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艳妇缳首,1

小说: 2025-09-08 22:38 5hhhhh 2390 ℃

本期节目我来介绍一位17世纪的苏格兰贵妇——菲茨罗伊夫人(Mrs. Mary Fitzroy),她生于1667年,是一位作家、音乐家,同时也有另一个著名的称呼:阿伯丁毒妇。她杀害了四个人,包括自己的丈夫、儿子和女仆,因此被处以绞刑,享年29岁。而在菲茨罗伊夫人死后,她渐渐与亚文化联系起来,许多相关创作在私下流传。作为一位知识女性,她留下了许多文字资料,这些作品在她死后被辑为《菲茨罗伊夫人诗文集》,其中有诗歌、散文和信札,藉此,我们得以一窥她的生平。

菲茨罗伊夫人,本名玛丽·福布斯(Mary Forbes) ,生于苏格兰阿伯丁郡一个虔诚的新教徒家庭,她的父亲是地主,家境殷实,玛丽得到了良好的教育。玛丽长大后,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而且她喜爱艺术,常去参加教堂乐团的演奏,也会自己创作歌曲。这样一位美丽聪慧的富家千金,自然受到许多青年的追求。最终,父亲将玛丽嫁给了年轻军官爱德华·菲茨罗伊(Edward Fitzroy)先生,此人出身低级贵族,他们两家门当户对。起初,夫妻二人关系还勉强可称和谐,婚后三年,菲茨罗伊夫人诞下一子约翰。然而,菲茨罗伊先生古板而暴躁的性格终究暴露了,他对妻子并不好,有时会打骂她,还怀疑她偷情——仅仅因为她喜欢浪漫情调。菲茨罗伊夫人坚信“要顺服丈夫,如同顺服主”,以此自励,默默承受,在夜里悄悄落泪。过了几年,在矛盾又一次爆发之后,二人互不理睬了几天,菲茨罗伊夫人思来想去,无法忍耐,于是假意向丈夫道歉和好,要求全家到阿伯丁城郊的别墅休假,她在做饭时下毒,杀死了丈夫和儿子。

“我走进爱德华的房间,面带悲戚,跪在他身前说:‘尊贵的丈夫,尊贵的主人,你卑贱的妻子与奴仆玛丽没有德行,触怒了你,她已好几日无法接近你,在痛苦中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能服从丈夫是妻子最大的恶,为此她向你诚恳道歉,乞求原谅。请准许玛丽继续侍奉你,我的主人和君王。’说罢,我眼含泪水抬头望着爱德华,伸手轻抚他的脸颊。爱德华满心欢喜,说:‘结婚这么多年来,这似乎是你第一次如此温柔,你让我想起我曾在军队里遇到的一匹烈性小牝马,它也是被我驯服的。既然你已悔过,何不先履行妻子的义务呢?”于是,我被他按倒在床,褪去衣裙,行夫妻之事。我对他百依百顺,用力夹住,装作很依恋他的样子,捏着嗓子叫几声,亦无非逢场作戏。爱德华倒是劲头十足,卖力地耕耘,口里念叨着诸如‘淫荡的肉体’、‘榨干男人的妖妇’之类的话,看来这几天憋得很难受。为了尽快结束,我适时地挑逗了他几句,他便喷薄而出了。虽说毫无兴致,不过想到自己年近三十却仍有如此魅力,我心中亦不禁窃喜。晚上,我托辞心情好,决定亲自下厨,给他们父子和女仆做了卡伦炖汤,里面放了毒药,丈夫吃得很尽兴,夸赞我的厨艺。不久,毒药发作,四人痛苦地挣扎,我冷眼旁观,爱德华欺侮我很多年了,约翰也是在我不想和他亲热时被强行播种结出的果实,我对他们没有感情。爱德华和两个女仆死了,约翰用最后一丝力气对我说:‘妈妈,汤好像……好像有毒,救我……’然后也死去了。啊,可怜的孩子,你不知道毒正是我——你的母亲——所下。这时,我的心受到了触动,抱起儿子的尸体,恸哭起来。”——玛丽·菲茨罗伊:《囹圄回想》,《菲茨罗伊夫人诗文集》,阿伯丁:鲱鱼出版社 ,1698年,第185页。

菲茨罗伊夫人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从她的文章里,我们可以一窥其心境:

“看着歪倒在桌前的四具尸体,我忐忑不安,手足无措。我想把他们的尸体藏起来,但是搬不动,天色已晚,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去睡觉。可是,想到餐厅里的尸体,我便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好不容易浅浅地睡着,又看到他们四人有说有笑的,忽然,他们齐齐看向我,表情变得惊悚而扭曲,号叫着向我冲过来,我便被吓醒了。我从未料想过杀人,面对这种局面,大脑一片空白。挨到清晨,精神已濒临崩溃,起床穿衣时,我拿起裙带,想到不如上吊自尽。可当我踩着椅子把头伸进缳套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玛丽,且慢,你有两条路。一是去自首,将命运交给法律,在刑场上堂堂正正地被处决;二是偷偷吊死在家里,等到不知何时被人发现,落得个畏罪自尽的评价。你认为孰优孰劣?’我下来穿好衣服,到了下午,终于下定决心,投案自首。”——玛丽·菲茨罗伊:《囹圄回想》,《菲茨罗伊夫人诗文集》,阿伯丁:鲱鱼出版社 ,1698年,第188页。

菲茨罗伊夫人收拾好常用的物品,来到警局,将自己的犯罪经过和盘托出。她被立即关押,在去往唐河河畔城堡监狱的路上,她经过刑场,正好看到一个女子正在被绞死。

“耸立的绞架上吊着一个年轻女子,衣衫褴褛,看样子是个女仆。女人的处决差不多要完成了,她僵硬地挂在绞架上,轻轻摇晃,眼睛瞪大,舌头伸得长长的,脸色青紫,双腿岔开,使劲绷直,许多人在围观,指指点点。我胸中泛起一阵恶心,忙用手帕掩住口鼻,干呕了几声。”——玛丽·菲茨罗伊:《狱中闻见》,《菲茨罗伊夫人诗文集》,阿伯丁:鲱鱼出版社 ,1698年,第191页。

这里就是唐河河畔城堡,始建于10世纪,原本是一座要塞,14世纪逐渐变成监狱,二战后改造为博物馆。这座堡垒位于阿伯丁北部,依山傍水,扼守着城市的制高点,地势险要。此地天气常常阴沉,浓重的云彩低垂在天际,西风掠过荒野,终年呼啸,为城堡平添肃杀之气。城堡后的广场即为刑场,当年绞死菲茨罗伊夫人的绞刑架依然矗立,不过再也无法捕猎了。

经过审判,菲茨罗伊夫人被判处绞刑,这一结果毫不令她意外,贵妇人只是在监狱里像平常一样生活。

“绞刑不会很快执行,还有一些手续要办,我尚有差不多十天好活。而且因为在自首时做好了充分准备,我得以在监狱里维持日常生活,通过刺绣、写作和音乐等活动转移注意力,应对内心的不安,不过,最有效的方法是读《圣经》。狱方对我关怀备至,他们安排的牢房几乎像淑女的闺房一样典雅,衣柜、储物柜、梳妆台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架羽管键琴,窗外可以看到静静流淌的唐河(the River Don),以及恭候着我的绞刑架。罗伯特·麦考特先生是专门负责管理我的狱警,照料我的饮食起居和健康,当然,也将负责我的处决,他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我对他说:‘不必给我这么好的待遇,我不是名媛,只是一个女死囚。’麦考特先生答道:‘不,尊敬的夫人,你永远是优雅的名媛,身份地位不因触犯法律而改变。至于女死囚,’他伸出手掌指向窗外的绞刑架,‘我想,当你悠闲地弹琴或写作时,只要瞥见它,就会记起这层身份。’作为一个将死之人,我的心情常是阴郁,听麦考特先生讲话尚能稍稍缓解。能被这样一位绅士绞死,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玛丽·菲茨罗伊:《狱中闻见》,《菲茨罗伊夫人诗文集》,阿伯丁:鲱鱼出版社 ,1698年,第193-194页。

麦考特先生在回忆录中记述了与菲茨罗伊夫人的初见:

(菲茨罗伊夫人)不仅是我处决过的最优雅的女犯,亦是我平生见过的最优雅的女士,你很难将她同杀人犯联系起来。尽管身处牢狱,尽管死亡步步紧逼,她仍然从容不失风度,礼节周到,事事考究,初到牢房,便向我和同事们一一问好,说“最近免不了给诸君添麻烦”。果然,当天下午她就反映牢房里的羽管键琴音准有问题。

“事多的女人,”我佯装生气,说:“这里是监狱,不是音乐厅,比起琴,你最好关心一下绞架有没有问题。”菲茨罗伊夫人马上忧虑起来,反复向我询问绞架和绳索的质量。“先生,看在我主动投案的份上,请别折磨我,让我痛痛快快地死了吧!”她恳求道,完全不像背了四条人命的杀人犯——毕竟她只是被逼反抗,所以我也不愿过分戏弄这个本性善良的女人,向她保证处刑一定顺利。

菲茨罗伊夫人的身材有点矮小,不过体格匀称,容貌与其说是‘美丽’,不如形容为‘艳冶’来得更精准,因其并非纯以五官标致见称,而是颇富媚惑众生的韵味,蓝色的眼眸神光炯炯,含有万种风情,忧郁时更具摄人心魂的魔力。一头灿烂的金色罗马卷发披散在肩上,也令人印象深刻。她讲话用词精确、风格典雅,表明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嗓音亦十分悦耳,圆润、温暖、比一般的女士稍稍低沉,音色正如她擅长吹奏的芦笛,又似醇厚的红酒让人如痴如醉。”——罗伯特·麦考特:《绞刑手回忆录》,阿伯丁:史密斯出版社,1731年,第58页。

沿着台阶拾级而上,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一间装潢精美的房间出现在眼前,菲茨罗伊夫人正是被囚禁于此。

博物馆馆长亚历山大·麦克恩杜介绍说:“这是专为上流女囚准备的牢房,并不常用,记录显示,菲茨罗伊夫人是这间屋子的最后一位使用者。”他戴上手套,拿出展览柜中的登记册,书页已经泛黄卷边,他小心翼翼地翻到菲茨罗伊夫人那一页,上面记录着她的信息。

姓名:玛丽· 菲茨罗伊

罪名:故意杀人

出生日期:1667年6月15日

入监日期:1696年5月30日

处决日期:1696年6月12日

处决方式:绞刑

“也就是说,菲茨罗伊夫人死在了生日之前……”

“没错,她只差一点便活到了30岁。”

身陷囹圄的菲茨罗伊夫人没有忘记音乐,她随身携带一支芦笛,时常吹奏自娱。她的诗中写道:

拿起芦笛,徐徐吹奏,

䬟䬟悲风是我的和声。

音乐在悠长逼仄的走廊里回荡,

那是我死后寂寞的魂灵。

——玛丽·菲茨罗伊《芦笛》,《菲茨罗伊夫人诗文集》,阿伯丁:鲱鱼出版社 ,1698年,第102页。

在狱中,菲茨罗伊夫人曾给好友伊丽莎白·汉密尔顿夫人(Mrs. Elizabeth Hamilton)写信。

“亲爱的丽兹:

我做出了上帝无法宽恕的事,杀害了我的丈夫、儿子和家中女仆。我被关押在唐河河畔城堡监狱,等待处决。请来探望我吧,我已没有亲人,在这艰难的时刻,你是我唯一的依靠。趁着绞索还没有勒紧我的咽喉,我希望向你倾诉。——你真诚的,玛丽· 菲茨罗伊”——玛丽·菲茨罗伊:《致伊丽莎白·汉密尔顿夫人》,《菲茨罗伊夫人诗文集》,阿伯丁:鲱鱼出版社 ,1698年,第226页。

汉密尔顿夫人来到监狱,听菲茨罗伊夫人讲述自己犯罪的经过。汉密尔顿夫人理解自己的挚友,同情她遇人不淑,将一直在啜泣的菲茨罗伊夫人揽入怀中,轻声安慰着她,女死囚的心情渐渐平复。

“你知道吗,玛丽,”汉密尔顿夫人低声说:“外面传言,法庭原来判的是斩刑,菲茨罗伊家的人贿赂了法官,让他从重判决。”

惊愕和痛苦的表情浮现在菲茨罗伊夫人脸上,然后很快消失,女死囚失落地说:“即使传言是真的,现在告诉我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要我为了怎么被处死而去和法庭争论吗?”

“抱歉,我应该多考虑你的感受。”

“三天后的下午,你会来看我的绞刑吗?”菲茨罗伊夫人问道。

“什么?当然不会。我怎么会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走向死亡?”汉密尔顿夫人果断地说。

“其实我希望你在场。”

“玛丽,你疯了。”

“不,我说过,现在你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想,当我的身体被挂在绞架上摇晃时,如果心里想到尚有你在,就像踩到了虚拟的土地,至少不会太过绝望。如果处决会给你造成心理阴影,我在此先向你道歉。请原谅我这一次自私自利。”

“不,怎么会有阴影呢?”汉密尔顿夫人握住朋友的手,“你认为你的死很恐怖吗?对于陌生人或许如此,但我是你的朋友,只会感到悲伤。我答应你,会出席你的处决。”

“谢谢,”女死囚说:“待我死后,烦请将我的作品付梓出版,所有遗物亦交予你,听凭处置。”

“我定不负所托。”

菲茨罗伊夫人送给好友一条自己新做的手帕,绣着汉密尔顿夫人喜欢的纹样,二人就此道别。

大约创作于18世纪中叶的情色小说《问吊》记录了菲茨罗伊夫人与麦考特先生的对话,他们深入交流了即将到来的死刑。

菲茨罗伊夫人翻弄着书本,唉声叹气,桌上的糕点和红茶都没有动。麦考特见状,轻叩房门,获得准许后进入屋内,说:“夫人,如果能分担你的忧愁,我将倍感荣幸。”

贵妇人摇摇头道:“麦考特先生,我马上就要被处死,怎能不忧愁呢?”

麦考特道:“夫人,不要去忧虑确定的事情,那样只能白白耗费精力。你现在应该为处刑做好准备,不至慌乱中失了贵妇的仪态。”

菲茨罗伊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话有道理。那么,我想问一下绞刑的具体流程和方式。”

“是这样的,行刑前一天是自由活动时间,你要去监狱市场购买刑具——对你来说就是绞索——和棺材,我们尊重受刑者的喜好,到办公室做好处刑登记并上交刑具,然后你可以安排后事、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行刑当天,我们会提前两小时通知,保证你有足够的时间梳妆打扮,处刑时的着装全凭自愿。我们会捆住你的手腕,将你带到刑场。你要站在木桶上,套好绞索,之后是法官宣读判决结果,询问你是否认可,回答可以是否定的,但不影响行刑——至多事后会做简单复核。然后你可以发表遗言,这是你施展口才的好机会。这些都结束后,木桶会被移去,绞刑正式开始。”

“能保证一次成功吗?”

“夫人尽管放心,相信我的水平。”

“会不会很难受?”

“坦诚地说,窒息的痛苦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可以尽量缓解。记住,被吊起来之后,不要抗拒绞索,顺从本能的挣扎,这样会死得轻松一点。”

“好的,我了解了。”菲茨罗伊夫人呷了一口红茶,“那么,我被绞……死后,尸体要怎样处置?”

“待医生检验,确认你已按照法律规定,履行了接受绞刑处决直至死亡的义务,我们就会将你入殓下葬。”

“我想申请……申请被绞死后尸体悬挂在绞架上示众一天,可以吗?”

“什么?”麦考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麦考特先生,死刑犯玛丽· 菲茨罗伊申请于绞刑处决完成后,尸体悬挂在绞刑架上示众一天。”此番,贵妇人的声音变得响亮而坚定。

“为什么?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

“一方面,我因为弑夫而被处死,这是罪有应得,无论批准与否,申请悬尸示众是体现自己服从判决的小小姿态。另一方面,我杀了四个人,如果只是被吊死,我担心这种惩罚不能与我的过错相称。最后,经上记着,‘服侍自己的丈夫,这是做妻子的最重要的事工’,我希望借悬尸示众警示其他女性,让她们明白,这便是我违背上帝旨意的下场。”菲茨罗伊夫人的语气变得舒缓而平和,娓娓道来的同时,以手拄颐,翘起二郎腿,用足尖勾起高跟鞋,轻轻晃动,这代表她的心情松弛了很多。

“好的,我会向法庭传达你的愿望。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我的心情平静了一些,我等待着被你处理。”贵妇人喝了一口茶。

“对了,”麦考特提醒道:“行刑前记得如厕以防失禁,这是窒息身亡的女性普遍会遇到的麻烦。上了厕所,虽然前面肯定避免不了,但后面可以保持洁净。”

“啊,不要……”贵妇人的脸瞬间涨红了,拿起手帕抵在唇边。

“改判已无可能。”麦考特打断了菲茨罗伊夫人,“至少会以相对体面的状态流出来。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不要去忧虑确定的事情,那样只能白白耗费精力。”

菲茨罗伊夫人沉吟片刻,说:“我明白了,谢谢你解答我的疑惑,我要独处一会儿,再见。”说罢拈起裙子,行一屈膝礼。麦考特亦脱帽鞠躬道别。

申请过程很顺利,转天,麦考特先生通知道:“菲茨罗伊夫人,法庭批准了你悬尸示众一天的请求,并盛赞你的悔罪态度,褒奖你为本监狱的模范囚犯。”菲茨罗伊夫人苦笑一下,道了谢。

——佚名:《问吊》,乔治·劳森等编《英国情色文学辑录》(第三卷),伦敦:大英文艺出版社,1984年,第72-73页。

行刑前一天,菲茨罗伊夫人来到监狱市场,为处决做最后的准备,这也呈现在她的散文《狱中闻见》中。

“明天就要上绞架了,而我今天仍不得不强打精神去市场上转转,除了必须要买某些物品,亦想做些准备,好让我的处理多少体面点,同时也可以散散心。‘被公开处决亦是一项交际活动,作为贵妇淑女,万不可疏忽。’我默默劝告自己。来到理发店,发型师重新设计了我的发型。他将原本披肩的罗马卷修剪至及颈的长度,以便受绞,并把卷发打理得整齐柔顺。入狱时能携带的物品有限,我只好舍弃了卷发棒,这段时间只能用手缠绕卷发,勉强保持造型。

“随后我去买了一条蕾丝发饰用来搭配新发型,并去挑选了头罩,以供受刑时使用。棉和麻材质的头罩比较受欢迎,但它们不够美观且透气性差。(一个即将被绞死的人居然会考虑透气性,这太荒谬了,但有一瞬间我真的想到了这一点。)我选中了一款白色真丝头罩,饰有提花暗纹蝴蝶图案,颇具东方情调,质地轻盈柔软,我试戴了一下,感觉很舒适,只是因为料子纤薄,裹在头上是半透明的效果,好在应付围观群众是足够的。这时我偶然发现一款不错的香水,具有强烈的玫瑰香味,回想起麦考特先生关于失禁的提醒,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它,希望到时能帮我掩盖那种不堪。

“最后,我不得不面对那件十分可厌却必不可少的‘正事’——挑选绞索和棺材。来到刑具店,绞索像毒蛇一样盘在货架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的处境和命运,被绞死的情景如戏剧般在我脑海中闪现,我强忍着抵触情绪,对比着这些即将了结我性命的工具。绞索粗细不一,我不知道如何选择,只得询问柜台值班的狱警。对方回答:‘细绳勒得狠些,可以让你快速失去意识并死亡,但可能磨损甚至割伤皮肉;粗绳力道柔和,不易造成伤口,勒痕粗而淡,不过相对地,行刑耗时会更长。’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粗绳,掂了掂,问道:‘质量可靠吗,吊不吊得死我?’狱警说:‘保证您在绞架上舞蹈到咽气。’

“从刑具店向前走几分钟就到了棺材店,各式棺材琳琅满目,我必须仔细为自己选择最后的归宿。终于,一具樱桃木棺材映入眼帘,棺体雕刻着卷草纹,涂成彩色,内衬使用粉色天鹅绒。我想象着自己长眠于此棺中,面容已被整理好,颈上的勒痕用妆粉掩饰,衣衫齐整,安详地平躺。于是,我买下了这具棺材。

“来到监狱办公室,这里有一名年轻狱警值勤。我拿出绞索递给他:‘你好,我是玛丽·菲茨罗伊,明天傍晚接受处决,方式是绞刑,这是我的绞索。’对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收下绞索,翻开一本册子,熟练地登记好信息,说:‘可以了,夫人,谢谢配合。’双方都没有必要多说什么,这只是一次寻常的手续办理。

“回到牢房,我翻了翻衣柜,拿出一袭淡紫色法式呢子罗布,待受刑时换上。然后好好洗了个澡,缓解疲惫。全部准备工作业已就绪,只待最后的‘表演’。亲爱的读者,以上是笔者在狱中的全部所见所闻,笔者的性命亦将同本文一道结束。感谢阅读,永别了!”玛丽·菲茨罗伊:《狱中闻见》,《菲茨罗伊夫人诗文集》,阿伯丁:鲱鱼出版社 ,1698年,第195-197页。

晚上,菲茨罗伊夫人坐在幽暗静谧的牢房里,听着风声,思绪万千,望着门口出神,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贵妇人忽然回过神来,用手帕擦掉眼泪,铺开纸,拿起鹅毛笔,伏案写道:

“明天我将登上绞刑架,

为弑夫杀子的行为赎罪。

这世界似乎已经与我无关,

尽管我的生命尚未被绞索摧毁。

“牢房昏暗,寒风呜咽,

摇曳着微光的蜡烛默默流泪。

眺望窗外,高耸的绞架隐隐可见,

如同正欲吞噬我的魔鬼。

“先前那被绞死的女孩再次浮现,

吐出的舌、拉长的颈、伸直的腿……

如此死状谁人不惧,

而我亦将如此,挂在高处任人讥诽。

“然而,残酷的死亡固然让我忧愁,

公正的裁决反又令我稍感安慰。

如今至少胜过刚铸成大错之时,

心乱如麻,惊恐战栗,夜不能寐。

“想来处决方式的安排也堪称巧妙,

绞索将讲述忍耐与驯顺的可贵。

忍受着窒息之苦,服从死亡,

这死法与迕逆丈夫的妇人何其相配。

“唯一值得做的是调整好心情,

已注定的结局不足以成为心中负累。

明早起来,细细地梳洗打扮,

上绞架亦不可失却从容优雅之美。

“当绞索吻上纤长的脖颈,

我用最后的时间向上帝和丈夫忏悔。

双足义无反顾地迈出,踏向虚无,

任由身体下坠。

“我坚信双足不会在气绝前触到地面,

绞刑手向我保证做得利落干脆。

将自己交给绞索,放松地起舞,

只当做是一次惯常的舞会。

“容颜难免变得凄惨,

眼中的风景越发模糊幽昧。

舞步似乎也变得凌乱,

身姿全不同于昔日的妩媚。

“当绞索深深嵌入脖颈的皮肉,

我便如一架蔷薇在风中枯萎。

罪恶的灵魂终于脱离了世间纷扰,

获得永恒的沉睡。”

——玛丽·菲茨罗伊:《绝命诗》,《菲茨罗伊夫人诗文集》,阿伯丁:鲱鱼出版社 ,1698年,第104-106页。

写罢,菲茨罗伊夫人读了一会儿《圣经》便睡下了。第二天早早起床,梳洗打扮,用过早膳后开始读书,一如平常。

麦克杜恩馆长介绍道:“菲茨罗伊夫人杀人案在当年轰动一时,汉密尔顿夫人敏锐地意识到,闺中密友的死具有天然的话题性,那些遗物都是有意义的,但她不会利用挚友的死来牟利,最好的办法是捐赠。于是她挑选出重要物品,捐给了爱丁堡的麦金托什博物馆,直到二战后,唐河河畔城堡改建为博物馆,馆方认为,菲茨罗伊夫人是本监狱历史上最著名的女性死囚,其遗物具有独特意义,便从麦金托什博物馆处购来。”

我看到这里陈列着菲茨罗伊夫人生前使用的《圣经》、鹅毛笔、芦管、梳子、化妆品,还有珍珠项链、手镯等部分首饰。旁边还有一条丝带和一根绳索,馆长说:“丝带是用来束缚菲茨罗伊夫人的双手的,绳索正是绞死她的那根。这两项物品来自麦考特家族的私藏。”

在19世纪司法制度走向健全之前,欧洲人热衷于观看公开处决,菲茨罗伊夫人的毒杀案当时引发了广泛热议,作为死囚,她天然地具有话题性——女性、美貌、出身高贵,还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和艺术家,因此,围观其处刑的群众也非常多,这导致菲茨罗伊夫人进入了文学领域,加之几年后《菲茨罗伊夫人诗文集》出版,素材愈丰,关于她的再创作更加繁荣,《阿伯丁毒妇》便是其中最著名的。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菲茨罗伊夫人更常出现在后世的情色文学中,她与性窒息亚文化的联系尤为密切,在此类文学作品中常被称为“粉颈修长的贵妇”,作者们以此来暗讽她的死法,并将死亡过程加以情色化渲染。

下午,麦考特准时来提醒菲茨罗伊夫人:“还有两小时,可以开始准备了。不用着急,保持从容,时间很充裕,两小时后我会来接你。”

菲茨罗伊夫人忙碌着整理物品、换衣服、补妆、如厕,做了最后一次祷告。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麦考特进入牢房,被眼前盛装打扮的贵妇人惊呆了。她一扫之前的憔悴,面色红润了些,湛蓝的眼眸炯炯有神,妆容精致。一头顺滑蓬松的金色罗马卷发披散在脑后和鬓边,头上别着白色蕾丝蝴蝶结,耳上坠着蓝宝石耳环。淡紫色罗布上绣满繁复的花草纹样,与华丽的鲸鱼骨紧身胸衣相得益彰,褶皱花边形的低胸领口和宽大的袖口也用白色蕾丝制成,脖颈、胸部和小臂露在外面,白皙光滑如同羊脂,一条蕾丝颈饰系在修长的粉颈上,锁骨精致,娇嫩纤细的双手戴着紫色蕾丝手套。罗布两侧垂着两条缎带,将多余的布料系在臀部,褶皱层层叠叠,线条流畅繁复,罗布开口处露出淡粉色碎花衬裙,白色长筒丝袜包裹着腿脚,足蹬一双点缀着刺绣的红色缎面高跟鞋。贵妇人周身散发出玫瑰的芬芳,双目含情,望着狱警,柔声向他问好:“下午好,狱警先生。”

麦考特连连称赞:“啊,美丽的夫人,你的状态真好!新发型也很合适。哦,你还戴了手套,想必是为了被缚时不至弄破手腕。我也考虑到这一点,特意找了一条丝带。”

“稍等,”菲茨罗伊夫人从手提包里拿出白色头罩,“请问可不可以使用头罩?为了保留一点体面,我不希望让人观摹被吊死的模样。”

“当然,悉听尊便。”

贵妇人伸出双手,狱警熟练地捆好,说:“请随我来吧。”

刑场早已聚集了不少观众,绞死一位颇有名气的贵妇很能逗起人们的兴趣。菲茨罗伊夫人走下囚车,身姿娉婷袅娜,在狱警的引导下款步登上绞刑台。人群中马上发出嘈杂的议论声和嘘声,甚至有观众将绳套系在朋友脖子上,用恶作剧来嘲讽这位贵妇。

“如此柔弱的妇人居然是杀死四个人的凶手,简直难以置信!”

“这孩子小时候多乖巧,怎么成了杀人犯……”

“哦,今天要吊死一个军官太太,真是稀罕,这娘们儿是阿伯丁的女死囚里地位最高的了。”

“不幸的婚姻酿成了她的悲剧,她也是受害者。”

法官瞥了瞥菲茨罗伊夫人,暗想:“这娘们儿把自己打扮得如同一只番红砗磲,她莫非以为今天是来出席什么名媛聚会的吗?”

《问吊》亦生动描述了处刑的程序,以及菲茨罗伊夫人与麦考特先生的对话。

菲茨罗伊夫人站上木桶,听牧师诵读《圣经》,她看到了人群中的汉密尔顿夫人,穿着黑衣黑裙,戴着黑帽子,正注视着她。四目相对片刻,菲茨罗伊夫人挤出一个微笑,随即躲开了挚友的目光,端详绞索。它垂在面前,轻轻摇晃,菲茨罗伊夫人想到:“这是属于我的绞索,将要吊死我的绞索。”忽然,粉颈修长的贵妇人吻了吻绞索,说:“感谢你帮助我赎罪,请教会我忍耐和顺从。”

麦考特先生说:“你一定可以学会的。”

菲茨罗伊夫人答道:“确实如此。”

法官打断了二人的交流,示意人群安静,用一种毫无起伏的声音宣读道:“玛丽· 菲茨罗伊,你犯故意杀人罪,根据苏格兰法律,你被判处绞刑,尸体将示众一天。你对判决是否还有异议?”

“没有了,法官先生,作为杀人犯,我理应被绞死。”贵妇人冷冷道。

法官轻蔑地笑笑,点点头,又问:“你有遗言要发表吗?”

菲茨罗伊夫人厌烦这个法官,恨不得立马套好绞索、踢翻木桶,自行吊死了事,但是她克制住情绪,撇撇嘴,正色道:“我一时昏头,犯下重罪,能用眼前这根绳子洗刷罪恶实乃幸运,感谢法庭做出公正的裁决。纵使如此,我自知罪孽深重,甚至不敢妄想上帝与亡夫的宽恕。承蒙狱方的悉心照料,以及好友在这段艰难时间里给予的支持和关爱,亦在此一并道谢。我这愚蠢的妇人别无所求,只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履行法律规定的义务,被顺利地绞死。”

小说相关章节: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