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帖 花茗荷

醒来的时候，丰前发现松井正蜷缩在被子里，睡得十分安稳，丰前回忆起昨夜的接吻，原来接吻还可以不那么浅尝辄止，还以为光嘴唇碰嘴唇就可以迎来完美的结束。丰前蹑手蹑脚地去洗漱，不忘把被子拉到原处，恋爱是这样的没错吧。

“啊，まつ也醒了。”丰前洗漱回来时，松井正用手扒着被子，露草色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丰前这时才注意到，松井的指甲也涂着和眼睛相似的青色。

“早上好。”松井的声音闷闷的，“我睡得不错。”

“我还怕まつ会睡不习惯，洗漱的话，有一套多余的，不用担心。”丰前坐到床边，刚坐下，被子就被抽走，松井又把头埋了进去。

“你今天有安排吗？”松井问，“要做一些交往中的事情吗？”

“约会？”丰前的联想终于在此时锚到了正确点。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松井掀开被子，抱着被子贴住丰前，“早安吻。”

“啊，好，好，还是像昨天那样吧！”丰前用赴死般的眼神看着松井，捧住松井的脸，闭上眼睛，把美丽的脸当作石头一样对准自己。

松井无奈，在嘴唇紧贴时，用尖利的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丰前的唇，丰前吃痛，睁开双眼。松井啃咬的位置又移到了嘴角，仿佛这场“接吻”已经变成了松井单方面的进食，丰前感觉变得有些无法呼吸，松井像是要把他们之间仅存不多的空气全都吸食殆尽。丰前呼吸的节奏渐渐急促，松井的眼睛眨了眨，没有停下牙齿的动作，甚至更加用力，双臂跨过被子，搂着他的脖子。和吸血鬼的接吻就会像这样吧，丰前不由得想，可如果按照眼睛的颜色分别，自己才是吸血鬼吧。

遐想联翩时，松井结束了这次“早安吻”的进食。丰前的脸一路红到耳朵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很擅长接吻啊，まつ。”松井斜着眼睛望他，丰前不好意思地转头，他敲敲丰前的肩，示意他让出一条下床的路。松井的袜子不知夹在了被子的哪一条缝隙里，松井的脚趾也涂着和手指甲相同的颜色。

好敬业呀，不愧是松井，丰前想。洗漱的声音从Restroom传来，丰前又想，如果是恋人的同居，要给松井也准备一双拖鞋，不如约会的时候就给他买一双吧。实际上，他觉得松井有些像猫，正所谓“和猫的恋爱”？松井忽然咬着牙刷从Restroom探出头来，丰前立刻打消了“和猫恋爱”的想法。

第十四帖 秋海棠

“我们是要开始同居吗？”丰前问，“毕竟是恋爱吧。”他自认为他们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从前的任何一段因缘，至少对丰前来说。接吻这样的尺度，对松井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只是，松井和其他人的接吻，也会是像“进食”一样么。

“在想什么？”松井戳他的手臂，“同居？还没那么快，比起思考这些，丰前还是好好看路更好。”的确，接受了松井的提议，两人现在正在进行第一次的约会。

同居的需求被松井延后，因此，也不那么急着去再买一双拖鞋。丰前尴尬地又想起了松井的脚，松井从Restroom出来时，寻找着在被子里隐藏的袜子，丰前自觉自己的眼神太过唐突，稍微移开目光，松井在那里抖被子，两只船袜被抖到地上。

松井带他前往香水店铺，丰前对香味的认知，大约就是看到“超好评室内香薰”，闻一下，确实不赖，便会买回家放到Restroom，用处是去异味。

松井拿着样品给他试闻，丰前对香味没有很具体的认知，当松井询问他对香味的感受时，他爽朗地回答：“这个是花香，这个是果香，是这样的吧！”花的名称和果的名称光靠闻完全是难以分辨，在事前知道香调的情况下，或许能有一点点印象。松井不服输地给他再闻一次，这次松井描述了几个他知晓的植物名称：“这是茉莉，这是柑橘，这是胡椒……丰前可以闻出来吗？”

“为什么まつ是来买香水呢？”丰前努力地将那些花果的印象代入，但还是感到困难，这些香水可不是单一香味组成的，而是夹杂了更多、更复杂的香味。

松井皱眉，把香水的样品放回原处：“倒也没有特别之处，只是想到，如果丰前可以记住我的味道，那即使你闭着眼，也能一下子认出我吧。”

丰前想，松井是在，穿越时间，去想他们“可能会分手”的未来吗，可是，还那样早，他觉得那未来，也应不会到来吧。松井还在挑着香水，他跟在松井身后，学着松井的样子闻过去，觉得好闻的，便努力多闻一些进去。

松井最后买了一整瓶香水，他介绍说这瓶是白花调，选择的理由是丰前的那句“从现在开始的初恋”。也很适合夏天，对吧？松井反问他。梅雨就要结束，漫长的夏日即将到来，暑气一直到九月之后才会结束，松井会在之后，一直用这支香水。

“你要记住我的味道，丰前。”松井又讲了一遍。装香水的袋子上套着一个塑料盖，依稀能看见在袋中晃荡的品牌Logo。

第十五帖 金魚·金魚缭乱1

丰前的夏季休假刚开始，松井送来一缸金鱼，托他帮忙照顾几天。丰前问他是不是要出几天远门，松井否认，说是打算来丰前家住几天，是在交往中的话，一定没有关系的。松井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到玄关——接下来你不用担心拖鞋的问题了。

“まつ，你不用去那边上班吗？”丰前偷偷打量松井带来的拖鞋，看上去是新买的。

金鱼被放在前厅的落地窗，松井第二天就带着衣服搬了进来。松井说：“俱乐部那边给我休了几天假，先前丰前总讲同居，那以这样的契机开始也不错。因为是交往关系，所以就睡同一个房间吧！”丰前犹豫，但还是帮着松井把衣服放进主卧的衣柜，洗漱用品也是上一次使用过的那一套。

丰前在松井的衣服堆里发现了一件吊带，看上去颇不像运动衫，它摸起来十分柔软。问题的答案很快在晚上得到，那是松井的睡衣，穿在松井身上，是一件稍短的白色吊带睡裙。丰前顿时感觉空调的效用变得微弱，他变得燥热，松井疑惑地回头，反问他这很奇怪吗？丰前急忙扭过头去，连声否认，没有没有。他发现松井的锁骨下方有一个痣，在吊带下若隐若现。

“那个……要像之前那样……亲吻吗？”丰前扯着被子往床的另一边移动。

松井扯住被子的另一角，借着拉力，压到丰前的身上，丰前的“等等”还未道完，便被松井吻住，他们的第三次接吻。丰前从未和松井的距离如此之近，他感到松井的温度也在慢慢升高，他的手在松井的手臂上寻找着力点，似乎是过于匆忙，他攥住的反而是松井的吊带。衣服的拉扯迫使松井提早结束了这个亲吻，松井的吊带滑下肩膀，

他露出不悦的表情：“丰前，你是想要做爱吗？”

“啊……”和松井灼灼的眼睛对视，丰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现在倒也不是不行，まつ……”

“那算了。”松井从丰前的身上下来，“我们应该睡觉了。”

“真的吗……”丰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分明记得，他们一起在这张床上共度的第一晚，是松井先提出要和他做爱的，“是まつ不想做吗？”

“丰前在这方面完全是童贞吧！”松井整理那条滑下去的肩带，“一定要现在？丰前你看起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啊，不愧是童贞。”

丰前沉默地，关灯，把头塞进被子。

第十六帖 金魚·金魚缭乱2

金鱼的饲喂还是松井，松井格外爱怜它们，他似乎害怕它们死去，每天都会在鱼缸前驻足良久，每天早晨，穿着那条吊带白睡裙。松井一整天都在屋子里晃荡，丰前回家时，他有时坐在鱼缸旁，观察着金鱼的动作；有时坐在别庄的琴房里，丰前进门时，会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松井说是曾经学习过一段时间，虽许久未有练习，但一些练习曲还记得旋律，他的表情平静而释然，甚至有些天真无邪。

“金鱼，还活着呢。”丰前从保温袋里掏出两瓶野菜生活，问，“まつ，要喝吗？”

那两瓶野菜生活是绿色的，喝起来的口味大体是番茄混杂胡萝卜，松井用那个补充维生素（虽不知效用如何）。丰前打趣他：“まつ就像在喝血一样。”进食番茄和胡萝卜的血液吗，松井想，一小瓶野菜生活几口就被喝完。松井又坐到鱼缸边，用手指戳着玻璃缸壁和金鱼嬉戏。

丰前有一日回来时，房间里静悄悄，他的卧室（更贴切的是他和松井的卧室）门半掩着，丰前猜测松井可能是在午睡，便从门缝里往内室窥视。午后的光线笔直地射入房间，松井穿着那条吊带睡裙，正趴在床上读书，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慢慢地翻页，书的内容似乎比较无聊，他的小腿有节奏地前后摆动。那条白睡裙在阳光下居然这样透，仿佛穿在松井身上的是一层薄纱，丰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几乎是看到了松井的胴体。察觉到门被推开，松井转过头来，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你回来啦？”丰前使劲点头，往前走几步，明明是自己的卧室，但此刻他却变得拘谨起来，空调的制冷再次失去效用。

松井拿出含在嘴里的东西，那是一根红色的爱心棒棒糖，他将纸竿握住，在手里旋转。见丰前往床的方向过来，立刻摆正了姿势，再问：“刚才在看什么？丰前是在门那边一直看着吗？”松井低下头继续舔他的棒棒糖，再下一秒，清脆的，糖断裂的声音在松井口中响起，他彻底将这颗红心拆吃入腹。

“是……丰前逼迫自己直视松井的脸，“我不想打扰まつ。”

“那丰前看到了什么？”松井把纸竿包上纸巾丢到一旁，合上了书。

丰前无法说出“看到了まつ的裸体”这样的话，他别扭地答，只是看到まつ在看书而已，其他什么都没有。松井看上去终于要放过他，不再追问下去，趿着拖鞋去梳洗了，丰前松了一口气。

第十七帖 金魚·金魚缭乱3

金鱼死的那天，松井在地毯上涂甲油，丰前聚精会神地盯着松井的动作。对丰前来说，这是一项精细活，松井熟练地在每个甲上覆颜色，他时不时抬头看丰前，终于忍不住问：“丰前是想帮我涂吗？”他趴下来，给丰前展示另一只手干净的指甲，把甲油推到丰前面前。丰前忐忑地用刷头蘸瓶内的甲油，在瓶口点两下，深吸一口气，开始给松井的指甲上色。

“我是不是涂得不好？”丰前更加忐忑，第一刷的时候，他就把颜色落到了别的地方，第二刷，第三刷，怎么也没有办法像松井一样覆上均匀的颜色。

“嗯？”见丰前停手，松井自然地接过刷头，继续给别的指甲上色，“作为第一次的尝试，尚且可以。”丰前不愿多看两眼自己的“杰作”，甚至松井也没有要重涂的意思。

“说起来，松井是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等金鱼死掉的那天……吧。”松井拧紧指甲油的瓶盖，指甲油几乎已经干透，“我去喂金鱼。”

松井的身影飘忽到窗台，照例敲了敲玻璃缸壁，金鱼今天十分安静，松井连敲几次，都没有反应。他用网兜把金鱼捞上来；金鱼在瓷砖上一动不动。金鱼死了，松井沉静地说。金鱼的眼睛瞪得很大，未来也再不会有苏生的奇迹发生，松井用手去摆弄死去的金鱼，它之后会被扔去哪里——厨余垃圾？或是和其他东西一样，在某个角落被填埋、被焚烧。“金鱼死了，那该怎么办啊。”松井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爱怜地捧起它，“你究竟是为何而死的呢？”

金鱼死了，就是回去的时候。松井说不如今晚就离开。丰前挽留他：“再过一夜，明天再走吧。”松井勉强同意。金鱼的处置，丰前把它埋到了花盆里，用以纪念。玻璃鱼缸，松井留在了丰前家的窗台，里面的水已经被倒掉，空空地盛放着松井那些没来由的忧愁。

夜晚，像每个夜晚一样，两人依偎着入睡，金鱼死去的夜晚，没有晚安吻的结束。丰前早上起床时，身边只余了一件松井的那条白色吊带裙，房间里已无一点松井的痕迹，落地窗上的空鱼缸装满了耀眼的阳光。把白色的吊带裙挂在阳光处，还能看到窗框的形状，丰前又想到了松井在睡裙下的身体，不经意露出的，雪白的肌肤，还有……还有……

第十八帖 千屈菜

如同蝉脱壳后留下的空壳，文学赏析课的内容一般。松井每天都在用那瓶他们一起买的香水，久而久之，睡衣也沾上了那味道。丰前鬼使神差地闭上眼去嗅那件睡衣上松井留下的味道，正如松井所说，即使闭着眼，也能一下子认出他来。松井只留下这件衣服的意图，大约就是为了丰前时时刻刻都能想到他。实话说，丰前对这件衣服有涌起不好的想法，带着松井的味道，仿佛松井就在他面前与他对坐。真是的，正是青春的年纪，有此类想法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松井的确是美丽的人，丰前劝慰自己。

丰前难以忍受，终于将睡衣放入洗衣机清洗，清洗完的睡衣，和其他衣服一样，散发着最畅销的留香珠的味道。他把睡衣叠好放在家中那个干净的空卧室，思考着不如下次让松井住在这个空卧室。睡衣单独地放在床上，强硬地告诉丰前这是一条白色的吊带裙，丰前捂脸，用被子遮住了它。他想，最好能忘记那天下午窥视到的一切，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目光从松井身上离开。遥远未来的自己甚至还推了一把，语气隐隐有嘲讽的意味：“为什么不去上前，就因为是意外看到了恋人的胴体吗，所以感到羞愧难安了吗？”丰前在未来自己的讥讽下败下阵来，他据理力争道，可是松井不愿意那么做！

没几秒，另一个声音在他脑中炸开：“你觉得是松井真的不愿意？比起这个，更像是两方都在借口吧！”丰前被这个声音彻底激怒，关上空房间的门跑回自己的房间。分明除了白睡衣和玻璃鱼缸，松井什么都没留下，但丰前感觉到处都是松井，他坐在琴房弹琴，倚在鱼缸旁和金鱼嬉戏，穿着单薄的睡衣，在整个房子里游荡。

突然的恋爱，从现在开始的初恋，拼凑起来无比荒谬的恋爱剧，却奇妙地涌起了，要去认真对待的想法。不，或许说，这一切的开始都是丰前听起来极其天真的“想要救松井，让松井从那里出来”，于是，促成了一次又一次的相会。

他给松井打电话，问他已经回家了否，安顿好了否，句里行间丝毫不提松井故意留下的睡衣。电话那头的松井也只是回答丰前的问题：已经到家，一切都好。

“还有……”松井明显迟疑了一下，像是在纠结是否要和丰前道出这一消息，电话两头都变得安静，松井清了清嗓子，说道，“该怎么对你说呢，丰前，我在准备，辞职的事情了，业内一点的话，是毕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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