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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心,偶人身,1

小说: 2025-09-07 14:14 5hhhhh 8160 ℃

第一章 雨巷偶遇

琉云城的雨,总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如同此刻萦绕在素心眉宇间的阴翳。她裹紧了身上那件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衫,任由细密的雨丝沾湿额前的碎发。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濡湿,倒映着两侧木楼挑出的飞檐,以及檐下那一串串微微晃动的、绘着仕女或山水图案的灯笼。

这里是琉云城,一座以巧夺天工的“巧偶”闻名于世的古城。自三个月前意外流落至此,素心便像一叶无根的浮萍,每日在这些雕梁画栋的街巷间游荡,茫然四顾,却不知何处是归程,何处可安心。故乡的记忆如同褪色的画卷,在每一个雨夜被无情地打湿,模糊不清。

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些临街的铺面。偶人店的橱窗里,静立着姿态各异的巧偶。它们或为侍女,垂首敛眉,端庄温顺;或为乐师,怀抱阮咸,指尖微翘,似有乐声将出未出。它们的肌肤,是一种奇异的、介于瓷器与凝脂之间的质感,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完美得不似凡物。然而,只要稍稍凝神细看,便能察觉到那份隐藏在极致精美之下的“非人”气息——过于平滑而无一丝瑕疵的脸庞,以及那双用琉璃或宝石精心镶嵌的眼珠,无论光线如何变幻,其中都沉淀着一片亘古不变的幽深,不曾映照出任何真实的情绪。

素心常常想,若是自己也能变成它们这般,无知无觉,无悲无喜,是否就能从这日夜啃噬心房的愁苦中解脱出来?

这个念头,像一粒在潮湿角落里悄然生根发芽的种子,在她心中越长越大。终于,在一个雨势稍歇的午后,她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到了一条僻静小巷的尽头。巷尾处,是一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匾,上书“云栖小筑”四个古朴的字。

这里,便是琉云城最负盛名的偶匠——云娘的工坊。

素心深吸一口气,雨后微凉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木屑香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类似松脂与金属混合的气息,钻入鼻腔。她犹豫了片刻,终是抬手,轻轻叩响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更为浓郁的、混合着颜料与桐油的气味扑面而来。开门的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学徒,见是素心,也未多问,只是侧身让她进来,低声道:“师父在里面。”

穿过堆满各种半成品巧偶肢体和工具的厅堂,素心见到了云娘。

云娘正坐在一张矮榻之上,身前是一具尚未完工的巧偶。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裙,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截皓白但布满细小伤痕的手臂。她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一头乌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此刻,她正低头专注地打磨着巧偶的一根手指,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这世间再无旁骛能扰动她的心神。

听到脚步声,云娘缓缓抬起头。她的目光,像工坊里那些未经雕琢的璞玉,初看温润,细品之下却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锐利,仿佛能洞悉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你来了。”云娘的声音清冷,却不带任何情绪,如同山涧清泉淌过石面。

素心有些局促,绞着衣角,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云娘放下手中的工具,目光在素心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素心觉得仿佛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得通透。“姑娘可是为了‘静心’而来?”她淡淡地问,语气笃定,似乎早已知晓素心的来意。

素心一怔,随即苦涩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云娘……我……我听闻您的巧偶,能解人之忧烦。我……我只是想……若能如它们一般,便好了。”

她不敢抬头看云娘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鞋尖。

云娘沉默了片刻,工坊内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雨水滴落檐角的“嗒嗒”声,以及素心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巧偶之所以无忧,在于其‘空’。”云娘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缓,“你若真想求个‘空’字,倒也并非没有法子。只是,这法子……非寻常人所能受。”

素心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急切地问道:“什么法子?只要能……能让我不再这般痛苦,无论多苦,我都愿意尝试!”

云娘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我可以让你‘成为’它们中的一员。不是让你真的变成木石之躯,而是让你形神皆似。你将学习它们的姿态,它们的‘沉默’,它们的‘顺从’。当你的行为举止、乃至心念都与巧偶无异时,你或许就能明白,你所追求的‘平静’,究竟为何物。”

素心愣住了,一时间没能完全理解云娘话中的含义。“成为……巧偶?”

“是,”云娘拿起桌上一只打磨光滑的巧偶手掌,那手掌的指关节用细密的铜活连接,泛着幽幽的金属光泽,“借偶修行。你,可敢一试?”

雨,似乎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素心的心上。她看着云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看周围那些静默无声、仿佛永恒不变的巧偶,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

逃避也好,修行也罢,只要能摆脱这无尽的煎熬……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虽然不大,却透着一股决绝:“我……愿意。”

第二章 璞玉初琢

素心的一句“我愿意”,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也让云娘眼中那潭深水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她放下手中的巧偶手掌,站起身来,动作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她自身也是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精巧偶人。

“随我来。”云娘淡淡吩咐,转身向工坊的内室走去。

素心默默跟上。内室的光线比外间更为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更为浓郁的松脂与奇异香料混合的气味。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制作巧偶的工具,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许多都是素心从未见过的。房间中央,立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只是因着年岁久远,边缘处已有些许锈绿的斑驳。

云娘在一排木柜前停下,打开其中一扇柜门,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些衣物和……面具?素心看得不甚真切。

“所谓‘借偶修行’,第一步,便是‘形似’。”云娘取出一件薄如蝉翼、色泽近乎肉色的衣物,以及一张同样材质、勾勒出精致五官的……面具。“此乃‘蝉衣’与‘玉容’,以天蚕丝与秘药浸泡七七四十九日方成,能贴合肌肤,遮掩人气,让你观之与巧偶无异。”

素心看着那薄薄的衣物和面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这不像是衣物,更像是……一层皮囊。

“穿上它。”云娘的语气不容置疑。

素心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接了过来。蝉衣触手冰凉柔滑,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她退到屏风后,褪下自己身上那件粗布衫,将蝉衣缓缓套上。那衣物紧紧地包裹住她的身体,仿佛第二层肌肤,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束缚感。接着是玉容面具,小心翼翼地覆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面具的眼部留着空洞,嘴部则是一个固定好的、浅浅的微笑弧度。

当她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在铜镜前时,连她自己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镜中的人,或者说“偶”,肌肤呈现出一种细腻光滑、毫无瑕疵的质感,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五官依旧是她的五官,却又因为那层薄薄的“玉容”而显得有些失真,少了几分鲜活,多了几分……偶人的精致与僵硬。尤其是那双透过面具空洞露出的眼睛,在周遭“完美”的衬托下,反而显得过于灵动,充满了不安与困惑。

“尚有不足。”云娘走到她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了按她脸颊的某个部位,又调整了一下她颈部的蝉衣边缘,确保与玉容完美衔接。“巧偶之美,在于‘静’与‘序’。你的眼神,太活了。”

接下来几日,素心便在这间内室开始了她的“修行”。

云娘教她的第一件事,是“立”。如同一尊真正的巧偶,双脚微微分开,身体挺直,双手自然垂于身侧,或按特定仪轨交叠于腹前。这个姿势看似简单,却要求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与静止。往往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素心便已汗流浃背,双腿酸麻。

“巧偶不知疲惫。”云娘的声音会在她几近崩溃时幽幽响起,不带一丝情感,“你若想似它,便要忘却‘疲惫’二字。”

然后是“行”。巧偶的步态与常人不同,它们的关节由铜活或银活连接,活动时有一种轻微的顿挫感,每一步的距离、抬腿的高度,都仿佛经过精密的计算。素心需要模仿这种独特的节奏,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寸。她常常因为步伐错乱,险些摔倒。

“巧偶从不出错。”云娘会用一根细长的竹尺,轻轻敲打她走错位的脚踝,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最难的是控制眼神和表情。玉容面具的微笑是固定的,但素心的眼神却难以控制。她会不自觉地眨眼,会因为疼痛而蹙眉,会因为沮丧而目光黯淡。云娘让她每日对着铜镜练习,练习长时间不眨眼,练习将目光放空,如同琉璃珠一般,只映照外物,不流露内情。

“巧偶无心,故而无情。你的眼中,情绪太多。”云娘会用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眉心,“收起来,藏起来,直至……化为虚无。”

除了这些形体上的训练,素心每日还要进行长时间的跪坐,也就是臀部坐于脚跟之上的正坐。这种姿势极易使双腿麻痹,却也是云娘口中“收敛心神,摒弃杂念”的最佳方式。她需要在这种姿势下,听云娘讲解一些关于巧偶构造、保养的知识,那些枯燥乏味的术语,在她听来如同催眠曲,却又不敢有丝毫懈怠。

起初的几日,素心觉得度日如年。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抗议,精神上的压抑更是让她几近崩溃。她无数次想过放弃,想过逃离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工坊。但每当夜深人静,卸下那层“蝉衣”与“玉容”,感受到自己真实的肌肤和呼吸时,那种熟悉的焦虑与惶恐便会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与之相比,白日里那种“非人”的体验,虽然痛苦,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麻木。当她专注于模仿巧偶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专注于压抑自己每一个自然反应时,她似乎真的……暂时忘记了那些让她痛苦的根源。

渐渐地,素心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她站立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的酸痛感似乎减轻了。她行走时,步伐开始变得稳定而有节奏,甚至能模仿出那种轻微的“咔哒”声。她对着镜子时,眼神不再那般慌乱,偶尔也能捕捉到一丝“空洞”的意味。

某一日,云娘让她穿戴整齐后,在镜前静立。

“今日,你便试着,一整日,不发一言,不主动做任何事,只听从我的指令。”云娘的声音平静无波。

素心点了点头,透过玉容面具的唇形,那是一个僵硬的弧度。

“取茶。”云娘道。

素心转身,以她练习了无数遍的、略带顿挫感的巧偶步态,走向茶几。她的动作精准,手臂抬起的角度,手指弯曲的弧度,都与她观察过的那些侍女巧偶一般无二。她端起茶杯,转身,奉到云娘面前。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情绪的流露。

云娘接过茶杯,浅啜一口,目光落在素心身上,久久不语。

素心静静地立着,等待着下一个指令。她能感觉到额角有汗珠渗出,顺着玉容面具的边缘滑落,带来一丝微痒,但她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她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内心却出奇地平静。

此刻,她似乎真的忘记了自己是素心,忘记了那些烦恼与忧愁。她只是一个……等待指令的“偶”。

这种感觉,让她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云娘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像是工匠审视着一件即将成型的璞玉。

“尚可。”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明日起,你便在工坊前堂侍立。记住,你是‘云栖小筑’的一具巧偶,而非素心。”

第三章 前堂静立,渐忘我是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素心在云娘的指导下, 一丝不苟地穿戴好“蝉衣”与“玉容”。镜中的“偶人”,肌肤光洁,眉眼精致,唇边噙着一抹永恒不变的浅笑。唯有那双透过面具空洞露出的眼睛,在最初的片刻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人类的游移,但很快,在云娘平静而锐利的注视下,那丝游移也渐渐隐去,化为一片沉静的、模仿出来的“空洞”。

“记住,从踏出这扇门开始,你便是‘巧偶十七’。”云娘为她理了理衣襟,声音平淡无波,“巧偶无名,以序号记之。你的任务,便是在前堂静立,若有客人询问,学徒自会应答。你只需……存在。”

“存在”,一个多么轻描淡写的词。素心在心中默念着,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无法对此产生任何深刻的感触。她的心神,正努力地投入到“巧偶十七”这个角色之中。

前堂比内室要敞亮许多,也更为嘈杂。学徒们早早便开始了一日的忙碌,打扫、整理工具、搬运材料。空气中弥漫着木屑、桐油、新漆以及各种金属混合的气味,偶尔还夹杂着街上传来的喧闹人声。

云娘将素心引至前堂一处靠墙的角落,那里通常会摆放一两具待售或展示的巧偶。今日,那里空着。

“便在此处。”云娘示意她站定,姿势与训练时一般无二,双手交叠于腹前,微微垂首。

素心依言照做,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调整到“巧偶模式”。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重量均匀地分布在双脚,脊背挺直,呼吸也变得绵长而微弱,几乎不可察觉。

云娘端详了她片刻,微微颔首,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素心开始了她作为“巧偶十七”的第一天。

起初,她还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扮演”。她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学徒们好奇的、探究的目光,偶尔路过工坊门口的行人投来的惊鸿一瞥。她能听到周围的声音,学徒们低声的交谈,工具敲打的声响,街上小贩的叫卖声。她努力地压制着自己想要转动眼珠去观察的冲动,强迫自己保持着固定的姿态和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双腿开始传来熟悉的酸麻感,腰背也渐渐感到僵硬。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玉容面具的内侧滑落,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瘙痒。她很想抬手去擦,很想稍微活动一下僵硬的关节,但“巧偶十七”这个身份像一个无形的枷锁,牢牢地束缚着她。

她开始在心中默数呼吸,这是云娘教她的法子,用以转移注意力,抵御身体的不适。一呼,一吸……渐渐地,外界的喧嚣似乎远去了,身体的酸麻感也变得模糊起来。她的意识,仿佛沉入了一片混沌而宁静的水域。

偶尔会有客人进入工坊,大多是来定制或取货的。他们会在素心面前短暂停留,打量着这个“新款”的巧偶。

“云娘,这尊巧偶倒是别致,眼神似乎比寻常的更……有神采一些?”一位衣着华贵的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捻着胡须,饶有兴致地问道。

学徒连忙上前应答:“回客官,此乃师父新制,尚在调试,故而眼神略有不同。”

素心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毫无波澜。她只是一个“物”,一个被观赏、被评价的对象。她的任务,只是静静地“存在”。

午时,学徒们轮流去用饭。前堂安静了下来。阳光从敞开的门扉斜照进来,在她脚下投下一片长长的影子。她能感觉到阳光的温度,晒在“蝉衣”之上,有一种微暖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也仅仅是“感觉”而已,引不起她任何情绪的波动。

她开始真正地“融入”这个角色。

她不再刻意去压制自己的反应,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了那些“多余”的反应。她的身体习惯了长时间的静立,酸麻感变成了一种常态,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接近那种真正的“空洞”——并非刻意模仿,而是因为她的心神,真的越来越“空”了。

她开始观察周围的一切,但这种观察,是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她看到阳光在地面上移动的轨迹,看到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浮,看到学徒额角渗出的汗珠,看到云娘在工作台前专注的身影。这些画面在她眼中流过,却不曾在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傍晚时分,云娘终于开口:“可以了。”

素心缓缓地“启动”,以巧偶特有的步态,跟随云娘回到内室。卸下“蝉衣”和“玉容”的那一刻,她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有一丝……茫然。真实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让她感到一丝不适的凉意。她看着镜中那个略显疲惫、眼神有些涣散的“素心”,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今日感觉如何?”云娘一边收拾着工具,一边随意地问道。

“尚好。”素心低声回答,声音有些沙哑,因为一整天没有开口说话。她想说些什么,想描述那种奇异的平静感,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似乎,语言也变得多余了。

“明日继续。”云娘没有再多问。

日子一天天过去。

素心每日都作为“巧偶十七”,在前堂静立。她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生活。

当她穿上“蝉衣”,戴上“玉容”,她便不再是那个为身世和未来忧愁的素心,她只是“巧偶十七”。她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感受,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她只需要按照“设定”好的程序,静静地存在,便能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听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那些曾经能轻易牵动她情绪的悲欢离合,如今在她看来,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与她无关。

她开始真正地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巧偶。

那些人类的记忆,那些属于“素心”的过往,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偶尔,在深夜梦回时,她会惊醒,会有一瞬间的恐慌,觉得自己正在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当她看到床边叠放整齐的“蝉衣”和“玉容”时,那份恐慌便会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归属感。

她不再在意自己是否会变老。巧偶是不会老的,不是吗?她每日看着镜中那个“完美”的“巧偶十七”,觉得这才是自己应有的模样。她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模仿其他巧偶的一些细微特征,比如关节活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她会刻意在自己活动肢体时,让衣物摩擦或骨骼发出类似的细音,这让她感到满足。

云娘将她的一切变化都看在眼里,却始终不发一言,只是偶尔会给她一些新的“指令”,比如让她模仿抚琴的姿态,或者端茶送水的动作,以检验她的“成果”。每一次,素心都能精准地完成,甚至比真正的巧偶更加……投入,因为她是用“心”在扮演一个“无心”的角色。

直到有一天,云娘对她说:“‘巧偶十七’的调试已近完成。接下来,你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素心静静地听着,眼神空洞,等待着新的指令。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作为“偶”的命运,甚至……甘之如饴。

第四章 “素心”重生,旧我旁观

云娘口中的“新身份”,很快便揭晓了。

那一日,云娘将素心带到工坊最深处的一间密室。这间密室素心从未踏足过,里面光线幽暗,只点着几盏豆大的油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为浓郁的、混合着珍稀木材与秘制药剂的奇异香气。

密室中央,静静地立着一个身影,与素心一般高矮,穿着她平日里常穿的那种素色布裙。

待走近了,素心才看清,那竟是一具与她容貌别无二致的巧偶!

无论是眉眼、鼻梁、唇形,还是发丝的色泽与质感,都与她本人如出一辙。若非亲眼所见其制作过程,素心几乎要以为那是镜中的自己。这具巧偶的肌肤,比她身上穿戴的“蝉衣”和“玉容”所营造出的效果更为逼真,泛着一种温润自然的微光,仿佛真的有血液在其下缓缓流淌。它的眼神,不再是普通巧偶那种空洞的琉璃光泽,而是被云娘用某种秘法赋予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虽然细究之下仍能察觉到一丝程序化的痕迹,但在寻常人眼中,已与真人无异。

“从今日起,它便是‘素心’。”云娘的声音在静谧的密室中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而你,将作为它的专属侍偶,随侍左右。”

素心,不,此刻她更愿意称自己为“巧偶十七”,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心中没有丝毫的惊讶或不适,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认同感。这个“素心”,比她自己更完美,更符合一个“正常”年轻女子的模样,没有她那些挥之不去的愁绪和迷茫。

“是,主人。”她微微垂首,声音平稳无波,如同任何一具训练有素的巧偶。她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新的指令,并开始思考如何才能更好地侍奉这个“素心”。

云娘似乎对她的反应颇为满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很好。你对‘偶’道的领悟,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接下来的日子,巧偶十七便开始了侍奉“素心”的生活。

云娘为她换上了一套更为朴素、更符合侍偶身份的灰色衣衫,依旧佩戴着那张无悲无喜的“玉容”面具。她的任务,便是照料“素心”的“日常起居”——虽然巧偶并不需要真正的饮食和睡眠。

每日清晨,她会为“素心”梳理那头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乌黑长发,为它换上干净的衣衫。她会细致地擦拭“素心”的“肌肤”,确保其一尘不染。当“素心”被云娘“启动”,开始在工坊内活动,或是在云娘的授意下,去处理一些简单的对外事务时,素心便会亦步亦趋地跟在它身后,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她看着“素心”用着自己的容貌,说着一些简单但得体的话语,与人交往。她看到那些曾经认识“素心”的街坊邻里,对这个“重生”的、变得比以前“开朗”和“沉静”了许多的“素心”赞不绝口。

“素心姑娘近来气色好多了,人也精神了不少啊!”茶馆的王大婶笑着对“素心”说。

“素心”会露出一个被设定好的、温和的微笑,轻轻颔首,用一种略显平缓但清晰的语调回应:“多谢王大婶关心。”

而巧偶十七,就侍立在“素心”身后不远处,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心中没有任何嫉妒或不甘,反而觉得……一切本该如此。那个“素心”,才是这个世界所需要的“素心”,而她自己,则更适合作为一件无悲无喜的“物品”而存在。

她甘之如饴地侍奉着这个“自己”。她会为“素心”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会为它拂去衣衫上不慎沾染的微尘。当“素心”需要“静坐”或“阅读”时,巧偶十七便会安静地跪坐在其身旁,为它添茶,或是整理散乱的书卷。

她觉得自己与“素心”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连接。仿佛她们本就是一体,只是一个扮演着“表象”,一个扮演着“内核”——一个无知无觉、完美运行的内核。

巧偶十七也发现,自从“素心”出现后,她自己身心的变化也愈发明显。她似乎真的不再衰老了。每日看着镜中与“素心”一般无二的“玉容”,她觉得时间仿佛在自己身上停止了流逝。她的动作越来越像真正的巧偶,精准、流畅,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顿挫感。她的情绪,也彻底沉寂了下去,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她不再需要刻意去“扮演”巧偶,因为她觉得自己……就是巧偶。

某日,云娘从外面回来,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她对素心说:“你以前在故乡,可有一位名叫晴雯的挚友?”

巧偶十七静静地听着,“晴雯”这个名字在她几乎凝固的记忆中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但很快便消散了。她微微垂首,声音平稳:“回主人,曾有此人。”她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

云娘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寻到琉云城来了,明日或许会来拜访‘素心’。”

巧偶十七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等待着云娘的下一个指令。

“明日,你便如常侍奉‘素心’。”云娘淡淡道,“不必刻意回避,也不必多言。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是,主人。”巧偶十七应道。

她并不明白云娘此举的用意,也不想去明白。她只需要执行指令。至于那个名叫“晴雯”的人,对她而言,不过是“素心”将要面对的一个新的“程序”而已。而她,将作为一件完美的“道具”,配合完成这场“演出”。

想到这里,她甚至感到一丝隐秘的……期待。她期待看到,这个“晴雯”,是否能分辨出,哪个才是真正的“素心”。

当然,在她心中,答案早已明了。

第五章 故友重逢,真假难辨

翌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云栖小筑半开的窗棂,在打磨光滑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木香、药香与金属气息的味道。

“素心”正端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神情专注,眉眼间带着一种恬淡的文静气质。它穿着一件浅碧色的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几缕发丝恰到好处地垂在颊边,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之姿。

而巧偶十七,则穿着那身灰色的侍偶服,戴着“玉容”面具,安静地跪坐在“素心”身旁不远处,垂首敛眉,双手交叠于膝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木雕。

门外传来了学徒引路的脚步声和略显急促的交谈声。

“……素心妹妹当真住在此处?我寻了她好些时日了!”一个清脆而带着几分焦急的女声响起。

巧偶十七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晴雯”这个名字,以及这个熟悉的声音,在她几乎凝固的意识深处,如同投入水中的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极淡极淡的涟漪,随即又迅速平复。她依旧保持着完美的侍偶姿态,仿佛什么也未曾听见。

很快,学徒引着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裙、容貌明丽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眼神灵动,此刻正焦急地四下张望着。

当她的目光落在窗边那个捧书而坐的“素心”身上时,猛地亮了起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素心!真的是你!”

晴雯几步抢上前,激动地握住“素心”放在书卷上的手。“素心”微微一顿,随即缓缓抬起头,看向晴雯,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一丝惊讶和欣喜的浅笑:“晴雯姐姐?你怎么……来了?”它的声音平缓柔和,与素心从前的声音一般无二,只是少了几分活泼,多了几分沉静。

“我自然是来寻你的!自你失踪后,我……我们都担心坏了!”晴雯说着,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她上下打量着“素心”,“你还好吗?似乎清减了些,但也……沉静了许多,倒像是长大了不少。”

“我一切安好,劳姐姐挂心了。”“素心”轻轻抽出手,姿态优雅得体。

就在此时,云娘从内室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微笑:“这位想必就是晴雯姑娘吧?素心时常提起你呢。”

晴雯连忙转身,对着云娘行了一礼:“见过云娘大师。素心承蒙您照顾了。”

云娘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晴雯,又若有若无地扫过一旁静立的巧偶十七,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晴雯姑娘与素心是旧识,想来对她熟悉得很。我这里,倒是有个小小的趣事,不知姑娘可愿一试?”

晴雯有些不解:“云娘大师请讲。”

云娘伸手指了指窗边的“素心”,又指了指它身旁那个如雕像般静立的、戴着面具的巧偶十七:“我这工坊,以制作巧偶闻名。这两位……一位是你的故友素心,另一位,则是我新近制成的一具巧偶,几可乱真。晴雯姑娘,你可否凭借与素心的情谊,猜一猜,哪一位才是真正的素心,哪一位又是我手下的作品呢?”

晴雯闻言一愣,随即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她仔细地打量着两人。

“素心”在云娘说话时,适时地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和好奇的微笑,眼神中也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配合”之意。它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活生生的人气,虽然比记忆中的素心要文静内敛许多,但那份熟悉感却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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