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纸递到灯手上。

若麦手上捏着祥子递给自己的纸，眼神飘忽。

“给点指导意见嘛，若麦。”一旁单手撑着微微歪着的脑袋，少女从语气甚至不乏撒娇的意味。

“老大，我这不也是才跟着您在学作曲吗，这种高难度的曲子哪里谈得上意见啊…”

若麦强颜讪笑。

祥子微笑着轻轻摇头。

“话不能这么说，谁都是从新手过来的。鼓手作曲虽然不常见，但作为乐队的节奏核心，对音乐的节奏和律动有着天然的感知，往往能从这方面角度出发创作出独树一帜的作品。而且，作为一个音乐人，你不觉得那种将一切纳入指挥的感觉才是最令人着迷的吗？”

一丝凉意从若麦的背脊滑落，害她差点叫出来，却只是祥子恶作剧的将指甲顺着她的背心划下。

“若是有朝一日你真能成长到那种程度，让我退位让贤也不是不行呢。”

“我就一臭打鼓的，老大您就别捉弄我啦…”若麦尴尬地笑着，但在那对黄金的双目注视下，也只能将视线保持在手中的乐谱上。

作为鼓手的若麦自然能看出这谱子的bqm得有多夸张，但比起打下来会不会累死之类的问题，她现在反而更在意纸张右下方沾染的不知是墨水还是什么的红色洇痕。

“你别以为我在开玩笑哦。”祥子却是正色起来：“家里的事，各分公司的公务，还有各种对外交涉，之后我能投入到乐队的时间精力只会越来越少，虽然海铃能帮上不少，但总不好把事情全推给她吧？这也是为了Ave Mujica的永存提前做打算啊。”

她的态度无比认真，哪怕是若麦，一时间好像也只能相信所谓永存之类的说辞。

“哪怕是顶着丰川之主这样的名头，但忠诚者固然俯首下拜，可若麦你知道吗，猛虎在扑杀猎物前一刻也会五体投地地积存力量，又焉知如今的风平浪静不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呢。”

祥子的声音逐渐冷下去，长长的天蓝色睫毛在光线下微微抖动，指向了红木求桌前，从若麦进来时便已保持这个土下座的姿势，更是不知一共过了多久的老者。

她从座位上起身，缓缓绕至桌前，边走边说着。

“先大母早终，先妣弃世，祖父大人终究是以外姓临大族，加之时运不齐，生意也没有一帆风顺的道理，有人就借着这个诽谤本家。”

祥子的声音不大，但却如云层中的闷雷般响彻在高敞的书房之中。

“‘丰川女主，三一而夭’，什么好的不学，学人家海对面玩剩了两千多年的谶纬之说，这等上不了台面手段，究竟是坏是蠢，还是兼而有之？”

“亲分…”一上来就是如此尖锐的话题，座下之人终于是有些沉不住气。

然而祥子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缵位视事也有差不多半年，期间虽称不上什么建树，但自问慎言谨身这一块还是做到了的。所以我就更不明白，是什么让你们如此不尊重我，你们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当主。”

“某不敢…”

“你们已经敢了！”

骤然拔高的声量仿佛撕破云层的雷霆，直直击落在房屋中间，震得房中器物仿佛都在颤抖着发出微微振鸣。

似乎是在提醒在场的人，哪怕幼虎，也是百兽之尊，哪怕潜蛟，未尝不能翻江倒海。

而就在若麦以为祥子会继续发难时，那位少女却又闭口不语。从她的角度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那股骇人的威势显然未见衰势，只是在僵持的沉默中一重重压积，任谁都明白，这种安静维持得越久，下一次的爆发就会越猛烈。

最后停止沉默的并非房中的某位，却是来自门外的敲门声。

“请进。”

一名女仆隙开一条门缝，先是向自家大小姐躬身一礼，旋即将一张小凳摆在正对书桌的地毯中央。

“穰平叔父。”看着女仆欠着身退了出去，祥子忽然放缓了语气，亲手去扶着那个匍匐在地上的老人。

“这次本来只是想请几位许久未曾谋面的堂兄来一同叙叙旧，同辈之间也该联络联络感情，不成想叔父竟亲自前来，匆匆之间来不及备下礼数，还请叔父见谅了。”

被祥子扶起的老者看上去已有六七十岁，虽然已经不知跪拜了多长时间，但依旧是从容起身，举止中犹然保持着几分上位者的不凡气度，显然也并非寻常人物。而此时他也拿不准祥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能任由祥子扶着在小凳上坐下，要是不知情的外人来看还不知是什么祖孙情深的画面。

“叔父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者，一直代为管照着分家，虽然近些年不曾有多少往来，但还是时常听祖父说起您的品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与那些愚蠢的跳梁小丑有所瓜葛呢？”

如果说这一句还能算是宽慰，那么下一句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毕竟，那些被挖出来直接参与此事的蠢物，现在大概都已经生蛆了吧。”

此言一出，不仅是一旁的若麦，就连这位被祥子称呼为叔父的丰川家分家家主也不由变了脸色。

丰川最早也是以矿业发家，在那个年代沾着这一行的基本也就跟纯良无害之类的词汇出五服了，更不用提之后的资本扩张以及伴随日本法西斯侵略脚步不断膨胀的权势与贪欲，可以说与同时期其它军需巨头一样是字面意义上建立在白骨与惨剧之上的帝国。然而那些早都是近百年前的陈年往事，经历战后拆分和现代化转型，如今的丰川家早已洗去了原本的军国主义色彩，变得同国内正常企业并无二致。也正因如此，现任家主这么尚古复礼的作风才引起了所有人的惶恐，其冲击性无异于一大家子围在桌边钟鸣鼎食，突然上首就抓起邻座老表直接开啃了一样。

分家家主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轻易的便让出谈话的主动权，但他那几个成事不足的孽障这次确实捅下了不小的篓子，而且还好死不死让人家抓住了痛脚，这次本也就是来主动担罪争取宽大处理的。一想到这，他的气息又平和了些许，只是再度诚恳起身鞠躬。

“小儿辈不知深浅，都是某管教不严，涉及此事的子弟，某皆已代为严惩。只求看在某几十年为效前驱的苦劳上，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本家若有不满，罪在某身。”

祥子孰视对方良久，似乎终究是从对方脸上挑不出忠悃之外的表情，便只轻声说：“穰平叔父，何需于此。”

她示意对方坐下，自己则回到那张红木书桌之后的靠椅上，一老一少，一低一高，形成一种扭曲的对仗。

‘这是要结束了吗’

此刻，一旁枯站着的若麦心里都快要哭出来了，这种豪门内部的交锋真是自己一个无根无凭的纯草根能看的吗？该不会她们谈完之后下一步就要把自己灭口了吧？

自己寄了，Ave Mujica的命运共同体怎么办？去隔壁MyGo！！！！！把那个长得好像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妹妹的主唱拉过来敲鼓吗？

嘶，好像还真有可能，难不成老大一开始就是这么计较的？？

想到这里，大猫就愈发汗流浃背了。

补药啊，喵梦亲我还是个JK，有那么漂亮的脸和年轻的身体，还想往上爬挣大钱呢，像目睹了黑道交易的一般路过市民M一样被沉东京湾，那种事情不要哇！

但她心里也明白，从被自家老大哄着去给自己某位老表捎个信，因而涉足那处自己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的古香古色的池泉回游式庭园​的一刻开始，这件事就跟自己脱不了干系了。

“那这件事就暂且了结吧。”

正在若麦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劝自家老大代餐不能当饭吃之际，祥子却是又从桌前的抽屉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来。

“至于这一部分，我还真想亲耳听听您的说法。”

分家家主起身上前，接过纸袋抽出，仅仅是看了第一页，面色瞬时就一片惨白，几乎就要这么栽倒在地。

这位刚刚一直都还算能保持仪态的老者，仿佛听闻了最终宣判一般，几秒钟内脸上似乎遍历了过去的数十载风霜苦辛。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腰直直弯下了一个直角：“御当主大人。”

“请，允家来（やらい）先行自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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