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直男…………”

良一和也颤抖着说。

从东海洋馆开往夜之城的k204号列车，不过刚发动三分钟，已经有数个近乎完全赤裸的脱衣舞男路过走道，如果不看他们身上鲜艳摇晃的乳环和彩带，光看他们健壮的粗臂与大腿，任何人都会以为他们是列车上的暴力安保人员，但事与惟愿，他们大多先是花枝乱颤地扭着身躯走过列车通道，也大多都是走到一半时被某位乘客看上，就这么被扯着乳环带走了。

“这这也太……”

他哆哆嗦嗦。

良一和也话音未落，又一个脱衣舞男出现在车厢门口，这次是位年轻漂亮的小伙子，眉眼间带着几分青涩，黑发高马尾，让良一和也想起了自己暗恋的女孩，让他想起了自己性欲躁动暴走的青春，再一低头，他发现面前的脱衣舞男胯间有着粗大的一根，吓得他立马夹紧裤裆，低头看报。

“我我我我我是直男……！”

坐在良一和也身旁的男人轻哼一声：“这么巧，我也是。”

良一和也抬头：

他的旁边坐着个红发的德国人，眉眼深邃英俊，一脸严肃，高大宽阔的身躯像是一座伟岸的山，蜂腰猿臂，但几乎完全赤裸，仅在四肢上穿着黑色铠甲质地的装束，其余一缕不着，肌肉表面大块的机械化武装义体暴露着，义体间的电路缝隙赫然写着“武装特警”二字，就连戴着锁的蓬勃胯下也在锁头上有着大大的“警用”纹样。

“你是直男？”良一和也有些震惊。

“不像吗。”

“额……”

聊天间，一个穿得像是一盘热带水果沙拉的异装女王走过列车，冲着良一和也与德国人这边抛了几个眉眼，引得良一和也差点吐出来，但红发德国人却是笑着牵过了异装女王的手，绅士地行了一个吻手礼。

良一和也：“真的一点都不像！”

“是直男。”

“但是，但是洗脑技术必须要尊重个体的性取向，你不应该是直男，这违反了科学道德……”

“最起码我的档案上写的是。”红发男子耸耸肩，他挥动完全机械化的手指，关节间闪着银光，无数的编码流动在良一和也眼前，扫描后浮现一张个人介绍：

阿德赫尔姆，特派移动作战用武装义体特警，27岁

服役时间：14年

义体化进度：41%

体内搭载重型武装：有，请下载识别码后进入数据库

身高：198cm

荷尔蒙激素水平：极度旺盛（已调整，未抑制，无配对对象）

领养家庭：无

改造前：异性恋，强奸犯，请下载识别码后进入数据库

“哇！”

良一和也感叹道，向旁边的男人看去：“强奸犯诶……哦……”

“嗯哼。”名为“阿德赫尔姆”的壮汉，还是那么面无表情，看似严肃，却难掩眉眼间露出的几分骄傲，他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扬起下巴，突出的喉结呈现在良一和也面前。

“怪不得只派了你来接我……”

良一和也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着。

K204号列车横跨近四分之一个地球，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行驶在海上。

良一和也是极稀有的洗脑技术专家，他原本应该由专车接送，而不是来到这辆满载脱衣舞男、裸体奇异人士的列车上，既不安全，也不体面。

但由“强奸犯”改造而来的武装特警，又搭载了这么多的武装义体，这样的阿德赫尔姆在整个业界也算得上是精锐，由他来护送自己，从规格上来说是匹配的。

“怪不得，怪不得……”

良一和也说着说着，手在阿德赫尔姆粗壮的手臂上摸来摸去，检查着他的皮肤，一路摸到胸肌，再继续往下。

“是洗脑后植的人造皮吗？我摸到了底下好多激素管控线。”

“不，切开，埋管，缝合。”

“太牛了，你的皮肤质量这么好，我还以为……肌肉是自己练的吗？”

“嗯，最多只依靠荷尔蒙调节，不能用肌肉促进药剂，有时候我需要执行精密的潜入任务。”

良一和也几乎完全沉浸在阿德赫尔姆的身体上，浑然不知道自己在做的行为对于一个常年带锁禁欲的肌肉特警来说有多么过分，阿德赫尔姆已经被摸到起了反应，巨物般的阳具在警用平贞操锁笼里顶着不停出水。

“在营养物质贫乏的夜之城，竟然能养出你这样天生骨骼宽阔高大的人，这样的你又因为超常的激素水平和糟糕的环境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最后经历洗脑技术之后得到完全的新生，健全的人格搭配超然的肉体，完全让你从原本的成长环境中脱胎换骨，变成了有益于社会的警察，这就是科技的意义……”

良一和也几乎痴呆地检查着阿德赫尔姆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过去的所学、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梦想此刻就在阿德赫尔姆身上具象化了。

阿德赫尔姆并不出声，只包容地配合着，每被摸到一处私密部位，就挪开遮挡的手，或张腿，或抬手，方便良一和检查他的每一寸身体。

“你的肩膀上这个纹身是动态的？这是实时显示体内的……”

“各种体液状态，激素水平，禁欲时间，性爱记录，进食情况。”

“不可思议……是用的荧光涂料？还是把皮肤打薄，用透光技术从显示？怎么检测的，你是体内安装了一个监控终端？脑机及时反馈？……不可思议，你们警队的技术团队太牛了！”

“我们没有技术团队。”

“嗯？“

阿德赫尔姆并未解释，他只抬着手臂，任由良一和也检查完毕。

结束后，阿德赫尔姆拿上几张纸巾，张着腿清理起胯间湿漉漉的贞操锁，他稍微将插在马眼里的尿道堵拔出来，大量透明的淫液夹杂着白浊立马漏得满地都是。

看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壮汉处理胯下，良一和也觉得十分别扭，干脆别过了脸去不看他。

“还是很难接受啊……”他喃喃自语，“为什么只能是男人呢。”

“慢慢你会习惯的。”

阿德赫尔姆起身，他的睾丸鼓鼓囊囊，良一和也有些了然：刚刚在他的宽大的左臂肌肉上，可以清楚地通过动态示图查阅所有体液的状态，像阿德赫尔姆这样年轻气盛的特警，又为了保持高水平的催产素、忠诚度而一直禁欲，导致尿液情况总是很危急，但如果一旦有尿意就直接排尿，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膀胱为了适应他的习惯而不停缩小。

所以……

“我需要去一下厕所。”阿德赫尔姆从脖子上的项圈旁取下一个小小的、遥控器似的物件，递给良一和也。

黑色的遥控器上有一个黑色的凸起按钮，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十分简单的设计。

“每天有限次数的排尿管控？”良一和也猜着问。

阿德赫尔姆摇了摇头：“储蓄满到膀胱达到一个大小，需要被别人同意的排尿管控。”

“你自己不能按？”

“不能。你按下，三分钟后我开始排尿，不能提前不能延后。”

良一和也吹了声口哨。

他开始感觉有趣了。

“和我想的不一样……”

他从来都只看洗脑技术造福人类的那一面，或是赚取经济利益的那一面，偶尔在性欲暴走的夜晚，也会对着一些上古时代的黄色废宅色情电影幻想一支自己的裸体少女部队，然后悔恨“为什么洗脑技术无法用于女性罪犯”。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用过对待一个客体、一个“被管控之物”的态度去面对接受了洗脑技术的人。

现在拿着控制阿德赫尔姆排尿功能的遥控器，良一和也感觉有些怪怪的。

看良一和也好像在发呆，阿德赫尔姆严肃冷漠的脸上竟然是浮现了一丝不安：“你……”

“哈哈，怎么，你担心我不让你尿吗？”

“…………”

“……别不说话啊，”良一和也有些震惊，他问：“难不成如果我不让你尿，你就真的不能尿吗？”

“……………………”

“…………”

两个大男人相对无言，最后良一和也念叨着“太怪了，太怪了！”地摁下了按钮。

阿德赫尔姆急匆匆地快步走向车厢厕所。

他的脚在列车车厢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良一和也这才意识到：阿德赫尔姆四肢上的并不是外置的什么“铠甲”、“衣服”，而是他本身装载的机械臂。

合着这个壮汉完全是赤身裸体，全身就戴了个锁！？

良一和也在原地呆愣愣地停了一会儿，发现旁边座位有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的金发青年，大概二十来岁的模样，年轻得白嫩饱满的肌肉好像能掐出水来，正在亲吻，亲到一半突然朝着他看了过来，然后勾了勾手指头，似乎在邀请他。

又好像说了什么，但因为每个车厢上都搭载着各自的声音屏蔽系统，内部声音传不出去，外部声音传不进来，于是他什么都听不到。

良一和也打了个冷颤，随手拿了张旁边的报纸，埋头进去。

【这车上的同性恋也太多了吧！？】

黑白的报纸遮住了他的视线，一条新闻标题闯入他的眼帘：

「为您介绍，六国合作扶贫特快——k204号海上列车，在世界东西两极间穿梭的梦之旅！」

良一和也张大了眼睛：

这不是报纸，而是一张黑白印刷的列车介绍。

扶贫特快？

带着几分好奇，他找到了列车介绍的第一页，翻着看了起来，却不想开头第一行字是：

「k204号列车，是特供于洗脑技术相关工作人员的列车」「用餐车厢24小时免费开放——」

良一和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现在被他们这些技术人员称为“洗脑技术”的科技，全称是「人格革新再教育」，是一种特殊的警用、军用技术，即使在各大掌控全球命脉的公司内部也还停留在适用阶段。

这项技术存在着许多的问题，比如无法按照设定者的想法创造人格，只能从软件的几种模板中挑选人格，而这些人格大多被设置为道德高尚者，并不能保证对洗脑操纵者产生忠诚。

因此，现在就连军队都不使用这项技术了，只有警方还在使用，而又由于成本高昂，所以大部分NCPD部队都无法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洗脑特警。

另一项无伤大雅的问题就是，这项技术有着“只能用于男性”的底层技术锁。

“原来……”

良一和也从报纸里抬起头，在附近看了一圈。

全都是男性。

怪不得全都是男人。

良一和也想着想着，突然为自己之前的表现感到羞愧：

他误会了。

身为洗脑技术工程师的他，一瞬间就能明白：

这辆列车，就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来接他的专车”。

甚至阿德赫尔姆甚至可能都不是他的“保镖”，而是这节车厢的安保人员，只是去到他的住宅接人而已，不然也不会把他这样单独一个人放在座位上。

而这辆车上，除开他之外，大多数人想必都不是技术人员，要么是像阿德赫尔姆一样的特警，或坐列车往来在多个国家间方便执行任务，或在归队的路上；

要么，就是实验的失败品。

洗脑技术运用于罪犯，生成道德高尚的人格，但最终未必有强大的作战能力，甚至可能原本有着优秀的体格、极大的骨骼、可以搭载许多义体，但是在改造进程中因为各种操作不当、医疗事故而导致身体不够资格参与作战。

洗脑技术来源于几十年前的一家名为「SM生物科技」的公司，它在第三次公司大战中完全覆面，所有公司的底层技术、当时正进行一半的科研结晶被各大势力瓜分，现在的「人格革新再教育」就是这家公司的遗产。

在那个人类科技过于发达……且各种科技对所有的人民开放的年代里，这项技术也是顶尖中的顶尖，甚至顶尖到了无法完全掌握。

连互联网都没有的当下，各种技术流失的2077年，即使是良一和也也不敢说自己的改造成功率能稳定到百分之多少，一切看命。

那些改造失败、改造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是这辆车上的服务人员、男妓，甚至是一直住在这辆车上了。

“这么个扶贫法吗。”

良一和也哼笑一声，看着那“六国合作”，心底浮现了很多个贪婪的大公司的名字。

他是技术人员，在接触到这项技术之前，则不过是一个混混般游荡在网络上的黑客，他不懂这些现实里真正的政治，他只知道，真正的帮助应该不是这样的。

……也许24小时开放并且免费的餐车，算是还不错。

良一和也为自己对那些脱衣舞男的鄙夷、反感而感到了一丝懊悔，如果他们也有强壮的体格、健康的身体，他们也许就会坐在阿德赫尔姆的位置上，成为自己的保镖、成为一个能保障市民安全的警察。

但人的一生不总是有得选。

他抱着歉意，将自己座位的声音屏蔽解除，外面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传来各种淫靡之音，十分安静，偶尔传来列车工作人员的推车声。

良一和也买了一瓶水、一碗杯面，然后继续快速翻着手中的列车说明书：他从来都还不知道有这种专线，他想多了解下在阿德赫尔姆背后的技术团队。NCPD的事情他了解了不少，但是对于为阿德赫尔姆进行体内结构设计、洗脑改造的工程师还完全不认识。

但，果然，没有任何的介绍，只有一个模糊的「2055年后技术更新换代」引起了他的注意。

“技术更新……？”

良一和也皱起眉头。

技术更新有很多说法，做手术的设备换新了有时候也算，毕竟效率可能真的提高了。

但至于真正的“技术更新”，那其实是不可能的，因为洗脑技术本身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关于这项技术的所有研究者早在第三次公司大战就死光了，洗脑技术本身的软件不能用这个时代的任何设备解析、更改……

但是想到阿德赫尔姆身上那近乎完美、梦幻的各种改造，良一和也心底浮现一个突兀的想法：

万一。

真的有人能修改这项技术的内部参数呢？

如果这项技术的束缚被解放，可以创造不同的人格，可以对任何人使用……

想到一半，甚至良一和也来不及为这些想法感到害怕，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什么时候来的？

“现在很少有会认真看纸质媒介的人了。”那男人说着。

“哈哈……”

良一和也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报纸似的说明书。

对面的男人让他一愣。

猪鬃一样粗壮的头发，黑发黑眼，直直的眉毛，略厚的双唇，严肃英俊的脸庞。

他带着与阿德赫尔姆近似的气质，一开始良一和也以为是两人有着相似的高大身材，相似的严肃英俊，但在很久很久以后，他再回想起来，才能明白：

那也许是出生入死很多次后的一种气质。

那是一种视死如归的战士才有的气质。

唯一不同的是，这黑发的男人穿着裤子。虽然赤裸着上身，但只赤裸着上身，没有乳环，没有纹身，没有开裆裤，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穿得情趣暴露，让良一和也觉得有些奇怪。

难道是和他一样的工程设计师？

“额，我看到车上提供，就看了。”良一和也回答道，“您是？”

“叫我黑狼吧。”黑发男人点点头：“很多洗脑技术的受害者体内激素水平紊乱，无法正常调用体内义体，所以他们无法扫描物件，只能看纸质媒介。”

“……”

「洗脑技术受害者」，这样的词，良一和也还是第一次听。

似乎没看出他的尴尬，黑狼继续搭话：

“除了现在的各界警方在使用洗脑技术之外，多年前军队也使用过这项技术。”

“嗯……”

“这项技术并不像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给予人新生。因为它是完全强制地刷新人格，有很多骁勇的士兵，以为自己是去变得更强，结果从手术台上下来就变成了忘掉一切、看到枪都会惊叫的懦夫，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

“我的家乡深受其害。有太多参加驻扎军队的年轻人，他们的父母以为孩子是去驻守边关，是投身进宏大的事业中，所以这些父母忍受了多年的孤独，毕竟军旅生涯不算长，十六岁进去，三十多也就出来了，十几年不算长，对父母来说不算长。”

黑狼的声音很低、很沉，说的是某种东方国家的方言，即使良一和也搭载很优质的脑内芯片，也不能完全翻译出来全部的话语，而且他似乎平时不怎么说话，谈吐中有种生涩感。

良一和也抬头，发现黑狼正望着窗外发呆。

“但是他们并没能等来自己的孩子回归，因为内在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良一和也等了许久，他觉得这话题实在沉重，便反驳道：“这不是洗脑技术的错。”

“……嗯。”

黑狼双手抱胸，点了点头，重复着说：“这不是洗脑技术的错。”

“……”

“我知道。我原本恨洗脑技术，也恨洗脑技术产出来的那些虚假的人格，只是后来我才意识到，他们更像是我的战友们体内萌生的新小孩，他们品德高尚，为人着想，他们是很好、很好的人。”

黑狼点上了一根烟。

“所以很久以后，他们战死沙场的时候，我无法开心起来。”

“……”

“如果他们没有接受洗脑技术，他们三十一岁就能回家，可能在小镇角落摆个烧烤摊，可能夜深之后会溜达出来和兄弟们喝酒。”

“…………”

“你是否也想过，如果洗脑技术不是现在这样苛责就好了，或者觉得如果洗脑技术被更善良的人使用就好了。”

“…………！”

“好在，据说在夜之城，有一位很厉害的黑客，受雇于NCPD，他一个人就完成了整个洗脑技术的推进和革新，也是他在负责现在所有相关领域的知识更新。”

良一和也坐直了身子：“你认识这个人？”

那黑狼不接话，自顾自说道：“甚至据说，有很多接受了洗脑技术、被毁掉生活的人，去到他那里之后，恢复了原本的人格，有些则选择了让两个人格共存于一个身体，很不可思议吧。”

“他是原本SM生物科技公司的工程师？”

“不，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中国人，姓叶。”

“……”

黑狼将手伸向良一和也，那是一个复杂的纹路。

“K204号列车除了纸质的说明书之外，还提供更详细的数据给脑机使用者，你可以扫描看看，如果你想了解这位叶工程师的话。”

良一和也：“更详细的数据？一个可扫描的纹码能搭载多少信息，他们总不能在车上装了专门的服务器，供我连接局域网下载文件……”

说着说着，他停了下来。

是有可能的。

整个洗脑技术，带着点人类革新的味道，带着过去人类科学家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带来了很多的灾难，带来了很多的科学伦理问题，带来了全新的社会形态。

这样的近灰色领域的东西，什么都说不准。

“…………”良一和也想了想，他还是接过了黑狼递过来的扫描用纹码。

他选择了这个行业，他想知道更多，他会投身进去。

抱着对阿德赫尔姆、k204号列车背后的工程师的敬意，义眼扫描上去的一瞬间，良一和也只听到自己的脑机传来半点报警声，随后眼前一片花白——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担忧和懊悔的情绪浮现在良一和也的脑内，但并不消散，他的时间就好像停滞在了扫描纹码的那一刻，整个大脑不停产生情绪，不停累积，几乎要逼疯他，就好像他被关在了自己的大脑内。

两道枪声响起，僵在原地的良一和也看着那黑狼突然往后一翻，在车座后面躲避子弹。

阿德赫尔姆的手臂大打开、变形，从掌心中间伸出一架六孔流转的机关枪扫射着黑狼的藏身之处：“我如果是你，就不会跟自己要绑架的人聊这么多。”

黑狼冷冷地说道：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用重型武器攻击距离工程师这么近的地点。”

阿德赫尔姆扬眉，似乎是才想起这件事，停下了近乎算得上是轰炸的行为，一时间车厢内硝烟四散。

在烟雾中，只传来黑狼的冷笑声。

被完全停滞意识的良一和也，看着黑狼以近乎矫健的速度翻过车厢，大手揽过自己，整个过程不到半秒，借着烟尘的掩护就要遁走了——

然后，黑狼突然发现有两双手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之前在旁边耳鬓厮磨的那对金发青年，他们行动矫捷，一手横插在黑狼和良一和也之间，另一个人袭向黑狼。

“你们——”

黑狼有几分愤怒，他第一时间以为自己落入了圈套，但在对上金发青年其中一人时，他突然一愣。

不是义眼，没有脑机接口，是在如今2077年的大环境下不可能进入军队或NCPD的“废人”。

清澈的脸清澈的眼，只显露出纯粹的见义勇为。

黑发青年愤怒地闭上眼，自己曾说过的话回荡在耳边：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如果今天不是一位工程设计师在这里被袭击，而是任何别的人，他们想必都还是会出手相助吧。

一瞬间，无数过去的战友的脸庞浮现在黑发青年眼前，他心潮澎湃，只狠狠地捏紧了拳头，放下良一和也，快步朝着后方的车厢奔去。

随后一阵爆炸声响起，接着是防爆玻璃被什么东西炸碎的声音。

阿德赫尔姆根本不去管那黑狼，他不在乎对方逃走不逃走，只快步走向良一和也，从自己的手臂间抽出一根数据栓，快速插入良一和也的脑机接口内。

内置在特警体内的杀毒软件快速工作着，过了三秒，良一和也就抽搐着咳嗽了起来，然后疲惫地大口大口呼吸。

“太恐怖了……”

阿德赫尔姆笑了笑，把良一和也抱了起来：“下次不要乱扫别人给的东西，象牙塔里出来的工程师先生。”

“…………”

良一和也只感觉自己身上很冷，他靠在阿德赫尔姆的怀里休息，有些疲惫地问道：

“刚刚那个人说……”

“嘘，别想。”

阿德赫尔姆将良一和也抱到了一个能晒到太阳的位置——阳光，那是很多地区已经变得奢侈的东西，又是毁掉许多地区的植被与森林的东西。

“和你没有关系。”阿德赫尔姆此刻竟然是格外的温柔，像是哄小孩的父亲，刀削般的面容上带着哄人的微笑，让良一和也真的想起了自己的、梦中的父亲。

【洗脑技术……所创造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那是很好的事吧。

就像过去在浪漫小说中才有的骑士，在如今这个荒诞可笑的世道里出现并拯救一切。

是好事吧。

“你很年轻，你是个壮志踌躇的工程师，洗脑技术的过去你没有参与。”

阿德赫尔姆的红发在阳光下微微透着光，像是某种枫叶，良一和也眯起了眼睛，他脑内想着很多事，想着洗脑技术的弊端、问题、可能性，想着阿德赫尔姆的头发一定改造成了神经发散装置所以才能透明得这么好看，想着他背后的那位厉害的设计师……

姓叶……

那位设计师，也会在这样的行业里感到迷茫吗？

良一和也闭上了眼睛。

他问道：“你们警队，的技术人员，姓叶吗？”

“嗯。”

“…………他，真的很厉害吗？”

“嗯。”

阳光很暖，阿德赫尔姆的胸肌很结实，良一和也安心地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从东海洋馆开往夜之城的k204号列车很漫长，途径许多个海域。

那些都是良一和也从未见过的地方，他曾经很期待，他并不知道那些海域大多有着糟糕的景色，破败的各种施工遗迹和尚未修建完成的海洋工作平台随处可见，人类有过很多的海洋开拓史，大多以失败告终，在现在连互联网都没有的时代，更不可能联合在一起去为名为“人类”的共同体而努力。

无数宏大的计划被搁置，无数改变的想法无法实现，无数璀璨的人类巨型陨落。

但这些，良一和也并不知道。

他十年前不过是个躲在被窝里撸管、会看着希望对远方的海洋抱有憧憬的小孩，如今也不过是个一边哭泣“为什么全都是男人”一边躲在被窝里撸管、第二天急急忙忙去赶列车的研究人员。

他会梦见自己成功，他会梦见自己喜欢的小说永远都在连载，他会梦见美丽的、未被人类糟践的海域，他会梦见公司战争之前的地球。

他会梦见自己好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从陆地起飞，然后缓缓飞向远方的神明手中。

“我会成功吗？我会成为英雄吗？我会名留千史吗？”

少年样貌的神明笑着不说话，只轻轻地抱住了他。

醒来之后的良一和会发现阿德赫尔姆一夜未眠，旁边有正在乱交的男人、正在吐的男人、正在打飞机的男人，而关于昨夜梦到的一切，良一和也什么都不会记得，他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得到：

自己名为“人生”的旅途，这次大概是真的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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