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新来的钢琴老师，今后负责你的钢琴家教课，我叫千早爱音，请多招教。

没错，就这样说。哦还有——记得要保持微笑，礼貌一点，矜持一点，不要太刻意，语气要慢一点，不能太激动，也不能太随和，不要显得没世面一样到处乱看，第一印象很重要，要树立一个老师的威信！

千早爱音注意到自己右手的手心有些汗，是因为捏门把捏太久了吗？也对，第一天上岗肯定是会比前两天到这儿面试的时候更紧张，毕竟这样优渥的薪资待遇根本不是她怀揣希望能被选中的，她闭上眼慢慢深呼吸一口，调整状态，抬头挺胸，打开了门。

房间和两天前没什么变化，略显违和的台球桌环着她之前试弹过的那架昂贵钢琴，她一眼就看到琴凳上坐着个洋娃娃一样漂亮的女孩，两只手很安分地交叠放在腿上——看起来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刚才还悬着的心一下子松开了，她原本还担心自己要负责的这个小孩也会是个麻烦精，毕竟她的同事给有钱人小孩儿上课之后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姐妹们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要去给有钱人当家教啊！天下乌鸦一般黑，资本家的小孩就不可能是单纯的小天使！那些纨绔子弟个个都很难管——完全不把你当老师看！那小屁孩儿就在我面前玩手机，还理直气壮的，关键是又不能动手，管不好还要被家长骂，哎哟我真的服了这B班谁爱上谁上！】

听到开门声的小孩转过脸，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千早爱音这才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样：一张稚嫩而青涩的面容，唇红齿白，过分美丽以至于有些惹人怜爱，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脸上有一双眼睛闪着生动逼人的金色，整个人的色调仿佛蒙着光尘，纯净到有种童话之意，俨然一副会动的昂贵古典油画，在那样的段落里，连宇宙最为明亮的恒星也为之憔悴了，千早爱音完好地站着，却有摔伤的错觉，原来望而生畏就是这个意思。小孩站了起来，轻提裙摆稍稍欠身向她行礼，千早爱音平日不常遇见穿洋服的人，偶有的几次，也完全谈不上好看或惊艳，洛丽塔样式的繁复花边搭配蓬松裙子看起来总是很厚重，而这样的洋装覆在丰川祥子身上却是如同翼毛，她的身形动作看起来都像鸟羽一样轻盈且优雅——“您好。初次见面，我是丰川祥子。”

千早爱音终于回神，身为老师本应是她先进行自我介绍才对，她暗骂自己一声颜狗，同样礼貌地挂起了笑，走到丰川祥子面前伸出手来——这是握手礼。没办法，她不是贵族，也不懂贵族的礼节。

“你好，我是新来的钢琴老师，今后负责你的钢琴家教课，我叫千早爱音，请多招教。”

丰川祥子的手整体比她的要小一圈，毕竟还是个孩子，仍有大片生长空间，她注意到祥子的手很白，触感有点儿凉，手指修长，毫无疑问的是这双手很漂亮，作为一名钢琴老师，她同样断定丰川祥子会很适合弹奏钢琴。

“那我们开始上课吧，之前有学过钢琴吗？”

“学过。” 祥子坐回琴凳，不弹琴的时候她会将双手静静地交叠摆放在大腿上，两腿并拢，身子坐得笔直。嗯，体态很好啊，爱音默默地想。

“五线谱能看懂吗？辨音和视奏呢？”

“没问题。” 祥子回答的时候眼睛一直在看着她，仰头的姿势似乎让她看起来更较小了些。

“那先来弹一首曲子听听吧。我想想...G小调前奏曲Op.23,No.5会弹吗？拉赫玛尼诺夫的那首。”

钢琴从来没有学到哪儿的说法，只有弹奏才能看出来水平的多寡。这是比较考验基本功的一首曲子，技巧上来说并不难，但是很难弹得好听，却是后浪漫入手歌曲的必备入门曲，如果琶音和音阶尚不熟练就一定弹不好。

“我会弹，老师。”

丰川祥子说完便要准备开始，千早爱音有些震惊，这首歌这么长，丰川祥子难道把谱子完全记下来了吗？她本还想说自己带了平板来，如果之前的练习谱丢失了可以用平板来看。

她站到钢琴旁，这样便于观察祥子的演奏，她安静地注视着。

本来只是想看看这小孩的基础功如何，可她不曾想丰川祥子竟把这首曲子诠释得如此璀璨，这完全不能称为练习，而是一次纯粹的演奏，此刻这里也不再是只有两个人的房间，而是千万人的礼拜堂，千早爱音学了十几年音乐，却是第一次真正见到被音乐之神馈赠的人。

这首曲子是ABA式的框架，进行曲风格，她也曾听过许多人弹，那时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这支曲子在丰川祥子的双手下好像一阵俄罗斯北境酝酿已久的冽风，从温柔细腻的前奏到排山倒海的高潮，阴郁隐忍一转激昂澎湃，祥子的手在黑白琴键上跳脱，骨感形状平直，转折，再直再转，而后弯曲，延展，无限，暴风雨一样汹涌的和弦自此四散溅落。

流畅地弹完一遍之后，千早爱音大受震撼地赞叹：“...弹得很棒，甚至可以说完美。” 她又想了想，实在评不出毛病来，于是她问：“这首歌你一共练了多长时间？”

“两个月。”

这一瞬间千早爱音觉得自己之前想错了，不是祥子适合弹钢琴，是祥子天生就应该弹钢琴，这个人简直是为钢琴而生的。她问自己，十五岁的她时候能弹成丰川祥子这样吗？答案是不能。丰川祥子显然是一个极具天赋的人，钢琴是这样残忍的乐器，拥有所有人类能想到的美好浪漫，却也具备一切难以想象的痛苦竞争，只有热爱的话是无法坚持下来的，她笃定丰川祥子要不了几年就能超越她。

收起作为同习钢琴者的惊艳后，她重新摆上身为一个老师该有的想法：祥子的基本功很好，可以直接跳过音阶和琶音复习阶段了，之后的教学备案应该专攻演奏技巧和音乐表现方面的东西。回过神时，她发现丰川祥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对这首歌还有什么问题吗？” 爱音温柔地问。

“以前的钢琴老师认为，我A部分弹得不够好。” 祥子如实回答。

千早爱音懂了，但祥子弹得并不是不够好，只是不够拉赫玛尼诺夫。她坐到祥子身旁，以她自己的风格重新演奏了一遍A部分，ABA风格的曲目第一次A需要建立主题，把主题深刻地烙在观众的印象里，祥子的这一部分采用的是庄重的演奏方式，她自己则习惯于使用偏调皮的风格，轻重音切换较强，主旋律突出，这样的演奏方式会导致对比之下B阶段的气势显得更加磅礴，这种风格情绪上的变化也需要用更多心思钻研处理和更多的时间练习。

演示完之后，她说：“有些人总想让音乐变得准确，并试图以此来约束那些自由弹琴的人。” 随即笑了起来，捞起祥子的手放到琴键上，“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首曲子当然也可以有无数种表现形式。每个人的演奏方式都是个人灵魂的体现，你不必去成为拉赫玛尼诺夫，音乐就是音乐，你就是你，这和准确无关，只和我们自身有关。”

“我明白了，老师。” 祥子若有所思地歪过脑袋，重复她刚才的话：“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脸上忽然漾开明亮笑意，像瞬间顿悟了真理的哲人，“既然这些都是老师教予我的，那老师算不算我唯一的莎士比亚呢？”

千早爱音的脸腾一下子红了，这...这像情话一样的比喻是什么鬼？！你的语文老师在哪？快来管管啊！怎么、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讲出这种会让别人心跳加速的话啊？！哦不对不对，冷静！15岁的小孩哪里会懂这些情情爱爱的？！其实丰川祥子对谁都这样，对同班同学也会这样说，只是是自己想歪了而已！没错，这是夸奖，这是小孩子最纯洁无瑕的夸奖！

“总之，” 爱音轻咳一声，“既然没什么问题了，那现在快开始练习吧，你还有很多要学呢。”

“好的，老师。” 祥子乖巧地说。

————

身为一个有担当的成年人，排除万难也要准时上班。先天牛马先天打工圣体千早爱音——从不迟到。

这天推开门的时候，她发现祥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琴凳上坐好等着她来直接上课，而是趴在钢琴上睡着了。离上课还有十分钟，让她再睡一会吧。千早爱音轻手轻脚地坐到琴凳上，低头凝视着自己这位天赋异禀的学生。平日练琴要观察指法，没什么机会直勾勾盯着这孩子的脸看，她此刻再次意识到小孩真的好漂亮......天使？她大着胆子凑得更近了，丰川祥子的睫毛很长，阖上眼睛太阳就随之坠海；嘴唇形状优美而红润，像芬芳的莓果，呼吸时连带脖颈的阴影都如涟漪般波动，简直在诱人亲吻了。

“老师打算这样看多久？” 她这才惊觉祥子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眉毛也弯起一弧笑，声音的尾调些微上扬，不是责备，更多调皮的意味。

千早爱音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般翻找自己包里的琴谱，“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叫醒你而已啦——！既然现在醒了，那就马上开始上课吧！”

“老师，需要我打开空调吗？”

“怎么啦...？祥子觉得很热吗？”

“热的人是老师才对吧？” 祥子打开了钢琴盖，不紧不慢地补充：“老师，您的脸很红。”

千早爱音手忙脚乱地把琴谱置到钢琴上，目不斜视地说，“这个，是因为、因为舟车劳顿啦哈哈哈哈。”

小孩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的老师，“原来如此，辛苦老师了。没有想到这一点，看来是我思虑不周呢。还请恕我失迎，今后我会安排司机去接老师过来的。”

“啊啊不用啦！！！我就开玩笑的！” 千早爱音被吓得连连摆手，苍天啊，她们只是雇佣关系啊？！这种待遇太恐怖她承受不起，内心几乎在一同尖叫了——好难搞的小孩！

练习曲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木质门突然被叩了三声，随后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

“小姐，要吃水果吗？”

祥子瞟了一眼门口，没应声，只盯着她的老师，“老师，现在可以课间休息吗？”

一对一辅导每节安排两个课时，爱音看了眼挂钟，第一课时距离结束还有十五分钟，现在按理来说还不能休息，但爱音还是冲着她的学生点了点头，毕竟身为一个牛马，偶尔带薪摸鱼一下也是必要的啦。

祥子于是才转头说了句请进。水果是切好的新鲜草莓，摆盘挺别致，草莓大颗大颗的，上面淋着一层千早爱音不知道是啥玩意的棕色酱汁。

“这上面是波尔图酱。” 祥子解释，“也就是松露酱。”

千早爱音大受震撼。松露？这是什么吃法？有钱人真奢侈...

果盘被摆在了钢琴上，祥子递给她一支果叉，“老师，不必拘谨，还请随意一些。”

但带薪摸鱼就算了还蹭吃蹭喝？！这样真的不好吧！！啊不对不对这股良心不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当牛马当久了连思维也变成牛马了吗！！

千早爱音像一尊雕塑般不为所动，她无处安放的目光落在祥子那白釉似的皮肤，再往上，粉色草莓被一小口一小口吃掉，她莫名感觉脸热热的。

注意到了这股视线的祥子停下动作，“老师，您一直看着我，难道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啊啊啊啊啊天杀的颜狗！千早爱音在心里咒骂自己，回过神时却发现祥子笑意盈盈，新鲜的草莓被祥子用果叉送到了自己面前，另一只手托在下方防止滴漏，一个很标准的喂食姿势。

“老师，如果是想要我喂您的话，直接说出来就好了。” 祥子自顾自道出了结论。

我不是——啊，也不是，不对这不合乎，有点太暧昧——等一下我们不是——

一万个拒绝的理由，但是被这样的姿势投喂还要拒绝的话多少就有些不礼貌了。千早爱音脑子宕机索性放弃挣扎，乖乖接受了投喂。好不好吃是一回事，被投喂又是一回事，丰川祥子那张伟大的脸直勾勾盯着她笑更是离离原上谱的一回事，致使某一瞬间她竟感觉呼吸困难，中子星对她的味觉和视觉同时投下毁天灭地的大爆炸，糖分超标了。

“谢谢，很好吃。” 千早爱音实诚地说。

“老师喜欢就好。”

佣人把吃净的果盘收走，现在仍是休息时间。千早爱音拿出手机把刚拍的草莓发上了SNS，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嘴：“你平时...睡眠不足吗？”

祥子站在窗户旁，回头看着她笑，“老师，您是在心疼我吗？”

辨不出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心话，调皮纯真或乖巧皆是孩童自带的选项，而丰川祥子显然是一道少见的多选题，于是千早爱音选择了成年人永远不会出错的板正回答：“老师关心自己的学生，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谢谢老师关心。” 祥子收起了笑容，声音听着无悲无喜：“可能确实有些睡眠不足。因为平时除了钢琴之外，我还有小提琴，外语，礼仪，绘画和舞蹈的课程需要学习。”

这么多？那不是连休息时间也没有...？不成想一语成谶，千早爱音真的开始心疼这小孩了。她问：“要睡一会吗？” 又想起来这里除了钢琴就是台球桌，她接着说，“你可以靠在我身上睡。虽然比不上床，但至少会比钢琴舒服一点。”

“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来吧！” 千早爱音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小孩挨着坐到了她旁边，堪堪靠在她身上。

“老师身上好香。”

千早爱音闻言身形一僵，磕磕巴巴地说：“因为...喷了香水嘛...”

因为身高导致她看不见祥子的脸，低头只能看见那雪白的脖子，后颈处贴着一片Alpha专用的抑制贴。

好像有点热。

小孩对老师的目光毫无知觉般，伸过去摸爱音的手，像是在确认：“老师，您会弹吉他，对吗？”

不瞒你说，我可是吉他高手，什么都会弹哦！如果是对着同龄人的话，千早爱音大概会这么说。但是她觉得这么骗小孩儿好像不太好，况且以后祥子长大了要是遇到真正的吉他高手，肯定会对她如此伟岸高大美丽又善解人意的温柔老师形象感到幻灭，于是她咳了一声，谦虚地说：“算是会一点点吧？”

“第二专业？”

“对。”

“老师的学生时光是怎样的？”

“欸...就是那样的啦，和大多数人一样。”

“我想听。” 祥子摩挲着千早爱音的手，一处处游走着，像在触碰一种自己不曾参与过的生命，离时间很远，离千早爱音很近。

于是千早爱音聊起自己褪色的学生时代，平静地将那些洋溢青春虚无又美好的日子端上桌来，与自己年轻的学生分食。她说得心不在焉，语调缓和，大有讲故事催眠的意味，可祥子连这份神游也切来吃了，似乎消化这些就是比补觉更重要的事情。

指尖的那处薄茧被祥子反复摸来摸去，“是不是很疼？” 语气像是吹走收藏品上细小的尘灰，只用温柔轻轻。

怎么可能不疼呢，哪怕弹到流血破皮，仍然被认为不够努力，她已习惯无人过问，而此刻，这些早已愈合的伤疤却让丰川祥子痛了，痛得呼吸都变轻盈，以自我折磨的方式让神经跨越十几年与她连接到一了起。千早爱音莫名有些鼻酸，成年人不该这般矫情的，她咳了一声，将这股情绪压回去。

“没关系的，现在已经不会痛啦。”

爱音垂头去看祥子的手，小孩的指腹很光滑，指甲同样修剪得圆润，她没忍住轻轻捏了捏，继续说，“那个时候我觉得，剪指甲只是为了方便弹琴和按弦。后来呀，我的音乐老师告诉我，不单单是这个原因。指甲是保护指尖的，而指尖很敏感，所有只有剪短指甲，才能真正地触碰到音乐。他说，音乐本身就是痛苦的。”

祥子抬首，想问她是否后悔学习音乐，但千早爱音先知般摇摇头，“虽然经常哭也是真的...但后悔倒是没有啦。” 她也握住了祥子的手，慢慢穿过指缝扣住，嵌合得像是两个因果对称的个体，“毕竟——就算痛苦，我们也不应该为热爱的事物而落泪，对吧？”

况且——要是没有选择这条路的话，或许就没法遇到你了啊。当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八成是疯了。

————

“嘘。” 丰川祥子操弄着她，而她的欲望在回应对方，“老师，不要放开消音踏板，否则整栋房子的人都会听见您吞我性器的水声。” 向来都恶劣的Alpha并不知足，“或者——您更想用我的手指代替？” 说完丰川祥子将手指嵌入她的嘴中玩弄舌头，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嘴角被手指带出唾液，祥子却笑得灿烂：“老师现在像一架走音的钢琴呢。”

千早爱音喘息着从梦里惊醒，脖子后背全是汗。梦里丰川祥子抚摸着她的身体，她感到羞耻却并未拒绝，身体甚至明显对此有了反应，两腿间的湿润提醒着这不是梦。疯了吧？她竟然做了和自己的学生的春梦？！她原来有这么饥渴的吗，都到饥不择食的程度了？

应该是因为发情期要到了吧？她爬起来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打了一管抑制剂，是谁说过的来着？梦是潜意识的体现。纯属胡说八道好吧。说到底祥子怎么可能是这么恶劣使坏的小孩嘛！一定是自己被那些毛片影响了，没错，祥子和那些下半身思考的Alpha才不一样。不对，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虽然有点不同寻常，这只是一个莫名的小插曲，第二天她们互相寒暄之后照常开始上课。

“斯克里亚宾的《诗曲 Op.32,No.1》。这是是他中晚期创作的代表作之一，融合了浪漫主义的抒情性与逐渐成型的个人神秘主义风格。” 爱音对祥子说。

“这首歌有什么样的意象表现？” 祥子问道。

“从哲学与神秘主义的角度来看的话，中段部分有激烈的爆发与释放，是对理性束缚的挣脱，或对生命本能的赞颂，可以理解为尼采式的‘酒神精神’；这首曲子层层推进的结构也能够契合斯克里亚宾对‘艺术即宗教’的信仰。”

“好的，老师。” 祥子说。钢琴老师不再说话，开始观察祥子练习。

千早爱音忽然点了点学生的手指，“刚才手型不对啦。” 丰川祥子问：“我的小指应该再弯曲一些吗？” 千早爱音摇头，“手不要折指。” 而后她覆上学生正在弹奏的右手背，指尖沿着指骨下滑至腕部：“注意这里的渐弱不是消失，而是沉入雾中。” 钢琴靠近窗户，外头艳阳高照，光线明亮，千早爱音注意到正值青春期的未成年手背上纤细的蓝色血管，手腕的尺骨末端像逆反一般突起，在腕关节变作一个漂亮的折角。这双手曾在昨夜那个荒淫无度的梦境中一遍遍抚摸她，直至她的身体渐渐溶解于指缝，她的肩胛骨凸起在学生手心里，好像被折断蝴蝶翅膀。梦里的丰川祥子在性事上很恶劣，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现实里的祥子真正做起来会这样吗？她如此漫无目的地走神着。

“老师...？” 祥子这一声把她从联想中唤回来，千早爱音这才注意到她还压着小孩的手，导致祥子没法继续弹奏了。她赶快装作若无其事地松开，脸部发烫，为什么会想到那个梦...真是莫名其妙。练习继续进行，“该放开了哦。” 丰川祥子的脚踝被乐谱夹抵住，“制音器已经吞掉三个泛音了。” 丰川祥子乖乖放开，“老师，踏板好像有点松。”

“有点松吗？我看一下。” 千早爱音蹲下去检查踏板，丰川祥子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窗外飘落的光屑如细绒般粘在眼睑。

“老师，对于这首歌，其实我更倾向于从另一种角度理解。”

千早爱音没起身也没看她，还在鼓捣踏板，只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从个人投射角度去理解的话：这首曲子是斯克里亚宾与她的女学生塔蒂亚娜的私情映射。”

丰川祥子语出惊人，千早爱音一下瞪圆了眼，背对的蹲姿让祥子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不想和自己未成年的学生深究这种话题，开口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从容，“我倒是不知道这首歌还有这层含义欸...”

“斯克里亚宾在1900年代初期有过婚外情，对象是他的学生塔蒂亚娜·施洛泽，彼时他尚未与首任妻子薇拉离婚，却已与塔蒂亚娜育有私生女，这首歌创作于1903年，正处于这段关系的时期，因此，时间上是吻合的。” 丰川祥子认真分析道，“再从音乐元素来看的话，增四度在音乐传统中常被视为不协和、是邪恶和禁忌的象征，在这首歌里，左手有持续的三全音程，这种不稳定的和声其实暗示了禁忌之恋的紧张与不安。右手旋律的半音化进行和频繁的转调也增加了情感的纠结感，这些音乐手法共同营造出了挣扎和无法解决的冲突，同样符合师生禁忌的含义。”

踏板没什么问题，但千早爱音此刻并不想起身，她悄悄咽了下唾沫，“只从这两个方面来解读的话，其实也有可能是巧合吧？” 丰川祥子的指尖忽然降落在她颈椎骨，千早爱音顿时一个激灵，正欲开口阻止就听见祥子补充：“他在1902年给塔蒂亚娜的信中如此写道——‘我的手指在琴键上触摸的是你的脊椎曲线。’” ，指尖沿途椎骨往下一路摸去，笑着反问她的老师：“老师觉得，这也是巧合吗？”

就算视而不见，音乐中的禁忌也从未消失，它只是被加密成了增四度的数学等式。千早爱音站起身，沉默了一会，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学生，没有选择回答这个问题，她转头摸着琴键，直接说出了最后的结果，希望以此终结话题：“但是，也正是这段关系直接导致了他被莫斯科音乐学院解聘。”

“是的。” 丰川祥子对此并不否认，“可您也知道，他被解聘后创作了《神秘之夜》——” 她的指尖在低音区按下三个极弱和弦，右手无名指却悄然卡进千早爱音的指缝间，目光像剔骨刀追猎她：“那些真正撼动世界的艺术，总是在被规则放逐后才开始出现。” 千早爱音不置可否，也完全无言以对，她默默缩回手，将《诗曲》收进谱夹里，翻开的册子恰好挡住了祥子的视线，极为少见地摆出了一副身为年长者的老师架子，不知是摆给学生看还是摆给她自己看的：“艺术史课改天再补吧——先把第八小节的左手分解和弦练稳，你的触键要再果断一些。” 她借着调整琴谱角度错开了两人的呼吸半径，用词分明强硬，听来却像是败逃：“顺便提醒，下周抽查《平均律》时，我不接受任何借口的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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