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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祥】神明与勇者 第五章 燎原(上),1

小说:灯祥大战独角兽 2025-09-08 22:38 5hhhhh 7430 ℃

第五章 燎原

河道行至桥下水流已趋近平缓,失去了地势的舒服,在平旷的地面铺开大片滩涂。仲冬时节,活水中飘荡的水草色不少变,为灰黄的芦苇攒下了些许绿意。

几只在此过冬的鸥鹭之属的水鸟或立汀渚,或唳低空,却是久久不愿靠近河岸。

苇丛中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随即,一条半尺许的鲫鱼忽然飞出来,落在河滩上直蹦哒。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钻出茂密如织的灰黄幕墙,用手上一头削尖的木棍一下子把还在挣扎的鱼儿捅了个透心凉。收拾好自己的战利品,远远望着那几只水鸟,不由兴叹。

作为跟芦苇一样在水边长出来的野孩子,再隐匿的鱼洞也骗不过她的眼睛,再滑溜的鳞片也逃不出她的手爪,然而这些呆头呆脑的披毛挂羽之辈,单凭生来多对翅膀,便叫她只能望而兴叹。

她舔舔嘴唇,自己已经多久没吃过像样的肉食了?

猪肉的油厚和鸡肉的嫩滑似乎都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

少女晃了晃脑袋,戳着嘴巴还在一张一合的猎物,回到桥洞下。

干燥的芦苇十分易燃而且容易产生飞火,因此只适合作为引火和辅助燃料,好在附近有松柏成片,树皮和松脂都是上好的柴火。

火很快生起来了,在一开始的浓烟过后,进入一个安定的燃烧阶段。几条掏去脏膜和鳃的鱼被穿好插在火边,感受着火焰的温度,她由衷感谢小时候那个喜欢看野外求生节目的自己。

待冻僵的手恢复知觉,她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本书。精装硬皮封的《基督山伯爵》,不过她现在又冷又饿,可没那个心情读小说。她只是将作为书签夹在书页里的旅游地图翻出,根据自己的脚程和途径的道里,反复确认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

目前为止,她都比预先计划的进度要提前,不过也已经是出发的第二周,“家”那边就算对自己再不关心也应该察觉到事情不对了。

她尽可能的把想得到的所有事情办妥,手机在出来前就丢进了木津川,这里年不管乐不乐意总还是傍人门户,按照物价折算从那个女人留给自己的部分里转账过去,一路走来没有搭乘任何交通工具,甚至刻意避开沿途的居民点,就这么荒野求生一般挺进。

纵使现代科技在各方面相比过去就如同魔法一般,但只要远离它提供的便利,它也无法反过来以此追踪自己。少女就像这样一个在电子社会约等于不存在的幽灵,足以让那些警察手中价值数百万日元的侦缉设备变得和奈良时代捕快的十手没有区别。

脚上如同蚂蚁啃噬的刺痒感引起了她的注意。由于长时间的步行,脚早被血泡和冻疮遍布,这双破破烂烂的鞋也显然就快撑不住了。她不由叹了口气,但旋即又想到自己在电视节目中看到的画面。

“人们都说您在一天之间从东京徒步到小豆岛追回三角小姐的事迹简直是现实版的神足通,您能跟我们具体讲讲经过么?”

被采访到的蓝色双马尾少女端坐着回以得体的微笑:

“啊,这个嘛,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当时只想着要赶快把我家主唱带回来,就一个劲向前跑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港口了,现在想来还真是不可思议呢。那之后我常常会觉得,这世上也许真的有神明也说不定。”

“Ave Mujica,就是这样充满命运和神迹的共同体啊。”

装神弄鬼。

少女砸碎脑海中的声音。

绝不是因为人家大小姐一天就能走到的路程,自恃勇力的自己花了快两周才走了一多半而恼羞成怒。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和皇帝。

一圈圈解下绑腿,将一块布条咬在嘴里,伸手扯住被血污糊在脚板上的袜子。

桥洞外开始一片一片的落雪。现在这种气温不会积雪,只会把地面变成难行的浆涂。

又过了一会儿,桥洞下隐隐传出模糊的歌声。

“……

And I'm leaving off of grass

And the drippings from the ceiling

But it's ok to eat fish

Cause they haven't any feelings …

“Something in the way

Ummmmm

Something in the way

Ummmmm

……

涩谷的霓虹像融化的口香糖黏在高楼之间,人们从演出厅鱼贯入街道,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刚结束的表演。

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将在针织帽之下阴沉着脸的少女。又或者,没人有那种义务。

对街边一言不发的陌生人如此,对舞台上曲意逢迎的人偶也一样,生活并不赖此延续,除了当事人之外。

圣人有言:凡事先抓主要矛盾。在更急迫的威胁面前,她不得不捏着鼻子暂时同钱这个老对头握手言和。尽管她向来看不惯它赋予一部分人践踏和凌蔑他人的权力,它也同样时常反过来嘲笑她的故作清高。

她来到一处ATM机前,插入卡片,屏幕吐出红色的【取引停止】。

想想便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少女不由冷笑出声。

“鼻子很灵嘛,丰川家。”

她从一旁扯了张擦镜纸,写上储蓄密码后跟卡片一起叠入钱包放好。

接着,她跟随人流涌入地铁站,随便选了节车厢,迈入,走出。

亲眼看着掉落的钱包被某个看似一脸若无其事的中年上班族踩在自己皮鞋底下,她方才满意地离开。

很拙劣的把戏,但多少也能争取到一点时间。

走出地铁口,夜晚的风气迎面吹来,混浊又冰冷,却反而让她冷静了不少。她的目光扫过东急剧场Orb的银白巢状结构,越过道玄坂群星夹迎的夜光街道。这里是猎场,也是乐园,她的傲慢与虚伪,热忱与阴谋,繁荣与垂危。

“好了。现在让咱们来斗上一斗吧。”

……

颤抖的身形,憔悴的眼神,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似是而非的街道。

大病初愈的虚弱和头晕脑胀仍在阵阵袭来,让她不由地皱眉。

“果然还是有点太勉强了…”

一恢复行动力就立刻离开了高松家,虽然只不过呆了几天,却足够让她放下“丰川祥子的前任主唱”这一身份的些许提防。

在大都会生硬窒息的缝隙中安静地吐露温暖和善良,就是这样一家普普通通的好人。

但也正是如此,才更不该牵连她们,尽早离开就是对她们最大的保护。

至于生病期间的开销…等之后打工还上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个落脚点让身体恢复过来。

要知道,钢筋水泥的夹缝中不光能开出无名野花,同样也滋养着各色杂菌与虫豸。

东京实在是太大了,抬起的头颅已经可以嗅到云间的些许春意,蟠曲蜷坳的躯干却被斩落在四季的残余当中,一条涂满炎隆盛夏的街,转角便可能迎面撞上冬日的萧条。不过这正是她的目的,凭借多年的街头经验,这里大概能找到她需要的东西。

循着电线杆上的牛皮癣和墙壁上的涂鸦,她来到一栋破旧的三层老式居民楼前。

悬挂门楹的风铃声响起,一个戴着老花镜的精瘦老人放下报纸,从一张看起来是像是教室课桌再就业的前台后投来狐疑的目光。

“一个人,一间房。”

“付一押三。”老人微微侧头点向悬挂的木板上墨水写的房价。

“啧。”实在没那个精力在这种小事上跟人理论,她很干脆的将身上最后一张英世拍在桌上。

老人在课桌抽屉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本手写的名薄。

有张什么东西从夹页中掉出来,趁着老头弯腰去捡的功夫,她快速在摊开的名簿上写下ういはな(Uihana)的字样。

做完这一切之后,身体也已经趋近极限。蟑螂也好老鼠也罢,自己一个没有任何身份凭证的家出未成年想要在这座城市得到一张床的话,这已经是代价最小的解法。

“对了,ういか(Uika)小姐…”

顺着窄小的台阶往上爬的身形没有丝毫停顿。

“啊,是ういはな小姐。不好意思,年纪大了,看字都看不清。”

少女这才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人将眼镜取下来一下一下晃动着,似乎想抖落上面的灰尘。

见对方无动于衷的样子,老头只好讪讪地又把眼镜安回鼻梁:“就是告诉您一声,‘家’里的早饭时间是七点半到八点半,您有没有什么需要…”

“按最普通的来就行。”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一辆改装过的本田飞度刹入这片街区。车上下来几个极道打扮的男人,在老头忙不迭的引路下,来到少女刚刚住进的房门前。

几番敲门没有回应,正当老头颤颤巍巍在自己的钥匙串中寻找着对应的门钥匙,其中一人已然不耐烦起来,上前一脚连门带锁踹开了老旧的木门。

一帮恶棍冲进房中,却只看到大开的窗户呼呼透着风,里面的寓客早已不知去向。

“妈的,人跑了!”

“再去叫人来,赶紧给我追!”

……

月之森女子学园,园艺部。

阳光顺着温室的玻璃壳层淌下,这里的温度比室外高上一些,不过尚且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封闭空间中的空气湿润黏着感,加上弥漫的化肥以及其它一些不知道什么物质散发出来的味道,稍微呆久一点就要被腌入味儿。

就在这么一片似乎与以培养德才兼备的一流名媛为教育方针的月之森格格不入的区块,一个浅葱色的身影一边哼着歌,一边提着花洒向一个个周转箱中浇着水。

见此情景,长崎素世轻声呼唤起对方的名字:“小睦…”

“啊,是小素世。”

自壶嘴中滚落的水流停下了,少女金色的眼珠看过来,发出与平时略显不同的欢快声音。

见状,素世便也明白现在是谁在占主导:“今天是小睦提斯吗。”

“答对了哦!”睦提斯似乎很高兴被一眼认出来,放下手中的东西跑近。

“小素世是来找小睦玩的吗?还是说来找我的?虽然我们都是同一个人啦,要找小睦的话,我也可以代劳…”

仿佛憋得太久,要借此机会把话都一次性倒干净,她上来就缠住素世开启了碎碎念模式。

简直就像接孩子放幼稚园一样,素世无奈之余有着这样的既视感。

若叶睦,前Crychic吉他手,同时也是素世在这个学校里少数算得上真正意义的朋友…大概。

去年因为一系列变故精神受到重创,在原本沉默寡言的小睦之外,又诞生了睦提斯这样一个看似外向型的人格。

并以此为契机引发了连锁反应,最终导致原本的Ave Mujica的解体。

虽然之后在多方努力下乐队得以重组,但小睦的精神状态却没能复原。

只是高中生的素世弄不明白那么多医学名词,但放下状况维持现状貌似也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所幸可能是因为睦提斯本身就是为了保护小睦而产生的人格,她们之间相处的似乎还算融洽,也着实让人松了口气。

况且…对于睦提斯这种情况,要把她像切除病变组织一样抹杀掉的话,也跟杀人没什么区别了吧?

素世是不太懂伦理学对这类问题的定义的,她只能从自己的感性出发,平心而论,睦提斯就是个小孩子性格,跳脱,活跃,有时又有点小任性,虽然给两支乐队惹出了不小的乱子,但主观上其实没有什么坏心思。

尤其是了解了更多内情后,就愈发让人觉得她只是不凑巧地正好在队内矛盾空前激化时跳出来领下了炸团这口锅而已,甚至于她诞生本质也是小睦单凭自己已经无法再继续承压下去导致的。

然而乐队又不是一个人的事,与其急着推诿谁才是罪魁祸首,不如先各自找找自己身上的问题如何?

总而言之,素世对睦提斯谈不上有多大恶感,甚至如果小睦一开始就是这种性格,自己也不需要次次说话都那么费劲了。

…我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素世赶紧打消了心中的念头。小睦和睦提斯是互不统属的两个人,只是情况特殊共享着同一个身体。她们都是长崎素世的朋友,并没有谁能替代谁的说法。

“我分不清啊,我完全弄不懂,小睦她就丢给我一本指南手册让我自己看着办,我一个黄瓜都没见过的,不把植物弄死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小素世你还有在听吗?”

视野中突然冒出一张小脸,仿佛泛着微光的头发,脸颊因掺杂了些许不满而像蜜桃般微微鼓起。

怎么说,颇有小爱音风格的出场方式。

回过神来的素世凭借大小姐即便神游太空也能跟上谈话关键点的固有技能笑着说:“可是,小睦现在不是改种苦瓜了吗?”

“啊?”

金色的瞳孔微微放大。

“唉唉唉唉唉!?怎、怎么会这样,那怎么办,用照顾小黄瓜的灌溉和补光量照顾苦瓜的话,小苦瓜会不会死掉啊?完了完了,小睦绝对会生气的…”

看着急得团团转的睦提斯,素世有些无奈地出言安慰:“我想大概没那么容易出事的吧…”

“都是小祥子的错!”睦提斯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叫了起来:“要不是乐队这段时间一周搞四五次练习,小睦也不会每次过后都那么累,害得平时醒着的时间都少了。可恶哇,只有这种时候才想起把我推出来顶事,呒呒呒呒呒呒——”

一周四五次啊。素世摇摇头,不禁哑然失笑。要知道,小立希那边恨不得把大家的练习排成月月水火木金金,即便是总喜欢叫苦的小爱音,现在也已经有些习惯了这种频率强度都拉满的排档了。

不知不觉中,MyGo!!!!!也已经是能让大家发出惊叹的乐队了呢,这样一来在勤勉方面是不是也算小胜了Ave Mujica一场?

不过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她也正好抛出今天过来的目的。

“那个,小睦提斯?这边确实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呢~”

“嗯嗯,只管说吧,小素世的要求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忙的。”少女拍了拍近乎没有起伏的前胸。

“最近小灯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啊。”

素世的神情微微一黯。

“一开始是练习表现下滑,原本很多已经很熟练的老曲子也开始失误。啊这个现在好像稍微有一点起色了。”

“但是很奇怪的一点是,每次练习结束后她都像是急着想离开,下午茶一口气把饮料喝光就走掉了,搞得小立希都有点郁闷起来,怀疑是不是小灯不喜欢她跟着自己。”

“周末休息时也总是躲着大家一样,完全约不出来,乐队成员除开合练外不也该有各种团体活动吗?”

“呃,这个我觉得可能真不一定…”睦提斯有些讷讷道。

“我就觉得,是不是她最近压力太大了。”素世继续说:“其实也能理解,毕竟就算家里不反对,在升学意向上写专注乐队这种事,果然也会引起周围人的议论吧?再加上海外演出邀请的事,小灯她,一直都是有什么事都只会自己藏在心里的性子。”

温柔如海的蓝色双眸郑重其事地对上金色的眼睛。

“所以我在想,小祥最近有没有空和小灯见上一面呢?”

“小祥是最早发现小灯的人,也是发掘出她的才华,鼓励她站在舞台上的特殊存在。她们一直都是互相理解着的,哪怕发生过那么多事,小灯心里也一直为她保留着位置。”

“更何况,自从那次之后,小祥也有找我们开诚布公的谈过,却从没来得及好好和小灯聊一聊。”

“这样很奇怪吧,明明是曾经无比亲密、心意相通的两人,在一切误会解开后距离反而好像变得更遥远了。如果是小祥的话,小灯一定会愿意说的,甚至说不定直接就能振作起来…”

“素世。”

准备好的说辞被低沉下来的声音截断。

那一刻,素世以为是小睦醒过来了,但面前的少女将两跟食指举起交叉在身前。这是小睦绝对不会做的动作。

但她之前好像也从没见过睦提斯露出如此正色的表情。

“该说不说,虽然小祥子很过分,但这段时间她确实是最辛苦的那个。作为维系Ave Mujica箱庭的神明,她已经非常努力了。”

“惟有神明安眠于琥珀寝棺中时,用水晶和荆棘堆砌的箱庭才不至于崩塌。”

“神明?…”

重组后的Ave Mujica似乎是新建立了一个神明骑士的世界观,小祥向来喜欢那些中二气息满满的东西,这点在她们之前的乐队时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不过,看着睦提斯那不似作伪的认真,仿佛将什么神明啊箱庭啊之类的一套奉为圭臬的神情,纵然是素世也不由觉得祥子这回是不是搞得有点过火了。

毕竟中二病这种东西,在文艺创作中算是某种喜闻乐见的个性化标签,但带进现实生活可就完全是两码事。

她可不想下次陪小睦去复诊时,被医生告知自己的朋友除了人格分裂又多了个妄想症什么的诊断。

刚想开口,对方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又再度让她一怔。

“而且,那场平安夜Live,小祥子不也去了吗?”

“欸?”

“唔?”

看着素世不掩饰的惊愕,睦提斯似乎也有些意外的样子。

“啊,哈哈,大概是我记错了…”

好像是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少女一边发出不自然的干笑,一边转身去寻自己丢下的花洒。

素世的思绪却难以从这一则信息上移开。

‘那场演出,小祥也去了吗?’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

要知道,那首《想要成为你的神明大人》可是在小灯一意坚持下才得以加入的曲目,虽然演出效果也出乎意料的好就是了。

连处于二者之外的自己都能感受到其中涌动的炽热情感,有着那么细腻又充沛内心的小祥会体会不到么。

是两个灵魂已经无法互相感通,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素世感觉自己似乎隐隐抓到了什么,却又像某个极少使用的生僻词一样难以见其全貌。

“…小素世,素世。”

回过神来,只见睦提斯拎着花洒,一脸局促的样子。

“我是不是,一不小心又说错了什么…”

“不是小睦提斯的错哦。”

反应过来的素世,像往常一样给了睦提斯一个拥抱。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顺手帮睦提斯把关了一下苦瓜的生长状态后,满腹心事的素世便告别了。

“小素世,要多来找我,啊,我是说小睦啊。”

睦提斯笑眯眯地挥手,直到素世的身影消失在成排的景观灌木后。

然后,无邪的笑容,仿佛被浸泡的画作般漫漶​了。

手上的花洒仍保持着浇水的动作,另一只手则摸出了理论上在学园内禁止使用的手机。

很快,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睦?这个时间已经下课了吗?”

“素世,来找我了。”

听筒那边沉默了一下。

“她还在你那边么,你这样…不,直接开免提吧,我来跟她说。”

“我已经把她哄走了。”

“…这样啊。”

电子合成的声音听不出究竟是遗憾还是释然。

“辛苦了,睦,没有什么事的话。”

“灯。”

“灯怎么了?”声音似乎略微拔高了一些。

“祥子最近在找东西吧。”

“最近可以多留意一下灯的动向,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睦。”

电话挂断后,睦放下了花洒,转身向另一旁的园艺用具走去。

“我出门了。”

“等一等,小灯,东西带齐了吗?”

“嗯。”

“但这天都还没亮呢…”

系着围裙的高松光还想说什么,另一边的房门,高松由司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看见这一幕,当父亲见怪不怪,直接在餐桌前坐下来。

“孩子她妈,灯这段时间不都在晨跑么,她都那么大了,在家和学校周围跑个圈能有什么可担心的嘛。”

“你们这些当爹的一个而个都是心大,不要拿你们男高的那套来衡量咱家女儿。”

“哈哈,我这不是觉得小灯难得主动想锻炼身体,我们该支持的嘛…”

爸爸妈妈接下来的对话都被关进身后的门里了。

大清早的空气冰冷又清新,得益于步道桥的高度,能瞥见东方林立的高楼间漏过一弯残月。

团团吐出的雾气将视线包裹,然后被冷风割破,路灯光复又在前方聚拢为新的景物。

便利店柜台前的西装上班族猛灌着热咖啡,自动门滴嘟作响地开启,脚步声却只是在它面前悄悄路过。

装创口贴的盒子在为方便运动改用的双肩包里不时弹跳,每蹦一下,这座城市便会有一扇卷帘门掀起。

太阳比想象中出来得更快,曙光追上了脚步,伴随着另一个踊跃的影子出现在一旁。

不用回头,总是悄无声息出现,连脚步声也要藏在自己的之中,如果停下来反而会被批评不专注。

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专注,跑的时候感觉不到兴奋,也没有悲伤,似乎思维都从大脑分配到了四肢,所以也不会忍不住想想不明白的事情了。

这种感觉挺好,暖和的感觉从四肢倒流回躯体的感觉也很好。

继续顺着路线前进,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灰色的世界也有了生意。

一直到羽丘的大门遥遥在望,那个脚步不知何时又不声不响地不见了踪迹,就同她出现时一样。

上课。吃饭。上课。练习。

“…虽然都没有差错,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坐在鼓架后的立希还是眉头紧锁的样子。

一边的灯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啊,Tomorin,一会儿要去逛一逛隔壁新开的优衣库吗?听说有很多门店限定款呢。”

“抱歉,小爱…”露出微微歉意的神情,鼠灰色短发的少女又向大家分别点过头,便匆匆离开了练习室。

“啊,灯。”

后知后觉的立希抬起一只手,又终于还是把询问的目光转向素世。

后者只是垂眼微微摇了摇头,搅得鼓手心中烦闷又多了两分。

“…怎,怎么都这么沉重啊,Tomorin只是有事而已,Rikki跟Soyorin不也可以一起嘛。”

“不了,我衣服够穿。”

想要起身的立希,却遇到了一点点阻碍。

“别闹,野猫,话说你是不是又增重了。”立希象征性的推了推堆在自己头顶上的猫头。

“裤子,勾破了。”乐奈以超乎认知的柔韧,在占据着立希的脑袋的同时,跷起腿向大家展示了膝盖一侧的豁口。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先从我头上下去成不。”

“——你好歹也是一团主唱,怎么能菜成这样。”

总面积不到四平米的狭小房间中,初阳摘下头戴式耳机,一脸老头地铁手机.jpg的表情抚额。

为单人K歌设计的单人卡拉,配备了一流的录播和调音设备,虽然相比平价量贩租金高昂,但也总比单独租一个练习室要来得实惠。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塞满各种专业设备后留给人的空间太小,只能分别挤在两张圆凳上,像初阳这样的大个子想转个身都费劲。

“有,那么差劲吗…”

“有的孩子,有的。我不愿叫你失望,但简直糟透了。丰川那张嘴骗过不少人,唯独这句她还当真没乱说,你确实是最该练习的那个。”初阳毫不留情的讲,并且直接无视了灯耷拉下去的脑袋。

“三个都是新手常见的问题。”初阳将调出DAW的平板放在两人中间:“第一个,发音控制。喉位完全安定不下来。看到这些毛刺一样的锯齿波了吗,你的声带也关不紧,G4以下还能靠着代偿和蛮力,音高一上去,秒破都算说你坚持得久了。”

灯有些不安的摸了摸被初阳指尖指过的喉结,仿佛真吞了个什么毛茸茸刺喇喇的东西下肚。

“再就是动态控制。我再随便找个人的来吧。”

初阳说着,又点开一张图表,将两张拼在一起。

“看出什么来了吗?”

“…幂函数?”

“这里是大少女乐队世界观,不要说那种不知所谓的东西。”

初阳还真等了她一会儿,然而灯只是不语,眼中流露出实验室小白鼠般无辜的眼神。

“你这企鹅…是真的一点声乐素养都没有啊。”

“唉,家长式队友。”

初阳放弃了。

“我直接说了吧,你的声门在强声压下撞击频率超标了差不多三倍,哪怕那种草台班子的底边乐队主唱也很少能测出你这种数据,这不是演唱是自毁。”

“跟职业选手一比就更拉了,比如这位在同等声压下声门撞击量只有你的不到五分之一,靠的都是腔体共鸣。”

初阳说着,似乎想给灯演示一下,然而嘴里才冒出几个音,就被一阵控制不住的咳嗽打断。

灯适时的递出了装满雪梨枇杷羹的保温瓶,这个配方是立希教她的,每次唱歌后喉咙不舒服,喝两天就会缓解很多,平时作为饮料味道也不错。

“多谢。”初阳吞了一大口,咂咂嘴说:“甜过头了,像给没断奶的娃娃喝的。”

“继续说第三个,混声和换声。”初阳用MIDI简弹了一小段《碧天伴走》的副歌,许久未曾听到过的键盘声让灯不由又一阵微微恍惚。

“你的自然舒适音域大概就在C4左右,再往上每高半音都应该增加假声比例,一股脑硬堆真声是要闹哪样?光听着都嗓子疼。”

“至于体能耐力什么的,看在你这几天锻炼确实没偷懒的份上,就不多说了。也幸亏你们现在还只是在Livehouse之类的地方自萌一下,要是真去参加连续一两天的大型演出,那画面得有多美我不敢想象。”

“再看看你说唱不好的那首歌吧。原唱是男声,嗯,虽然是pop不过原唱的声乐技术非常扎实,从感情递进到跨音区的无缝转接都堪称教科书级别,而且很明显的自然音域就比你要高,再加上男性在肺活量和胸腔共鸣方面天然就有优势,你hold不住很正常。”

“还有一个问题,pop不同于rock,是人声占主导的风格,一旦主唱拉胯,靠乐队其他人的演奏根本救不回来,从这个层面上讲你确实是在独走,一支摇滚风乐队跑去唱流行,虽然不至于说刖趾适屦,但一个弃长就短也是跑不掉的。更何况你作为主唱实际上反而是乐队最薄弱的一环。哦,还有这个存在感跟贝斯没两样的节奏吉他。你们家作曲一个人要伺候俩,这福分确实不浅。”

“小立希在音乐上一直十分可靠…”灯略有些期待地抬起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初阳打断道,声音里带上一丝警告的意味:“早点死了这条心吧。不要想着让我跟你那些乐队成员打交道,如果你敢暴露我的存在,别的不说,我们的合作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少女的拳头和手掌威胁般地撞了撞,似乎在暗示届时她会做的远不止说的这么简单。

不过,看着灯黯然的样子,她终究没有继续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

“再来说说优点吧,你知道自己的过人之处在哪吗?”

虽然是问句,但初阳似乎没有让灯回答的意思,而是立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声线,以及…”

她指了指灯的胸前。

“…啊。”

“你想到哪里去了。”看着灯突然微微泛红的脸颊,初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我是说,你的心中藏着一头野兽。”

“圣贤驯致本能,疯子纵任本能,而野兽完全遵从本能。”

“在你心中唱歌的,就是那样的东西。”

随着初阳的描述,灯似乎真的模模糊糊感应到了某种存在,它披着覆盖羽毛的鳞甲,身形瘦长而匍匐,看不清具体面目,却能感受到黑暗中投来的注视。

然而正当她尝试着伸手时,一切复又如阳光下的肥皂泡般倏忽破裂,只留下眼前指示灯闪烁的各种仪器。

“按理来说,你现在需要的是大量的乐理基础和技巧练习,但那不是短时间能有成效的。而且,这么做无异于把野兽关进笼子,对于你这种野路子而言,可能事倍功半。”

“最糟糕的是——”

她突然拍案而起。

“太无趣了啊!!!”

“靠着什么友情、奇迹与爱就能解决的日常,这世界上就不能有点新鲜的,打破常识的,摇滚的东西吗!!??”

“我已经受够了乐队少女的繁文缛节!”

喘息着的少女,突然之间又收起所有的热烈和怒意,露出一丝和今早上遭逢的残月颇有几分神似的玩味笑意。

“所以我在想,或许你最需要学习的并非是如何‘控制’和‘指挥’,而是将它彻底唤醒。”

“这也只是一个建议,但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而在这之前…”

重新坐下的初阳好整以暇地从口袋里扯出一摞餐巾纸。

“来看看给你准备的歌单。你呆在同伴的羽翼下太久,既不懂得外面的危险,也未见过世界的广阔。”

“音乐,是一场没有边疆的驰骋。”

“我们是这个世上最细枝末节的产物,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会关心我们的看法,我们和大多数人一样是被‘大人们’踩在脚下的虫子和烂泥。既然我们的呼喊无人在意,我们的心情无人理解,那么,不妨照着理想中的样子,大胆放手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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