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堡南回廊，清晨的风吹动长帷，空气中仍残留着昨日香焰未熄的余息。

阿涅丝一言不发地走在爱丽丝与米瑞雅之间，脑中还回荡着光厅中那一幕幕精灵群像的凝视。她们眼底的沉静、傲然与隔绝，仿佛将“野莺”二字从身份变作枷锁，钉入骨髓。

“还有其他两位主母。”米瑞雅忽然开口，尾巴轻拍着石板地面，语气像是在讲一桩古老禁忌的传说，“夜影和赤吻。前者走过的地方，连灯火都会熄灭三分；后者一念起焰，曾让整座蔷薇堡陷入七昼夜的情欲狂潮。”

阿涅丝没说话，但指尖在腿侧微微蜷紧，眼角余光扫过窗棂上投下的斑驳光影，心头浮现出一种冷汗般的敬畏。

那不是战场上的恐惧，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压迫感——像被某种不可抵御的目光穿透。

“你也别怕。”米瑞雅笑嘻嘻地拍了拍她肩膀，“就算你哪天真的遇到她们……不回头、不出声、不乱看，大概率还能保住魂儿。”

“我们也只是听说。”爱丽丝在一旁淡淡道，“主母从不显形于常规事务。她们的命令通常通过影仆转达，连直属夜莺都未必能当面听训。”

“不过有传言啦——”米瑞雅尾巴一晃，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些长得好看又天赋出众的家族男丁，有时候会被主母单独召见。”

她露齿一笑：“说是‘赐福’，但谁知道呢？嘿，也许真是某种……特别的恩泽？”

爱丽丝轻咳一声：“别胡说。”

“我又没说一定是上了，”米瑞雅装模作样地摆手，“只是吧，每年家族选拔，那些被主母看过的男孩，日后多半混得都不错。也许主母真的会偏心某些‘器物’。”

她眨了眨眼，看向阿涅丝：“说不定你将来也能被‘主母之眼’赏识呢。”

阿涅丝没有回嘴，只是略微加快了脚步。

三人步出回廊，午光从拱窗洒落，将地面绘出蔷薇花结般的金影。

米瑞雅忽然换了种口气，笑得有些坏：

“……至于家主嘛，”她歪着头，“我们的后宫王·伊凡七世，夜夜笙歌，夜夜开趴。帝国坊间都说，全绯纱公国的夜莺都是他的女人。”

阿涅丝眉心轻蹙，侧过脸，眼神如刃。

“那是外人胡扯。”爱丽丝冷静开口，打断了玩笑，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夜莺归于契主与契印。哪怕是家主，也不能随意干涉。三位主母立下规矩，谁敢破，谁就没命。”

“但他确实风流。”米瑞雅耸耸肩，尾巴甩了甩，“不过你放心，他一般只睡自己的夜莺，野莺，还有那些调皮的、自愿的别人的夜莺。”

她顿了顿，笑意愈发狐媚：

“怎么说呢——他虽然夜夜宣淫，但至少有节操，从不碰不愿意的。要是连这点底线都没有，三位主母压根不会让他坐上家主的位置。”

她语调放缓，目光绕过走廊轻落在阿涅丝腰侧，似真似假：

“这家族不是纯靠血统传位的，还得看谁能驯得住夜莺，也守得住誓印。”

阿涅丝闻言，神色不变，步伐却更稳了一分。

阳光再次洒落在地面，那片契印纹理的残影刚好照在她的小腹处。火光般的幻痕悄然泛起，像是一枚正在燃烧的誓印，在静静提醒她：

她已步入另一个世界。

一个由焰铸、由誓束、由渴望铺开的世界。

她忽然开口，蓝眸里浮起一丝讥诮：

“那他倒也真会演。嘴上尊夜莺，床下夜夜不歇。怪不得外人都以为我们是他的收藏品。”

米瑞雅闻言一挑眉，她咯咯笑着，尾巴一绕，轻轻拍了拍阿涅丝的腰侧：

“哎呀，你这火气倒挺有意思的。难怪他盯上你。”

阿涅丝没有避开米瑞雅的调笑，只回望她，语气淡漠却字字如刃：

“我不是他的收藏品。”

那一瞬，米瑞雅的笑意略有凝滞。她望着眼前这个尚未褪去青涩的新夜莺，忽然发现——这对紫金色瞳孔中，不只有羞耻和倔强，还藏着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清明。

她咂咂嘴，转过身，尾巴一圈圈在脚踝处扫动，语气变得低缓：

“我以前是奴隶。”

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抽出，带着些微发紧的沙哑，“扑奴团那时候抓了七十多个女奴，我们几个是里面最‘值钱’的，体质好、还没破身。那天晚上，他们就把我们绑在柱子上……换着玩。谁哭得最响，就能早点脱离——不是脱困，是脱力、脱水、脱形。”

她低下头，狐耳轻轻垂着，尾巴不再摇动，而是环住了自己的小腿，像是下意识地护住自己。

“有个姐妹，精灵裔的，哭着说不要……他们就用铁钳撬断了她的牙。后来，我们全都学会了闭嘴。闭着嘴，被他们干，被他们打，等他们喝醉、累了，再趁夜里互相舔伤口。”

阿涅丝没有打断，喉头却不自觉地动了动，像是咽下一把火渣。

“直到有一天，他来了。维尔泽带着骑兵冲进那片森林，把扑奴团连窝端了。”米瑞雅轻声说，目光有些飘，“他下马的时候，我以为是哪个贵族新主顾。我四肢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怕惹怒了‘买家’……可他只是把披风脱下，盖在我身上。”

“他说话了吗？”阿涅丝轻声问。

“没有。”米瑞雅笑了，笑得像是被刺了一下，“他什么都没说，就那样看着我，把我抱了起来。像抱一包受潮的货物。没有承诺，也没有怜悯。就是干净、利落……让你没办法拒绝。他把我们都带回了绯纱，然后给我们都安排了落脚处。”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阿涅丝，眼中泛起火一样的埋执与不甘：

“那天他转头离开的时候，我就对他发了誓——只要我飞得够高，总有一天，他会回头看我一眼。”

“他呢？”

“他没说话。”米瑞雅轻描淡写地耸肩，“他一向这样，话不多，但令人心甘情愿。”

她忽然逼近半步，笑得带点挑衅：“你也是。你不是不想留下的，对吧？”

阿涅丝垂下眼帘，手指无声地握紧。

她忽然感觉到心口某个地方，也被轻轻触动了。

一根极细的线，从她灵魂最深处牵出，连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却实实在在存在着。

她的心挣扎着，说不出一句话。

一声轻笑插入这静默。

“战利品有什么不好？”

卡萝的声音从柱影后传来，冷冷的，带着淡漠的锋芒。

她斜靠着石柱，银发垂肩，眼神如霜夜下冰封的湖泊，清澈，却令人望而却步。

“起码你不是残羹剩饭。”

米瑞雅挑了挑眉，似乎想顶一句，但看着卡萝的眼神后还是闭了嘴。

“她们不是那种会低头的人。”爱丽丝轻声道，语调柔和，却透着笃定，“只是命运逼她们弯了腰，而她们咬着牙没断。”

卡萝的目光扫过阿涅丝，最终移开：“无所谓。只要别碍事。”

说罢，她转身踏入光影交错的阶梯，靴跟踩在石板上的声音如刀尖轻叩。

“她啊，脾气就那样。”米瑞雅望着她背影，叹了口气，“别往心里去。”

她低声补了一句：“其实她以前是别人的夜莺。那契主死了，她的心也沉寂了一半。是维尔泽在她溺毙前抓住了她。”

阿涅丝抬眼，看着卡萝逐渐远去的身影。

那背影挺拔，却冷硬得像一截折不断的枯骨。她忽然意识到：在这蔷薇堡里，每一片羽翼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痕。

她们不是自愿放弃尊严，而是把尊严熔进了契印，用来保住灵魂的燃点。

爱丽丝走到她身边，眼神温和，却带着某种沉静的重量。

“我们每一个人，”她轻声道，“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成为夜莺。”

“而她们，是在被命运剥夺了一切之后，还想握紧最后的选择权。”

阿涅丝没有回应。

她只是深吸一口气，静静抬头望向前方。

阳光照耀的方向，蔷薇堡最深的塔楼沉默伫立，仿佛等待着她。

等待她走入那真正属于夜莺的命运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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