住地偷偷看了他一眼，他随便往嘴里塞了两口菜，他的好哥们从前面转过身来和他说了两句话，孙藤表现出很不耐烦的样子，但是他的哥们喋喋不休着，另外几个男生也凑了过来，加入了交流。

小忆收回目光，刚对着饭吃了一口，就听到右后方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她又看过去，只听到孙藤喝道，“别乱说话！”

“...帮她擦地板，何必呢...不领你情...”

“...喜欢那种撒尿女，你看上了她哪点...”

“长得好像还行...不过管好她，别再让她尿了...”

“什么主人的任务...”孙藤的前座又小声说，之后那里又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大笑。孙藤耳朵发红了，他猛地起身一把揪住前座的衣领，把他拉起来，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他的个子比那个前座高得多。他如此用力，桌子和椅子发出“咣当”一声大响。

“你再说一句？”他吼道。

前座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是哥们，就为了这种事情，就生气了？”

“好了好了，消消气。”周围的男生也站起来劝道，几只手搭在了两人身上。孙藤放开了衣领，前座跌坐回去，他讪笑着，似乎嘟哝了一些道歉的话。孙藤怒气未消，生气地扒了两口饭，又站起来径直走出了教室，连饭也不吃了。

小忆的心狠狠扯了一下，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几个男生的目光向她射了过来，她立刻转回去，她听到男生们又在窃窃私语。她知道孙藤刚刚在他的朋友们面前维护了她的尊严，她却不知该如何反应。正确的做法是现在就跑出门外找到孙藤，把一切和他说得清清楚楚。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唤回一点同情罢了，她恨自己想要同情，她不需要这种东西，就像老师不需要她一样...可是那又是那么美好，那份悸动的滋味，和老师的爱不同，似乎是一种更加温润，更加微弱，更加细腻的感情，和对老师的感情一起把她约束在了椅子上，不让她彻底离开自己。整个下午，小忆就是在这种内心纠葛中度过的。除了中午的那个小插曲，同学们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孙藤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小忆继续被无视了，她觉得现在自己更需要这种无视。

等到放学，同学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很快教室只剩小忆、孙藤和另外几个人，在劳动委员的示意下，那些人也快步离开了，不过似乎并没有走远。

“咳咳。”孙藤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拿起了后橱的扫帚，递给小忆，“那么，我去擦黑板了，地板就交给你了。”

他张望了一下，又低声问，“好啦，现在没人了。你别担心，可以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咱们上次不是约定过，有遇到什么问题就说出来的么？”

小忆怔怔地看着高个子的男孩，这份约定好轻，几乎已经被她忘记了，为什么还会有人记得呢？

小忆一直盯着孙藤，把他盯得耳朵有些红了，他局促地把视线转到一边，开口道，“当然了，你如果不想说也是可以的...”

“我不想说。”小忆说着，“对不起。”

“呃...嗨。”孙藤说着挠挠脑袋，有些不知所措，“其实...你看，有些事情其实说出来会帮助更大一点，不能总闷在心里，对不对？说出来可以一起解决，两个人比一个人好...”

“我不想说。”小忆重复道，“而且我也没事，谢谢你的关心，也谢谢你在你的朋友面前维护我，不过我没事。”

“呃...”孙藤尴尬极了，他的胳膊不自觉地挥来挥去，似乎想找个俏皮话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但是苦于嘴笨找不出来。“呃...谢谢你的谢谢啦，不过...呃，总之你如果有需要...我觉得我可以...”

“我不需要。”小忆试图做出冷漠的样子，但颤抖的声线出卖了她。她屏住气息，深深地呼了口气。

她抬头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高大的男孩，觉得他和自己相距是那么遥远，就像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一样，在那个世界，有男生会为了跟喜欢的女生搭话，把值日的日期调到和她同一天；会为了和她搭话，问她是要擦黑板还是要扫地；会为了接近她，把那个女孩的两年前的自我介绍记到现在，会好好挑选礼物，会把表达心意的纸夹在书里，会和她做出约定...那个世界居然有男生会做出这种事情；居然不会担心被诬告强奸；居然不会直接把他的生殖器弄进来，甚至可能完全没想过把生殖器弄进来。他可能只想和她说说话，关心关心她，甚至没有任何别的目的...

“我不需要。”小忆说。

“不需要，呃...不需要什么？”孙藤不安地问。

“我不需要你。”小忆说，对一个世界告别道，“我们最好别再来往了。”

“呃...”孙藤急了，“为什么，这个，我自认为，应该没有惹你生气...为什么？”

“没什么。”小忆像是分割掉自己的一块似的，她听到那一块说道，“我很感谢你，那是真的。不过最好把话说清楚：我对你没有别的感情。请你打消别的念头。”

是一样的吗？在老师丢弃我时，她心里也会这样吗？她也会扼杀那种悸动吗？小忆痴痴地想，老师应该是没有悸动的，我没有资格在老师心里留下悸动，就像我没有资格贪恋别的世界一样。

“呃，唉，好吧。我知道你是很好的...不过，你不喜欢...好吧...”孙藤沮丧极了，他一言不发地回去拿着黑板擦，机械地开始擦起了黑板。

小忆想对自己笑一笑，鼓励自己，可是从窗户的倒影上，她看到了不认识的人，那个人在无泪的沉默。

值日回去之后，小忆才想起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推入门内，她看到何风和何昕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回来了？怎么这么晚？”何风哼道，“过来让我瞧瞧...哟？”

她看到了小忆裙子上的水渍，虽然已经从韩颖莹那里知道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不过这污渍更与之相互佐证。何风皱着眉头向小忆道，“你裙子怎么湿了？”

小忆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何昕笑道，“唉呀，姐姐是不是在学校里忍不住了呢？”

“我当时怎么说来着，如果在学校里失禁的话会怎么样？”

“妈，按照家法来说...嗯，我也不知道，不过总之让姐姐先去房间跪一会吧，我待会看看规矩上怎么写的。”

“听到没，然后滚去房间跪着，衣服就别穿了。”何风厉声道。

小忆对她们笑了笑，然后回到了更正室。何风愣了愣，何昕小声问，“妈，姐姐脑子好像坏掉了。是不是在同学面前失禁让她压力有点太大了？”

“不知道，这家伙老是自己闷着不爱说话。现在居然敢连招呼都不打了。”何风冷脸道，“犯了错还这么猖狂，待会好好揍她一顿，让她搞搞清楚状况。”

小忆来到了更正室，正对着舞蹈镜，她对自己感到满意。不用理她们，不用理...不用在乎。世界上最大的恐怖就是空，这是老师说的。我现在就要成为空，让她们害怕我...小忆微笑了一下，她越想越开心。她利落地脱掉衣服，镜子里又出现了那个赤条条的人。何必杀了她们呢，杀了她们，我会被关进监狱里，我自己也活不了，我要活着，我这不是已经活着了吗？我已经获得了我的第二次生命，重新开始的生命。她对着镜子笑着跪了下来，我向我自己跪拜，不向别的跪，不向她们跪，不向神跪...她们会打我，那又怎么样，我不怕打，被打的那个人不是我，我是第二个人。现在来想一想吧，我叫什么名字？

小忆本想对着镜子畅想自己的第二个生命的一切，但是她只是一直在单调地重复者思考自己不用害怕了，自己不用担心了。第二个生命被她视作一种幻象，一个带来宽慰的无名之影。她的意识是被饭菜的香味唤醒的，熟悉的饥饿感又回来了。泡面就在自己的脚边，她们现在光顾着吃饭，是不会来光顾这里的。小忆心想，对着那几箱方便面傻笑。但我不吃，我又不是那个饿的人，我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有吃的，让我想想，她现在在吃什么？她在吃牛仔骨，就是第一次和老师去吃的那个...呵呵，她其实应该不在吃，她又不认识老师，她也不需要老师。没错...没错，那她吃什么，她可以吃...嗯，去吃汉堡包吧，这次加酸黄瓜了，不要肉饼，加两层酸黄瓜...

小说相关章节：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