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很無聊哦，レオナさん確定要聽？」ラギー沉默了半晌，如此說道。

　　小獅子抬頭和他對視，由於口中還咀嚼著義大利麵，所以始終沒有說話，唯獨那雙眼睛透露出：「懷疑嗎？」的訊息。

　　這個瞬間，有個無關緊要的感想從ラギー腦袋冒出來——レオナ在吃飯和睡覺的時候，特別有小孩子的感覺。

　　這句話絕對不能說，不然レオナさん又要跟我打一架。

　　ラギー深吸一口氣，「好吧……但是在說故事之前，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嗯。」

　　「就是……カリムくん說坐過レオナさん開的越野車，真好啊——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坐皇家的越野車到觀光區或是暁光の都去。之前打工的時候就有看過，奔馳在草原上的模樣真的超級帥氣！說不定坐一個小時的價值，就跟我打工一整天的報酬一樣，シシシッ！所以……レオナさん？」

　　ラギー睜大了雙眼，眨巴眨巴地看著レオナ，充滿期盼的眼神中似乎在暗示著什麼。

　　「無聊，不要跟我說。」

　　「レオナさん嫌棄得也太快了，只要在這張紙上簽名就可以了，到時候我要拿給レオナさん看。」

　　桌上突然冒出了一張紙，上面的字用可愛來形容應該比較貼切。レオナ勉為其難地瞄了一眼，想都沒想就一手拍開，「我是叫你說故事。」

　　「這明明也是打工時候的故事。」沒有得逞的ラギー無奈地用魔法把紙燒成灰燼，翻了翻手機相簿，說：「不然先介紹家人好了。這是奶奶，還有其他小孩子們，假期的時候我都會跟サムさん拿快到期的食物回去給他們，不過レオナさん不喜歡小孩就是了。」

　　「嘁，為什麼又說到我身上？」

　　「呀，因為レオナさん看到他們的表情讓我很難忘嘛。」感覺到被瞪了一眼，ラギー繼續指著照片說：「這是萬聖節的時候拍的，我們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我跟奶奶做的，很厲害吧？シシシッ！」

　　「嘛，不差。」相較於自己每年都只披上棉被，ラギー的手藝確實可以說是藝術品。

　　「我還記得我們組成小隊，四處去要糖果，同一戶人家只要換一個人就能多拿一次，靠著這個可是拿到了不少呢，不過後來就被村長禁止了。」

　　「這是你的主意吧？」

　　「為什麼馬上就懷疑我啊？」

　　「你是裡面年紀最大的，還有，你的眼神看起來比其他人貪心。」

　　「唔。」

　　ラギー不信邪地把照片放大，在每個人的臉上停留幾秒，看了一輪之後，似乎有些懂レオナ的意思。

　　就只有他臉上寫滿了「我要掏空那些大人」。

　　「怎麼樣？」

　　「我這是……因為糖果很珍貴，所以——」

　　「所以為了養活那些小鬣狗，你不得不這麼做。」

　　レオナ替ラギー接了話。

　　這句話帶來的是長時間的靜默，二王子感到有些疑惑，抬眼卻只看見略微瞪大的灰藍色的眼眸。

　　「你這傢伙是什麼表情？」

　　「我還以為レオナさん會說：『自己想吃還推給別人？』怎麼突然又認真起來了？」

　　「我現在沒打算跟你開玩笑。」

　　「真是奇怪，雖然今天是レオナさん叫我說的，不過你不是討厭聽故事嗎？」

　　レオナ沒有說，他其實在等ラギー像剛剛一樣提到自己，然後說溜嘴和計畫相關的事，而且比起聽故事，這盤青醬義大利麵的味道更讓人困擾。最後他想了想，淡淡地說：「我對自己的事沒興趣，但這是你的故事。我以後是要當王的，你提起過『貧民窟』，又說是同個故鄉，所以多少有點感興趣。」

　　「レオナさん如果當了王，一定能受到大家的喜愛。啊，但前提是要能順利畢業。」

　　ラギー說這句話時，レオナ從他的語氣中感覺不到擔心。不知道對方是覺得，再多留一年陪他也無所謂，還是對二十歲的レオナ能畢業有十足的信心。小獅子盯著ラギー在螢幕上滑動的手指，說：「你怎麼肯定？」

　　「因為寮裡的其他人不是都對レオナさん唯命是從的嗎，雖然一開始還是有不服的人，但一看到レオナさん用魔法就全部都閉嘴了，那個場景真的是很驚險啊，シシシッ！」

　　弱肉強食。

　　レオナ想到了ラギー曾經提起的四個字，既是寮裡決定上位者的原則，也是世界淘汰生物的法則。就如同眼前閃過的幾張照片給人的感覺，若不是ラギー真的有點本事，他們兩個根本不會在學校相遇。

　　「又來了。」

　　「這次是レオナさん自己問的，可不關我的事。」

　　過於在意似乎很了解自己的鬣狗的後果，就是レオナ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臉。他嘁了一聲，用明顯有些不悅的聲音說：「這都是貧民窟？」

　　「嗯，貧民窟的街道，我們都會在小巷子裡玩。不過在這裡什麼都可能發生，搶奪、歧視、犯罪等等，レオナさん也知道，王都的人是不想管、也管不到我們的。」

　　レオナ的視線停留在手機上，心思全被ラギー自嘲的話語帶走。他確實沒有聽王宮裡的人說過貧民窟的事，倒是象の墓場怎麼變成觀光勝地的歷史，在許多課堂或書上都有提到。レオナ不明白，他們都居住在夕焼けの草原，為什麼他身為二王子就毫無選擇權？為什麼居住在貧民窟的鬣狗，現在仍無法安穩地睡上一覺？

　　這些被在乎的人和地方，都光鮮亮麗地活著、存在著，有位高權重的人支持，有源源不絕的觀光客拜訪，但倘若生活於隱藏在檯面下的世界，卻必須比他們付出更多，才能看見一絲光亮。

　　「是說レオナさん——」ラギー伸展了一下彎到痠痛的腰，「我才講完一個相簿的故事耶，打過的工有哪些都還沒開始說，你就吃完宵夜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變回來，你的故事還是留著下次無聊的時候講吧。」

　　レオナ站起身，窗外的夜空又讓他想念起王宮裡的房間，但退一萬步來說，有ラギー在的方便生活也沒有哪裡不好，唯獨有些時候，ラギー會反常地沉默，就像現在這般。

　　レオナ朝鬣狗的方向看去，對方正和他一樣，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的天空。或許是感受到二王子的視線，ラギー默契地轉過頭，他們並不是第一次四目相接，所以レオナ有十足的把握，眼前這傢伙接下來要說的話並不是玩笑話。

　　「剛剛好像沒有跟レオナさん介紹完家人。」ラギー和レオナ想像的一樣，沒有高昂的語氣，也沒有狡猾的笑聲，僅僅是像說著別人的故事般，平淡地道：「奶奶說：『死去的人們會化作星星在天上看著。』雖然不知道是哪一顆，但其中一個是我的母親。」

　　「死去的『人們』嗎……王都裡說的是，逝去的君王成為星星，在天上看著。」

　　「原來不一樣啊，還真的是兩個世界。」ラギー快速地結束了話題，在レオナ躺在床上的瞬間說：「對了，聽我的故事要收費。」

　　二王子倒是沒有想到，ラギー會這麼快就恢復本性，哼了聲，說：「你還是省點力氣吧。」就扯過被子，背對鬣狗蜷縮成一團。

　　長長的尾巴露出一些在棉被外，拍打著床鋪，ラギー覺得小獅子賭氣的小動作十分可愛，偷偷地埋在棉被裡笑了一陣子，打算順勢閉上眼睛睡覺，但那片星空在腦海中浮現，ラギー的心情卻又因為剛才的謊言變得一團亂。

　　他從棉被裡探出頭，因為忍笑而升高的體溫逐漸回歸正常。ラギー其實並不是忘了介紹母親，只是想知道レオナ對著某個地方發呆的時候，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和レオナ注視著同一個地方後，他不僅沒有解讀出來，還比之前說對方的故事時，冒出更多包含兩人的回憶。

　　レオナ不喜歡小孩，在學校過萬聖節時，曾經把ラギー一個人丟在購買部，跟觀光客合照；レオナ很了解故鄉，聽エース說，他提起過獅子和鬣狗共唱的那首和平之歌；レオナ總是裝作不知情，聽ヴィル說，他胡言亂語地道，鈕扣掉了會自己縫回去是一種魔法；レオナ也力行弱肉強食的道理，ラギー說的驚險場景，就是レオナ用ユニーク魔法，結果被自己阻止的時候。

　　……

　　……

　　但只有那一次是成功的，第二次便徹徹底底地失敗了。

　　種種回憶最後都匯集到腦海最深處，ラギー頭痛得彷若有許多人拚命地在裡面挖掘，將那段過去強硬地掏出來，血淋淋地攤在他眼前。

　　脖子被緊緊掐住的感覺、乾裂的疼痛感、レオナ猖狂的笑容、抓住自己時說的每一句話，一切都還歷歷在目。明明之前也曾沒來由地想起過，卻都沒有這次來得清晰。

　　ラギー很少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沒想到第一次就被砸得稀爛。但是這個傷害了他的人不僅給他工作、教他作業、指引他思考的方向、為他的未來點燃了希望，他又怎麼能輕易地丟下對方？

　　如果能保住這條命，絕對要比之前更貪心。

　　這是ラギー被鄙視之後，想到最為理智的發洩方式，也就是到那一刻他才明白，レオナ近乎發狂的笑背後沉重的痛。

　　他的二年級、三年級讀了幾次，就意味著輸了幾次，自信和自尊都被踐踏，這樣的難受並非「百獸之王不屈的精神」一句話就能忍氣吞聲，而自己還佔其二。レオナ一定，即使知道自己有脆弱的地方，也不想被信任的人看見這麼狼狽的模樣吧。

　　「……原來……你一直都在想這種事……」

　　到頭來，ラギー只能從喉嚨擠出這句話。

　　即使無法對レオナ說的話釋懷，也一直沒有等到道歉，少年依然在最靠近二王子的地方用ユニーク魔法，緩解彼此受到的傷害，試圖找回令他憧憬、尊敬的，自信的レオナ・キングスカラー。

　　或許，那時的二王子就和現在的小獅子一樣，蜷縮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連該抓住誰、抓住什麼來求救都不知道。他反覆看了看早已痊癒的手，想到自己被否定的錯愕，想到レオナ不斷承受的挫敗感，不自覺地做了幾次深呼吸。

　　不知道レオナさん後來是抱著什麼心情來我房間的，不過那時候ヴィルさん的一席話，可是讓我一點退路都沒有了啊。

　　ラギー嘆了口氣，已然沒有精力再去回憶現在只有他記得的事。這個晚上，他睡得很不安穩，可他卻不知道，躺在床上的人也皺著眉頭，遲遲無法入睡。

小说相关章节：【レオラギ】寂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