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德面臨了一個世紀危機。

暑假到了。

這表示他不能再每天躲在學校圖書室裡，必須另外找個安靜的地方才行。

去年他選擇去書店打工，但根本忙到不能讀自己的書。天知道現在的工讀生為何需要這麼多技能。

前年則是咖啡店，但一樣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安靜。總是有來打發時間的客人想跟他攀談⋯⋯說是攀談，比較接近的詞彙是當個情緒垃圾桶。

我自己的情緒還不夠垃圾嗎？裘德煩悶地撓了撓頭。

今年到底該躲去哪裡好呢⋯⋯。他實在太過煩惱，尤其是想到約書亞要去夏令營，大概有一個月見不到面，就讓他更加煩躁。

自從那晚坦承自己的心意後，約書亞對他而言就不再只是令人隱隱作痛的存在。

裘德是仰慕他的，一如其他人，卻也不同於其他人。

他愛著約書亞。

以一個自己都不願相信的方式深愛著他。但他打死都不想讓約書亞發現。

這也是為何當約書亞告訴他，自己要去夏令營的時候，裘德還一副『喔，太好了，我終於有自己的時間了』的態度。

然而約書亞眼底透露的那一抹無奈與失落始終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說到底，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

憑什麼約書亞的一舉一動總是能牽動自己的心弦。

「⋯⋯我才不會想你。」裘德對自己暗自說著，「絕對不會。」

「想誰？」約書亞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靠在他耳邊輕聲問。

裘德瞬間從椅子彈了起來，臉頰泛起紅暈。

「哇喔！反應也太大了吧，小親親。」約書亞嬉皮笑臉地說。

學校裡的圖書室一如往常沒什麼人，尤其暑假將至，大家心情都很浮躁，根本不會有人想靜靜坐下來好好讀本書。

「⋯⋯我以為你去聽行前說明？」

「對啊。」約書亞指了指牆上的掛鐘，「已經結束了。」

該死，都到這時間了嗎？裘德太專注在自己的危機裡，徹底喪失了時間感。

「⋯⋯噢。」裘德蓋上筆電，收拾了一下準備離開。

「⋯⋯要去哪走走嗎？」約書亞靠在桌邊等著他仔仔細細地收好東西。

「⋯⋯什麼？？？」裘德抬起頭看向他。

約書亞對他笑了笑，「我們去哪走走吧。」

「為什麼？」

「為什麼不？」

裘德皺了皺眉，「你明天就要出發了，該早點回去睡吧。」

「就是因為明天出發，我才要這麼做啊。」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是什麼意思。」約書亞笑意加深。

裘德頭都痛了，「不要再跟我玩文字遊戲。」

「不然你想玩什麼？」約書亞的微笑出現一絲狡黠，那種只在裘德面前顯露的表情。

裘德抿了抿唇，「我沒興致跟你玩。」

「我明天就不在城裡了耶。」

「那又如何。」

約書亞仰頭嘆了一口氣，「你真的好難搞。」

「聽不懂。」裘德背起包包就往外走，「我要回去了。」

約書亞起身站到他面前，伸出雙臂將他抱了個滿懷。

「你幹嘛！」

「噓⋯⋯」約書亞輕輕地吻了他，完全不打算理會他的抗議。

一如往常，裘德總是被他的吻干擾了思緒。

帶刺的態度終究不敵約書亞所給予的溫柔，逐漸在深吻中軟化。

「呼啊⋯⋯不要⋯⋯」

「聽不懂。」約書亞故意這麼回應，往下吻著他的頸邊，雙手也在腰際試探著。

裘德顫抖了一下，傳出些許喘息。

從兩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在空調不強的圖書室裡顯得格外燙人。

汗水從額間泌出，順著裘德的側臉，滑過太陽穴來到下顎，被約書亞的T恤吸了去。

感受到胯下被對方的大腿撐開，裘德瞬間回過神，試圖推開他，「不要在這裡⋯⋯」

「⋯⋯早說啊。」約書亞眨了眨眼，勾起游刃有餘的微笑。

裘德不由得瞇起眼睛，滿心不甘願只有自己被耍得團團轉，而這傢伙老是這麼悠哉，一點都不受影響的樣子。

約書亞歪了歪頭，彷彿看得出他的心思似的，大腿移開前還故意蹭了蹭他的下體，逼得他發出了點呻吟。

「那就走吧。」約書亞在他耳邊曖昧地說：「晚點再繼續。」

然而他們一踏出校門，約書亞就收到營隊通知，看來行前需要準備的東西增加了。

「⋯⋯真是的。」約書亞聳了聳肩，「看來是天意。」

裘德實在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該說是遺憾，還是鬆了一口氣。

「⋯⋯只好等我回來再繼續囉。」約書亞溫柔地捧著他的雙頰，在額頭印下一吻。給了他一個專屬的微笑便轉身離去。

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身上被吻過的地方都隱隱發燙，裘德忍著想追上去的衝動，硬生生強迫自己走回住處。

＊＊＊

用力揉了自己的臉，裘德決定換個衣服出門去。

昨晚一閉上眼睛就會出現約書亞的臉，呼出的氣息彷彿還在頸邊，搞得裘德一夜輾轉難眠。

「⋯⋯好歹找個夠安靜的地方吧。」他看著鏡中臉色不太好的自己，喃喃說著。

把讀到一半的《天使與魔鬼》扔進包包，裘德輕裝踏出門，思考了一下便邁步往鬧區走。

至少先填飽肚子再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吧⋯⋯。他心裡想著。

邊走邊拿出手機確認了一下。裘德已經不知道這是自己第幾次拿出手機了，但不管怎麼刷新，訊息還是一樣。

『一個月後見，掰。』

約書亞只留下這樣的一句話就沒消沒息了。

甩了甩頭，裘德有點不滿地把手機用力塞回牛仔褲口袋。

說好不想他的，你這愚蠢的傢伙。他暗自罵著自己，沒留意到提早轉了個彎，結果來到平常很少經過的街道。

還在想著這是哪，就經過了一家黑膠唱片專賣店。裡頭隱約傳出的音樂聲讓他停下了腳步。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歌，但聽起來很⋯⋯靜謐。

裘德忍不住往櫥窗探了探頭。

店裡擺了三、四台貼了標價的唱片機，從幾座分門別類的櫃子看來，顯然黑膠收藏還不少。

有個留著整齊落腮鬍的男人就坐在後方工作台旁，一臉專注地在清潔機器，看來除了販售唱片以外還有維修保養的服務吧。

走回掛著營業中牌子的店門前，裘德注意到底下還貼著徵工讀的告示海報，不由得拉開店門走了進去。方才靜謐的曲調變得悠揚富神秘感，優美的和聲聽起來既莊嚴又純真，不知道是哪裡的合唱團。

「嗨。」男人抬起頭看向他，「要找什麼嗎？」

「⋯⋯沒有。」裘德盡量維持禮貌的微笑，「有點⋯⋯好奇而已。」

默默對看了幾秒，男人點點頭，「有需要再跟我說。別客氣，孩子。」

裘德莫名覺得不好意思，別開眼神觀察起店裡的陳設。

擺在最搶眼的位置的，顯然是店主推薦的新專輯，旁邊則是同類型的音樂選輯。靠近工作桌的矮櫃則是唱片機的試用台，除了試聽機以外還有幾本型錄。另一頭還有一區二手唱片挖寶區，看起來琳琅滿目的，整理得很乾淨整齊。

裘德在結帳櫃台旁發現了店內音樂介紹，穩定運轉的唱片機播著的，是〈劍橋國王學院合唱團〉的專輯。

「這首歌叫做〈羔羊〉。」男人沒抬頭，邊擦拭著面前的古董唱片機邊說：「英國的威廉・布萊克寫的詩，由約翰・塔文納爵士譜的曲。」

羔羊⋯⋯腦中閃過約書亞輕柔喚他小羔羊的嗓音，裘德不禁微微紅了臉。

「⋯⋯很、很好聽。」他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講什麼。

「我也覺得很有意思，塔文納爵士把這首詩表現得很純潔。我蠻喜歡的。」男人擦了擦手，起身來到櫃台後方，從底下抽出了另一張單曲唱片，「但要是你讀過布萊克的詩集就會知道，他總是在反思社會中對立的現象。同時也反覆思量著神與人的存在意義。」他停下唱片機，輕輕勾起唱針，取下唱盤再三確認無損後，才仔細包好收回厚紙板製成的專輯袋裡。接著拿出剛剛抽出來的單曲擺上去開始播。

「這首是〈老虎〉，也是取自布萊克的詩集。詩篇本身和〈羔羊〉是互相呼應的。」男人對裘德笑了笑，「由南非的獨立民謠歌手埃爾斯默爾・凱里寫的。這首我覺得有一點惆悵，把詩中那種得不到解答，卻又十分憧憬的心境詮釋得相當不錯。」

裘德點了點頭，默默聽著吉他伴奏之下的溫和歌聲。兩相對照後，這兩首詩帶給他的感受變得截然不同。

「如何？」男人饒富興味地讀著他臉上的表情。

裘德露出了微笑，「很有趣。」他頓了頓，「你們⋯⋯還缺工讀生嗎？」

男人笑意更深了，「如果是你的話，我很歡迎。」

＊＊＊

於是裘德就這樣當起黑膠唱片專賣店的小工讀生。

店裡那男人名為保羅，是這家店的第二代，繼承了父親的修繕技術與母親的音樂素養，有個已論及婚嫁的交往對象。

意外的，這家店讓裘德覺得很平靜。他可以每天聽著合唱團的歌聲打掃、理貨，向保羅學些基本知識。有客人就招呼兩句；沒客人的時候可以讀自己的書。

可惜並不會讓他少想約書亞一點。

他跑去借了威廉・布萊克的詩集《天真與經驗之歌》，邊聽著歌曲邊細細閱讀。裡頭所表達的歌頌與控訴，讓他無法克制地想著那個不在身邊的人。

約書亞和自己，是不是就像老虎與羔羊？有如一體兩面一樣。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望著窗外這麼想著。

始終沒收到約書亞任何消息，彷彿被他拋下似的，讓裘德一天比一天更加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不想承認自己的思念，卻又以一個極度羞恥的心情在想著約書亞。

想著他輕輕呼喚自己的聲音；想著他撫過自己臉頰的手；想著他印在自己身上的吻。

越是不讓自己去想，那些記憶只會更猛烈地湧出，連帶著讓身體深處的慾望都浮現了。

夏夜的氣息變得有些渾濁，因慾望而來的淫亂思緒讓裘德感到痛苦。

好熱⋯⋯。裘德微微冒著汗，默默把手滑過自己的下腹，探進褲裡撫上不受控的生理反應。

這沒什麼，對吧？畢竟我是個健康的青少年，不是嗎？他拼命說服自己，但揮之不去的罪惡感卻讓他抱持著羞愧在套弄著自己。

閉上了眼睛，約書亞的身影就躍到他面前，帶著那個總是游刃有餘的微笑，眨著明亮又狡黠的雙眼，毫不客氣地挑逗著他。

『⋯⋯你很硬喔，小親親。』彷彿能聽到他這麼說，燙人的掌心就握在裘德的昂揚上緩緩動著。

裘德伸出另一手掩住自己的嘴，深怕溢出的呻吟聲被聽到。急迫的喘息被堵在手心，導致全身似乎變得比夏日更加灼熱。

「⋯⋯約書亞⋯⋯」等到慾望凌駕一切的時候，他放任自己盡情地撫慰下體，明知不該這麼做，卻還是讓幻想中的約書亞貼近自己，直到白濁的液體沾滿掌心為止。

裘德翻身把臉壓在枕邊喘著氣，抽了張衛生紙擦了擦手。

到底憑什麼約書亞能這樣對待我？又為什麼我就是會被約書亞的一舉一動影響？滿心不甘願，卻又渴求著對方的憐惜，裘德覺得自己有夠可悲。

『親愛的小羔羊，我當然是因為喜歡才這麼對你啊。你一點都不可悲。』腦中的約書亞一派悠哉地說，但語氣似乎太過甜膩了。

喜歡⋯⋯。約書亞的確這麼說過，但我能相信他嗎？裘德平息了自己的呼吸，再度望向窗外那一輪明月，暗自想著。

算了，別想了。

裘德翻了個身，背對窗外，喃喃自語著，「我才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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