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帖 珊瑚樹の花

“我是认真准备要辞职了，店长。”松井说，“这个月过了之后，就到此为止了。”

松井第一次向店长辞职时，颇有些不安，然而店长却极痛快地答应了，他感谢松井在工作的这些年的付出，并和松井约定了结算的薪水。事实上，辞职的决定并没有让松井的内心得到爽快，不论过多久，“在风俗店工作”的文字会一直镌刻在松井的经历上，无法被抹除。可是，谁都希望着有更好的未来呀，松井如此想着，在丰前打的那通电话里，告诉了他准备辞职的消息。

松井盘算着辞职之后的事情。他准备把租房退掉，搬到丰前那里，当然现在还未有问过丰前，不过他应该不会拒绝。下一份工作也许可以等安顿下来再找，总是能找到的。那么，在这段空档，做些什么呢，松井开始认真思考，比如说天气凉爽之后，和丰前一起去散步，可以像普通的恋人一样简单地过完一天。将自己从忙碌的日子抽出来后，再回头看，简直是难以想象，四六时中，一刻也不停地，做着各种各样的事。

这是最后一次枕营业，指名他的人是先前的客人，这个人不是太坏的人，松井营业性质的笑容从未改变。客人带着松井去房间，一路上客人絮絮叨叨地和松井搭话，从见到松井第一面时就想到初恋，松井即将毕业非常不舍云云。松井安静地一路听着，“初恋”这个词总是频繁地被用在他身上，高校时期的那个人也是，说着“初恋、初恋”去昭示自己的纯洁性，明明那时候，松井也从未有过“初恋”。

客人和他接吻，每每这时，松井都会把“自己”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任身体怎样被摆弄，只要灵魂闭上眼看不见，忘记就好了。但这次，直到和客人的接吻结束，松井仍清醒着，他感到一阵无名的恐惧。客人问他，还可以继续吗，客人的手往松井的下身伸去。

“不可以！”松井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将客人推开，“我……必须要走了！”比高校那时更加剧烈的反应，松井的呼吸急促，整个人从床上翻滚下来。

客人的表情有些不悦，反问：“那松井君为什么一开始不拒绝呢？”

松井来不及回答，从房间里跑出，身后仿佛就是噩梦的追随。直到跑出很远，夜风停止在他耳边呼啸，慢慢地，慢慢地，松井茫然地望向四周，竟是循着记忆，没头绪地，跑到了丰前的住所附近么。丰前会在家吗，松井下定了某种决心，朝着丰前住所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二十帖 衣被

“松井？为什么这个时候……丰前打开门，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万分不可思议。就在刚刚，松井敲开了他住所的门，松井的衬衣领子像是被人用力扯过，又是遭遇了什么不幸吗，丰前心中警铃大作。

“我想和你做爱。”松井几乎是脱口而出，“就现在。”

丰前倒吸一口气，放松井进门，再次向他确认：“你想要和我做爱？”

“想要。”松井答。

松井遭遇了什么不幸，因此，需要有人抚慰，当松井吻住他时，丰前如此想。进食，不如说更像是溺水者伏在一块木上，松井停下了亲吻，转而向丰前的下身摸去。他又嗅到了那股香味，松井靠近他时，锁骨之处尤甚，他盯着松井锁骨下的那颗痣出神，松井见状，又单手将衬衣纽扣解开几颗。

“啊，实话说，まつ，那天我看到了你的裸体……”丰前感觉看到松井裸体时的感觉再次出现，“我……”

松井的手动作停下，丰前往身下瞄一眼，下着已经被松井脱下。松井听到他的坦白后，似乎笑了一下。难道睡裙是故意的，那天下午的场景也是吗，丰前察觉那笑容里有一丝“计划通”。他无奈地向松井再讨要了一个吻，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性爱。

主导它的人是松井，丰前也得以一窥松井情动时的模样。他用手去拉松井的手，松井，好像在哭，流泪的不应该是他这个童贞才对吗，松井的手和他拉过又放开，不久后，丰前感觉自己释放在松井体内。松井在高潮后有些脱力，静静地趴在丰前的身上，银链子在触及丰前的肌肤时，顿时一阵凉意。丰前问：“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呢，まつ，来找我做爱……”

“啊……”松井长长地，长长地叹气，“除了和丰前之外，我已经接受不了和其他人了，接吻也是，做爱也是……所以我从那里，不顾一切地逃出来了。”

“まつ是在枕营业吗？我还以为打算辞职以后，就不会再有了。”丰前说。

“嗯……不过这个月过去后，我就彻底不用再去那里打工了。”松井仰起头，凝视着丰前，“那之后，我打算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也是，毕竟まつ，大学也毕业了，应该会有更好的人生……”前言不搭后语的回应，丰前也有些许走神。

第二十一帖 秋蔷薇

松井把头埋在丰前的胸前，小声地说：“那些事情之后再说吧。”这样爽快地答应的话，就好像是对那些过去彻底释怀了一般。要有自己的人生、会有更好的未来，在如此美好的祝愿前，松井顿时感到无力。他又想到些什么，对丰前说：“丰前这样和我交往，就像被我拉入地狱一样……”去不了天国的话，就一起下地狱吧，研讨那些开放的、炽热的爱时，曾提到过这一句和歌。

丰前捻过松井颈项上那条不肯摘下的银链，听闻他的话，又道：“还好不是十字架呀。”他听见松井好像闷闷地笑出声，松井湿润的眼睛望着他，又上去给他一个吻。松井，是在哭吗，丰前想。他意欲去探求松井哭泣的原因，却听见外厅的大自鸣钟报时，它孤独地敲了一声又一声，新的一天又到来了。丰前怅然若失地对松井说：“我们应该去睡了。”这个梦非要在零时结束不可吗？可是，不能总是去做梦呀！松井去洗澡清理，丰前一边想着“做梦不好”，一边又在现实中困意的来袭里睡去。

松井在小夜灯的指引下回到卧室，丰前枕着手臂在床上睡死过去。松井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时竟难以入睡。高校时期的往事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播放，又定格在那个燃烧的午后。流血的时候，一个奇异的想法掠过，要是流尽了血，这罪孽是不是就会被洗净，年少的松井伏在沙发上，等候着灵魂的归来。那，和丰前的恋爱也是吗。此时此刻，松井仿佛和多年前，穿着血污的白色衬衫的自己相对而立，那个人，犹豫着问他关于丰前的事：“要是和丰前恋爱，也要流尽身体里所有的血才行吗？”

啊这个问题，如何也想不明白。或许说，它本来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本就没有答案，探求着探求着，反而落入了错误的陷阱。松井在梦中宽慰年少的自己，讲述了种种看到的、所经历的诸事件。年少的自己并未因为这些事情而起波澜，他站在远处，只是对松井点点头，那也是无可奈何呀。松井继续说：“但是，我决定，要从那里出来了。是不是觉得，一下子，很没有由来？”

年少的松井摇头：“没有由来的事情，这世上，一连串一连串的，到处都是。自己的心思本就是给自己看的，解释起来，反而还多生误会。”

“这些话，真不像你，也真不像我自己。”松井说。

“是吗？”年少的自己离他越来越远，“松井，我们都是松井这个个体，也许有一刻，你曾思考过，各种没有由来的事情吧。

第二十二帖 竹の春

没有由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有时，连自己都会想不明白。譬如讲，松井也会疑惑起为何要去俱乐部打工，就好像是为了故意报复那时的自己，反正痛的时候，自己那出窍的灵魂也只会在天花板上沉默地看着吧。丰前想要救自己，大约是不忍看到儿时的玩伴沦落到如此境地吧，松井想。

两人在早晨几乎同时醒来。“早上好，まつ。”丰前说。松井有些起床气的样子，扯着被子转了个身，又把头蒙住。丰前担心是不是他没有睡好觉，问是不是因为被子，秋天的被子还未正式换上。

“不是这个原因！天气还没有完全凉下来吧。”松井掀开被子坐起，“我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很多很多，连同那些几乎要忘却的。”

“松井，从小的时候，就喜欢血吧。我和你骑车翻倒的那次，你一直看着我的伤口，就好像下一步，你就要去舔它们。用大人的话说，那个是欲望吧。”丰前回忆起那个有点骇人的场景，松井，真是像极了吸血鬼。

“的确是有，那时候流鼻血，甚至都会蘸一些尝尝，奇怪的嗜好。”松井说，“你是好奇血的味道吗，丰前？”

“不，这个倒是……”没待丰前反应过来，松井就凑到他脸前，指指他的嘴唇，指指自己的嘴唇，玩笑话似的对他说：“渴的话就来吸丰前的血。”

话题在此结束，丰前没能问出松井昨夜哭泣的原因，他只当是只有松井所述的原因，再无其他。松井在早餐后提议，要不要去散步。丰前以为是同上次的“香水约会”一样，松井又要去买什么东西，震撼地，停下收盘子的手。松井移动到水池前，挡住他的去路，告诉他，作为交换，可以他来洗碗。

“所以不是去买东西？只是散步？”丰前再次確认，“少见的场合！”

松井帮着他在一边刷盘子，在心里反驳丰前，分明一起出去的次数少得可怜！确切说来，这似乎才是第二次一起出去？

“まつ晚上还要去那里上班的吧？”丰前刷完最后一个盘子，问。

“毕竟正式离职要在这月结束，况且，还要去处理昨天的事情，听起来是不是有些麻烦？”松井在水池边甩了两下手，“在这之前，就当我和你一起去散步，是为了去放松心情好了。”

第二十三帖 蘭

像普通的恋人们一样，松井拉着丰前的手在街上漫步，丰前畅快地讲起松井搬走之后的种种。他说：“你那时搬走太过突然，什么预兆都没有，几乎是一天以内，我再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是别人了。”松井假装没听到，任丰前讲什么都点头回应，待丰前不再讲述，松井缓缓道：“把住处叫成家的话，那我可是换了好几个家了，就像被收养的猫，换了好几任主人。”

“猫和主人”的比喻，丰前揣测松井选择它的意味，灵机一动，道：“这样说来，まつ之后来我这边住，那我就是まつ的主人了？”

“好奇怪啊！丰前完全没有理解吧！”松井甩开他的手，往前小跑几步，“只是比喻而已，难道丰前真的要把我当成捡到的猫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まつ！”丰前连忙追上去。但他心中反而更加肯定了“啊，完全是猫”这样的想法，“吸血鬼”和“猫”或许也可以组成“猫一般的吸血鬼”吧。

松井在一家喫茶店前停下，丰前问他，要吃点什么吗？需要喝咖啡？松井摇头：“我们不是约好了么，今天只散步，不买东西。”他又想，只要像现在这样就好，我可以拉着你的手，一起在街上散步，天气是适合散步的天气，我和你的气氛，也像现在这样，进行得恰恰好。

“我想起来一件事，まつ不久，就要搬到我这里，应该要给你家里的钥匙才对。万一我不在家，まつ也能随便进来，就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吧！”丰前认真地，握住松井的双手，仿佛在对什么发誓一般。

“备用钥匙？是备用钥匙的话，只要告诉我放在门口的哪一处就行……”松井无措地眨眼，“当成自己的家”这句话忽然涌入松井的脑海，他不由得一阵慌张。

“不是备用钥匙，是まつ的钥匙。”丰前修正他的说法，“只要まつ带着它，就能随时回来……即使我没有看到你……不是说过吗，记住你的香味的话，闭上眼也能一下子认出来。”

松井差点要忘记两人正站在一家喫茶店门口，他低低地叫了句“好傻”，拉着丰前步入喫茶店。丰前还在后面重复他的话：“不是说只散步，不买东西吗？”

去喫茶店算什么买东西，松井想，立刻推翻了自己不久前的话。还是稍微吃点什么吧，比如焦糖布丁？芭菲？

第二十四帖 紫苑

丰前像是很早就在等待这一刻似的，从抽屉里拿出钥匙，郑重地放进松井手中。回想前几回的搬家，正式打开房门前，也是这样的流程，松井把房子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样式，在租期内，权且当成“自己的家”。松井捏紧钥匙，“家”的象征在手中又变回了小小的金属片，他有些恍惚，又重复了一次：“月末我就搬过来。”

“不用因为房子的事而紧张，这里有床，也有其他的家具。要是まつ想要新添一些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去买。”丰前说。

“我先把旧家具处理掉。”松井笑了一下，“比起其他的，我更担心旧家具是否能卖掉。”卖不掉的话，就要当作垃圾处理了，松井规划了最糟糕的打算。

“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趁着松井在发愣，丰前试探着去询问。

“那个时候吗？那个时候，清楚地记得，是流血了，除了疼痛和血以外，一切都忘记了。”松井淡然地答，忘记那细节才好呀，忘掉之后，痛苦才会远去。

“我只是在想，那是什么样的，令まつ流血的光景。”

“是鼻血，丰前想要知道？”疼痛的来源自然还记得，松井想，幸好那之后只剩零落的自尊心和疼痛了，没有流更多的血，脸上的痕迹在一夜过后，就几乎看不见了，身体恢复了原来的温度。

丰前点头：“是鼻血呀……”他看到松井似乎在做深呼吸，而后扬起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脸上拍过，松井马上又说，对不起。松井的力度，并未带给他过于刺激的痛感，他在脑中继续构成松井那时的光景，忽略时间与地点，丰前突然感到，松井那时的疼痛，的确传达了过来。

“まつ。”

松井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话却是先一步说出：“如果痛的话，就请忘掉吧。”

“以后不会再有了，一定。”

第二十五帖 风船

想和你一起去古董集市，不同年代的商品陈列在同一条街，同一个摊位上。有与我们年纪相仿的，也有上百年的时代物，即使是经过了如此之久，它们的美丽依旧没有褪色，它们好似有生命一般，介绍着自己，介绍着过去的事情。在租房里收拾衣裳饰品时，松井如此想到，简直就像自己那个气派的本家，到处都是古董，美丽而有压迫感。

他奇怪地将丰前的脸代入那团空气，这样的话，那他们应该早就在本家的新年会见过，可是，能去新年会的又是什么人……松井竭力让自己不再想下去，再探求下去，恐怕就会知道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了。即便如此，即使如此，松井仍希望，维持这样的日子，再长久一些。

得到了丰前住处的钥匙，松井来往的频率便高上不少。丰前下午归家时，还会在另一个房间里找到在整理衣服的松井，松井向他抱怨自己的衣服根本收拾不完，此番搬来也费了不少工夫，丰前上手帮他一起整理。衣服堆里，丰前意外地看到了不少花边衬衫，他想，这是符合松井那种“华奢”的气质的。往下面翻几件，丰前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手感、样式，和那条白色睡裙简直一模一样。松井问他怎么一下子不动了，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衣服吗。他支吾着提起白色睡裙，一句话末又转悲怆，是不是那里的人有特殊的爱好，逼你这么穿的。松井默默地把“个人爱好”一词咽回去，说，都是那些人的错呢。

将最后一箱行李搬去丰前的住处前，松井收到了一封来自名古屋的信函，寄件人是五月雨。对于五月雨的印象，松井也仅仅停留在新年会，那时候，在五月雨身边的，还有另外一个孩子，没想到也过去了这么久。

五月雨的来信并不长，开头对叨扰松井而抱歉，他写道，虽然是多年未联系，但希望松井无论如何，都请来一趟名古屋，是关于村云的事情。松井把信纸折好放入包中，把最后一箱行李拖进丰前住处空余的房间。

“我之后要去一趟名古屋。”松井说，“有一位远房亲戚在那里。”五月雨的状况说明太短，松井忧心信纸之下还有更加不好的状况正在发生。

“まつ去哪里都行，带着钥匙，可以随时回来。”丰前还是一如既往，叮嘱他准备好行李和衣裳便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十六帖 落花生

那钥匙万一丢了该如何呢？松井想，那时候立马接上话，丰前一定会觉得他是在说笑吧，然后给他物质上的对策，还会有一把新的钥匙，只要我们两个人都在，只要我们都还好好的。钥匙丢了一把的话，只要我们有一个人在，就可以给另一个人开门，何必去担心呢。完成搬家和辞职的事务后，松井购买了去往名古屋的机票，五月雨将住处也一并写在信函里，松井查阅了交通方式，规划了到达的时间，若一切顺利，到那里正好可以赶上晚饭。

去五月雨处的路上，松井依然止不住地想钥匙的事情，万一钥匙被别人拿到，忽然打开自己住处的大门，恐怕自己会感到慌忙吧，这时候，“家”就不太像“家”了。“家”应该是不被打扰的栖息所才对，否然，它就只剩下了“房子”或房间”的称呼了。下飞机后，丰前的消息准时送达——已经到了吗？

“已经到了。”松井发出一条消息，显示出已读后，他又补了一条过去，“意外地有点想念你。”好像才分别了几个小时，就莫名其妙发出了如此煽情的话，这条消息迅速被已读，丰前发了一个草率的自拍照过来，附消息：我正在回家的路上。丰前的自拍一如既往地用着诡异的顶光，想要传达的意味，松井想，大约是为了告诉自己“正在这里”吧。松井按了一个表情包回复，又打开地图，照着地图所规划的路线前往五月雨的住处。

五月雨的住处，松井猜，大概也是那个气派本家在名古屋的别庄吧。五月雨迎他入门，松井忍不住问，从那时候，雨就一直住在这里吗。五月雨知道松井在指多年以前的新年会，有人介绍他和村云“是从名古屋来的”。五月雨答：“是，从那之前，就一直住在这里了，和雲さん一起，不过，请松井过来，也是因为雲さん的事情。”

“村云发生了什么吗？”松井问。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松井可能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五月雨带松井到一个还算宽敞的房间，“晚饭一会儿会送上来，楼下还有别的客人。”

“松井应该认识？”五月雨迟疑了一会，“是长义，这次还多亏了他帮忙。”

“我知道了。”松井点点头，“正好我也要休息一会儿了，那位长义，我明天再和他会面吧。”

小说相关章节：(ぶぜまつ)ハツコ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