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e进行得很顺利。

　　飞扬的发尾，律动的炫光，摇摆的肢体，急促的音符。

　　纪念了象征着自己高中时代的ring。

　　在更衣室里握着喝空的宝特瓶，千早爱音并没有从live获得什么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实话实话，高中时代创作的歌曲，在她这个已经是退职社畜的尼特来看，有些不知所谓了。

　　就是经典的“你又知道什么？”的那种，胸口被人用手指戳着的感觉。

　　或者是甩动的头颅和手臂，重重跺在地上的脚，以及溅落的泪点？

　　还挺讨厌的，变成这样的大人。

　　但都是没办法的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有些事情不由人。

　　爱音十年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就像莫名其妙去世的双亲。

　　就像在车祸里活下来的她。

　　原本以为，靠着努力和才智就能塑造虹色人生的认知，顷刻便被打破了。

　　有时候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只是晚离开了十年。

　　这十年间活着的，其实是名为千早爱音的孤魂野鬼。

　　千早爱音抑制不住地想，想到她窒息，想到她心跳如雷却得不到一丝氧气。

　　她讨厌悲剧。

　　幸福的时候讨厌，不幸的时候更讨厌。

　　她希望“悲剧”这种概念能够从宇宙中消失。

　　她希望所有人都能生活在乌托邦里。

　　但她知道不可能。

　　越是俯瞰这颗星球，就越是被上面沾染的悲伤所震撼。

　　越是哀痛于别人的悲惨，自己的内心就愈发空洞。

　　玻璃杯外壁上附着的冰凉水珠唤醒了爱音深潜的意识。

　　庆功宴的气氛有些冷淡。

　　主要体现在声音的密度和响度上。

　　毕竟，以往都是爱音来充当话题制造机，孜孜不倦地发出也许算得上聒噪的声音。

　　但现在这个角色，被立希和素世共同代劳了。

　　无意识地边吃边喝，用清苦的麦芽液体冲淡浓厚调料的滋味，一扎啤酒很快就见了底。

　　立希的视线聚焦在她空了的杯底。

　　“…爱音，经常喝酒吗？”

　　“算是吧，需要应酬嘛，我也是因为这个才胖的。”

　　“热量很高啊，酒这东西。”

　　千早爱音嘴里嚼着烤串，含混不清地说着。

　　“还有就是，不喝一罐的话，很难睡得着啊。”

　　“压力、焦虑什么的。”

　　说的都是工作时的事实，只不过她现在没有在工作而已。

　　似乎因为她的表现，灯和乐奈对酒产生了兴趣，也点了几杯生啤。

　　现在餐饮店里几乎都是用二维码点餐，倒是很方便。

　　店员很快敲响了包厢的门，把追加的酒食摆上了桌。

　　酒点多了的后果就是立希被乐奈缠着也喝起酒来。

　　遗传了父亲体格而格外高大的白毛野猫，手脚并用地从背后禁锢住立希，把酒杯往她嘴边凑。

　　看着慢慢抿下一口口酒液，脸上渐渐染上一丝红晕的灯，还有不时碰杯的爱音和素世，立希实在难以找出拒绝的借口。

　　最后，除了素世和爱音，全员都喝醉了。

　　素世没怎么饮酒，即便与爱音碰杯，每次淡色的唇也只是慢慢抿住玻璃杯沿，饱满的下唇在透明的杯壁上压实，浅浅地喝着，看着众人闹成一团。

　　爱音酒品很好，动静自若，所以，不太能分得清到底有没有喝醉。

　　不过，那是之前的爱音。

　　酒精会削弱额叶的功能，降低人的控制力和判断力。

　　更直观地说，就是让人不太能掩饰和控制情绪。

　　就算以前的爱音变得更率直，也很难被辨别出来，因为那本就是她原来的样子。

　　好在今天她还没醉到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程度。

　　也有可能是她对她们其实已经没什么情绪了。

　　既不是爱，也不是恨。

　　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站在店口的门斗下，爱音看着素世一个个把乐队成员送上车，再嘱咐司机一番。

　　好像都是她的雇员，司机、保镖之类的，爱音只能从模糊的视觉记忆里拣选出几套黑西装和白手套。

　　橡胶轮胎和空气摩擦发出的嘶鸣声远去，最后店口的灯笼下就剩下她们两人。

　　“怎么，大小姐不打算送我回去吗？”

　　掂了掂脚，爱音带着酒气的吐息温暖了素世的耳垂。

　　夜风吹起斗帘，扫过千早爱音裸露的脚踝，细长的跟腱因为她踮起的脚尖而格外突出。

　　风扬起长长裙摆的一角。

　　凉意从她的膝下掠过，让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素世不动声色地伸手。

　　拦住夜风，压下爱音被风卷起的裙摆。

　　“当然是我送你回去，上车吧。”

　　漆黑的商务车打着近光灯缓缓驶了过来。

　　浑身软绵绵的爱音被素世半托半抱地挪上了车。

　　前后座被隔板分离了开来。

　　座椅很大、很舒适，就算抱着膝盖蜷缩在里面，也能躺得很舒服。

　　车子也开得很平稳，让爱音有些昏昏欲睡。

　　但素世却坐得浑身紧绷。

　　爱音转了个身，面无表情地扫了眼窗外快速后退的街道。

　　昏黄的路灯灯光撒在低矮的建筑上，揭示出陌生的街景。

　　“soyorin。”

　　许久未曾听到的称呼，但素世除了喜悦之余，还存有一丝紧张和茫然。

　　为什么突然又这么叫了？

　　但她只能模糊地看见昏暗的轮廓笼罩在上方。

　　稠密的发丝扫过脸颊和颈侧，痒痒的。

　　爱音的脸，偶尔被路灯照亮时，才能勉强看见一瞬，两片冰凉与柔软在素世的唇瓣上碾过。

　　她的脑髓和脊椎被狠狠震动了，仿佛正面挨了一记重量级拳手的炮拳，正中下颚，让她的大脑在头盖骨下拼命地摇晃。

　　感官在一瞬间全部失联，甚至连自我都忘却了，只是凭借着本能，双手摸索着箍住身上人细软的腰肢，重新捕捉和加深这个吻。

　　灵巧的舌头很轻易地打开、钻入唇瓣，立刻在爱音的牙关尝到了一股浓郁的酒精味道，但似乎经过了进一步的发酵和浓缩，带有了一丝独特的风味。

　　她的理智和意识逐渐回笼，开始耐心地描摹着爱音牙齿的形状，从整齐的门齿，再到尖锐的虎牙。

　　甚至拿爱音天生的虎牙，和她分化为Alpha而二次发育出的虎牙作比较。

　　爱音的齿关也很快松动，素世的舌很长，轻而易举地探入了爱音的口腔。

　　舔舐她柔软的上颚，纠缠她绵软的舌尖，掠夺她酒香浓郁的津液。

　　两个人的身体越靠越近，丰满的胸部挤压在一起。

　　素世能感觉到，胸膛外，与她不同的，平缓的心跳。

　　本该贪婪索求的素世却突然僵硬住了，浑身不再有任何动作。

　　两个人的唇舌就静静依偎在了一起。

　　炽热的鼻息也紧紧纠缠着。

　　两滴滚烫的泪砸在她的脸上。

　　顺着她的眼窝和鼻翼流下，留下两道水痕。

　　好像她在哭一样。

　　爱音流泪了。

　　只是流泪，没有哭。

　　没有号啕，没有抽噎，甚至泪珠也没有几颗。

　　除了那两滴泪，素世再没感觉到更多的液体坠下。

　　明明唇是凉的，腰肢也带着一丝寒意，但眼泪怎么如此滚烫。

　　只两滴就灼得素世不敢睁开眼。

　　依偎着的唇舌分开了。

　　千早爱音重新缩回了座位，只能听见她在黑暗中浅浅地喘着气：“素世，送我回去吧。”

　　长崎素世没有回答，只是身子前探，拉开隔板上的小窗，吩咐了司机几句。

　　很快，车就开到了目的地，千早爱音的家。

　　长崎素世仍然僵硬在座位上，如同一尊永恒凝固的大理石雕塑。

　　任由千早爱音打开车门，走掉了。

　　她不记得怎么回到了那座位于45层的高高公寓。

　　这里离公司并不近，母亲不在的日子里，她也只是偶尔来住几次。

　　家政公司会定期派人过来打扫卫生和补充生活用品。

　　半退休后旅行于世界各地的母亲，已经近一年没有回到这里了。

　　没有洗漱，甚至连灯都没开，依照着肌肉记忆把自己扔在床上，闭上了双眼。

　　……

　　直到被第二天的晨光唤醒。

　　夏日的阳光在早上八九点就已经非常刺眼。

　　抹去脸上残留的油脂和污垢，清洁了一下黏腻的口腔。

　　吃着简单但营养全面、分量十足的早餐。

　　习惯性地打开工作账号，翻了翻每日简报，没什么需要关注的内容。

　　糟透了。

　　她想。

　　原本还打算用工作麻痹一下自己，暂时逃避一段时间。

　　最近公司确实很清闲。

　　她今天也没有去公司的必要。

　　将手机盖在桌面上，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的生菜叶。

　　素世挺直的脊背罕见地有些弯曲。

　　这样的自己，和十年前相比，又有什么长进呢？

　　还是逃避、逃避，再逃避。

　　不敢面对非自己所愿的事实。

　　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一厢情愿里。

　　起码，这一次…

　　这一次，让我主动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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