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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心淫骨绿意简】(44-48)(念蕾,大肉),6

小说: 2025-09-08 13:55 5hhhhh 5940 ℃

  她忽然长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老爷对我就有一个嘱托:看管好你。我可以让你称心如意,只说一个小小的要求,若你能答应……」

  「不要说了,……」陈汉庭脸色骤变,冷笑中带着几分狰狞,「工钱加三十文,我便让酒坊作匠复工!」

  「这酒厂生意你陈家也是参股的!这是我钟陈两家的最后决定:每月工钱只能加五文!」晚雪猛地拍案,茶盏叮当作响。

  我隐隐猜到是什么事,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轻轻捏一下晚雪的手心,她深吸两口气,语调放缓:「汉庭哥哥,别为难雪儿了好不好?」

  「恭喜晚雪姑娘当上陈家话事人——不是我为难你,是大家伙儿信任我,我个人之事无所谓,实在不敢辜负‘乌衣红’酒厂的一千一百名作匠还有他们身后的家人!」

  说罢,他站起身,起身时带翻矮凳也不理,一甩手便要走。

  「你敢踏出这个门……」晚雪突然提高声调,双手紧紧攥住我的手,额头上青筋已经凸起。

  陈汉庭在门口收住脚,眼神阴鸷:「现在是九月份了,到春节、元宵之时,你家‘乌衣红’市面上断了货,钟老爷哭都来不及!」

  「既要占我身子,又要毁我娘家!陈汉庭,世间有你如此恶心的男子吗!」晚雪气得浑身发抖,俏脸雪白。

  我目瞠口呆,万万没想竟然在这种场合撞见劳资谈判,而且一个是发出致命威胁,一个是对其人品的一记绝杀,不谈崩才怪!

  我一时急中生智:「慢走,汉庭兄,我有一个主意!两边各让一步,这样如何——工钱加十五文,其中十文以云青铜矿渣抵扣。」

  我实在没有办法:这云青铜之事,实在离不开他俩。

  晚雪和陈汉庭均很意外我的突然介入,两人同时眉头一皱:「矿渣?」

  「正是。‘鹅黄醅’的包装你见过吗?」我问晚雪。

  晚雪点点头:「定窑黄釉,釉色淡黄如秋葵,日光下会透出琥珀色的冰裂纹。」

  「好酒还要好包装,云青铜矿渣完全无用,但用来制釉却是上品。」

  我解释了一下:铜矿渣经过粉碎筛分后可直接作为釉料基料,只需要添加草木灰,对矿渣做陈腐处理,便可形成著名的「铜红釉」,恰与乌衣红的红酒色彩相匹配。而且,矿渣经过高温冶炼已形成稳定硅酸盐结构,含有天然形成的玻璃相,它的热膨胀系数也与常见陶胎匹配,矿渣中的磷在釉料中正好是助熔剂……

  晚雪闻言,立刻从妆台抽屉取出一把精致的象牙算盘。她玉指翻飞,算珠碰撞声清脆悦耳,竟还能分心问我:「什么是硅酸盐?磷又是什么……玻璃相?你是指琉璃相吗?」

  算珠碰撞的声响中,我看见陈汉庭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手指,眼中神情极为复杂。

  「我稍后和你解释。」

  她看了一下算盘上的数字,点点头:「可以!」

  陈汉庭冷笑一声:「不行,至少二十五文!」

  「二十五文?!」晚雪冷笑一声,啪地合上象牙算盘,纤纤玉指直指向他,「你去跟你爹说去!」

  我再次调停:「各让一步,晚雪,这两头帐你都要算,若将这红宝石般浓艳均匀的釉面莹亮的酒坛列于酒楼正厅,朱漆檀案之上,整整齐齐排开,釉色流转间隐现琥珀霞光,就像晚云浸了残阳。那酒腻子远远望见,便觉坛中琼浆似要破坛而出,喉间已自生津;文人见之,马上便会想起‘葡萄美酒夜光杯’之句,击节欲赋新词;豪客驻足,也会觉得这等器物方能配得上千金一掷——好酒未启,先夺三分意趣!」

  我这番话终于收了效果,晚雪眼波流转,虽然还绷着小脸,但神色稍缓一些。

  「若是用了云青铜釉的好陶器包装,价格可以再高一点,这样,……二十文如何?」

  「那不成!」晚雪打断我,「帐须得算得清清楚楚,你是我钟晚雪的男人,这技术便是我的技术,这酒器生意又是我娘家的,与他陈家何干?」

  她转向陈汉庭,冷笑一声,「在矿上你可以为所欲为。想在我钟家的酒厂闹事,看看会有多少作匠听你的?我爹和我哥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陈汉庭狞笑:「我知道你钟家把县里狗官拉下水了,可你信不信,就我一句话,全西水县所有作坊作匠一起去县衙静坐!」

  这陈汉庭是一个走到哪儿都恨不得把「造反」二字写在额头上的人啊!我这时才算明白,这老地主合着是把他家的大祸害扔给我了!

  突然之间,我感觉左手掌心一阵接一阵的阴凉之气——定是这两人生了恶念了。

  晚雪听得他这样的威胁,有些无奈,语气又软了下来,「汉庭,你何必苦苦相逼!不说我娘家,单说咱家铜矿,若不是你一再挑事,怎会连着罢了三次工!在闽西的铜矿锡矿中,咱家工钱和抚恤金都是比着人家双倍,你还嫌不够!阖村上下,你看谁家不对老爷感恩戴德!」

  「那是拿人命换的,下矿的都被逼着签了生死状!矿工们都叫他‘陈吸髓’,酒厂作匠都叫你爹钟……」

  「我不许你说我爹,陈汉庭!」晚雪一声断喝,修长如玉的手指此刻却因愤怒而绷得笔直,指尖距离陈汉庭的鼻尖不过寸许,气得声音都抖了起来。

  「你方才怎么不叫你爹‘陈吸髓’?来,我现在便把老爷叫过来,你有种当面这样喊他一声,想涨多少工钱,我现在就可以拍板!」

  「啪」地一声,她的青葱柔荑重重地拍在案几之上。

  陈汉庭被她狠狠反将一军,瞪着眼睛,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没说出来话来。

  怪不得老货说这两人是天生冤家呢,此时我倒是相当佩服陈汉庭的为人:若不是晚雪及时打断,他还真有可能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来。

  我尽力弥和:「汉庭兄,一下子涨二十五文压力可能很大……」

  云青铜的探矿提炼完全离不开他俩,如果新宋的云青铜能多一倍的产量,便能催生无数作坊,让那些埋藏在财主地窖里的金银流动起来,市井间将涌现更多织坊、瓷窑、铁匠铺,农夫们得以进城谋生,贫富悬殊的沟壑或许缓能极大缓解!

                (48)

  同时,我在心里试着念了一下「业火净心咒」,看看能否将他俩的恶念转到我身上来:恶念起时业火生,菩提照见本来明……

  「二十文。」他一拍大腿,「晋霄兄弟都说了的,其中十五文用矿渣抵扣,算来你们钟陈两家只出五文。你们吃肉,好歹让作匠们喝口汤!酒坊不比乡村,县城里头一颗大葱、一头蒜都是要花钱买的!」

  「我相公说折算成十文,你凭什么折算成十五文?!」晚雪狠狠地剜我一眼,「若不是我相公的妙法,你那破矿渣一文钱不值!」

  「咱们好好算一算,」陈汉庭跟她做了个手势,也想缓和一下这紧张,「钟晚雪,矿渣有多重,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矿上兄弟负责从山里运到城里,才拿五文钱,很贵吗?另外十文钱加到酒厂和窑上兄弟的头上,这合在一起不是十五文钱吗?」

  「窑烧燃料、陶土胎体,你以为不要钱吗?我方才打算盘,便算的这个帐,你以为只是涨五文钱,我爹还不知投多少钱来试制,还得外头请老师傅!这' 铜红釉' 眼下不过纸上谈兵,成败尚未可知,你倒是先狮子大张口!」

  晚雪越来越愤怒,俏脸煞白,声音也高了八度。

  这丫头反应极快,说的都占着理,陈汉庭有些怂了,开始硬犟:「……一坛‘乌衣红’一千二百文钱,若配上精美的红色瓷器,轻轻松松便能卖到一千四百文钱,你们挣大钱!」

  「做生意哪有说涨价便涨价的!换个包装就要加价二百文,谁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晚雪怒极,随手抓起妆台上的铜镜对准陈汉庭,「陈汉庭,我钟家对你可是一忍再忍!你照照自己这副嘴脸,眼角耷拉得像晒蔫的茄子,皮肤跟煤球一般又糙又黑,下嘴唇长得像马留,就凭你这副尊容也配来占我身子?呸!」

  在闽西人们把猢狲叫马留,晚雪直接用闽西方言发飙,这「马留」二字杀伤力十足,陈汉庭黝黑的脸皮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连耳根都红得发亮,我这才注意到,陈汉庭的下嘴唇果真有些厚,但还算是相貌堂堂。

  晚雪找准了他的弱点,就这个方向继续猛攻,指了指我:「你再看看我相公,是何等风流倜傥人物!」

  我拉了拉她的衣袖,想打个圆场,她却猛地甩开我的手,杏眼圆睁地瞪着我:「净会添乱!你以为你……」话到嘴边突然刹住,朱唇抿成一条线,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这业火净心咒果然灵验,不过我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晚雪这张伶牙俐齿甜得时候像蜜,骂起人来也是相当尖损。

  左掌掌心的阴寒仍一阵阵袭来。

  这必是晚雪心底淤积很久的积怨,甚至可能在她嫁过来之前,便相当仇视于他。

  陈汉庭被她羞辱得无地自容,一脸丧气,朝我拱拱手就要走,我连忙拦住:「汉庭兄且慢,容我再劝劝这晚雪!」

  他这要是一走,二人再见面必是死敌,老地主的传艺大计十有八九就泡汤了!

  「你给我滚——」晚雪一指大门。

  我厉声打断她的话:「你给我住嘴!」

  晚雪一看我发怒,马上闭上了嘴,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掏出帕子便伏在床上抽泣起来。

  眼看着陈汉庭又要抬脚出门,我向他大喊一声:「你是来谈判的还是来吵架的?若是来谈判,就不要意气用事!」

  陈汉庭终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我又去哄晚雪,好半天她才止住抽噎,恨声说道:「相公,你可知我爹这些日子的苦楚!四个月不到,头发全白了!酒窖里五百坛新醅等着装船,作匠们被他挑起来跟我娘家闹饷,什么活计都停了!」

  「我哥挨家挨户求都不行,都是这王八蛋闹的事!偏他手下又有一大票被蛊惑的穷棍无赖,而且还是老爷的独苗,实在拿他没有办法,我才不得不与相爱至深的人绝情分手,嫁到他家……」

  「为什么不直接……」我马上收住了口,再问就伤人了。

  晚雪凄然一笑:「这贼子警惕性很高,而且是油盐不浸的主儿!」

  原来晚雪嫁给陈老爷竟是钟家老太爷的「曲线救国」……我一时百感交集,什么话也不说出来,钟家可能是被这个职业造反家闹得实在没辙了。

  晚雪似乎是豁出去了,咬咬牙:「这酒厂的生意里头还有县尊老太爷、通判大人的干股,可不只是我娘家和老爷家!不行,我不能轻易松这口!」

  还真是官商勾结!我心中暗叹一声:「晚雪,先消消气,你听我的!」

  她无限委屈地看着我,缓缓地点点头,可气还是没有消掉几分,突然抓起床头上的《商路纪要》狠狠摔出去,对着花厅喊了一句:「倒真当自己是穷鬼们的救世主了!要不是看在老爷面上,不说那些矿主、东家了,县太爷一早把你沉了江了!」

  「我会怕死?!」陈汉庭在外屋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周边数省就我们闽西工钱最低,这两年有点太风平浪静了,我还正琢磨着搞点动静出来呢!拉起队伍来,定当先去你钟家大院坐客——」

  「陈汉庭,你想干什么!」我一个箭步冲出去,对着他断喝一声,他这句话所隐含的威胁非常明显,晚雪当时也被他吓得不敢吱声了。

  赤脚军起义时,此人绝不是一个小角色!必须设法让他离开矿工窝棚,看看京都的繁华与晚雪的温柔乡能否腐蚀、消磨他的几分造反心思——问题是这俩人还有一丝可能吗?我想想都绝望。此时脑中突然浮现出宋雍的形象,他俩对这社会当是一般的痛恨,差别只在于一个有了阶级觉悟,一个没有。

  一时间三人皆陷入沉默之中,我看着这家伙,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跟前,正色说道:「汉庭兄,凡事都有得商量,我们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十五文,二十文,大家慢慢商量嘛!」

  陈汉庭擦擦额头上的汗,沮丧地一拍大腿,躲闪着我的目光,相当狼狈:「我以为她和我一样,……我还是走吧!」

  他刚欲起身,被我双手用上两成内力,便压得一屁股坐了回去。

  「汉庭兄,不是人人都有你这种为劳苦人而背叛出身的觉悟,须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她已经很能忍了!你等我一会儿,我来居中说和。作匠们的利益必要争一下!凡事都要有个过程,你挑头罢工已经闹了数月了吧?家家户户,是不是都在等米下锅?」

  我苦口婆心地劝他。

  也许是我诚意十足的语气打动了他,也许他也抱着想谈成的愿望,也许他对晚雪还有一点幻想,终于踌躇地点头同意。

  我又回到屋子里,俯身凑近晚雪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这乌衣红只在闽地有卖,我回到京都,把这乌衣红的生意做到樊楼,后面销量打开,你还怕没得钱赚?关键是让他离开此地……' 铜红釉' 我十拿九稳,你放心!你家这个酒坊有多少作匠,若是酒坊银钱周转不开,我愿先垫付工钱。」

  樊楼是新宋第一酒楼,各地均有分号,其他酒楼生意再大难出其左,第一大股东便是隆德皇帝,孙大方主理此事,我既帮他挣钱,引荐一方美酒自然不在话下。

  晚雪用帕子拭泪的动作突然一顿,红着眼角直勾勾盯着我:「樊楼?!你……此话当真?」她激动得鼻翼轻轻翕动,看我点点头,她一下子扑上来,紧紧地搂住我,「我方才是不是气疯了,竟然差点要数落你……」

  「我念了一个咒语,不怪你,……你生气时更好看!」我说的是真心话,「若是银钱方面紧张,我可以转你家周转一下。」

  晚雪樱唇向外努努,像是询问他还在不在,我点点头,她伏在我肩膀上低声说:「和盛嘉亲王家合作我们是不敢想,但若能打进樊楼这样的酒楼,我爹定把你当亲女婿。酒厂工钱哪里用得着你来垫,你别小瞧我们乡下财主的家底……」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鄙夷,「我刚才诓他的,就是不想让那帮穷鬼太得意罢了!」

  听她这般言论,我暗自叹息,这为富不仁的做派自古有之,也不便多言,凑近她耳畔低语:「云青铜的利市你心里清楚。探矿的事能离得开他么?你叫他进来,咱们再认真谈谈,不要意气用事。」

  她点点头,黑曜石般的眼珠狡黠一转,拽着我在拔步床边坐下,身子倚靠过来,纤指撩起石榴裙摆,露出圆润紧致的小腿,又将右腿盘起,把衬裙往上提了三寸,丰腴雪白的大腿根若隐若现,上头还留着我昨夜留下的淡粉色吻痕。

  「陈汉庭,」她曼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你进来罢!」

  话音未落,又故意拖长了语调:「昨夜折腾得人家腰都酸了,相公,你给我揉下腰可好?」

  听着外间渐近的脚步声,她又恶作剧般地从鸳鸯枕下抽出一条海棠红汗巾,轻飘飘地丢在了脚踏上——那绢帕上我残留的白浊痕迹还未完全干涸。

  陈汉庭掀帘而入的刹那,便见着这般活色生香的景象,目光死死盯着晚雪雪腻肉感的大腿根处,那里还有一枚我留下的浅浅吻痕,然后便看到脚踏上的海棠红汗巾。阳光透过纱窗,将汗巾上的斑驳痕迹照得无所遁形。

  他面红耳赤,古铜色的脖颈上青筋如蚯蚓蠕动。

  「我也做不得主的,稍后要与老爷和我爹分说,」晚雪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语气却愈发冷淡,「你坐吧,我相公要和你说事。」

  「汉庭兄,你请坐,我们好好聊聊,」我假意给晚雪捶了几下腰,便站起身坐到三才同心榻边上的矮墩子上。

  晚雪这才慢条斯理地拉好裙裾,起身时故意从他身边擦过,还不解气,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要给穷汉说话,便去当你的好人!可你最爱的女子在别的男人胯下欲仙欲死,气得你只能干馋——你当我不知道,我和你爹行房,你便来偷窥过!」

  然后她俯下身子,轻声问他,「很馋我身子,是吗?—偏不给你,馋死你!」眼波流转间尽是促狭。

  陈汉庭顿时面红耳赤,连耳根都涨得通红,活似煮熟的虾子。

  不多时,晚雪端着两盏素白茶盅袅袅婷婷地回来。青瓷盏底托着素白釉,衬得她指尖愈发莹润如玉。她将一盏轻轻推至我面前,自己捧着另一盏慢慢啜饮,偏生就是不给陈汉庭上茶,眼角眉梢都挂着得意。

  我将另一盏推给陈汉庭。

  就这么盏茶功夫,这位方才还躁动不安的老兄,此刻竟已恢复了往日沉稳。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忽然说起一桩令我毛骨悚然的见闻——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这老兄亢奋燥热之色已经褪去,慢悠悠地说起一个自己的见闻:「去年开春,我在鹰嘴崖背面的矿洞里,撞见一桩怪事。」

  「有条青蛇缠在钟乳石上蜕皮,偏巧顶上石缝里卡着只山耗子。蛇皮褪到一半,耗子突然掉下来,然后便要咬它。」

  「畜生竟一口咬住自己快褪下的死皮,硬是把整张皮从身子底下抽了出来。蛇血把整根钟乳石都染红了,鳞片刮在石头上,咔咔响得人牙酸。」

  「我蹲着看了半宿。那蛇最后叼着自个儿的死皮游进暗河,后来我在那处矿脉挖出块奇石——」

  说到这里,陈汉庭语气一沉,眼睛泛着琥珀色的光:「我就像那条蛇。我们赤脚军能活下来的,没一个不是狠心人。」

  他盯着晚雪的眼神,竟全是决绝之意!

  他果然是个油盐不浸的主儿,我和晚雪对视一眼,心中暗叹。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包,掀开是块布满螺旋纹路的青鸦胆石,边上还有一朵奇异的小红花,转向晚雪:「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不谢之花’.」

  「每月十五会渗出露水,滋味如蜜……」他萧瑟一笑,「共饮者,鸾凤和鸣,男子龙精虎猛,阳元永驻,女子阴华常开,高潮连绵。你说得对,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了,你和他共饮吧。」

  他把那朵妖异的小红花递给了晚雪。「不谢之花」又名「永生昙」,花瓣薄如蝉翼,在烛火中泛着血色光泽,花蕊处隐约可见晶莹的露珠颤动。

  晚雪惊呼出声:「你真的找到了?!」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倏地冷下脸来。

  我捅了她一下,她才别别扭扭地接了过来,红唇抿成一道倔强的弧线:「我也可以和你饮的——」

  说到这里停顿片刻,一脸无奈地哀求他,「陈汉庭,你离开这里和我去京都,好不好?我们西水人都知道,你是大好人,可你到底要闹到什么程度?!」

  陈汉庭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我刚创建了一个兄弟盟,有两千多兄弟,传的是这样一句口号:‘以血破天命,再造新乾坤’.」

  晚雪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红唇微张,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我怔怔地看着陈汉庭,也不知他最近经历了什么,这厮竟不是空头威胁,而是真打算要造反了!

  新宋已经经不起连绵不绝的一场又一场农民起义了!

  我和晚雪交换了一下眼色,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夏风裹着桂花香涌入房间,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稍有缓和。

  「汉庭兄且看——」我指向远处青翠的苍山,「那些矿工此刻最需要什么?是提着脑袋跟你造反?还是先让妻儿吃上饱饭?」

  「新宋开国八百年,起义造反小的不算,几十万之众的少说也有四五十几次吧,最后都是什么结果?你挑头造反,打下几县几府,不过最后数万人头落地,徒增万千孤儿寡母!」

  「你来京都吧,相比起这里的几千矿工作匠,全天下还有数百千万作匠工人,他们更需要你!」

  「数百千万?!」

  「我官衔不低,将来会在朝堂之上奏请以国库公帑入资很多作坊,条件之一便是成立工匠盟会,汉庭兄,我们将有上下两条斗争之线,所谓‘上线’,在朝堂之上,推行有利于穷苦人的政策,所谓‘下线’,通过工匠盟会与财东进行谈判,维护工人工匠利益。」

  我走回三才同心榻边坐好,正色说道:「我们要将劳工的矛盾及时传递给上面,不至于下情不能上达,壅积于中间管道,咱们决不拿朝廷俸禄——只在朝堂之上为底层农民、作匠、矿工发声!」

  我在描绘的当然是相当遥远的一幅图景:随着城市化的进展,社会最底层的利益须得到强力保障。这不单是一句空洞的人性化,藏富于民——不是把财富藏在金字塔尖,而是均摊到各个阶层。

  「我们还可以成立互助组织,针对个别困难劳工——财东出一半钱,比如,我出两万金铢,劳工群体凑出两万,这钱由你和工匠代表共同监督使用。以后,所有财东想得我们技术,便须按此例行事,你看如何?」

  他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反复打量着我:「你,你图什么……」

  「你图什么,我也图什么。即便是生死仇敌,力竭时也会另寻他法。」我重新落座,搂着晚雪的纤腰,看着陈汉庭款款说道,「这阶级之争,未必没有转圜余地!」

  「痴人说梦!」陈汉庭冷笑如刀。

  「我虽年轻,但不会说你刚才说的那种糊涂话:你居然说新宋穷苦人和与辽国的牧民同病相怜,是一家人。打草谷时辽人对我宋民皆是野兽,那些辽国牧民,谁手上没有我新宋子民的血债!民族矛盾才是不可调和的!」

  「你到底是何人?!」陈汉庭目光如炬。

  「天下为公,民为邦本,这是我的信仰。」我决定赌一把,把自己奏递院的腰牌递给他看。

  「天下为公……」陈汉庭眉头皱得更紧,翻看着我的腰牌,呼吸急促起来。

  「绝对平均主义是条死路,我要倡导的‘天下为公’ ,是‘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是‘以才德定尊卑,以劳绩论赏罚’.我们不要那种削平峰峦填沟壑的蛮干,而要开凿阶梯,让山脚的樵夫能登上半山采药,让半山的药师能攀上峰顶观星。允许有阶层之分,但必须给底层百姓留一条向上的通道,是谓机会平等!」

  我直视陈汉庭那双如蛇般锐利的眼睛,「我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不愿看天下再乱下去。汉庭兄,你既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当知道,你推开的每一具尸首,他的父母再无人送终、妻子再无人照料……起事容易,成事难!你现在和晚雪谈判,不也是在尽最后的努力吗?」

  「新宋积弊已深,若不改,迟早自溃。可若改得太急,又会血流成河。所以,我们需要一条既能变通、又不至于让天下大乱的改良之路。」

  「咱们若能在庙堂之上行改良主义,再拿着朝廷通过的政策,和豪强士绅认真理论——」

  我指了一下晚雪,「钟大掌柜她敢不听吗?」

  晚雪白了我一眼——她也是害怕了,这陈汉庭要是真得扯旗举事,陈钟两家都要被他连累跟着倒血霉!

  「咱们的目标便是为贫苦百姓发声,让他们粗茶淡饭能果腹,岁末年初有衣更,孩童可入塾读书……」

  陈汉廷低声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你爹的路子有些急,你必和他有过很多次的争论,但石桥村的兴盛光景你也看在眼里,矿工们在高压之下肯定是些怨言,但他们身后是嗷嗷待哺的娃娃,未必都是被迫的,你说是吧?」

  他不再做声。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相信我,我跟你是真正一头的。」

  他还是摇头:「天下财富为一定之数,你这铜矿渣之法只是歪打正着。」

  「错——」我打断他,「没有绸纸瓷茶之时,天下器物可有现今这般丰盈?每采一处银矿,每炼一量云青铜,天下财富便增加一分!那粗粝的青鸦胆石,未经冶炼时不过顽石一块。百年前未有‘天工织机’时,妇人日夜纺纱不过得布三丈,财富何曾有过定数?」

  「可是这些新增加的财富全落在财东的手里了!」

  「如果原来一坛乌衣红只卖一千二百文,将来能卖到一千百四百文,这多出来的二百文,我们要让朝廷定下规矩,矿工作匠们须从中得到五十文,他们若不同意,我们便朝堂上发声,街市上游行,斗得他们无计可施,……」

  我指了指晚雪,这个小财主一把揪住我的手指,张开樱桃小口,在我手指上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和我斗?!你且试试看!」

  我含笑一把搂过晚雪,将另一根手指也塞进她的檀口中:「含着!」

  晚雪俏脸顿时飞起一片羞红,得意洋洋地瞟了陈汉廷一眼,真得含住了我的手指,看着陈汉庭,啧啧吮吸出声。

  「你们都是算计一块同样大小的糕饼,却没想到,咱们可以把这一坛乌衣红卖到南海诸国,卖到九华辽国,一坛卖个三千四百文!换回来的是一船一船的便宜稻米,香料宝石!」

  他一拍大腿:「你说这话,我还真想起一事,以前在义军中认识一个水手,他说湛城的稻米就极便宜,还有一个更大的岛国,叫什么罗……那里的稻种更好!若是从我们闽西行船,旬日一个来回!」他兴奋起来。

  「叫鲜罗,」我微微一笑,「我已经差人去那里了!」其实在这个时空圈我还没认识解二郎,只能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了,「你那个水手同袍……」

  「你居然还知道这个……」他无比惊讶。

  晚雪则插话:「我们村里就有当水手常年去南洋的,到时我给你介绍几个。」

  这时外面传来喜庆的锣鼓声,不知这里的婚俗为何在这个点便开始吹奏起来。

  我突然想起一事:「晚雪,你家老爷时常问别人做过什么梦吗?会在早上问这个吗?」

  晚雪怔了一下:「为什么要问这个?最多就是问吃了早饭没有啊!」

  陈汉庭笑道:「你不是被他诓了吧,我爹最爱戏弄人的。」他的话被晚雪劈头截住:「叫他陈吸髓!」

  我一时气个倒仰!这老货是真的还有两年天寿吗?他又真的因为宝珠之事而寻死觅活吗?

  陈汉庭翻了个白眼,我也气得牙根痒痒,「你便这样叫他吧,让晚雪消消气,」说着我牵着晚雪的小手,又抓住他的手,想让他们握手和解。

  「休想!」晚雪俏脸绯红,马上便要撤回来,陈汉庭还当真大叫了一声:「陈吸髓!我在兄弟们中间就是这么叫他的!」

  然后就腆着脸要去握晚雪的手,晚雪的手腕在我掌心里微微一颤,马上便要抽离,我收拢五指,将她纤纤玉指困在掌心与陈汉庭粗糙的指节之间,她耳朵都泛起羞红,只得任由陈汉庭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末时四刻,管事引着我戴着一顶竹笠,穿过回廊来到藏春楼前。

  这座砖石小楼已矗立三十余载,风雨不侵,檐角飞翘处蹲着几只石雕的避火兽。

  一层是一间宽敞的环形大厅,已经悬起十二盏琉璃走马灯,灯面上绘着的春宫图被日光照得半透,隐约可见交颈鸳鸯的轮廓。地面铺着闽西特产的朱砂砖,经年累月的踩踏让砖面泛着温润的光泽。正中央的青石八卦池中,几尾锦鲤在睡莲叶间游弋。池边摆着四张太师椅,椅背雕着麒麟送子的图案。东侧设三间茶室,西侧立着十二扇楠木屏风。

  沿着红木楼梯盘旋而上便是二楼暖香坞,台阶上包着防滑的铜条,已经被磨得发亮。一个丁字形的平台,围着雕花栏杆,正中是间雅致的小厅,原来摆着三张大圆桌——每逢年节,陈老爷就在这里与妻妾子女团聚,如今这些圆桌已被撤去,换成了拜堂用的香案与蒲团。

  香案上摆着一对鎏金喜烛,烛身上盘着龙凤呈祥的纹样;两侧各置一个青瓷花瓶,插着新摘的并蒂莲与石榴花,寓意「花开并蒂,多子多福」。地面铺着猩红毡毯,直通卧房,专为今夜凝彤与老地主拜天地所用。

  平台另一侧,左右各有一室,一间是陈老爷的书房,另一间便是他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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