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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萊登,16歲,是個郵差,住在奧斯。
奧斯是一個靠海的小鎮,潮氣裡總帶著一點鹹味,但只要風是從花巷那邊吹來的,就能混上一點我姐姐的香。
有時候我會想,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明明我們是姐弟,卻總在某些瞬間,連我自己都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那眼睛裡,有我這輩子見過最溫柔的光。
不,那不是溫柔,是——
......是我太自私了吧。
她幫我包紮傷口時,我不敢看她的指尖;
她對我笑的時候,我總忍不住幻想——如果我們不是姐弟,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可我從來沒說出口,連「喜歡」都不敢說,彷彿一說,就會連現在這個「能留在她身邊」的身分也會失去。
所以我選擇把這份心情,埋進日常裡。
“萊登,幫我把這束花拿給海角旅店的老闆娘,她訂了兩天了都沒來拿。”
姐姐把花束遞來時笑了笑,眼睛亮亮的,像總能撫平一切煩惱的冬日陽光。
“嗯哼,奧斯的珍珠交代的事,我哪敢不從命。”
他咧嘴笑著,單手接過花束,小跑幾步就跳下了花店的石階。
我轉過身時還順手偷了朵花藏進郵包裡,那是我跟姐姐的秘密交換——我送她喜歡的糖,她給我好看的花。她說過,這樣一天才算有開頭。
陽光灑在她的側臉上,她撐著下巴看著街上人來人往,笑得像沒什麼事能打擾她。
我踩上腳踏車,踏著還未被曬熱的石板路,車輪吱呀聲在小鎮裡迴響。
“喔,小萊登,今天又起得比太陽早啦?”
是賣魚的阿克伯伯,他的籃子總是最早空。
“習慣啦,我姐姐說這樣比較能長高!”
我笑著揮揮手,把信塞進第一戶人家的信箱。
“阿克伯伯,今天魚肥嗎?”
“魚不肥,人快發福了!”他咧嘴笑。
狗吠聲傳來,是老弗朗家的大黑狗,在鐵門後面盯著他看。
“嘿嘿,我今天沒帶麵包屑,不用裝得那麼有精神。”
他壓低聲音說完,飛快地把報紙丟進去,腳步還特地重重踏了一下嚇嚇牠。
接下來還有十多戶信要送,他從背包裡抽出整疊報紙,邊走邊哼著昨天姐姐唱的那首歌《蒸氣海濱與泡泡》。
海面閃著光,鳥飛過天際,街邊的布告欄上貼著下一次慶典的預告:「春季之舞:5月10日,慶典將在廣場中央舉辦。」
春季慶典啊...這是我們奧斯鎮一年中僅次於秋獲祭的大節日,聽說在廣場中央跳的最快樂的兩人在接下來的幾年將會一直幸福、一直幸運!
我繼續前行,穿過中央廣場時還看到卡特太太在餵她的肥鴿子,牠們一如既往地討人厭卻又可愛。
他們不像海鷗會搶我剛到手上有點燙手的麵包,但是會在人的頭上拉屎,被白白的一陀鳥屎砸到的感覺可不好受,不過還好鎮上的大家大都領教過他們的『轟炸』,這個時候也只能自認倒霉,摸摸鼻子,趕快回家洗頭。
我把報紙一份一份放進門縫,信箱有的老舊、有的閃亮,但都是熟悉的手感。我知道誰家喜歡折角,誰家討厭廣告,誰家老是丟了鑰匙。
尤其是鎮邊教堂旁的紅色小屋另外印象格外深刻,那次可可先生的家,他總是喜歡在信箱外的小圓桌上擺一個小餅乾,每次去口味都不同。
所以我每天最期待去送的就是他家的信。
我喜歡這份工作,像是每天都在與這座小鎮打招呼。
送完海角旅店的信件後,太陽剛才剛離開海平面不久,我照例從後巷繞去學校,那裡有個斜坡,是整個奧斯我最喜歡的滑行路段。
嗚呼——!
腳踏車呼嘯而下,風聲在耳邊炸開,早上的濕氣在這裡會變得特別涼爽,像是山裡葉尖的露水打進胸口。
不像沙灘旁亂衝的海風,帶著沙子和鹽打在身上,被身上的汗牢牢黏住,那可得再洗一次澡了。
“嗚——咻!”
我對著路邊小學生吹口哨,他們立刻回了幾聲亂七八糟的“郵差哥哥好——!”
我也不回頭,只是把早已捲好的報紙一一準確丟進校門口、教員室與宿舍信箱,像打靶一樣。
“好投!”
教員室的老教練舉起手朝我比一個大拇指,“要不是你這小子不念書,我早收你去打棒球了。”
“我會念報紙啊!”我回他一句,咧嘴笑得像中了獎,丟的那麼準的我可不常見。
繞過學校後,有條狹長的坡道通往碼頭。
那邊是漁夫們的地盤,早上總是最熱鬧,今天也不例外。
有個剛拉上一網魚的壯漢扯開嗓門,“小鬼,再早一點來幫忙啊,我請你吃最肥的海膽!”
“別想騙我!上次說的是鮭魚,結果給我一塊骨頭!”
“嗚啊哈哈哈,真是記仇的小鬼啊!”
我笑著點頭,繼續往前騎。報紙快發完了,只剩幾份要送去後山的幾戶人家跟藥房。
沿著鐵軌而建的小路,總是要穿過一段花架,那裡長著野生的藍藤與某種不知道名字的小白花。姐姐說那是「蒸氣白鈴」,她說那是在北方大陸的工業城市也能倔強生長的花朵,花語是在困境中逆流而上,或是至死不渝的愛,超級浪漫的。
我總會在那兒放慢速度,讓車輪發出輕輕的嘎吱聲,像不想吵醒什麼似的。
今天的鈴聲特別清脆,風從山那邊吹來,帶著曬乾魚網與煙草的味道。
我吸了一口氣。
一切如常。
一切仍是那麼......溫柔、熟悉、讓人安心。
就像姐姐說的:
「人生啊,若能一早就見到花與陽光,這天就不會太壞。」
我信了。真的。
...
後山的藥房總是最後送,因為距離有點遠,得繞過一條舊鐵道,然後經過牧場與老工寮的岔路口。
那裡幾乎沒有車聲,只有風和鳥的聲音。
寧靜、愜意、放鬆......還有無聊。
藥館的木門後頭,有個總愛把鋼筆轉來轉去的女孩。她叫溫蒂。
我還沒推門,就想像得到她會怎麼看我:一手撐著櫃台,一手繼續轉著那根鋼筆,表情嫌棄,語氣懶懶,眼神卻早已黏在門口上等我。
果不其然。
我一推開門,藥草味立刻撲鼻而來,是她最喜歡的薄荷與白杜松,混著曬藥紙的乾燥氣息。櫃台後的溫蒂挑了挑眉,眼神中藏著一絲幽怨。
“萊——登——!”她咬字故意拖長,“你今天又是全鎮最後一戶才來,報紙都涼了。”
“報紙不會涼,頂多我涼。”我把報紙拍在櫃檯上,壓著笑,“誰叫妳藥房太遠,我得先去拯救那些熱騰騰的魚訊和八卦。”
她翻了個小小的白眼,手一伸,報紙像是自己飛進她手裡似的。
“嗯......今天有你愛看的小動物廣告,我標起來了。”她抬頭瞄了我一眼,唇角卻翹得不像平時那麼淡定。
好可愛......
我心裡一震,胸口有些發悶,裝作不經意地撓撓頭:“欸,溫蒂,我姐說那朵『蒸氣白鈴』妳還沒看過對吧?”
“沒有啊,怎麼?”她頓了一下,眼神亮了點。
“等我今天送完報......我可以帶妳去看。就五分鐘,很近,不費腳。”
她沒有馬上答應,只是低頭整理桌上的藥紙。
“你姐知道你這麼會拐人嗎?”
“我沒有拐,我只是想把喜悅分享出來!”
這次,她真的笑了,手背遮了一下嘴,但我還是看到那對眼睛笑得彎彎的,像沒來得及繫好的絲帶,被微風吹起,輕輕晃在陽光裡。
她有著略遜我姐姐的美貌。說是略遜,卻不是差距,而是味道不同。姐姐是明媚的花朵,站在陽光下都能讓人心平氣和;而溫蒂就像月亮被霧繞著,總讓人看不清楚又不肯移開目光。
“等我送完,就去敲妳家的窗。”我背起背包,踏上腳踏車。
“哼,我都還沒同意呢。”她撇撇嘴,語氣淡淡的,可眼裡有光,亮得不小心就會讓人相信未來真的存在。
走出藥房後,我還順手彎了一下溫蒂種的向日葵。它們已經長得很高了,有點壓過路邊小徑的紅磚牆。
“哼......都快長得比我還高了。”
我喃喃自語,拍拍手上的灰塵。信送完了。
我踩下踏板,從藥房門前滑行而過,車輪擦過石板的聲音像歌。
太陽已經爬上屋頂,金光打在石磚上,有種懶洋洋的味道。我打了個哈欠,準備回家吃早飯。
一邊騎著,我一邊想著今天姐姐會做什麼午餐。她說昨天想試試看用藍莓做的氣泡果醬,還特地向水果商預訂了整整一籃藍莓。
想到她捧著碗,認真研究那瓶氣泡水怎麼倒進鍋子裡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傳來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轟——轟轟——轟轟轟轟。
像是夏日暴雨前雲層深處的雷聲,一聲接著一聲,不停地在空氣中滾動。
今天天氣那麼好,不會下雨吧?怎麼還會打雷?
我停下腳踏車,仰頭看向天邊。
“......欸?”
那不是雲,是一片灰黑色的影子。像鳥,但比鳥還大,數量多到遮住了一塊天。
不只一隻,是成片籠罩一方天際的一大群。
那聲音越來越近。
“那是......什麼?”
我還沒搞清楚,耳邊突然響起一種尖銳刺耳的聲音——像是什麼從極高處急速墜落,刺破風、刺破空氣。
那聲音直直衝進耳膜、鑽進胸腔,震得我心臟都好像不跳了。
然後。
砰。
轟——!!!
整片視野被一團橘紅色的火光吞噬。
遠方的鎮中央,有什麼東西被炸飛,火柱從屋簷中竄起,黑煙滾滾,像是一口吞天巨獸張開了嘴。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
轟——轟轟——轟!!!
我只能站在那裡,看著火光一點點從鎮中心往四面八方延伸。那是我家,那是我剛剛經過的學校,那是......
那是姐姐的花店。
“......姐......姐......?”
我的腳像被釘死一樣動不了。
有人在遠處尖叫,有人在奔跑。
但我什麼都聽不清了,只剩那台腳踏車,慢慢倒在地上。
鐵架與地面碰撞的聲音,在這一片爆炸與尖嘯聲中,輕得像一聲嘆息。
我站在腳踏車旁,重新抓著把手,卻不知道該不該再踩下去。
腦袋一片轟鳴,那聲音還在耳朵裡回響,彷彿不是剛剛,而是從我出生那刻就埋在腦海裡的一道天譴。
我的家......奧斯......
那溫柔的街道、阿克伯伯的笑、教員室的喊聲、還有......花香。全都沒了。只有......煙!黑煙!硝煙!
腳踏車沒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丟掉腳踏車的。那不重要,我還有腳,腳跑起來,像是被什麼無形的繩子拉著。
跑的比任何時候都要快,哪怕是最速件我也不會跑到耳朵只剩下淒涼聒噪的風聲。
我只知道,我要回家。
“姐姐......姐姐你別出事啊......”
我不知道這句話在嘴裡重複了幾次,也不記得中途撞倒了誰、踩過了什麼,只有空氣越來越燙,越來越嗆。
但我的腳步沒有慢,絕對不能慢下來!
當我跑到花巷轉角時,整條街......不見了。
只剩半牆的骨架,還有一攤攤不該存在於人間的東西,貼在牆上、地上、斷裂的門上。
還有幾具焦成黑炭的屍體倒在地上。
花香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燒焦的木頭和肉混在一起的惡臭,聞起來有點像是烤肉,但更臭,更讓人反胃。
我腳步踉蹌,快吐了。
那間開了十三年的小花店,連門牌都還燒得認得出來的地方,現在只剩一堆殘花,像屍體一樣攤在地上。
我衝進去翻,翻那塌掉的一角、翻碎裂的牆後......然後,我聽見了。
一聲咳嗽。
是很輕的聲音,但我聽得出來。那是我最熟的聲音,是她每次半夜睡不著時都會發出的聲音。
我爬過碎石,扯開那塊倒下的木板。
她在那裡。
臉上全是灰,左手手臂......不對,是左肩膀以下已經什麼都沒了,只剩一截染血的布綁著,還不斷滲著暗紅。
她睜開眼,看見我,笑了。
“萊登......你又偷偷摘花了吧?”
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跪下,手抖著撐住她的背。
我還沒哭。我也不想哭。
我把她背起來,一步一步往還沒全毀的鎮口走去。風裡不再有花香,只有燒焦的旗幟還在空中無力地飄。
她伏在我背上,聲音很低:
“你看......我們今天也見到花和陽光了吧?”
“今天沒那麼糟,你看......我們都還活著。”
我沒回答,今天一點也不美好啊!我沒敢認同姐姐的還活著就好的理論。
為什麼要好好活著就一定要少個部位呢?
我還背著她。
腳步踩在焦黑的石板上,每一步都黏著某種東西,我不敢看,也不想知道。
她呼吸很輕,很淺,像 是隨時會熄滅的殘燭。我得快點。
我們正朝鎮外走。前方那條通往主城的土路......只要到那邊就有機會,真的。
然後,我聽見了。
那聲音,又來了。
和剛剛不同,不再是遠方模糊的低鳴,而是從天上、從腦子裡直接壓下來的聲波。
嗡────嗡────轟────
我抬起頭,天黑了。不是晚上,而是——烏雲沒來,飛機來了。
鐵獸群組成的密網遮蔽了陽光,銀灰色的機體冷漠地劃過天際,像神明的懲戒。
“又來了——!跑啊!!!”
有人尖叫,有人跪地,有人還沒明白發生什麼事,就被炸彈撕成碎塊。
我不知道炸彈落在哪裡,但那聲音就像從地心爆開,把整個小鎮從根拔起,往空中砸又往地上捶。
我跌倒了。她也跟著我一起摔下來。手指抓著地,血從掌心流出,臉撞上什麼東西,一陣鈍痛。
然後——尖叫、哭喊、求饒聲接連湧來。
「媽!媽妳在哪——!」「拜託!拜託別殺我——!」「有人!誰來幫幫我!!」
我睜開眼,前方是剛才還對我笑著的卡特太太,她的下半身被倒塌的牆柱壓住,血水像水龍頭一樣不斷冒出,她伸手抓向我。
“幫、幫我......我不能死......我兒子還......”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不是我不幫她,而是下一枚炸彈落在了她身後五公尺處,整條街被炸成肉泥和飛灰。
我連叫都來不及叫,就被震波彈得滾到一邊。
耳朵什麼也聽不到,只剩轟──轟──轟──的一聲聲巨響像雷神的心跳一樣敲著我的腦袋。
我爬起來,撲到姐姐身上,她睜著眼看我,嘴唇動了動,但我聽不見。她的嘴型是......
“還活著嗎?”
我還活著,妳不要這樣看著我,不要流眼淚,我還活著啊!
我想說話,卻不知道為什麼...我說不出口,只能點頭,抱緊她。然後背起來,繼續跑。
天空的機群開始轉向,不再只是鎮中央,而是沿著人群的方向一路掃過。
他們不是像為了摧毀什麼目標,他們像是在清理,在刮除地面上的一切痕跡,像是要把奧斯從歷史中徹底擦掉。
我看到一個父親抱著小孩躲在水井後面,下一秒炸彈落下,井整個翻飛起來,碎石連同人的肉體一同拋上空中,落地時聽不見哭聲,因為已經沒有喉嚨。
小孩斷肢的小手就這麼落在我們的面前。
我看到有個人跪著向空中祈禱,說他是牧師,說神會赦免這些罪,然後飛機低空掃射,將他的信仰連同他的腦袋一起打碎。
腦漿和碎掉的腦花四散,在混亂的街道上再添幾筆。
我還看到......一群人搶著一輛還能動的馬車,把孩子推下來,把女人丟下去,吼叫著、踐踏著,一個男人抓著駕繩發了瘋似地往外狂奔,後頭的人追得滿腳是血,馬被炸斷腿還拖著屍體前行。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世界,這不是我認識的奧斯,我只知道我要活下來,我們要活下來!
哪怕只剩一半的身體、哪怕這座鎮再也不是我記憶裡的模樣。
“萊登......”
姐姐的聲音有些發顫,我轉頭看她,她眼中沒有淚,只有灰燼的倒影。
“......今天真的不太好呢。”
已經很好了!是我之前太貪心,癡心妄想的想在轟炸中完好無損,我太天真,我太笨了,居然有這種想法。
我沒說話,只是更用力地背著她,往前衝。
因為,我們還活著。
...還有第三波。
第三波來的時候,我們正好躲進了一家被轟掉半邊屋頂的旅店廚房裡。
是海角旅店。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片掛著破碎窗簾的牆,那是我早上送花來的地方。現在那些花被燒得捲了邊,散落在焦黑的櫃台下,一旁的水管破裂,正滴著像是血一樣的濁水。
姐姐臉色蒼白,我把她放在一個角落,壓低聲音說:“姐先別動,我去看看有沒有水。”
她點了點頭。
我推開後門,一步踏進騎樓,天空立刻傳來又一波熟悉的——
嗡────嗡────
那不是飛機聲,那是死亡聲。
我立刻又縮回去,但眼角還是捕捉到......
......賣魚的阿克伯伯。
他就在街邊,靠著一根倒塌的招牌柱,懷裡抱著一籃魚。
我愣了半秒,那些魚竟還活著,一條一條在翻動,帶著海水的鹹味,而阿克伯伯的身體,只剩下半邊。他的左肩以下到腰全空了,血與內臟混成一灘,卻還維持著坐姿,嘴角微微咧著,像是在笑。
像是想要笑著走完生命的最後一刻。
我說不出話。
再往街口看——
那是......那隻大黑狗。
老弗朗家的大黑狗。牠在原地低吼,眼神發直,全身燒得斑駁,腿上少了一塊肉,但還守在那鐵門前。門後是一具倒下的身影,也許是老弗朗。
狗看著天,又低下頭舔了舔主人的臉,舔不乾,舔不熱,只舔出更多血的味道。
「喔,小萊登,今天又起得比太陽早啦?」
這句話回聲似地響在我腦中。
我想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風捲起灰燼,吹動那張春季舞會的傳單,邊緣已焦捲,但還能看見那行字:
「最快樂的兩人,將會一直幸福、一直幸運。」
可笑,真的可笑。
什麼是幸福?什麼是幸運?
回頭看著還在盤旋的飛機,我依然不知道他們是從哪來的,有什麼目的。
“你們還想炸什麼......?”
我聲音很小,但在心裡吶喊。
這裡已經沒什麼可以再給你們炸的了。
天黑了,我帶著不安的心沉沉睡去。
...
轟炸機走了,真的走了。
天空又恢復成灰藍色,帶點焦黑的雲朵靜靜懸著,像是怕再吵醒誰一樣。爆炸聲沒了,煙還在,但已經不再咬人,成了一種習慣的背景味道。
我跟姐姐靠在一塊還燙的鐵皮旁,中央廣場被炸出了坑,周圍的房子不是垮了半邊,就是沒了整面牆。
但人還活著。
有一個戴著眼鏡的老師模樣的人開始清點人口,用筆記本一筆一筆寫著名字。 有人找來剩下沒燒完的木板,搭了幾塊棚子。 有人在翻找碎裂的商店裡的罐頭、乾糧。
我看到溫蒂在廣場四處奔走,敷藥、纏繃帶、用夾板夾著另一人的腿,那條腿明明斷了,可他還在安慰旁邊的孩子:“痛一下就好了,我爸爸以前打獵時也這樣。”
大家都在哭,沒有人的臉上有笑容,但我卻聽到有人在唱歌。
姐姐就是那個唱的人。
她站在被燒掉大半、現在只剩水泥基座的噴水池旁邊,嗓子啞了,但還是唱。
是《蒸氣海濱與泡泡》。
明明是我最喜歡的早晨歌,輕快的旋律、活潑的節奏,原本是我們在早餐時打鬧著唱的,現在......
現在每一句都像是用針縫在心上的,就像是不切實際的奢想。
那首歌是講兩個小孩拿著肥皂泡跑到海邊去玩,結果泡泡被風吹到天上,他們追了一整天,最後才發現泡泡早破了,但那天,是他們最快樂的一天。
姐姐唱得慢。
“踏著泡泡過鐵橋,海風裡的你在笑......”
她的聲音有點哽,有點飄。
“蒸氣從巷口冒出,帶走昨日的拘束......”
火光映著她臉上的灰與眼淚,那些灰遮不住她的眼,那雙眼仍閃著光,哪怕是微弱的、顫抖的,也仍是光。
我看到對面那個瘦小的女孩低著頭啜泣,她的媽媽早上死在教堂的鐘樓下。 一個大叔摘下帽子,閉起眼聽。 還有一對情侶緊緊相擁,他們把外套蓋在兩人身上,像只想保住這一小點溫度,好讓這一刻的浮影,真實一些。
我從未聽過那首歌這麼難聽,卻這麼動人。
歌聲結束時,沒有掌聲。
只有風聲,吹過空蕩蕩的石板地,吹過那堆焦黑的椅子與被血染紅的報紙。
我坐著,手掌輕輕拍在姐姐背上。她沒哭,只是看著天空,像在等什麼。
我們都在等什麼。
等支援。等北方大陸的船來,北方的軍隊來,讓那些轟炸的傢伙付出代價。等南方大陸的船來,帶著糧食、種子,讓我們重新種下希望。等有人告訴我們,等那一聲:「你們安全了。」
接下來的幾天,竟異常安穩。
我們搭起更多棚子,把廢墟掃乾淨、撿出還能用的鐵與磚頭。有人找回幾匹驚逃的馬,有人把被掀翻的貨櫃重新立好。廣場的中心,被簡單圍了起來,說是要當作臨時會所與物資分發處。
我們甚至還製作了臨時通報板,寫上各地的消息。有人從隔壁的梅爾鎮走來,說他們也被炸了,但有幾間穀倉還完整,或許可以借我們。
一切都開始變好了。
今天早上,陽光很好,我正把昨天新晾的布曬在廣場邊的繩子上,姐姐則在修補一件被燒破的衣服,嘴裡哼著歌。幾個孩子在空地上用石頭畫圈,玩著抓鬼遊戲。
“有馬車來了!”有人喊。
我們全都望向遠處的山道,一團煙塵緩緩逼近,馬蹄聲沉穩且不急促。那是有紀律的隊伍,不像是倉皇逃命的平民。
“是軍隊嗎?北方來的?”有個婦人激動地說。
我也想這麼相信。
馬車抵達的時候,我是第一個走上前的人。
帶頭的是一個男人,衣著筆挺,軍服的扣子擦得發亮,甚至還戴著帽徽與皮手套。他滿臉從容,像是走進一場演出,而不是廢墟。
“我們是從主城派出的第一批援軍。”他語氣不重,卻帶著一種讓人不由自主服從的力量,“物資與醫療隊稍後會來,請先安置我們幾位人員,長途跋涉之下,我們需要休息。”
歡呼聲起了,淚水也跟著落下。有人急著遞水,有人邀他們進到帳棚。大家蜂擁而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我也笑了。
直到那一刻,我在馬車邊幫忙卸下一箱「醫療物資」,指尖不小心勾破了那破掉的車帆,從裂縫裡看到裡面的景象——
並非物資,也不是醫療器材。
而是幾個衣衫襤褸、驚恐萬狀的女人,擠在黑暗的角落,瑟瑟發抖。車內的精臭味都飄了出來。
我瞬間覺得喉嚨乾澀。
再偷偷往後方幾輛馬車看,一樣,沒有一箱是「援助」。全是傷兵、女人、財寶,像牲口一樣堆進車裡。
那些“軍人”則吃著我們遞上的餅乾,還有人用我們的清水洗臉,嫌涼了些。
那個戴手套的男人轉頭看向我,對我笑了笑。
我強迫自己笑回去,嘴角卻一陣顫抖。
那一刻我明白了。
他們不是來救我們的。
他們是從主城逃出來的,帶著最後一點軍服與尊嚴,來這裡找個地方,稱王。
主城的秩序,早就比我們更早崩壞了。
那天夜裡,我在一堆焦黑的瓦礫旁支著帳棚。
天很冷,火光很暖。周圍人聲細碎,有人低聲說著笑話,有人哄孩子睡覺。姐姐正在拆一袋剛剛分配下來的乾麵包,分給鄰居們。
就在那時,一聲槍響劃破夜空。
“啪!”
我第一時間撲倒在地,耳邊全是砰然驟停的安靜——那種不自然的、連風都不敢再吹的靜。
敵人打過來了?!怎麼可能?救援才剛到吧?
不對!他們也不是救援。
然後,是第二聲槍響。
我們聽到腳步聲,果然是那群所謂的「救援者」,穿著幹淨軍靴、身上背著槍,踏進了火光圍起的營地。
“各位,今晚有一點小插曲。”那個穿著紅邊長軍袍、戴金飾肩章的人開口了,他是他們的首領,人們稱他為「戴克斯長官」。
“有人從物資帳篷偷了兩袋麵粉、一條毛毯。可惜,他運氣不好,讓我們抓到了。”他揮了揮手,幾個士兵拖出一個男孩,臉上血污未乾,還帶著鼻血。是弗朗家的老二,今年才十四歲。
「不——!」他媽媽尖叫出聲,才剛起身,就被槍托砸翻在地。
“這不是懲罰。”戴克斯笑得很淡,“是規矩。我們不殺人,除非你先背叛了我們的信任。”
接著他抬了抬手。
砰。
那孩子像被風吹倒的稻草人一樣垮下去,沒有遺言,也沒有反抗。
我沒發出聲音,只能死死盯著那地上鮮紅的血濺在灰燼裡,緩緩的穿透街邊的石縫。
戴克斯收回手,聲音柔和得像在哄人:“請記住,我們不是敵人。只是需要你們幫助我們維持秩序。”
他轉身時,我看到他披風下的一把短刀,沾著乾掉的黑紅斑點。
他們離開後,沒人敢說話。
我姐姐還在手裡捧著半張麵包,但她的眼神變了。
...
“為了避免昨晚的不幸再次發生,我們將建立一套自我保護的秩序。”
戴克斯站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上,聲音溫和有力,甚至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今晚起,所有居民皆須依姓氏字母順序,登記家族成員、人數、職業與可提供的勞力技能。”
“我們將分派工作——清理、修補、烹飪、縫紉、守夜......每一個人都是重建的一份子。”
人群靜默著,有些人點頭,有些人咬牙,但大多數都低著頭,選擇了沉默。
隔天清晨。
我和姐姐在分派修補隊時,被分到東邊校舍的重建小組。
我們正在清理講堂裡的木樑時,遠遠看見幾個身穿深藍軍服的男兵正站在原本是教員室的門口,笑著很開心,笑得很不該出現在廢墟上的樣子。
他們的腳下,有個女孩的紅布裙角從門縫探出。
隱隱約約能聽到:「不要!」「不行!」「不可以射在裡面!」
姐姐沒說話,臉上的表情緊繃到幾乎沒有血色。
那天晚上,營火邊傳來了有人悄聲交談的片段:
「我弟昨天登記的時候,軍官說我也得去陪審——什麼審?」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回來的時候她不說話了。」
「......你說,這樣過下去,我們是不是也會變成那樣?」
我沒聽清楚後面的話,只聽見火焰劈啪作響的聲音,好像在嘲笑什麼。
那群人正式接管了小鎮。
戴克斯穿著帶有金邊扣飾的藍黑軍外套,在廣場上站得筆直,臉上是仁慈又帶些冷靜的笑容。他聲音不大,卻每個字都傳進人群耳裡:
“為了秩序,為了避免內部混亂,我們成立了臨時治理團——從今天起,所有人必須服從管理。”
“根據貢獻值決定口糧與物資分配。醫生、建築師、技術人員優先,其餘依表現與紀律分層。”
大家互看一眼,有人點頭,有人臉色發白。
但真正讓空氣凝結的,是他接下來說的那句話。
“此外,為保護女性不受侵害,我們成立了『慰助登記』制度。”
“凡無男性直系親屬者,可由軍方接管照料、提供食物與庇護。被接納者不僅能得到額外口糧,還可免除勞動配額。”
說完後,他微微頷首,像是在行善。
我看到幾個男人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姐妹、女兒——有人避開,有人咬牙,有人推了一把。
不遠處,一名中年婦人哭著走向登記處,一邊拉著十三歲左右的女孩,一邊喊:“我們什麼都沒了,她不能再餓下去了!”
排在她後面的,是兩個瘦得皮包骨的姐妹。
而再後面......我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溫蒂。
她的頭髮紮成鬆散的低馬尾,灰白的藥衣上滿是草漬與皺痕,那雙總是微挑眉眼、帶點懶意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疲倦與冷靜。她什麼都沒說,也沒有哭,只是排隊,像在等一帖她明知沒救的藥。
她的親人在轟炸中全死了。
我想喊住她,我的喉嚨像被什麼勒住了。
結果,我什麼都沒說。
那晚,我做了我不該做的事。
當夜色降臨,營火旁的人群散去,溫蒂的背影仍然在帳篷前徘徊。她一個人走進帳篷,我看見那些站在門口的男人,帶著暗中的期待和一絲無奈,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等待。
我不該去看,但我無法控制自己。
我蹲下,悄悄地走過一排破舊的木箱,繞過防守嚴密的範圍,站在距離帳篷近得幾乎可以聽見她心跳的地方。
她的背影進入帳篷後,我聽到她的聲音,她在低語。
“我沒有親人,我只有自己。”
“我是醫生,可以協助你們的治療。”
她站在裡面,隱約的光映照著她瘦弱的身影。
但隨後,我聽見了另一些聲音,那不是溫蒂的聲音。
那是男人的笑聲,一些低沉且暗黑的笑聲。
“那麼,醫生小姐,我的下體好像有點不適欸~”
“幫我觸診,可以嗎?”
“你知道你在對醫療人員做什麼嗎?”
我背脊緊貼著那堆破木箱,指節發白,指甲陷進了掌心,卻感覺不到痛。帳篷裡的光時明時滅,像風中搖搖欲墜的燭火,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被迫往後退了一步。
“別怕,我們只是要確認妳的......醫術。”
“不需要,要證明我的醫術可以用你們的傷員來驗證。”
“我們可不能冒這個風險,妳說是吧?”
“我是正規學院畢業的,我不認為這是必要的。”
“妳不認為?那妳認為誰在這裡有資格認為?”
笑聲混著什麼碰撞的聲音,像是金屬扣帶在地上滾動,帶著惡意的節奏,帳篷透出的人影胯下處的那一根已經直挺挺的立了起來。
“你們到底要我做什麼?”
“我剛剛不是說了?檢查。”
“你......你放開我......!”
“喂,別激動。妳不是說妳會醫人嗎?來幫我看看,我這兒怪怪的。”
“你這樣是——這是強——!”
“噓,小聲點,別把這裡當診所。我可不想其他人也想排這一號。”
“......求你了......我不是來做這種事的......”
“妳已經站在這裡,妳就是來做這種事的。妳說是不是?”
“......”
“妳再不配合,我就把妳踢出去。外面那群人,你覺得他們會比我溫柔?”
“......”
“所以,乖乖的。我保證,很快就好。”
溫蒂都沒有回答,那是一種比尖叫還令人難受的沉默,沒有等她開口,那個男人直接將肉棒朝她的小嘴插了進去,像是有人捂住了她的喉嚨,強迫她用「理性」去忍耐屈辱。
“嗚咕——!”
溫蒂的身體全身都在抖。
滋溜——滋溜——
他的手緊緊的壓在溫蒂的頭上,死死的抓著頭髮,粗魯的往後拉,再用力地往前壓。
“阿斯——!就是這種感覺,這小嘴可真色。”
“嗚嗚——嗚!”
吸溜——滋滋——噗——
就這樣重複反覆了幾次。他的動作越來越快。
“治療要成功嘍,醫生小姐。”
“嗚嗚—嗚—嗚姆——!”
“臥草,這是我用過最爽的嘴了。”
啪一聲,他將肉棒抽出,唾液和精液融在一起的牽絲濃厚到都能透過帳篷看到些許。
“醫生小姐,我這裡又硬了,看來妳的治療不怎麼管用呀。”
啪—— 某樣東西被重重摔在地上,也許是藥箱,也許是她的防備。然後是布料被拉扯的聲音,刺耳、粗暴。
我想站起來,我真的想站起來,可我的雙腿像被釘在了地上。我咬緊牙關,整個世界只剩下那一聲聲故意壓低的調笑與她含糊不清的回應。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因為帳篷外的夜風太冷,讓我的眼角也濕了。她沒有叫救命,沒有抵抗。那一刻,她像極了一株在毒霧中硬生生挺立的白鈴草,香氣淡淡地飄出來,卻沒有人在乎。
終於,又有人出了聲:
“真乖啊,醫生小姐,這就對了。”
接下來我沒再聽下去。
我走了。或者說,我逃了。
不是因為害怕他們。
是因為害怕——那聲音之下的,是我無法救她的自己。
...
繞過屋邊小巷,幾乎是在氣喘吁吁中回到了姐姐的身邊。
姐姐坐在床邊,她的眼神淡然,像是在沉思,但我知道她其實什麼都明白。
她看見我臉上的焦慮,沒問什麼,直接拉起我的手,輕輕地說:“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僵硬地看著她,“姐姐,溫蒂......她怎麼辦?”
姐姐的眼神閃過一絲痛苦,隨即又恢復了冷靜,“我們活著,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她會面對她自己的選擇,但我們不能放棄我們自己的。”
她輕輕擁抱我,幾乎是無聲的安慰,而我只能無助地依偎在她的懷裡。
...
隔天早晨,我仍然無法把溫蒂的身影從腦海中抹去。
我依然被分配到送報的工作,只是心再也不像曾經那樣雀躍,路過廣場時,看到那裡依然有一些人勉強在做著重建的工作。鎮上的一些老人,還有那些女人和孩子,沒有人說話,空氣中彷彿有些沉默。
這樣的日子,活著的每一刻都像是無休止的等待。
就在我走過這片廢墟時,我聽到一聲尖叫。
我轉身,腦海瞬間一片空白。
是溫蒂,她倒在廣場的地上,身上的白袍比起其他人的衣服,相對完整了許多,但是白袍上卻全是棕褐色的污漬,那是...精液忘記清理,放太久的顏色,她雙手無力地拖著身體。那些男人又來了,他們正把她拉起來,拖著她向帳篷那邊走。
“不要!放開我!”她掙扎的很厲害,眼淚隨著劇烈的動作飛出。
“我們可還需要妳的治療呀~”那男人的語氣溫柔,但是動作卻絲毫不溫柔,完全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我無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像是惡夢。
...
雨又下了三天。
我們躲在花巷後方的儲藏室裡,水珠從木板縫間滴下來,落在姐姐鋪好的破毯子上。她的膝上放著剪刀和布料,正一針一線地縫著一塊被燒破的舊衣服。
「等天晴了,我們去撿幾塊石板,再補補門口,風又灌進來了。」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溫柔,像平常一樣。可我知道,她縫得比以前慢多了,指尖時不時顫抖,眼底那層霧氣也總不肯散。
昨天又有幾個人「不見了」,其中包括本來負責分配食物的老頭,據說是病死的,可大家都知道,那晚帳篷裡傳來尖叫。
「他們說是病死,說我們這邊衛生太差,還想派人來檢查我們這棟。」我壓低聲音,盯著門縫。
姐姐沒有回應,只是停了一下,繼續縫著手裡那塊補丁。
“你去學校那邊送報吧。”她抬起頭看我,語氣柔和,“他們說最近會有新公告,我想知道那群傢伙打算怎麼管理這裡。”
“妳知道的,他們不會管理,他們只會...”
我沒說完,因為她已經露出那種「別讓我擔心」的表情。
我拿起郵包,從破門口走出去。腳邊積水濺起濁泥,天空一如前幾天一樣鉛灰,烏鴉落在破電線桿上,像是知道些什麼。
走過廣場時,我看到溫蒂縮在牆角,抱著自己的膝蓋,眼神空洞。
“還好嗎?”我輕聲問她。
她沒有動作,只有嘴巴微微顫抖,聲音像細線斷了,“萊登...你告訴我......我學醫,難道是為了救這些人渣嗎?”
“......這些......這些...不把我當人看的人渣......”
“對不起......”
我沉默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也沒有答案。
“萊登......只有你能幫我了...拜託......”溫蒂伸手抓住我的衣角,她抬起頭,我看到了她眼中殘存的光...不對,那不是光,那是火......想要焚毀一切的火。
“溫蒂,我要怎麼幫妳?”
我很心疼她,但我為了照顧姐姐已經自顧不暇了。
我只能站在原地,什麼都做不了。
就像一個他媽的被捕獸夾咬住的狼。
可惡!我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聽好了...”她壓低聲音,但是咬字極為清楚。
“我的藥房應該有一罐『氰化氯』水溶液,放在櫃檯旁邊的木地板底下,就是那個有貼著『HCN』的瓶子。”
“把它帶給我,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是我......最後的希望......”
我怔怔的看著溫蒂,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毒藥?炸彈?還是麻醉藥,麻痺自己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了?我不敢問,只記住了「HCN」,記住了「氰化氯」,只要有了它,溫蒂就能用它做出什麼事情。
“我知道了,請在這裡等我。”
順路到了藥房,雖然這裡也被空襲摧毀的面目全非,但是櫃檯旁的地板下藏的東西卻完好無損,拿起那個貼有HCN的瓶子,瓶身上面還貼了幾個紅色骷髏頭,大概是很危險的液體吧?
“真是奇蹟,不可思議。”
這就是溫蒂最後的希望嗎?它是如此完整,蓋子上面連一點灰塵都沒有。
我將它小心翼翼的放入內層口袋。
到了教堂門口,有幾個男人正圍在布告欄前,其中一人手裡還握著一根沾血的棍子。那是昨晚毆打可可先生的工具。我低著頭,從他們旁邊走過,像個透明人。
布告欄上貼著一張新公告:「違規者將送交審問,鼓吹謠言者視同叛亂。」
而落款的印章,是戴克斯那群人的徽記——一把劍貫穿鐘錘。
看得我心裡發冷。
我快步返回花巷。
途中將那個氰化氯的瓶子給了溫蒂後就匆匆的趕了回去,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有點癢,感覺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
姐姐正坐在花店裡頭,一動不動,身旁站著一個熟面孔,是以前街口雜貨店的男人。
他沒穿軍服,但眼神很冷,像是已經把人心掏空了,只剩殘渣。他在說些什麼,我沒聽清楚,只聽見姐姐回答了一句:
“......如果你們保證不動他,那我可以考慮。”
我想衝進去,但腳步硬生生停住了。
姐姐的眼神斜斜地瞥了我一眼——不,是直接看穿了我站在門邊的陰影——然後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從她眼神裡看見了:她想守住我僅剩的那一點「沒被污染的」生活。
我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
不行!絕對不行!姐姐不能為了我,這樣犧牲自己!
我此刻的所有膽小都在「保護」但念頭下,煙消雲散。
直接衝了進去,那個男人明顯對於我的出現有些訝異,不過也只是輕笑了幾聲:“不要辜負你姐姐的心意呦~”
什麼?你在說什麼?啊?
“喂?你幹什麼?”
“欸,不要在打了!痛!痛!”
“啊啊啊!我、我的牙齒斷了!停下來!停下來!”
我完全無法思考,理智線全斷,只知道要把眼前這張嘴臉徹底打爛,直到我的拳頭麻木,直到我手上再也沒力氣為止。
“萊登!停下!”
姐姐的聲音終於穿透血與怒火,把我從深淵中拉回。
男人被我打到不省人事後,我沒跑,姐姐也沒逃。我們靜靜地坐在破舊毯子上,靠在儲藏室裡唯一還沒壞掉的牆邊。
外頭的雨還在下,木板縫隙間漏進來的水聲,一滴、一滴,像誰在計時。也像是世界在冷冷地提醒我們:
「準備迎接壞結局吧。」
我低著頭,手還在發抖,指關節紅腫、破皮、滲血,但我沒感覺。
唯一的溫度,來自那隻緊緊握著我的手。
“妳知道......我不可能袖手旁觀,對吧?”
我說得很輕,幾乎是自言自語。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地靠過來,像是想讓我的頭靠在她肩上。我順勢靠過去,鼻尖觸到她的頭髮,還帶著昨晚洗過的肥皂味,混著微微的、乾燥的香羅蘭草氣息。
“我知道啊。”她終於開口。
聲音雖然平穩,卻有一絲沙啞,就像她一直努力撐著那層表面,現在,才允許自己鬆動。
我咬著下唇,眼眶突然熱了起來。
“對不起。”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聲音顫抖起來:“我不是英雄,我什麼都不是,我只是......只是想保護妳......”
我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淚水終於潰堤,什麼都看不清楚,視線一片模糊。
姐姐伸手摟住我,就像從前一樣,明明只剩下一隻手臂,我卻感受到雙手環抱的溫暖,像是整個世界都在擁抱我,姐姐的身上還有淡淡的香羅蘭氣味,因為是蟲媒花...味道有點不敢恭維,可是在我現在的我聞起來......卻是如此的香,像是淨化靈魂的香。
只因為它的花語:
『在困境,保持貞節。』
“我才要對不起......”姐姐低聲說,聲音同樣哽咽:“我知道他們不會停手的,今天不是他,明天也會有別人......但我還是想賭,哪怕只有一點點......哪怕只是......讓你可以多睡幾個晚上......安心一點也好......”
不是的!
不是的、我才沒那麼重要!
我搖頭,拼命搖頭,卻止不住眼淚,話也說不出口。
妳是奧斯的珍珠!妳才是我應該要守護的寶物啊!
我們像兩隻破爛又發臭的小動物蜷在一起,在這個空蕩蕩的世界最後一個還沒塌陷的角落裡,哭得像被拋棄的孩子。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絕望不是最可怕。
而是希望仍在心裡苟延殘喘著,它讓人無法死心,無法放棄,卻無法讓人真正地堅強,無法讓人改變什麼。
為什麼要有轟炸機破壞我們的日常?
為什麼主城的那群傢伙要破壞開始有苗頭的希望?
為什麼我那麼弱小?
為什麼我什麼都改變不了?
為什麼、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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