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恶帮，公寓二楼。

昏黑的走廊里，两只兽少年一前一后，脚步声悠悠回荡在夜色中。

“所以，今晚要一起睡啦？”

真一上前一步，弯腰侧头去看白虎少年，爪子摸着下巴，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但眼底却泛着青绿色的狡黠光亮。

雪却没有理狼崽，径直往前走去，英秀的侧颜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清冷。

“如果你觉得自己身体恢复好了，那也可以去打地铺。”他随后侧身撇了眼真一，又回过头去，“但是别想让我再继续照顾你——等离乱症的后遗症过去，明天一早我就会把你送回去。”

真一笑了笑，跟了上去，自顾自说道：“那我要是明天也头晕什么的，是不是还能留在这？你知道的，离乱症什么的完全没办法嘛。”

他看着白虎少年冷冷的侧颜，又嘿嘿道：“还是说，阿雪哥准备把我背回去？毕竟下午的感觉还不错哦，嗯哼，不错的午觉欸～”

狼崽故意把“阿雪哥”三个字咬得很重，配合着本就稚气未脱的嗓音，听起来甜腻腻的，显得既顽皮又天真。

雪只是哼了一声，脚步终于停在一扇锈蚀的宿舍门前，左爪提着真一的小书包，右爪从兜里掏钥匙开门，头也不回道：“那你就老实待在宿舍里，别想着我会一直围着你转。”

说着，他终于推开宿舍门，打开灯，侧身给真一让开了路，目光齐平看着狼崽那双湖绿色的眼睛：“而且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恐怕能忍着在这睡一晚都是极限了吧。”

真一没有在意白虎少年带刺的话语，大摇大摆越过他走进去，一边扫视着宿舍内的环境，一边调侃回道：“如果有阿雪哥陪睡的话，那我倒是不介意多住几天？”

宿舍的环境颇为清爽，简陋但不失整洁，水泥地板被扫得一尘不染，右侧有张靠墙小床，左面则是一扇旧衣柜和书桌，对门口的尽头是兼具洗漱台、洗手间功能的混合型小阳台。

雪忍不住磨了磨牙，狼崽总是随性的回答显得自己好像才是更幼稚的那个？

他忍不住想到了以前和真桓独处的时候，那种想极力反驳、又找不到理由，心里忍不住顺从的矛盾感。

所以......真不愧是父子。

雪在心里吐了口气，不再去纠结，反手关上宿舍门，把真一的书包放在书桌上，看也不看一旁扑闪着双眼的狼崽，淡着脸径直走向阳台去洗漱。

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接那个家伙的话题，这种被逗着玩的感觉让他很不爽！

真一则是嘿嘿笑笑，也不觉得尴尬，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随后自顾自坐在床边，转头向阳台那边随意问道：

“阿雪哥一直都是自己一只兽过吗？”

“这么空旷的公寓，还有黑乎乎的楼道，晚上回来不害怕吗？为什么不和杯茶、栗炉一起睡三人间？”

雪洗脸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继续把水龙头喷出的自来水扑在脸上——他不知道真一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难道是看出来了什么？

不，没有。他只是想法比较发散吧......

想着，雪甩了甩脑袋，水滴顺着鬓发溅落在洗漱台上。

“我胆子没你那么小。”他的声音有点生硬，带着一点鄙夷。

“栗炉和杯茶要有自己的空间，我不想去打扰他们。”

“欸？自己相处的空间？”真一双眼亮了亮，脑海里勾勒起来杯茶和栗炉的模样，难以遏制地联想起来了二者的各种体位......

随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阳台边还在用毛巾擦脸的雪，故作叹然一声：“不过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咱们阿雪哥就被孤立了？”

“明明是大哥什么的，结果小弟和小弟好上了，自己要成空杆司令了呀！”

雪擦脸的动作一僵，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随后恶狠狠看向床边坐着的狼崽，愠怒道：“你这家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那俩小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小爷也没有被孤立！”雪冷哼一声，又稍微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只是给他们一点自己的空间，我更不需要抱团取暖，什么空杆司令对我更是无所谓，懂吗？”

真一看着雪眨了眨眼，双爪撑在床沿，一副很无辜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吗？阿雪哥真坚强。”

“你到底想说什么？”雪的语气有些生硬，不知道是洗脸后凉气的残余，还是某些尘封记忆被掀开的心悸。

那只狼崽，似乎在此刻与另一个高大冷漠的身影相融合，湖绿色的双眸中透露出一般无二的、幽邃深沉的光芒。

可这时，真一只是喟叹一声，掀开被子钻到了靠墙的里侧，然后探出脑袋，对阳台边的雪认真说道：

“我想说啊，雪，你这个家伙。”

“今晚一起睡吧？不是一只兽孤零零的——而是一起，我和你，怎么样？”

“......”

雪身体一僵，却是陡然沉默了下去，面对着床上狼崽那双晶亮的双眼，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随后，他回头拿起毛巾擦拭起来自己的脸颊，揉搓掉毛发间残余的水滴，沉闷的声音从爪掌之下传出：

“你要我说第二次吗？”

“本来就是个体虚的家伙......那就好好享受被照顾的权利吧。”

真一嘿嘿笑了笑，随即躺回床上，掀开了被子外沿的一角，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那就赶紧上床啦～”

“让我好好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权利？”

雪顿了顿，没有再回答。

那只狼崽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表达什么？在那双熟悉的眸子里，到底又隐藏着什么......

就像一首别扭的诗歌，词词句句都有着离奇古怪的意象，越是去探究，便越是陷入迷蒙中——毕竟，最终解释权都在作者手里。

他默默把毛巾洗净挂在架子上，心里叹了口气，随后才转身走出阳台。

现在，该睡觉了。

——

北岸教堂区，白杨街，039栋。

高悬的弯月，寂静的夜色，昏黄的窗灯。

低奢空旷的客厅内，棕黑皮质的沙发上，他微微弓腰，爪肘撑膝，用爪尖逗弄着脚边倚坐的小狼崽。

“桓，小真那边......真的不需要再问问吗？”一道柔和清净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那位毛色净白的雪狐夫人为他沏好了茶，披着宽松的浴袍，仪态雍容，气质温婉。

真桓没做回答，漆黑幽邃的双眼始终看着脚边亲昵磨蹭的幼崽，抬爪揉了揉它的脑袋，才缓缓道：“真一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如果逼得太紧，恐怕会让他伤心的。”

雪狐微微点了点头，把茶盏小心放在茶几上，随后轻轻坐在了黑狼的身旁，像是怕惊扰那只在真桓膝下撒娇的幼崽。

“那，小真的这只宠物怎么安排？我看你也挺喜欢它的，需要我去市政局给它安排个身份吗？”

真桓摇了摇头，爪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刺痛——这只狼崽和小时候的真一一样调皮，四丫八叉地抱着他的小腿，正轻轻啃咬着抚摸脑袋的爪指。

他没有抽出来，只是任由着小狼的撒欢，轻轻用爪尖搔弄着幼崽湿糯的腔壁和软舌，逗得小狼一阵不满的呜咽声。

“真一自己的东西，就让他自己决定吧。总有些小秘密，是不能见得阳光，需要藏在心底，不是吗？”

真桓的语气依旧平淡，即便是逗弄着膝下稚幼的小狼，神情也从未变过——他那双漆黑幽邃的双眸似乎没有聚焦，又像是透过了狼崽，看向了更远的、更陈旧的过去。

雪狐只是叹息一声，左爪轻轻抚在黑狼的臂弯上，看着他膝下亲昵撒娇的小狼，自语道：“小真越来越像你了，桓，他真是跟你一模一样。”

“他以为眨几下眼睛，撒个娇就能瞒过我，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像你一样，觉得自己全藏在心里，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一切照旧。”

“这样，到底算是坚强，还是说不愿意面对的懦弱呢？”

“......”

黑狼顿了顿，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抽出了狼崽嘴里的爪指，揉了揉它有些茫然的小脑袋，才出声道：“楸橞，多相信我一点吧。”

“真一在我心里，一定会比所有都重要。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到该让他面对的时候。”

楸橞长息一声，像是早就预料了真桓这样的回答，表情淡了下来。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直到他完全变得跟你一样吗？”

她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袍角，随后便往楼梯拐角走去，头也不回道：“做一个好父亲吧，真桓。”

“你欠小真的，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一如既往，不欢而散。

楸橞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小狼棕黑色的双眸带着浓浓的茫然，看向了白狐离去的方向，又抬头看了看目光深沉的黑狼，试探性舔了舔他的爪尖。

“爸......爸爸......？”

真桓看着小狼咿呀的稚语，深深吐出一腔鼻息，双爪环住它的腰间便轻松将其抱了起来，面对面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真一，对不起。”

他看着面前目光齐平的兽少年，看着那双单纯茫然的铮亮眼睛，双爪捧着它稚嫩的脸蛋，就像是在抚摸珍宝，语声低沉，小心翼翼。

“等你知道，我比任何人都爱你，我已经一无所有，唯有你的时候......”

“我会告诉你一切。”

他把脑袋俯低，轻轻靠向小狼的额头，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兽少年温润的呼吸，嗅闻着记忆中的味道——就好像，一切都如昨日。

小狼没有抗拒，只是有些疑惑，黑狼坚实的怀抱和成熟的气息让它意外地安分下来，只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黑狼的鼻尖，交换着二者的呼吸。

彼此缺失的灵魂，似乎都在对方的身上找到了相似的影子，互相交融着。

如果向日的葵花等不到天明，那窗前扑朔的萤火，也堪作夜中的太阳吧......

——

黑恶帮，公寓二楼宿舍。

雪关上了门口的灯闸，房间里顿时昏暗下来，只剩下了阳台窗外扑洒进来的清冷月光。

他走向床边，低头看着已经躺好、扑闪双眼的真一，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喂，让一让。”雪最终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脱鞋上床，同时示意真一再往里挪挪。

狼崽乖乖往墙边又缩了缩，给白虎少年腾出足够的空间。床并不算大，两只兽少年睡在一起略显拥挤，但在这冷冷淡淡的夜晚，或许也不算什么坏事。

“要再靠近一点吗？会不会有点冷？”真一蜷缩着身子，侧身面对着雪的背影，自顾自又稍稍挤了过去。

他咳了咳，继续道，“嗯，我的意思是，我有点冷——可以照顾我一点吧？”

雪没有回应，只是叹息一声。

清冷的月光给宿舍里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让二者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睡觉吧，小少爷。明天还要送你回去。”雪没有回头，背对着真一，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似乎不想再继续任何对话——不想进行那些不着调的对话。

“那我可当你默认了哦？”

狼崽的脸皮从来没有薄过，嘿嘿笑了笑，又挪着身子往前蹭蹭，胸膛贴上了白虎少年的背部，左爪也毫不客气地搭在了雪的腰间。

“感觉怎么样？暖不暖和？”

“唔......”

雪的瞳孔微缩，身体一瞬间紧绷进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是下意识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发不出什么声音。

这混蛋......到底在做什么？！

他磨了磨牙，捏紧了爪子，强忍下推开真一的冲动，或许是太过疲惫不想再和这只幼崽争执什么，也可能是源自于福利院的旧时记忆——那种被明确需要的记忆。

栗炉和杯茶，不，应该说是“短尾”和“兔耳”，它们以前，也是这么依赖自己的吧......

最终，雪只是低哼了一声，抓住了真一搭自己腰上的爪子，不让其乱摸，但也没有拍开。

“老实点，不要一直挑战小爷的耐心！”

真一感受着爪背上肉垫的紧绷触感，又蹭了蹭白虎少年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没有再乱动，嘿嘿笑道：

“好～都听阿雪哥的～”

雪没有回应，只是报复性地捏了捏狼崽的爪子，但没有太用力。

或许是已近深夜，或许这样的亲昵氛围实在久违，白虎少年紧绷的身体也渐渐不再抗拒，缓缓放松下来。

只是后颈处，那只狼崽的呼吸过于明显，扑洒在敏感的颈窝里，激起阵阵轻微的颤动。

总之......至少没有再闹腾了......

雪这样安慰自己，闭上眼吐了口气，强行让自己不去在意那种别扭的感觉，试图尽快入睡。

但他的左爪早已没了最初压制真一的力道，此时只是轻轻覆在狼崽的爪背上，像是无奈，又有纵容。

月上枝梢，华光渐映。

斑驳交错间，两只兽少年的身影静静依偎在那张小床上，前后贴伏，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窗外不时传来远处街道的嘈杂声响，偶尔有醉汉的吵闹，野猫的春嚎，甚至是夜市小贩的叫卖声。

这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壁障，模糊而遥远，构成了黑恶帮夜晚清冷孤独的背景音。

雪的思绪依旧难以平静。

这种亲近感让他想起了太多往事，那些在福利院里，三只兽少年互相依偎取暖的日子。

只是现在，靠在他背后的不是那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而是真桓的儿子——如此相似，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总能轻易激起自己的心绪，却又无可奈何。

月光逐渐洒在床铺上，给两只兽少年镀上一层银白色的光晕。

雪能感觉到真一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温暖的吐息轻轻扫过他的后颈，让他的毛发不自觉地微微颤动，心也悸动难停。

“喂，睡着了吗？”雪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但背后的狼崽只是发出轻微的鼾声，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白虎少年叹了口气，微微调整了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他本想移开真一搭在自己腰间的爪子，却在触碰到那细腻的毛发时迟疑了。

终于，他只是轻轻覆上去，安静地闭上眼睛。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雪低声自语着，却没有再动作，任由那份温暖在冰冷的夜里将自己包围。

他早已知道自己的渺小，为向日之花做那扑朔的萤虫足以。

可此刻......在无人知晓的夜色中，却也渴望起黎明的太阳来。

一切安然宁寂。

——

今天，他来看我了。

1先生告诉我，他就是研究所的主人。

真是个很帅的家伙！

可是隔着玻璃，我摸不到他，只能在黏黏糊糊的水里摆摆爪子——这实在是费力，臂腕上插着的软管也束缚着动作。

“第一个成功的吗......”他这样说，不是对我，而是在问旁边的1先生。

这得到了肯定的结果，于是他才转过身，认真看向了我，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没有什么表情。

“以后，你就叫真一吧。”

这是我的名字，在这时候，我有了自己的名字，而不是“071号”。

我兴奋地点了点头，只感觉身体热热的，好像体内的血流因此加速流转起来，就像每次注射药液的时候，不过更加温和，没有剧烈的疼痛感。

但即便这样，旁边仪器的指示灯也亮红了，进入了警戒值。

“博士，071号的情绪反馈还不能自主控制，恐怕您得减少直接交流了。”1先生这样说道，微微弯着腰，没敢抬头去看他。

博士......这就是他的名字吗？

大家好像很怕他，这样的家伙，真是羡慕。

指示灯还在亮黄，我确实控制不了，维持心跳和呼吸就已经很费力，刚才跟博士打招呼也消耗了太多。

对于1先生的汇报，博士只是点了点头，才对着他说道：

“后续阶段，开始减少实验体的体干活跃度支持，让它保留脑神经系统正常运转即可，避免过度反应的循环损失。”

1先生似乎是迟疑了一下，他偷偷看了我一眼，好像在确认我的反应，我只是给他眨了眨眼睛——被他注意到的感觉，我很高兴。

我喜欢存在的感觉，喜欢被“看见”。

1先生顿了顿，终于回复道：“071号已经有了自主意识，嗯，相当于新生儿......如果这时候再降低它的主干活跃度，会不会有不良反应？”

不良反应......应该不会吧。

我在心里想着，至少那样，每次测试的时候，我痛的地方应该能少很多？

这是很良反应！我很确信。

博士似乎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反正他否决了1先生的问题，他知道，这样做是为我好。

好了，这就是第一次见面。

......

再一次醒过来，是博士走后的第一次测试。

果然，我感觉自己飘了起来，身体无比轻松，不再被束缚住。

这就是博士英明的决定，他把我从那具沉重身体的牢笼里放了出来，只有脑袋还和灵魂相接。

有什么东西扎进了我的后脑勺，在里面挠痒痒，不过我的脑袋里应该没有痒的地方，被那东西顶得还有点痛。

今天是1先生和5先生一起主持测试，他们观察着我的反应，隔着厚厚的玻璃，还有那层粘稠的湖绿色水液。

“你跟他一样疯？这已经不再是一个实验体了，它是个有自主意识的孩子！”5先生很生气，几乎是向1先生怒吼。

我以前见过5先生，他是个胆小的家伙，从来不敢跟我对视。

1先生沉默了下去，他只是自顾自操作着仪器，头也不回道：“我是在救它。”

“呵呵，我看你是真疯了，被那只黑狼完全洗了脑......”

“不。”1先生停下来动作，转过了身，看了我一眼——我还没来得及对他眨眼，他又很快看向了5先生，目光平静。

“不断测试，直到成功，这就是它唯一活下去的选择。”

5先生被噎住了，他仍然很生气，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成功......我想着这个，回忆起了以前在试验场的日子——那里很白亮、很空旷，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湖绿色的玻璃柱子，以及漂浮在里面的实验体。

如果失败会怎样？

我有了点猜测，就像那时候隔壁玻璃柱里的家伙。

它胡乱挥舞着四肢，在黏糊糊的水液里游泳，消耗了太多力气，慢慢没有了动静。

随后，它的毛发逐渐凋落，光秃秃的，皮肤也开始缓缓溃散，流出来红的、白的、五颜六色的东西，混合着玻璃柱里的水液，慢慢就混浊了。

终于，它的肉量越来越少，眼球开始松动，脱离了眼眶，缓缓漂浮在了粘稠水液的表面。然后是四肢、胸腹，最后剩下一副挂着肉糜的骨架，轻轻散开，堆在了玻璃柱底。

真美。

我回想着，就像一朵不断绽放的花，灵魂逐渐脱离身体的束缚——当最后的头骨也轻轻沉落，它一定飞向了更高处，不被束缚。

太美了，无论是结果，还是过程。

如果最后我也是这样的结局，那所谓失败，或许也与成功不相上下吧？

毕竟，我还没见过成功有多美。

这样，第一次测试很快开始了，即便5先生还是很生气，还是不敢跟我对视。

......

这是第几次醒来？又经过了几次测试？

我记不清了，后脑勺里的那个东西，扎得我脑袋晕乎乎的。

今天，1先生又一次教我认识书本，依旧是那个主题，是“爱”。

他坐在玻璃柱面前的椅子上，侧对着我，翻开那本颜色丰富的绘图本，跟我讲着一个个故事。

有神明为凡世盗取火种的爱，也有英雄搏杀恶龙的爱......有公主与王子的爱，也有向日葵与萤火虫的爱......有血脉同根的爱，也有生与养的爱。

1先生说，5先生很爱我，他前些时候为我去盗取火种，不过没有成功，因此死亡了。

这就是被爱的感觉吗？

我早已感受不到身躯，心却好像悸动了一下。

1先生让我记住这个频率，记住心率仪上的那个波峰，他说——这就是爱。

从此，我学会了爱。

......

第二次，他来了。

1先生退到了一旁，仍旧低着头。

我想，5先生向来胆子最小，却总是敢直视博士。1先生从来不避讳我的眼睛，明明更为勇敢，却从不抬头看他。

是因为爱吗。

我很想问问5先生，可惜他已经死亡了，像以前那些实验体一样，飞向更高处，有了一个足够美的结局。

“真一。”

博士走到玻璃柱面前，看着我，喊出了那个名字，我的名字。

就像最初一样，我对他兴奋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想摆摆爪子，却忘记了现在的我已经操控不了身躯。不过体内的血流肯定加快了涌动，使得我的脸颊也微微发烫起来。

旁边的仪器指示灯依旧由绿变黄，甚至数据板的指标还在上升，有超过警戒值的趋势。

博士皱了皱眉，看向了1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它控制情绪反馈的能力还减弱了？”

“这......”

1先生也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试剂效果在不断改良下明明一直有进步，而今天博士来检查的时候却出了问题。

但是我知道，我知道是为什么。

我向1先生眨了眨眼，努力聚精会神，在心里重复着那几句话——这是我唯一和外界的交流方式，通过重复不断的脑波频率，在那台显示屏上呈现出文字。

但也因此，仪器指示灯终于亮红了。

1先生似乎是想阻止我，但博士却拦住了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看着我，不像以前那样平静，变得复杂了。

终于，几秒后，显示屏上呈现出了我心里所想——在1先生和博士的面前。

“是爱。”

“因为......博士，我爱你。”

这就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原因，从博士为我命名“真一”开始，我就爱上了他。

我的心悸动着，停不下来。

我的眼睛扑闪着，期待他的目光。

1先生陡然愣住了，他看着显示屏上的文字，随即一脸的不可置信，然后又蕴生出某种激烈、汹涌的情绪。

这种情绪我很熟悉，在5先生脸上看见过，那是愤怒至极的表现，只不过在博士面前强行压抑了下来。

我能看见，博士也不平静，他对这个回答满意吗？我不知道。

他看着显示屏上的文字，沉默了良久，连同整个实验室都寂静下来，只有爆红的指示灯不断发出警铃声。

我实在是耗费了太多力气，脑袋更晕了，耳边的警铃声似乎也逐渐远去，好像身体正在脱离灵魂，逐渐下沉。

这就是爱的结果，我也会和5先生一样死亡吗？

......

再一次，又醒过来。

不过这次，我本来要高飞的灵魂，又被困锁在沉重的躯体内了。

我的爪掌、我的四肢、我的身体，再一次感受到了它们，还有鼓动的心跳，比之以前更加明显。

“你醒了。”1先生抬头看了过来，他的鬓角有些泛白，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我不会一觉睡了十多年吧？

实验室里没有日历，我看了看四周，也无从得知时间，只好向1先生眨眨眼睛作为回应。

1先生与我四目相对，眼里的情绪很复杂——愤怒、担忧、欣慰，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

他叹了口气，又转回头去，看着一沓研究资料，自语道：

“你知道吗，071号，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更自主......”

“但这样，会把你推向另一个深渊。”

是因为爱吗？

我不明所以，1先生也不愿说更多。

不过无论如何，实验进程似乎是倒退了、卡住了，我离成功也更远了。

就这样，我既飞不向更高处，脱离这具沉重的身躯，也见不到“成功”所呈现的未来。

这很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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