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漫天繁星，一片如月球般暴露在宇宙无限黑暗中的荒芜的大地。我用脚步丈量大地的漫长，但终究是徒劳。细腻的灰壤粘在了我的裤腿上，袖口上，接着是手掌上——我坐了下来。我走得很累了，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伸出手去数清遥不可及的星空:“1，2，3……5……29……97。”似乎这样就能掩盖我漫步在无人之境时的孤独感。望着眼前一切时间和空间的总合体，象征视野的光也不再以恒定的速度运行，我没有找到任何同胞和文明的痕迹。我闭上了眼，用黑暗来逃避更加令人恐惧的黑暗。

这里太寂静了，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一阵惊悚，我坐了起来，柔软的被褥从我身上滑下、盘皱，大脑还没彻底开机双手就抹起了眼泪，我竟不知何时哭了。我尝试深呼吸:轻轻的、不要吵醒她，调整好节奏。空气涌入我的肺叶，直到每一个肺泡都要被撑到破裂后，我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伴随着幻痛感的消失，一阵舒适席卷了我的身体。冷静下来后，我不禁自问:仅仅是一个梦，有这么恐怖吗？待视野恢复清晰后，我静静的瞥向一旁安睡的女人，她的神态平静，头上还戴着约会那天我送的蝴蝶结，像小孩子一样不舍得摘下来。那是一个没有她，没有文明，没有任何同胞的地方……

不、不行……绝不能，我绝不能没有她。恐惧已然溢于言表，本能催促着我从她身上谋求一片安心，我的手抬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顶。

“唔……”

这不绅士的举动惊扰了她。

我没有数，大概是三秒钟左右，她就悠悠转醒，从一脸茫然转为一脸不满。我也没有估算，三秒钟左右后，我习惯性的闭上眼睛，肩上就传来了一阵柔中带强的触感。小女生的力气就是这么可爱，含蓄里带着凶狠。

“……真闹腾，早上的实验不够累是吧？”女孩鼓起腮帮子。

“你睡吧……对不起。”我压低了声音，尽量不带情绪，但对她来说就像是草丛中露出尾巴的兔子一样，伪装简陋到有些可爱。真蠢，就这么对付一个老练的猎人。

“告诉我吧，怎么啦。”明明刚刚还在家暴的女人发出温切的问候，“我记得你不爱哭的。”

“所以我现在有点丢人吗？”

“不会，我连自己哭都不会觉得丢人，更何况是你。”女孩的话听起来不合逻辑，但她说得很自然。

“那是你心理强大而已。”

互相扯了几句，我始终没有说出梦境和那片寂静到令人窒息的荒芜。她懒得再套出点什么话后，才再次合眼。月光微微的照亮了她的侧颜，我听着她均匀的呼吸，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温热的脉搏，这一切事实都在告诉我她切切实实的存在着，在我的身侧。光是这样想我就要颅内高潮了，我像瘾君子索求着欢愉一样靠近她，我像赌徒一般断定她不会拒绝我，我的耳朵贴上了她的胸膛，寻找她生命的旋律，那最好的安眠曲。

再怎么亲密的关系（纵使她说这种形容是一种贬低）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乱来的。“喂……！太乱了啦！松开……松开呀你……”女孩推着我，用最大的力气表达了不满，但也是杯水车薪，而我也在尽最大的努力安抚她:“别动别动，我就趴一会会。”随之双臂缩得更紧，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她:这豆腐我今天吃定了！

就算这么嚣张，她也拿我没办法，这就是最大的爽点。

“我说你啊，折腾人这块也太天赋异禀了吧？”女孩的声音分不清的暗讽还是宠溺，索性一律视为后者吧。

“那你喜欢吗？”

“挺喜欢的，下次不要了。”

“要嘛。”

“不要。”

她的声线与朦胧初醒时的懵懂相比活泼了许多，曾经一起上学的时候，她经常半夜偷摸起来刷题，熬夜的功夫很厉害。我也被她吵醒过不少次，看着她毫无悔意的笑容，和橙黄色台灯光一起被莫名的情绪融化成浆，滴滴凝固在回忆中。

“还困吗？”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感受到她轻轻的摇着头，发丝拂过我最细敏的脖颈处，引得我一阵心悸。

女孩起身，静静地坐回书桌前，续写着上次的报告。我将盛满浓热的咖啡的杯子轻轻放在一旁，发出悦耳的咔哒声，杯壁上镀铬的“priestess”闪着光。我也写着东西，眉飞色舞的，不像她那么认真。

天色微亮，屋外传来了拟声设备的鸟鸣声，今天的随机定时是5:01。我伏在案上补着回笼觉，可爱的小鸟正精力充沛的哼着歌，很是助眠。歌声渐渐停止，我一度以为是自己睡着了，做着清醒梦，因为我尚能感受到橙黄色的微光。

鸟鸣越来越清晰，应该是我将精神集中在听力上的缘故。鸟鸣越来越婉转，和几万年前的真实生态应该差距不大。鸟遮住了光线，向我靠近:“醒醒。”随之而来的是脸上温热的轻触。

被鸟啄了。

“早安，■■。”这只坏鸟微笑着说。

“天大的事要叫醒我？”起身之时，身体又榨取了一份净剩不多的能量，引得我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我做了早饭。”

啊？那确实是比天还大的事。

我晃晃悠悠的移到餐桌前，两只胳膊搭在桌面上，撑着有些沉重的头颅。

“这么困啊？要不再睡一会。”女孩将菜肴整整齐齐放置在桌上，把温热的牛奶推到我面前。“不用了，一会就该精神了。”我摇了摇头，感觉视野在晃动的瞬间分成了三层。昨夜虽是我先扰她安眠，但最近更缺乏休息的显然是我。

“啊～”插着鲜美的培根的叉子伸了过来，诱惑着我张口，也让我有了点精神。吃进口中，油腻和咸香满满在舌上晕开，还带有一种甜甜的味道。看着眼前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喂得开心的女孩，我的双手有些局促，好像它们此刻不存在会更合适一点。

不行，发挥些作用啊你们两个。

我在她的手还在空中进行时，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真是冰清玉洁，从物理上也是如此。突然的暖意害得她忍不住一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我拉了过来，我发力时感受到她的肌肉有些绷紧了。

我故意把这一口吃的很慢，好像肉凝固在叉子上了一样，舌上细品鲜美的同时掌心也享受着她的肌肤，直到肉快被我的口水泡烂了才松开。

“自己吃。”女孩有些嗔怪，手臂似乎酸了，扭了扭肩膀。

我也想喂喂她，三根指头衔起一颗圣女果，递向她的嘴边。女孩欣然笑纳，但吃得小心翼翼，显得奇怪。在我沉浸于投喂的满足之时，她突然凑了过来，细腻地吻上我的嘴唇。

愣神之间，我没忘记回应她，除了她应有的甜蜜，还尝到了另外一种味道。半颗圣女果，她小心翼翼的用牙切成了两半，正在被推进我的嘴里。酸甜味激发了更多的唾液，这个吻比平时进入状态要快得多，声音很快就变得糟糕。

我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她捧住了我的双颊，谁也不准对方擅自逃离。她贪婪的吸食着果实的汁水……或者是我的？直到鲜嫩多汁的果实空生下干瘪的躯壳，我们才得以喘息。

多谢她这酸甜味的吻，我精神多了。

时间往后推移两个小时，气温越来越高了，温热感包围着我，仿佛在融化我的意志，让困意杀了个回马枪。

但再怎么说，现在还在工作，女孩用笔轻轻敲了敲我的头，我顿时情醒了一阵，能让我听清她说什么:“精神一点啊……”我也知道我们的事业非常重要，但我总会默许自己纵容到最低限度，这一点我不如她。然而即便这样，我们现在也在同一个岗位上，成为了旗鼓相当的搭档。我这样的家伙居然也能和她这种勤勉的人居在同一屋檐下，这算不算是浪费了我的天赋呢？我不由得反思和悔恨了一秒。

管他呢，睡了再说。

女孩更加不满了:“再不打起精神，我要是用特殊手段了哦！”

无所谓，你就算给我口交我也会在闭着眼睛的前提下享受的。

我幻想着她温热的嘴，轻巧的舌，灵活的运动着……然后就听见她读出了我昨晚写的诗。

“哎哎。”太狡猾了，我不得不伸手去抢。

女孩笑意更浓:“我爱你，你也爱着我，世上无人比我更关切你的存在，致你的真心，镜中的自己——”

“别念啦！！”

一本正经的戏弄着别人的作品，她也不是什么淑女。

闹累了，我和她靠在沙发上，收回了争夺的架势，我们也得空可以好好谈谈:“你还会写诗啊？”

“我不懂事，写着玩的……”已经快尴尬死啦，还问，还问！

“写的挺好呀，你写的是你自己嘛。”

算是得到认同和认真的态度后，我也和她好好谈论了起来:“是，会很奇怪吗？这些是不是不像是正常人的想法。”

“不会啊，诗人某种意义上就不是正常人，作为一个诗人，把世俗和诗意强加在一起，你不合格哦。”她轻笑着，看不出一丝嘲讽的意味。

“嗯……其实也不完全是写我自己，也有你的影子。我幻想中完美的另一半，就是有你的模样的我自己。”

“真自恋，呵呵。”是啊，确实是“自恋”。

“说真的呢”，虽然我也没觉得她在笑话我，但我还是认真的解释:“不知道你理不理解这种感觉。”然而我并没有什么自恋的倾向，不知是不是那晚的梦的影响，质数是只能被1与它本身除以的数，让我有了这样奇怪的灵感……也因为如此，这首诗没有写完，输出完核心观点后我就没有灵感写下去了。

我不需要这么虚无缥缈的慰藉，我还有她呢。

“理解哦，我的小纳西索斯。”听到这个名字我就确信她理解了，以及更让我确信的是她有些不满的神色:“也别忘记爱我。”

这醋也能吃？算了，我宠。

我把她抱到腿上，她也顺从的靠在我的肩头。

“我还没写完，不过已经失去那种感觉了，估计写不完了。”

“我很好奇，是从哪里来的感觉呢？你昨晚还哭了。”

“都叫感觉了，当然不能用语言解释。”因为我也已经忘了，明明她在我身边，我怎么会如此痴迷一个无意义的幻想呢？还是说我只是把她的形象套在另一个角色上满足某种欲望？

“你别忘了我是语言学家，再看一会指定能读出你不安的小心思。”女孩的食指点了一下我的鼻尖，痒痒的。

“我预言你什么都读不出来。”我把她搂紧了一点。

是啊，有她在，怎么会有不安的小心思呢。

我驱车送她回了家，自己留下来补补之前摸鱼欠下的工作。

一个小时过去了，却没什么进展，早知道叫她留下来帮我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一抬头:“都九点啦？”。噢，是十九点。

接着是三个，四个……脑袋越来越沉，艰难的抬起后一看，已经凌晨了。

往好处想，好歹不会认错几点了不是吗？

我实在想劝自己再撑一会，虽然精神憔悴，但我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灵感来之不易啊，必须珍惜。

咖啡就在桌子的另一端，把头往前一探去拿它，然而身体俯下的那一刻后就再也没抬起来了。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我的眼皮灌了铅般的沉重，再也无法张开。我往后退了退，让屁股能再次落在椅子上，随后舒展了一下胳膊，感受到肌肉放松的舒爽和桌面的凉意，我的大脑已经要麻痹了，放弃了一切思考和工作。

“睡觉吧……睡一会就好，或者爬起来定个两小时后的闹钟也好，我只要休息一会……”我在大脑强制停机前做着最后的思想斗争。

然后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好吧，轮到她不安了。

再次醒来时，盯着熟悉的天花板，看着午后（也可能是上午？）微微泛黄的暖阳透着窗帘，地板上映着一小片蔚蓝的天空，我安心了不少。

而我很快就不安心了。因为一旁，女孩正跪在床边，双臂垫着小脑袋，趴在床沿上，精致的五官却都拧巴着，看起来累的够呛了。

怎么不上床啊，姑奶奶。

我刚想下床把她抱起来，身子一起，就被她按了回去。懵逼之际，我没看清她的脸，殊不知此刻她脸上泪痕尚在，十分憔悴。

看着她用手腕在脸上抹了两下，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我最看不得她伤心了。

“你怎么了？”我忐忑的开口。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女孩脸上带着三分不满。

“我……我没怎么。”

“还嘴硬！”五分不满了。

“你哭了？”

“要你管！”七分不满了。

我再也不敢吭一声了，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好好坐在床上聊。

女孩的膝盖脏脏的，估计跪了好久了。我想把她拉过来点，坐在我的腿上，但她还在赌气的样子，怎么也拽不动。气氛死寂了一两秒，我率先开口:“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吧。”

这句话终于没让她不满了，她把头靠了过来，轻轻的垂在我的肩上:“笨蛋，担心死了。”

我不禁一阵自责，憋了半天才开口:“你辛苦了。”

“下次别让我这么辛苦了，不过比起辛苦，你的命更重要。”

“我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只能无力的解释。

感觉这话又要惹她不高兴了，我伸手蹭了蹭她的眼角，用行动安抚她的情绪。怎么会哭呢？虽然大概率知道是为了我，大概率问了会被骂:“眼睛都哭肿了，怎么哭成这样啊？”

“我做噩梦了。”

那确实很恐怖了，我理解。

“梦见什么啦？”

“还能是什么，你不在了。”

“我那天梦到的也是这个。”

“不许说这种话！”女孩嗔怒，捶了一下我的肩膀。

明明是你先说的啊。

“那好吧……我梦见自己一个人在宇宙中孤独的漫游，一个人数着星星，突然就一阵孤独，然后止不住的恐慌，就哭了。”全程没有说“你不在了”四个字哦。

女孩愣了好久，我也不由得疑惑，很难想象吗？

“你最后数了多少颗？”

我思考了两秒，随即开口

“97。”

“97。”

她的声音与我贴合着响起，传入我的脑中，激起一阵微弱的电流通路全身。

两个孤独的质数在此刻相遇。我很肯定她不是猜的，不然也太准了，但我更不相信这个事实，她也有一样的梦。

两个孤独的人在此刻相拥。这诡异的对话算是把聊天杀死了，那就用肢体继续聊吧。

大脑不需要编制语言，开始自动刷新着记忆中的画面。我不禁又想起那副寂静到可怕的景象，宛如从帕斯尚尔活下来的士兵浸在泥泞的毒坑里，看着满地的尸骸和滚动着的致命气体，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或许我比他还绝望，好歹他的身边仍有同胞。

摇了摇头，赶紧把不吉利的东西赶出大脑。还是看看怀里的美人缓个神吧。

我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只是当目光对上时的那一刻，我看着她布着血丝的红肿眼睛往斜上方瞥着我的样子，我从中读出了不下二十种情绪:委屈，孤独……

这份沉重的气质令我一愣，如果不是我还在这，谁看见她这张幽怨的小脸蛋都会以为她丧了夫或者经历了其他什么重大变故。随后而来进入我的大脑的，就是身为伴侣满足对方内心空虚的责任感。

她肯定照顾了我好久呢，她有帮我洗澡吗？或者偷偷做了比洗澡还过分的事情呢？我何以报答这对我的好呢？

血液迅速涌入了我的大脑，激活了两只情绪:怜爱之心和激动之情。眼下只有我能安抚这寂寞的小美女了。

“普瑞赛斯，你还好吗？”我的手缠上了她的腰。

女人一个激灵，有些怨念和羞怯的瞪了我一下。

“一直都很好。”她的腿跨上了我的腰，“倒是你，刚恢复过来，真的还好吗？”

“一直都很好。”能疼爱你一番就更好了。

现在唯有一个顾虑——她的意愿。女孩的个性我了解，相处多年，九成都是我主动索求她，加上她现在心里肯定怨着我，估计不会有多大的意愿。

“唔……”女孩很累了，她忍不住靠在了我的胸口上。这几天她一直很焦虑，爱人的昏迷不醒，工作时的孤立无援……她已经快要无法忍受。女孩也纠结着，她希望爱人能快点恢复，但心里又渴望着。已经四天没有过了。

靠着对方坚挺的胸膛，感受着心跳传来的微震，爱人的存在令女孩心跳加速。我将她腰侧的手臂紧了紧，引得女孩又是一阵刺激，心也快跳出嗓子眼。感性终究是战胜了理性。

“我们……我，我想你，可以吗？”女孩抬着头，欲望的饥渴感和索求的谦卑感在面容上聚合着。

运气真好，触发只有一成的概率了。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