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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蘭禳毒、端午,2

小说:(實體書新修版)季憶 2025-09-09 11:33 5hhhhh 8280 ℃

  魏無羨聽著身邊人忿忿說話,聽他說著說著失了力氣,低聲自語:「只是誰讓我兄長就這麼死了,他怎會投河自盡…搞成這樣,連我這弟弟也丟了工作,鎮上沒人肯正眼瞧我,都說我們黃家給鎮裡帶衰。我只得落得這副下場。我之後怎麼辦?嫂子又怎麼辦?」

  魏無羨聽著他的話,仰首望天,淡淡地說道:「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註 見他愣了,魏無羨笑道:「又不是全天下的人都在追殺你,總還有翻身而起的一日。」

  「什麼追殺,說得誇張。」乞丐嘟嚷著:「口說簡單,但事情可沒那麼容易。不過,我還得找我嫂子,等找到了,或許就像你說的能想法子讓咱們黃家東山再起。」

  魏無羨疑惑:「你嫂子?」

  乞丐點頭,接著說:「是啊。自被抓到那富商家抵債後,就沒人見過她了,肯定是趁亂不知躲去哪兒了。」

  魏無羨奇道:「可我聽鎮上傳言說她出城了。」

  乞丐搖頭:「是因為城裏大夥兒沒人見到她,大家猜測她離開這座城了,但你仔細想想,她一個姑娘家能去哪兒?」

  魏無羨思考了一會兒,說道:「說不定覺得周圍環境累人,便丟下一切離開了。」

  聞言,乞丐竟有些動怒:「我嫂子不是那種人!」

  魏無羨將目光望向他:「別動氣啊,我說說罷了。」

  乞丐瞪著他,又喝了酒,哼道:「我嫂子與我兄長一般天真,堅信事情總有一日會真相大白,不可能丟下一切一走了之的。」

  魏無羨哦了一聲,隨口道:「聽你一直提到你嫂子,你們關係真好啊?」

  「那是自然!」乞丐得意地說著:「我嫂子是同我們兄弟一塊兒長大的青梅。她雖為女子,卻正直仗義,比誰都見義勇為。你見過十五歲的芳齡女子提著木棍替鄰居抓賊的嗎?我嫂子就這麼幹過!」

  魏無羨哈哈笑道:「倒是名潑辣女子!」

  「沒錯!我們小時候都笑她乾脆以後長大找個仙家去當女修練練刀劍算了,一般女修都沒她這麼兇狠。只是某一日,她突然哭著說她只要我兄長,此生非得跟我兄長一起不可。」乞丐邊說著,邊回憶過往,望著遠方喝酒,不知在看什麼:「我還記得他倆成親那日臉上幸福模樣,我當時就覺得…啊,這樣也不錯,我們一起長大,她本就像我姐姐,正巧她喜歡我兄長,而我兄長也喜歡她,她入了我黃家,真正成了我姐姐,這肯定便是天意。只是沒想到這代代傳承的黃家最後竟成這種樣子。」

  乞丐嘆了口氣,低語的話摻了些複雜情緒:「不過也許你說的對,這些日子以來城裡人看我的那些目光實在令人心寒,我嫂子本就膽大,或許無法無視那些流言蜚語而選擇獨自出城闖蕩。只是若她真要離開這城也該說一聲啊,我還能一道離開這鬼地方,路上還有個伴兒能打個照應……」

  徐徐微風緩了不少夏日的熱,在河面撩起絲絲波紋,一滴雨珠悄然落在面頰,魏無羨抬首才發覺,似乎開始下雨了。

  身旁人低語嘆息,魏無羨什麼都沒說,靜望河面飲酒。

  奪人性命的殘暴水鬼。蒙受冤屈的老實官差。無人見過的夷陵老祖。陰戾不祥的北面河畔。被詛咒卻落水而死的商人。風評不好的商人之女。失去蹤跡的官差之妻。

  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

  魏無羨總覺得銷聲匿跡的這一位應該會是事情的關鍵。只是問題是,她人究竟在哪?

  魏無羨思考著,聽著黃乞丐說話。或許是許久沒跟人聊天,他又喝了幾杯魏無羨給的酒,抹去方才的感傷,開始天花亂墜說起一大堆城裡祕聞。什麼適合賞芍藥花的秘境、隔壁收破爛小謝的倒楣事蹟、被邪祟嚇跑的修仙道士、不見其人的夷陵老祖…聽著聽著,雨漸大,直到幾乎不容忽視。

  「我決定動身離開這座城找機會復興我黃家,順道尋我嫂子。」兩人道別前,黃乞丐說道。接著義正嚴詞地囑咐:「這位兄弟,你聽好了,若不想這樣結束一生,就千萬別去北面河畔!聽到沒!」

  魏無羨應了,望黃乞丐背影漸遠,見時刻差不多,便轉身依約去往茶室。

  雨變得越來越大,身上好不容易乾了的衣服又濕了,魏無羨卻不怎麼在意,只是走到屋簷下隨意擰了幾下衣服。他知道自己本就是個沒太多耐心的人,這種時候總要找點兒事情打發時間,但這次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想著方才那黃乞丐說的話,在原處聽雨淅瀝淅瀝,老實佇候那道熟悉的純白身影出現。

  街上行人紛紛打起傘來、或冒著大雨奔走、或躲進茶樓小店裏,也有同魏無羨這般到屋簷躲雨的。夏日的午後陣雨總是來得突然,去得也快。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嘈雜的雨聲逐漸變得平靜,雨水如同細絲隨風落在河面,形成道道漣漪,蕩漾於無。魏無羨望著天,感受鼻尖潮濕的氣息,落在肌膚的冰冷雨株,以及因雨稍涼的空氣。

  等待,總是漫長,令人幾乎發慌。雨隨著時辰過去,逐漸消散,直至剩下聚集在腳邊的水窪。終於再次出現的太陽卻早已化作夕照下落在西方,街上逐漸冷清起來,最終夜幕降臨,藍忘機卻依舊沒有出現。

  身後茶室裡的店小二望了一眼已經站了好一段時間的魏無羨,才將門闔上。收店最後那一聲關門響起,魏無羨便毫無躊躇,朝城鎮北面而去。

  他深知藍忘機不可能無故失約。

  比起午時烈陽高照,城北水岸在夜晚更是詭譎萬分。尤其那種使人不快的煩躁如萬江奔騰席捲而來,彷彿想趁夜將人拖進其中,生出癲狂之氣。

  「這感覺可不是單單一隻水鬼有辦法散發出來的,這河肯定有古怪。」魏無羨心道。

  他從腰間抽出陳情,想了一下,吹了一段和緩的調子,定定心神。曲音悠悠,寧靜安穩,為《忘羨》一曲。

  曲畢,心緒定了,魏無羨便抬眼張望四周。周遭除了比午時來的昏暗許多之外看不出什麼特別,也沒見藍忘機身影。他沿著水岸走了一陣,什麼都沒有,心中那股焦躁卻是越發明顯。實在沒法子,他試探性地舉起陳情吹了幾聲幾乎能劃破天際的高亢長調,試試能不能招來些什麼東西。只是沒想到最後一聲尾音還未落下,遠處平靜的河面卻突然泛起漣漪。

  無風不起浪,夷陵老祖再怎麼有能耐,也不可能令水面平白無故泛起水波,肯定是真有什麼被他方才的笛聲喚來了。

  魏無羨瞇起眼,看向遠處快速朝自己靠近的一道水紋。水裡的東西挾帶幾近暴戾的怨氣快速而來。他朝後退了一步,幾乎下意識地知道那東西肯定有主。

  恐怕那便是要找的水鬼!

  魏無羨從懷裡掏了幾張符,眼珠子直追河裡那道快速移動的黑影。

  蒼白雙手猛地越過河面,水鬼厲聲嚎叫,以同歸於盡之勢拽住岸上活人腿腳。魏無羨卻不驚惶,看準浮上水面的那顆蒼白頭顱,將手裡的符紙扔出。

  水鬼的動作停頓了霎那,絲絲烏黑因河水全黏在臉面,透過絲絲縷縷能看見有一道令人無法忽視的鮮明指痕落在纖細的頸脖,水鬼臉面與身軀因長期泡水有些浮腫,好不猙獰,但魏無羨卻清楚地看見那水中之物模樣。

  是一隻女鬼。

  這瞬間,他的腦海裡漸漸浮現事情的全貌。

  那雙蒼白的手因符咒短暫放開僅一瞬時刻,便又不顧一切扯住魏無羨,彷彿與他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定要將他拖下水中不可。

  這河裡肯定有什麼觸動邪祟發狂之物,魏無羨躊躇不過一瞬,便決定下去一探究竟。只是沒想到在被拽下河前,魏無羨餘光卻見了對岸那熟悉的身影緊追水鬼而來。

  「壞了,要害他憂心!」魏無羨只來得及這麼一想,霎時掠過全身的冰冷沖淡了夏日的熱,整個世間成一片寂靜無聲,身子不斷往下方沉落,不知去往何處。

  魏無羨努力睜開被河水刺得發疼的雙眸,仰首看著水面上原先就微弱的光越來越遠,直到被拖入這床河畔的最底層,戾氣最為深重之處。

  只一霎那間,四周只剩下細碎憤恨,在幾乎黑得見不著之處細語遺憾。這些僅能在無人知曉之地化作怨念的悲哀,全都在控訴自己的人生,咆哮世間的不平。

  怨,訴說著期盼魏無羨能夠殘殺仇人,躁,卻幾乎要吞噬魏無羨的理智,恨,則是想要將這世間一切全數摧毀!

  魏無羨忽然感覺很熟悉。在遙遠得幾乎快要忘記的過去,他曾經體會過這種彷彿全世界僅剩自己的錯覺。那是絕不會忘記,也不能忘記的──他猛地咬住自己下唇,逼燥熱的頭腦清醒,望向自己仍被扯得死緊的腿,以另一隻腳踹過去。

  女鬼在這深沉的怨念之中被催化出更深的恨,手臂掙扎一甩,將魏無羨往水底泥土上撞,似乎鐵了心就要弄昏獵物。

  魏無羨摀住自己的嘴,不讓寶貴的空氣有機會消逝,眼尾瞥見一道冷然白光在河底竄過,不斷找機會擦過人鬼之間。魏無羨心知是避塵,但或許是因水下目不能視,又怕誤傷自己,並無平時那般果斷銳利。水鬼卻沒有顧忌,在水裡靈活的很,拖著人閃了幾次攻擊,絲毫不減鋒芒。

  腦袋在水底的碎石上又磨又撞有些昏沉了,魏無羨心知不妙,就算他水性再好,比常人能在水底多待一些時間,但一旦昏過去就沒戲了。他趁著避塵又一次斬擊,反手將剩下的符咒全拍在拽住自己的手臂上,封了水鬼的動作。

  避塵鋒芒一劃,魏無羨連忙上划幾下,卻在腿上傳來劇痛時驚異下望。

  水鬼兩手皆已被避塵斬下,甚至胸口被貫穿固定在河底,卻憤恨地不想讓自己逃離,竟張口咬住他,就為要將他溺死在此。

  鮮紅的血液在水中化開,夷陵老祖的血彷彿是為這極陰之處滋養的補品,漆黑戾氣由水底奔騰湧出。魏無羨心道絕不能這樣命喪於此,目光飄向湖底那怨氣最為濃厚之地,伸手往泥中一挖,撈出一物。

  那是一枚黑玉的項鍊。又或許不是黑的,只是這粘膩的邪氣讓它看起來是黑的。

  在碰觸到項鍊那一瞬,魏無眼前霎時一片漆黑,那些原先深根於河床的細碎話語全都變得像是攀在身上,於耳畔咆哮。

  那是被冤枉的不甘、遺憾,怨恨、憤怒。一開始前來的世家修士或許有人進水底發現到了這塊玉石,才誤認這是夷陵老祖劃分自己地盤的物器。若魏無羨並非本人,他也會以為這是魔道祖師留下之物。此物便是如此邪門。卻沒人想過這東西的怨氣與邪氣之深就連夷陵老祖都能影響,反而會反噬吞血,是為修習魔道者自尋死路之物。

  如此不詳,魏無羨打算一借所用!

  這座河中所有的怨念被放得極大,它們咆哮著復仇,呼喊著殺掉仇人,彷彿一隻無形的黏稠大掌緊捏心臟,詛咒一切。魏無羨閉起雙眸,將玉石握在掌中,逼自己沉靜下來,試圖掌控它,卻怎麼都煩躁不已,微皺起眉。

  一個不注意,便感覺要被吞噬,魏無羨轉念一想,乾脆想著藍忘機。在他身旁時心情總是愉悅的,整個人也能平靜不少。他想著那道身影在自己身旁時的模樣,想著記憶中他的模樣,想著自己以前究竟如何撩撥那個小古板,想著想著,頓時腦中浮現一道熟悉的怒吼:『魏無羨!給我去禁閉抄家規十遍!然後給我離我愛徒遠點!』

  魏無羨被驚得連腳上的疼都短暫遺忘了。

  想起藍啟仁氣得吹鬍子的畫面,魏無羨心底捧腹:「現在要我離藍湛遠點我可做不到了!」

  為了對藍啟仁表示歉意,魏無羨竟破天荒地胡亂想著雲深不知處規訓石上頭的家訓內容。無奈他只記得約十條,只好專注回想那塊石頭上第十一條戒規是什麼來著,卻怎麼都不記得了,只記得當年在雲深不知處與藍忘機一同入了靜室罰抄的情景,想起當時逗他玩時那有趣的反應,魏無羨不禁心神一笑,回過神來,耳畔那些聲音竟清靜不少。

  魏無羨心笑:「我得告訴藍湛他家那四千多條戒規竟還有些用處。」

  手裡玉石讓魏無羨有種錯覺彷彿回到當年強盛的狂亂時期,周身環繞當時於亂葬崗三個月同化而出的強烈戾氣,手裡握的是方才鍊成的極陰邪器,他可以掌控住周遭所有一切非人物事。魏無羨緩緩睜眸,正巧與那女鬼觸了目光,她竟忽然一反方才模樣,像是看見什麼驚世駭俗之物嚇得鬆了口,似乎終於才發覺眼前並非仇人。

  魏無羨總算重獲自由,他沒再理會被避塵釘在水底的水鬼,用盡全力朝上划水。明明這河不深,魏無羨卻覺怎麼都到不了水面,他在黑暗裡好不容易才看見光亮,卻再憋不住氣,眼看著口中泡泡往期盼已久的水上浮,身體卻失了力氣又往下沉。

  他看見破水而入的那道白色身影,盡力伸手,卻直到最後都沒能抓住朝自己伸來的大掌。

  「魏嬰…──!」

  短暫停止的呼息恢復的霎那,灌入身體的空氣窒息般卡在喉頭,惹得魏無羨猛咳好一陣子才終於能夠平穩吸氣。鎮定下來後映入眼中的,是那如霜雪般的俊美面容。

  魏無羨深知自己必須趕快清醒!

  他不喜歡讓藍忘機露出這樣的神情。魏無羨咳了好半晌後終於啞著嗓子開口:「我沒事。」

  藍忘機緊抓著他,不願放手,琉璃般的眼眸已然布滿血絲,上下瞧遍他全身,確定了魏無羨的呼吸平穩,神智清醒,最後視線直落他腳上被咬的皮綻肉裂之處。

  這神情讓魏無羨突然不敢開口了。藍忘機啞聲說道:「治傷要緊。」

  魏無羨又咳了幾聲,趕緊道:「藍湛,先抓要緊。底下那水鬼要是跑了可怎麼辦!」

  藍忘機卻道:「方才滅了。」

  「什麼?」魏無羨一愣,正巧看見避塵破水,回入藍忘機腰間劍鞘。

  夜晚的視野雖然不好,但他仍看見,河面,波瀾漸淡。

  魏無羨望回眼前人,垂首看由烏髮滴落白衣的水珠,不由地伸手想替他抹去臉上的水。無奈他全身不比藍忘機來的乾,抹後仍是濕的,不僅如此還更濕了,便索性收手,靜靜地看藍忘機替他拭去血水污泥,抹上靈藥,拿出繃帶輕柔地往腿腳上纏。

  兩人之間安靜無語。魏無羨心裡卻糾結個沒完。他對滅水鬼一事感到不可置信,也不喜歡如此氛圍,更見不得藍忘機如此神情,卻覺說什麼都不對,最終擠出一句:「藍湛,我真沒事。」見藍忘機停下動作,魏無羨又道:「你看我也沒中屍毒,只是腿腳多了幾道傷。我小時候爬樹掉下來受的傷都比這嚴重多了,過了幾天還不是活蹦亂跳。何況你還把藍家上好的藥都用上了,明早我腿上肯定連受過傷都看不出來!」

  藍忘機仍是垂眸望著腿,輕道:「疼。」

  「不疼。」魏無羨道。見藍忘機望他,又改口道:「這麼一點傷,根本算不上疼!」

  藍忘機安靜半晌,低聲道:「我的錯。」

  魏無羨趕緊道:「肯定不是你的錯!」

  藍忘機道:「但…」

  魏無羨打斷他道:「要錯也是我的錯!在河邊吹笛把那東西引過來的是我,讓它扯下水的也是我,你就別老往心裡去了。怕疼?大不了我不走路,你揹我便是了!」他伸手捏了一把那好看的臉頰,勉強在冰霜般的好看俊容上弄出一抹笑,滿意地看藍忘機終於露出略感無奈的眼神,才放了手,趕緊岔了話題:「話說,那水鬼是隻女鬼。」

  藍忘機淡淡應道:「官差之妻。」

  這與魏無羨的猜測一致。只是藍忘機可不是會將猜測篤定出口的人。似乎是見到魏無羨的目光,藍忘機回道:「問靈。」

  聞言,魏無羨想了一下,接著話說:「我來猜猜,你在這河畔喚出的是那官差的魂魄。」

  恐怕整個鎮的人都想錯了,只有方才見到的黃乞丐是對的。那官差入河了沒錯,但從頭到尾都沒成水鬼。

  藍忘機果然回應:「是。」

  魏無羨又道:「與我們原先想的不同,成水鬼的是他妻子。」

  藍忘機點頭肯定:「他見自己的妻子成水鬼,激動下不小心失足落河。」

  魏無羨望向河畔,低頭思索,道:「從一開始,水鬼便不是那含冤落河的官差,而是他妻子。所有人都說,自被帶到富商家後再沒見過她,恐怕她很早便死了,只是一直沒人覺察罷了。」

  不過事到如今,真相也不得而知了。

  藍忘機垂眸,手握避塵,淡淡說道:「那位官差託我…斬妖除魔,還此鎮清淨。」

  「如此,黃夫人的魂魄…」魏無羨話到嘴邊便沒再多說。他相信藍忘機肯定也提過這件事,得到的回應卻仍是如此。

  事情到此也算是了結了,但魏無羨卻一點兒都不感到痛快,心道:「難怪藍湛方才會直接滅了她。不過聽那黃乞丐的話,那對夫妻生前應當琴瑟和鳴。性情溫和,正直老實的那位官差究竟是抱持著怎樣的心情拜託的藍湛?」

  夏日夜風落在濕潤的衣衫上頭,就像方才觸碰那塊玉石,讓人感到黏膩難受。魏無羨猛然回神,低頭在身上摸找,卻找不著方才那塊戾氣深重的黑玉了。也許沉回到了河底某處,但河畔周邊那不自然的怨氣也不知為何已經消失無蹤。

  魏無羨看著自己方才握過玉石的那隻手好半晌,緊握成拳,確認自己與平時並無二致。

  「魏嬰,那怨氣究竟為何?」藍忘機的話打斷了魏無羨的思緒。

  看不遠處恢復平靜的水岸,魏無羨又想著方才那塊玉石,道:「應當是那傳聞裡『夷陵老祖』所煉製的邪器造成。無論那是什麼,又是誰,恐怕都已經不在了。」

  那位『夷陵老祖』恐怕與當年真正的夷陵老祖相同,因煉出的東西走火入魔,最終被做出的凶鬼反噬啃食而亡。與溫寧不同,為煉而成的水鬼究竟對於自己的死又多麼憤恨,看那隻水鬼一見自己一個修魔的便彷彿看見什麼深仇大恨之人,非得拖下水不可便知了。那塊用來控制水鬼的黑色玉石大概也在水鬼清醒的瞬間就失去作用,在他昏過去時一同被藍忘機滅絕消失在世上。

  晚風吹起,吹得渾身濕淋淋的魏無羨感覺有些冷了。他起身,垂眸說道:「回去吧。」沒想才走了幾步,卻忽然整個人被抄起。

  還沒回過神來,便聽藍忘機低沉的聲音由上頭傳來:「傷。」

  魏無羨愣了一下,哈哈笑道:「你看我都忘了自己腿上有傷,其實真沒那麼嚴重。」

  雖是這麼說,他仍安分地窩在藍忘機懷裡,無視街上零散行人的目光,享受被抱著走的待遇,直到街上一條岔道,想了一想,魏無羨突然道:「藍湛,既然都到附近了,往那邊走。」

  藍忘機沒有多問,便往魏無羨指的方向沿河前行。或許因為早些時候下過雨,空氣仍有些濕涼,兩人乘著微風,往河畔上游走,走了約一炷香,出了城,來到較為偏僻的山道。

  太陽早已落山,四周沒了明燈照耀,昏暗難視,不過對於長年習慣夜獵的仙門世家子弟來說並無困擾。

  魏無羨望著四周草木,見到一棵高聳的榕樹,指向一處:「好像到了。」

  兩人點燃明符,往水邊不遠的草叢映去,便看見幾朵嬌小的粉嫩被周遭綠葉襯得奪目,在夜裡綻放,一點也不因黑暗掩蓋而失了嬌豔。

  魏無羨笑道:「雖然我們來得晚了,沒能見到這城的芍藥齊放,但聽說這是城裡人賞芍藥花的秘境。我就想說不定還剩下幾朵,這不就給我們瞧見了,這座城有名的河水芍藥之景。」

  藍忘機看了幾眼,便將目光放回魏無羨身上,說道:「明年再來。」

  聞言,魏無羨以笑代應。

  被手裡明符映得微亮的河水,一點也比不上白天波光粼粼的城中河畔,芍藥雖仍綻放,卻也看著隨時就會落地。不過魏無羨仍是直盯著瞧,心想若這片芍藥一齊綻開,那肯定是令人難忘的奇景,只是現在這搖搖欲墜的模樣,都比不過身旁藍湛好看。

  看了幾下看夠了,魏無羨便沒趣地趴在藍忘機身上,回想著傍晚時聽那黃乞丐的說話,又想著方才那些事兒,不禁感嘆:「你叔父說的對,修魔果真是害人不淺。」注意到藍忘機的視線,又補充道:「我是說除我之外的人。你知道我人俊心善,從不幹這些事兒的。」

  藍忘機勾起唇,應道:「我知。」

  魏無羨輕笑幾聲:「今日早起,又一路折騰到現在,累人。藍湛,等等回去若還有時間,彈一曲清心音給我定定心神唄。」

  藍忘機應了:「好。」

  魏無羨又道:「以防萬一,我們在這座城多待幾日吧。」

  藍忘機也同意:「嗯。」

  魏無羨一放鬆便又餓又累,於是道:「聽鎮上人說有一間不錯的館子開到挺晚,要不等會兒去吃?」

  藍忘機點頭:「都聽你的。」

  魏無羨抬頭望藍忘機一眼,想著這人每次什麼都答應自己,真要把人寵壞。不過瞧他也累了,便趁機說道:「今日你我都疲憊,夏日又這麼熱,咱們今晚就直接睡下吧。」

  藍忘機卻道:「不可。」

  魏無羨不樂意了:「你總這事不肯答應。你不是說要寵壞我?」

  藍忘機又道:「寵。」

  魏無羨道:「那…」

  藍忘機道:「天天…」

  「就是天天是吧?」這話魏無羨不知聽過幾遍了。

  既無法阻止,他便試圖討價還價,伸手勾住眼前的脖子,拉近兩人距離,在柔軟的唇畔上頭點了好幾下,低語:「我多親你幾下,咱們今日少做幾次行不行?」

  藍忘機道:「不行。」

  魏無羨道:「可我今日太早起,累了,沒力氣動。」

  藍忘機應:「我有。」

  魏無羨不滿地舔了一下眼前的藍忘機,又咬上他高挺的鼻子,轉念一想,哼哼笑道:「那不如趁我還沒那麼累,就在這過季的秘境幹幾次?」

  藍忘機一愣,搖頭道:「夜裡水邊,易受風寒。」

  魏無羨卻不理會他,手已經逕自入了那包得嚴實的白衣裡摸了個遍,無視他喚著自己的名字,抬首於那通紅耳畔低語:「穿著這麼濕的衣服才會受風寒,還不如脫了晾乾,反正等會兒人就熱了。」

  魏無羨扒著別人的衣衫,胡亂在人身上亂啃,眼神卻飄向了河岸水面。夏日的夜,山總有一種清爽的氣息,與眼前人身上的檀香氣味融合,幽香好聞,伴隨隱隱蟲鳴,應要舒爽清涼,但不知為何感覺有些清寂的寒意。

  眼前光亮倏地熄滅,魏無羨回過神來,停下了亂親的唇,才發現藍忘機將明符扔了,於是他下意識伸腿就要勾上眼前人腰間,卻被一把抓住。

  在黑暗中,藍忘機隱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傷,別動。」

  「藍湛…」

  魏無羨話還未出口,唇便被堵住了,下一刻,兩人一道倒在了草叢之間。

  微涼夏夜,城外河畔,呻吟融於此景。

  就像藍忘機說的,他們倆今年錯過了還有明年。只要跟這人一起,什麼時候來都行。只是明年再經此處時,憶起的或許不是令人倍感寂寥的事件,而是與此人共度的夏日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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