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第四话写的不太好，于是就重写了一个，望大家喜欢

冷月如霜斜天幕，夜风骤起乱庭梧；忽闻竹径穿云履，疑是归人踏叶呼。

戌时三刻已过，巡营夜归的季玄方才缓缓推开潇湘苑朱漆大门，他身披锦袍玄氅，腰系玉环丝绦，臂鞲未卸敛锋芒，云靴落步悄无声。踏入熟悉的院落，他脚步不自觉地缓下来，夜色里忽有一缕清甜萦绕鼻尖，抬眸望去，院中桂树在月光下影影绰绰，细碎花瓣随风飘落。桂馥袭衣，暗沁三更霜露；灯辉透牖，遥窥半卷湘帘。相识数载，季玄深知凌霜作息，本该寂静空旷的潇湘苑，如今灯火通明，定如那护院石头所言，她正斜倚雕花窗棂，独守残灯影瘦。

“烛泪千行映素颜，相思万缕守更残。”季玄轻叹一声，指节微微发颤。他望着潇湘苑内那扇透出暖光的窗，喉头像是被当年边塞的风沙哽住。玄氅下摆扫过门槛的刹那，他仿佛听到了凌霜当初那句“你守山河，我与孩儿们等你平安归来”的承诺，愈加忐忑的心情让他渐渐停下脚步，恍惚间仿佛看到爱妻手捧滚圆孕肚，红着眼眶，鬓角新添霜雪的憔悴模样。

“侯爷！”一声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季玄的思绪，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手提纱灯，步态轻盈优雅的妙龄少女，她云鬓堆翠，朱颜傅雪，红裙翻浪，步踏琼瑶；剑眉斜挑，凤眸含光，轻颦似有三分威，浅笑犹带七分娇，真个是——侠风道骨藏英气，玉貌花容夺艳韶。

“侯爷留步！”女子低眉福身，海棠纹绢纱灯笼在臂弯轻颤，鎏金穗子拂过青苔斑驳的青石板，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夫人今晨贪看了两页《女戒》，申时便着人燃了沉水安神香，歪在茜香罗软枕上打盹儿。临睡前特意叮嘱奴婢，若侯爷今夜探访，需得先通传一声，她好换了您爱看的月白襦裙，重新绾个坠马髻，亲自到门前迎您呢。”说罢便轻提裙摆，欲转身穿过游廊去通传。

“莫急，霜儿近来辛苦，该让她多睡会儿。”季玄长臂一伸，指尖轻轻扣住秋菊的手腕，触到她袖中温着的鎏金手炉，掌心却因用力而沁出薄汗。他望着虚掩的窗扉，茜纱帐被晨风吹得轻晃，露出一角绣着并蒂莲的月白被面，喉结滚动着低叹一声：“昨夜她睡得可还安稳？可因腹怀孪儿闹得翻身困难......”

秋菊攥着灯笼的手微微发抖，烛火在海棠纹绢纱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如金箔碎银般晃得人眼眶发烫。她望着季玄眼底骤然凝起的寒霜，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舌尖反复碾过齿间，才艰涩开口：“夫人近来身子愈发沉笨，侧躺时总说左肋被小侯爷们踢得生疼，想翻个身却像被山压住般使不上力......”她顿了顿，喉间突然滚过一声哽咽，攥着绢帕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夫人从前天不亮便要去院里舞剑，枪穗子扫得露水哗哗响......可这两个月来，连晨起梳妆都要扶着妆台喘气。昨夜奴婢听见帷幔里窸窣响动，原以为她要起身，谁知竟是在偷偷给自己揉腰......”

季玄闻言心中猛地一悸，袖中握剑的手不自觉蜷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向前半步逼视秋菊，玄氅下摆扫过青砖上的苔痕，惊得灯笼内烛火剧烈摇晃：“为何不早告诉我？”话音未落，却见秋菊眼中浮起水光，瑞珠般的泪痣在烛影里微微发颤。

“夫人说......”秋菊哽咽着低下头，绢帕被指尖绞成皱团，“她说大夫人身子弱又是三胞胎，更应由侯爷您悉心照料，况且夫人她自幼习武，根基不俗，若让您知道她连翻身都需人扶，多半会以为是她在和大夫人争风吃醋....她不愿后宅不安...这才....”

“争风吃醋？”季玄喃喃重复，如鲠在喉。他不敢直视秋菊眼中的水光，目光游移间，却见她腰间别着一柄铁扇。“这扇子......为何在你这儿？”季玄的双眸死盯着扇骨内侧镌刻的“玄霜”二字，字体瘦硬如刀，乃是三年前为纪念二人定情亲手留下。扇面虽已换过新绢，边缘却还留着当年她以铁扇为剑，替自己挡下致命劈砍时留下的缺口。

“是夫人派我去库房取得，她说此扇乃上等镔铁锻造，铁器属金，可镇宅宁神，有驱邪避凶之效。”秋菊说着掏出腰间铁扇，手腕轻旋间，绽开的银芒扇面如满月横空，锻打而成的羽毛纹理根根分明，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今早袁先生来过，说这潇湘苑内阴气极重，需以男子天罡阳气镇之......”她声音忽然发颤，扇骨上“玄霜”二字被指尖磨得发亮，“可夫人念及侯爷近日夙夜忧劳，怕惊扰您清净，只得退而求其次，用此至宝代之......”

季玄依稀记起，城中算卦的袁先生曾捋着山羊胡对他说，两位夫人腹中麟儿天生骨骼惊奇，需娘亲以天地日月之灵气滋养。然灵胎金贵，易招魑魅觊觎、魍魉窥伺。彼时他念及凌霜自幼习武，一身杀伐之气可镇百邪，便将自身阳刚之气全部用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人柳含烟身上，却不想今日方知，她夜里因翻身不便而辗转难眠，却仍强撑着用铁扇镇宅驱邪。

“真是苦了霜儿她了！”季玄喉间滚过一声叹息，目光落在秋菊腰间晃动的铁扇上，忽然想起袁先生另一句叮嘱：“习武之人阳气外泄，孕中最忌阴邪侵体。”他喉头微动，猛地夺过铁扇，铁扇绽开时银芒冷冽，隐隐泛着幽蓝光泽，正是袁先生所说的“阴气缠绕之相”。“我早该料到。”他低声自语，指腹摩挲着扇面第三根羽毛的尾端，那里的凹痕比寻常铁器凉上几分，“她练的玉女功本就阴寒，孕中气血两虚，非但不能驱邪，反被功法反噬......”

季玄话音未落，潇湘苑内冷风骤起，乌云遮月，银辉弥散，叶卷寒意。秋菊稳了稳手中摇晃不止灯笼，灯影碎成流萤，她鬓边银蝶步摇被吹得歪斜，绢帕角如惊鸿振翅般卷入风里。“侯爷，风急天寒，奴婢须得回禀夫人，免得您染了风寒，夫人责怪奴婢疏懒。”她转身欲行，裙角扫过青砖苔痕，碎步惊起几片落叶，簌簌扑向季玄手中铁扇，恍若阴邪窥伺。

“且慢！”季玄轻喝一声，玄色劲装猎猎作响，箭步如流星赶月，铁扇带着破空之声横在秋菊胸前，扇面未展便荡开一圈冰蓝色气浪。少女鬓边银铃“叮”地脆响，绛红裙裾被气劲掀起，露出半截苍白脚踝，她死死攥着裙摆，檀口微张时呵出的白气凝成细小冰晶。

“区区风邪寒毒，岂能伤我这至纯至阳之身？”季玄下颌微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腰间玉佩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他屈指弹了弹铁扇，扇面在掌心旋出残影，寒芒所及之处，廊下灯笼骤然结霜，烛火滋滋作响缩成幽蓝一点。

“倒是这铁扇......”话音戛然而止，季玄瞳孔骤缩。月光斜照在“玄霜”二字上，竟泛起诡异的幽光，丝丝寒气顺着扇骨蔓延至他指尖，将睫毛染成霜白。他下意识搓了搓发凉的指尖，凑近时呼出的白雾刚触到铁扇，便在表面凝结成细密水珠，顺着符文沟壑蜿蜒而下。“以霜儿体质......”尾音消散在呼啸的北风里，铁扇突然发出尖锐嗡鸣，震得秋菊耳膜生疼，墙角堆积的枯叶被气浪卷起，纷纷缠上了季玄的靴面。

“夫人千叮万嘱，说这铁扇务必今夜亲手交到她手中，否则，腹中孪儿恐遭......”，秋菊攥着裙角后退半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少女话音未落，季玄已将铁扇折好，“咔嗒”一声别在腰间，金属碰撞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他摩挲着扇骨暗纹，凤眸微眯：“这扇子辟邪，如今不过是表面功效。顶多驱散表层阴寒，若真有邪祟，岂会被凡铁震慑？”说着突然抬眼，目光扫过秋菊苍白的脸，语气忽而放缓，“你且去歇着，今夜有我守着霜儿，断不会让阴邪近身。”​

秋菊咬了咬唇，似要争辩，却在触及侯爷不容置疑的眼神时垂下头：“那......那便有劳侯爷了。”转身时，她偷眼望向紧闭的雕花木门，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檐下灯笼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与廊下侯爷挺拔的身影交叠片刻，又随着她远去的脚步渐渐分离。​

秋菊的身影悄然隐入回廊深处，季玄指节紧扣腰间铁扇，穿过斑驳的雕花门洞。夜风呼啸，卷着枯叶掠过青砖地面，远处更鼓声沉沉传来，似在诉说夜的深沉。转过九曲游廊，眼前霍然铺开一片银霜——凌霜的清影正浴着月光舞剑，"沁雪惊鸿"在她掌中化作流动的银河。

她乌发高束，几缕青丝逸出垂鬓，玄带低扬，一痕墨影翻飞破夜。她眉如远山含黛，清冷疏离；眸似寒潭映月，深邃莫测。霜白襦衫，难掩酥胸颤颤，藏青花裙，巧藏孕肚圆圆。削肩若裁琼玉，微拢烟霞三分瘦；粉颈似凝酥雪，轻垂露华一缕香。丝绦轻绾，勒出楚宫一握；裙裾徐张，托起明月半轮。莲步微挪，锦缎翻涌若墨浪腾云；玉腿轻旋，薄甲隐现似寒蛟戏水。玄丝锁网映冷月点点，“惊鸿”出鞘照琼楼凛凛。有道是：​

腰藏明月彰柔骨，剑指寒星显傲魂；素影翩跹惊玉宇，玄鳞轻舞撼重阍。

季玄刚跨出半步，喉间劝阻的话语却凝在舌尖。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咚声里，凌霜手腕轻抖，“沁雪惊鸿”在月色下挽出银亮剑花，花瓣状的剑影转瞬即逝。紧接着，她利落地作出“苏秦背剑”的招式，青锋紧贴脊背，剑柄斜指苍穹。高高隆起的双胎孕肚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左手迅速稳稳托住，掌心贴着绷得紧实的裙摆。裙裾暗绣的百花似在月光下舒展，鬓边珍珠步摇剧烈晃动，白玉发冠映着清冷月光，正是那日在正德帝寿宴上惊鸿一现的“雁门剑舞”起手式！剑穗上的银铃铛随着动作轻响，仿佛也在为这绝美的剑舞伴奏。​

月光顺着剑身蜿蜒而下，在刃上流淌成河。忽见她足尖猛地蹬地，孕肚虽重，却仍借着巧劲腾空而起，“沁雪惊鸿”如流星破空，正是“天外飞仙”！裙裾在半空炸开如墨莲，左手始终稳稳护着腹部，剑尖直指明月，寒光与月华交融。落地瞬间，她单足点地，另一条裹着薄甲的玉腿微屈，手中宝剑倏然前刺，腕间发力抖出七朵剑花，恰似“仙人指路”，凌厉的剑气惊得廊下灯笼纸簌簌作响。​

随着步法渐快，她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泛着薄红的脸颊上，丹凤眼却愈发清亮，透着一股执拗的狠劲。孕肚在剧烈动作中起伏如浪，每一次剑势挥出，金丝绦束着的腰身都依旧拧出凌厉弧度。忽见她旋身半蹲，“惊鸿”贴着青砖横扫而出，左手快速下移环住整个孕腹，将隆起的腹部稳稳托住，右手却不停歇，自下而上划出优美弧线，正是“海底捞月”，刃带起的碎石与月光纠缠，在身后拖出一道银亮的尾迹。​

就在剑尖挑碎最后一片霜华时，腹中胎动如雏凤振羽。凌霜指尖微颤，硬生生将“白虹贯日”的杀招收势。她喘息着抚上高高隆起的腹部，掌心下的动静渐趋温柔，恰似剑穗银铃的余韵。惊鸿垂地，划出半弧柔光，她屈膝跪坐如雪中白莲绽放，双手轻拭剑身，恍若安抚老友。云鬓微乱更添三分柔媚，凤眸中却凝着未散的剑意，恰似江湖侠气与慈母柔肠在月光下熔成一汪春水。

待她扶着剑柄起身，指尖触上冰凉的白玉剑首，廊下靴声恰如夜漏滴答，惊破满庭寂静。抬眸时，季玄的影子已被月光抻成细瘦的墨线，斜斜切过手中霜刃，像一道未愈的旧伤。她唇线微抿，喉间逸出半声“季郎...”，尾音却碎成游丝，混着剑穗银铃的轻颤，恰似冰面乍裂又被新雪覆盖，徒留细缝里渗出的温热。

凤眼垂落如帘，掩去眼底翻涌的星河。她挺直脊背，孕肚的弧度在月光下绷成温润的玉璧，左手却无意识地摩挲剑鞘上的惊鸿纹路。季玄停在三步外，铁扇轻叩掌心的声响惊飞檐下宿鸟，她睫毛剧烈颤动，将即将脱口的音节重新冻成冰棱，方淡淡开口：“夜深露重”声线浸过寒泉般清冽，沙砾般的沙哑却藏在尾音褶皱里，恰似她藏在霜雪下的心事。

惊鸿剑折射的月光将两人影子绞成纠缠的霜线，腹中胎儿突然轻踢，她指尖攥紧剑柄，指节泛白如霜。面上却凝着万年不化的雪色，睨向他腰间晃动的翡翠玉佩——那是他和姐姐柳含烟之间的定情物。“若无事...季郎还是应该多照顾照顾怀有身孕的姐姐”「姐姐」二字落得极轻，却像剑刃削过琉璃，清越里带着裂帛之音。

尾音未落，凌霜墨色裙裾已扫过月洞门，珍珠步摇在鬓边晃成碎银。季玄望着她扶着腰际的手，忽然注意到她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白。昨夜秋菊说她腹痛到冷汗浸透中衣，此刻却仍将孕肚掩在宽大衣袖里，像藏着个不能说的秘密。“霜儿！”他追上亮出腰间铁扇挡住她去路，“秋菊都告诉我了，你昨夜...为何不肯让我知道？”

凌霜抬眸，撞上他眼底的焦色。腹中胎儿突然翻了个身，顶得她肋下生疼，却仍用剑鞘掩住踉跄的半步，“季郎今夜该去陪姐姐。她本就体弱，听闻近日胎像不稳，吹不得风...”

“够了！”"季玄攥住她手腕，触到掌心湿漉漉的冷汗，像是攥住一团即将融化的霜雪。他喉结滚动，声音忽然软得能滴出水来：“你总说姐姐柔弱，可你...你都将满九月了，何苦还拿自己当铁打的？”

“铁打的？”凌霜猛地抽回手，剑鞘磕在门框上发出清越的颤音，惊得檐下冰棱坠落。“我自幼在刀剑里打滚，身子骨本就比寻常女子硬朗些。如今虽说是双身子，可身边有秋菊伺候，夜里...不过是孩子闹得厉害些罢了。”她垂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剑穗上的银铃轻轻晃动，“再说了，这剑我还舞得动，哪来的强撑之说”

季玄盯着她泛白的唇色，忽然伸手覆上她的小腹。掌心刚触到隆起的弧度，便觉腹内有什么轻轻顶了顶，像只振翅欲飞的蝶。凌霜浑身一震，下意识后退，后腰却抵上冰凉的石柱，避无可避。“你瞧，孩儿们似是受了惊。”季玄声音发颤，指腹隔着锦缎摩挲她绷得紧实的裙摆，那里正有规律地起伏着，“霜儿，秋菊说你近来每到子时便心悸难眠，原是被邪祟惊扰......”他顿了顿，将腰间铁扇摘下来，扇骨上“玄霜”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特意将这扇子送来，好歹能镇些阴邪。”

凌霜指尖轻轻抚过高高隆起的腹线，那里藏着两个即将出世的小生命。她如何不知秋菊的心思？那丫头定是趁她不注意，偷偷将她夜间难眠的事告诉了季玄，又故意将玄铁扇给他，好以送扇为名前来探望关切。“袁先生说，邪祟缠身需釜底抽薪。”她垂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指腹摩挲着裙摆上暗绣的并蒂莲纹，“我让秋菊取扇子来，不过图个心安。倒是姐姐那边......”她忽然抬眸，丹凤眼映着冷月，“若无季郎这一身阳刚之气镇护，万一邪祟趁虚而入，夜里有个闪失，我怕是真要动了胎气。”

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却像根细针扎进季玄心口。他望着她掩在宽大衣袖里的孕肚，依稀间仿佛听到她昨夜疼得冷汗浸透中衣，却仍强撑对秋菊她们说“别打扰季郎陪姐姐”。铁扇在掌心转了半圈，扇骨擦过石柱发出清响，惊得檐下冰棱坠落。“霜儿......”他忽然握住她微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可知，我的阳刚之气......从来只该护着你。”

凌霜浑身一颤，腹中双胞胎似是感应到父亲的温度，竟同时踢了一脚，顶得她掌心发麻。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灼热，喉间突然哽住——半月来独守空房的孤冷、深夜腹痛的隐忍、看他与姐姐柳含烟虚与委蛇的煎熬，此刻都化作眼底酸热，几乎要冲破她终年不化的霜雪假面。

“季郎如此紧紧相逼......”她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长睫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上银穗，“莫不是嫌奴家大了肚子，舞不动剑、护不得一双孪儿，成了累赘？”话音未落，已是带了三分气音，尾音像被夜风揉皱的纸，簌簌发颤。​

季玄骤闻此言，如遭雷击。他望着她泛白的唇瓣，“霜儿何出此言！”他急得向前半步，却见她下意识抚上孕肚，像是护着只受惊的小兽，心下骤然抽痛，“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会...”

“既是不嫌弃——”凌霜忽然抬眸，丹凤眼蓄着的水光碎成星子，却在睫羽下凝成倔强的霜，“我午间舞剑未尽兴，正缺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她指尖勾住他腰间铁扇的穗子，轻轻一扯，扇骨与剑鞘相击发出清响，“就用这玄霜扇比划比划。我若输了...”喉结微动，她抚过剑鞘上凸起的惊鸿纹路，那里还留着他握剑时的温度，“便随你处置。”​

“胡闹！你都这般月份......”季玄惊得欲伸手按住她握剑的手，却被她侧身避开。月光落在她微颤的肩头，他忽然想起初见时，她也是这般执剑而立，眉梢挑着七分傲气，三分不屑。

“怎么，季郎怕了？你可是当初答应过我的，想要护着我就必须要赢了我手中长剑的。”凌霜轻扯嘴角，皓齿微露，那神情与十六岁在雁门关下挑衅他时别无二致。随着话音落下，她手腕轻抖，剑穗银铃发出一串清越声响，惊得檐下栖息的夜枭扑棱着翅膀飞向更深的夜色。腹中胎儿突然剧烈一动，顶得她下腹微微发紧，可她恍若未觉，只将“沁雪惊鸿”剑缓缓抽出半寸，寒芒乍现，映得她苍白的脸颊泛起冷冽的光。​

季玄望着她刻意挺直的脊背，那隆起的孕肚在月光下勾勒出柔和的弧线，与手中冷剑形成鲜明反差。他喉结滚动，心中满是担忧，却又不忍拂了她的意。就在这时，凌霜纤手一转，剑柄在掌心划出半道银弧，剑身出鞘三寸，寒意顿时弥漫开来：“就比当年我教你的那招‘惊鸿照影’，你用扇，我用剑，如何？”她尾音上扬，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气势。​

季玄不再多言，反手抽出腰间铁扇，“唰”地一声展开。扇面上“玄霜”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扇骨与空气摩擦，发出细微的嗡鸣。他双腿微分，脚尖轻点地面，摆出防御架势，目光却始终紧锁凌霜的剑，生怕她因孕中不便而伤到自己。​

凌霜唇角微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足尖轻轻碾过青砖，碎步前移，裙摆下若隐若现的护膝薄甲折射着月光。当剑刃完全出鞘的刹那，一声极轻的叹息从她唇间逸出，像是冰雪初融的细流，又像是卸下重负的释然。她摆开架势，左手下意识护住高高隆起的孕肚，右手握剑，剑尖斜指苍穹，削薄的肩膀微微下沉，腰肢轻拧，孕肚虽重，却仍保持着优雅而凌厉的姿态。​

“小心了。”凌霜轻声提醒，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话音未落，她足尖猛地蹬地，借着巧劲腾空而起，墨色裙裾在半空炸开如墨莲。沁雪惊鸿剑如流星破空，直取季玄面门，剑未至，寒意已沁入肌肤。季玄不敢大意，铁扇一横，手腕翻转，以扇骨格挡，同时侧身避让，扇面旋出一阵劲风，将袭来的剑气稍稍偏移。​

两人身影在月光下交错，一黑一白，一刚一柔。凌霜剑招连绵，时而如惊鸿掠水，时而似寒梅吐蕊，每一次挥剑，孕肚都随之轻轻晃动，可她的招式依旧精准狠辣。季玄则以扇为盾，以守为攻，铁扇开合间，巧妙化解着每一次攻势，目光却始终不离她的腹部，生怕稍有不慎伤到她和腹中胎儿。

有道是，月下寒光人影乱，剑劈扇挡战正酣。且看这对假冤家，恩爱戏搏趣无边。

剑气如银蛇狂舞之际，月凌霜后腰突然炸开冰锥般的刺痛，细若游丝的麻意顺着尾椎骨缝攀援而上，瞬间僵住了她半侧身躯。腹中的孪生子仿佛被剑鸣震碎了温床，两股蓬勃的力道在羊水中横冲直撞，拳打脚踢间竟将她的脊椎顶成诡异的弧度，月白裙裾下，凸起的轮廓如活物般诡谲蠕动。她本能地旋身卸力，却在重心偏移的刹那听见骨骼发出细微的哀鸣。惊鸿剑突然偏离轨迹，寒芒如流星般划过季玄耳际，削断的墨发尚未飘落。

剑尖擦过耳际的寒意尚未消退，季玄却在瞥见凌霜的瞬间呼吸停滞。素来如青竹般挺拔的身影此刻竟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后腰绷得近乎断裂，月白衣料下，两道凸起的轮廓正此起彼伏地蠕动，宛如两条幼蟒在皮肉下游走。她苍白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着病态的青白，连握剑的姿势都开始颤抖。

月凌霜踉跄着后退半步，惊鸿剑在地面拖出蜿蜒的火花。季玄分明看见她脖颈青筋暴起，喉结不住滚动，似是强压着即将喷涌的不适。那抹倔强的笑意还凝在唇角，却被额间豆大的汗珠砸得支离破碎，顺着下颌坠入衣襟，转瞬洇湿大片布料。腹中的躁动似要将她的五脏六腑绞碎，连站立都成了煎熬，每一次胎动都让她身形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被这股力量掀翻在地。

“够了！”季玄的软索缠住她手腕时，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他望着凌霜强撑的笑颜下，那双逐渐涣散的瞳孔，心头涌起从未有过的慌乱，“别再逞强，你的胎气......”话音未落，凌霜又猛地挥剑劈来，剑锋却绵软无力，倒像是在借着力道喘息。

“怎么？季郎眼见奴家如今月份大了，就觉得奴家舞不动这惊鸿剑了？”凌霜咬着发颤的下唇，腹中的胎动如擂鼓般震得她眼前发黑，却仍强撑着旋身跃起。惊鸿剑挽出七朵剑花，银芒如星雨倾泻而下，剑锋掠过季玄铁扇的刹那，她腕间突然泄力，整个人借着惯性向前栽去。​季玄瞳孔骤缩，慌忙撤招去扶，却见凌霜娇笑着搂住自己脖颈，隆起的小腹抵在他腰间，足尖点地旋出半圈。惊鸿剑贴着他耳畔划出弧线，竟是以柔劲卸去了剑招的余势。“瞧，我这身子轻巧得很呢。”她气息紊乱却仍挑眉调笑，鬓边散落的发丝扫过季玄滚烫的面颊。​季玄喉结滚动，铁扇刚要格挡下一招，凌霜却突然变招。剑尖虚晃，竟化作万千残影，似真似假的剑气扑面而来。他仓促举扇相迎，掌心传来的震力让铁扇险些脱手。未等他站稳，凌霜已踏着诡异的舞步欺身上前，剑走偏锋刺向他肋下空门。这招虚实难辨，明明因身孕力道不足，却偏偏拿捏得恰到好处，逼得他连退三步，后背撞上廊柱。​

凌霜抱着大肚子，靠着廊柱剧烈喘息，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滚落。她抬手擦了擦额角，指尖微微发颤，“季郎今日这般手下留情，可不像往日风采。”说话间，她歪着头，眼中闪过狡黠，“若你能接住我下一招，我便乖乖回屋躺着养胎，可好？”话音未落，惊鸿剑已如游龙出鞘，剑势未至，剑气却已卷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季玄望着她汗湿的鬓角和倔强的眉眼，心中一软，唇角勾起无奈又宠溺的弧度：“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将铁扇合拢，在掌心重重一敲，金属碰撞声清脆利落，“霜儿可要当心，我可不会再一味相让了。”说罢，季玄铁扇旋出银弧，扇骨开合间故意露出门户，看似毫无防备的肋下实则暗藏气劲。他余光瞥见凌霜剑尖微颤，那抹强撑的凌厉终究被腹中躁动搅得七零八落，剑势未至便泄了三分力道。待惊鸿剑堪堪刺来，他猛地抖腕，扇面如银月横空，恰到好处地挑开剑锋，顺势欺身而上，长臂已揽向她纤细腰肢。

凌霜却在他逼近的刹那绽出狡黠笑意。怀中八个月的孕肚沉甸甸坠着，随着她突然将持剑右臂绕过脑后，原本托住隆起腹部的手掌不得不松开。浑圆的孕肚瞬间失去支撑，下坠的重量扯得她后腰发麻，裙摆下隐约可见凸起的轮廓因剧烈动作而起伏不定。可她眸光清亮，左手已稳稳反握住剑柄，剑锋如寒梅横陈胸前。​

季玄瞳孔骤缩——那反手擎剑、扭腰旋步的姿态，分明是他亲手为凌霜所创的“顾剑情深”！当年他将毕生剑意与对凌霜的爱意融入这一式，意在遇险时以攻为守，此刻却被凌霜用来作为决胜一招。她踩着细碎舞步扭动腰身，隆起的腹部几乎擦着他衣襟掠过，惊鸿剑擦着他耳畔险险划过，带起的劲风竟将他束发的玉冠震落在地。墨发纷飞间，季玄只来得及攥住她飘飞的裙角，而凌霜已借着旋身之势轻盈躲开，托着肚儿娇喘连连，眼中却满是得胜的得意。

“好身法！好剑法！”季玄铁扇轻旋，铁骨碰撞发出铿锵鸣响，墨色衣袂猎猎作响间，暗金色云纹在暮色里若隐若现。他眼睫微颤，瞥见凌霜左手反握惊鸿剑时腕骨微凸的弧度——那是“顾剑情深”起手式特有的蓄力姿态，更知下一招必然是暗藏杀招的“红袖添香”，剑锋微挑的刹那，便会绽出如红梅绽放的七重剑影。​

未等凌霜剑势展开，季玄足尖点地如乳燕掠水，铁扇突然旋成银盘，泛着冷光的铁扇边缘擦着她耳畔划过，带起一道细微血痕。“藏拙于胸！”随着暴喝，罡风裹挟着廊下砂砾扑面而来，铁扇骤开时竟震碎地面青砖，凌厉的气劲将她额前碎发吹得根根倒竖。凌霜被迫后仰闪避，后腰弯成危险的弧度，隆起的腹部却因这动作承受不住胎动的冲击，腹中双胎如两头幼兽疯狂踢打，连月白裙摆都随之剧烈起伏。她踉跄半步，指尖深深掐进惊鸿剑的缠丝剑柄，虎口瞬间渗出鲜血。​

季玄瞳孔骤缩，铁扇已化作流光追袭而上。“海底捞月！”铁扇如弯月倒悬，铁扇柄精准点向她腕间玉衡穴，扇面折射的冷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凌霜怒极反笑，腕骨发出清脆的错动声，惊鸿剑突然调转方向，剑穗上的并蒂莲坠饰甩出凌厉的弧线，在季玄眼前荡出一片银芒。这是她强行变招的代价——原本护住腹部的右手不得不挥剑格挡，浑圆的孕肚顿时失去支撑，下坠的重量扯得她后腰几乎折断。​

“好个藏拙于胸”凌霜鬓发散乱，汗珠顺着下颌滴落在剑身上，瞬间蒸发成白雾。她突然拧腰旋身，裙摆扫过地面扬起尘土，惊鸿剑不再走“红袖添香”的柔美弧线，而是以剑尖为引，万千银芒骤然汇聚成寒星。随着一声龙吟般的剑鸣，“夜叉探海”的杀招直刺季玄足尖，剑气所过之处，青石板寸寸龟裂，迸溅的碎石擦着他靴面飞溅。​

季玄惊喝出声：“霜儿，你这是想要……”他慌忙后撤，铁扇横在胸前划出半弧，铁扇面在剑气冲击下发出刺耳的颤鸣。连退三步时，后背重重撞上廊柱，震得头顶瓦片簌簌掉落。而凌霜剑尖拄地，借力缓缓转身，将隆起的腹部隐在身后。她苍白的后颈浮起青筋，湿透的发丝黏在背脊，月白裙摆下，胎动的轮廓仍在不安地起伏。​

“季郎......那招‘顾剑情深’你莫不是真忘记了吗......”凌霜的声音突然碎成齑粉，喉间像是塞着浸水的棉絮。她望着青石板上震颤的惊鸿剑，剑穗上的并蒂莲坠饰还在摇晃，恍若那年他给她系剑穗时，指尖在她掌心留下的酥麻触感。​

颤抖从指尖蔓延至整条手臂，惊鸿剑脱力坠落的瞬间，她听见自己腕骨发出细碎的哀鸣。当啷声里，剑身与铁扇落地的清响叠在一起，像极了他们初遇时撞碎的琉璃盏。凌霜缓缓转身，月白裙裾扫过剑身上的血痕，隆起的腹部在暮色里泛着青白，双胎的躁动透过薄纱传来，如幼兽利爪挠着她的五脏六腑。​

第一滴泪砸在衣襟上时，她才惊觉眼眶早已滚烫。泪珠顺着下颌滚进领口，途经剧烈起伏的锁骨，坠落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掌心覆上胎动最剧烈的右腹——那里正顶着个小小的凸起，像是胎儿的拳尖在顶撞她的掌心。指尖触到皮肤下滚动的力道，喉间突然涌起酸涩，连带着尾椎骨都泛着钝痛。

“我...我...”季玄望着凌霜梨花带雨的脸庞，她指尖抚过腹部的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喉间的解释突然凝成冰碴。铁扇坠地的声响里，他看见她睫羽上挂着的泪珠，在暮色中颤巍巍地抖落，砸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那里的胎动已渐渐平息，却像有团火在他心口烧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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