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二十天上学日里有三十次迟到、缺席」

「变、变多了……」

在烟味弥漫的吸烟室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黑眼圈深重的女子顶着一头枯槁的赤褐色长发，然其挺直的鼻梁、利落的面部轮廓与大眼睛却勾勒出病态而端正的容颜。

她名叫寄添身梨子，虽已年过二十，此刻却与高中教师对峙着。

为何？

「你啊，也该适可而止毕业了吧」

对面名叫竹久春尾的男子灌了口罐装烧酒，呼出浓重酒气。他几乎是个酒精中毒者，因对酒精产生耐受性而自诩「七罐烧酒尚属合法范围」。古旧的金框眼镜泛着微光。

「哈啊……」

寄添意兴阑珊地回应。

「哈啊个头啊哈！我可是为你着想...虽然也不全是！但你这出勤率太离谱了吧？故意的？我看过你历年成绩单，学分缺太多了。脑子又不笨...总之快毕业吧」

「...犯困」

「犯困？」

竹久又开了一罐烧酒。

「每、每天必须睡满十三小时，健、健康才能维持」

「少来这套！谁不是强打精神啊！又不是你独一份！」

顺带一提寄添是身高170cm的苗条女性。

「再说睡这么多还挂黑眼圈？完全搞不懂你啊～」

「…………」

寄添患有口吃，空手说话时尤为严重，因此她总咬着吸管或指甲说话，以便（相对）流畅地进行表达。

此刻她沉默着将双手插进连帽衫口袋，仰望着天空。竹久饮尽烧酒，面颊潮红地瘫进椅背。

「...天气真~好啊」

「是啊」

「哎呀呀...」

竹久挠着乱发。

「酒喝完了」

寄添含住自带的棒棒糖，以保护其因过度啃咬而伤痕累累的指尖。

「喝太多了吧」

「酒哪有什么过量之说」

（歪理...）

竹久醒酒极快，当寄添在窗边暖阳中昏昏欲睡时，他脸上红晕已然褪尽。

「...寄添同学，为何不与人接触？」

语气忽然郑重。

「...」

寄添咬碎了口中糖果。

「老师担心你啊！在三年E班独来独往三年...」

竹久目光灼灼。

「...老师莫非」

「怎么？」

寄添边嚼碎糖块边说：

「酒醒后，意外地...认真？」

竹久瞠目结舌。

「酒？胡扯什么呢！」

「…………」

「比起这个，老师是更担心你啊！为何要孤身一人！」

「太、太认真听别人的话，就会失去自我。您又、又懂、懂什么」

寄添咬着扁平化的糖棒夺门而出。

「我真没用...」

竹久颓然伏案。

○

「就这么跑掉了吗？」

走廊上，并肩而行的津中百合子（自称，本名矢津彦）问道。寄添并非全无朋友，唯与这位几乎同样长期缺席的津中交好。

虽称「她」，百合子户籍上却实为男性。为何身着水手服、头戴安全盔、面罩不离？

——因其身患被害妄想症且具多重人格。

「嗯。老师酒醒后突然认真起来，真头疼」

「竹久老师平时醉醺醺的呢...难得见到正经模样」

不过她虽有多重人格，但若非遭强烈刺激，各人格皆极具常识性。

原本三年E班是由竹久全科包办的。只因目睹E班散漫作风的体育教师怒斥时，受刺激的津中高喊「有人要杀我」「敌袭敌袭」，竟用美工刀刺穿教师脸颊。

（另有女教师呵斥「摘掉头盔！」上前撕扯，反被揪下大把头发。血发交缠的女教师最终辞职。）

E班的自由程度容后再叙。

「话说啊」

「？」

「身梨子为何不毕业呢？」

「因、因为喜欢百合子呀」

——虽是谎言，但这么说比较时髦吧？

「讨厌啦～女生又不能做爱」

津中完全自认女性。

「即便如此我也喜欢」

寄添莞尔一笑，津中顿时羞红了脸。饱满的卧蚕衬着素颜，下垂眼格外动人。

「不过这种闲聊时日无多了」

「什、什么意思？」

「听说教委在调查哦，酗酒教师暴露的话就完蛋了哦」

「解雇？」

「嗯～搞不好会被杀掉呢」

「杀、杀？」

「最近怪兽家长愈演愈烈吧？惩戒免职都压不住了。『死人不会开口』所以杀掉咯！表面写成『自愿离职』呢！」

「哎～...」

津中言论过于荒诞，寄添将信将疑，毕竟难辨这是他/她的妄想还是现实。

「呀！」

走到玄关时，津中突然看向并不存在的手表。

「要给汪汪喂、喂饭了啦！」

「这、这样吗？」

「再不快点妈妈会、会生气的。对不起呀身梨子姐姐，再见啦！」

「嗯，再见」

（……人格切换……）

她的现实究竟由几成妄想构成？寄添暗自思忖，或许原本的现实就像碳酸饮料里的果汁含量般稀薄。正因如此，方才那些话终究不可信。

目送津中匆匆跑远的背影消失后，寄添换上乐福鞋走出校舍。

外头闷热异常，她的眉心皱成深壑。

为避阳光，寄添拉起连帽衫，视野骤然收窄的刹那——

「——！！？」

口鼻被捂住，电流贯穿脊椎。

失去重心的身体被黑衣男子拦腰抱起。

○

「……哈」

「醒了吗」

戴着墨镜的黑衣人们将寄添团团围住。四肢受捆的她在木椅上稍一挣扎，椅子便会发出刺耳吱呀声。

「粗暴行事还请见谅」

「…………」

密闭房间只漏进几缕光线，飘着淡淡烟味。

「你好，"留级优等生"寄添身梨子，我们是教育委员会」

寄添狐疑地打量着自报家门的黑衣人。另一人逼近她：

「无意施暴，只想取证」

黑衣人从西装口袋抽出照片——正是戴着金框眼镜满脸倦容的竹久春尾。

「接到举报称此人饮酒授课」

「………」

寄添的黑眼圈衬得瞳孔愈发幽深，冷汗滑过脸颊。

「我们需要你的"证词"」

另一人递出公文包：

「当然会支付相应报酬」

掀开的箱内铺满万元大钞。

墨镜边框镶钻的黑衣人从怀中露出粗犷枪管。

「没有证据我们无法行动」

跪地的黑衣人捧上录音笔。

「来吧」

钻石男将枪口抵住寄添右太阳穴，其余黑衣人同时举枪包抄。

「「「给我们"证词"」」」

「啊、呜、呃……」

「「「！？」」」

寄添吐出的只是语言残渣。

「呃……」

被缚双手找不到可咬之物，突发状况令口吃全面爆发。每当试图开口就窒息般词不成句，唯有残破音节从嘴角溢出。在僵立的黑衣人们注视下，她开始死命啃咬嘴唇，直至让暗红血丝蜿蜒而下。

「……想咬舌自尽！？」

黑衣人们的阵脚因误判而大乱。

「快、阻止她！」

「不能出人命」

「拿毛巾！」

「用口枷」

「不，用搞笑球」

「闭嘴！！！」

砰！沉闷枪声在天花板炸开，钻石男满脸焦躁地举着冒烟手枪。

「快作"证词"吧寄添身梨子……我们掌握了你全部资料」

「呜、咕……」

「你这精神异常者根本不可能适应社会，这笔巨款就是为你这种废物准备的。我们教委也绝不会退让。作证啊！难道要包庇那个酒鬼教师！？少瞧不起教育了！！快说快说快说——用你的"证词"执行教委意志！！！」

（精神异常吗……）

枪口重重压进太阳穴的刹那——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然巨响中，水手服"伪娘"破门而入。

「百、百合子……」

「不——准——杀——身梨子姐姐啊啊啊啊啊！！！」

百合子的心灵，矢津彦的怪力，手持轰鸣电锯的乱入者让黑衣人们肝胆俱裂。狂乱的她劈开一名黑衣人，浴血身姿更显妖艳。

飞溅的血珠刺痛寄添视野，唤醒模糊意识。

「百……」

黑衣人与癫狂百合子仿在白昼舞厅共舞，电锯撕裂肉体的惨叫成为BGM，令舞步凌乱的百合子愈发亢奋。

「百合子，快住手！」

寄添流畅的悲鸣被电锯尖啸撕成碎片。

舞厅最终只剩百合子茕茕孑立，残躯遍布四周。她咯咯笑着继续剁肉，飞溅的血沫已失却先前的劲道。

「哈……」

寄添唇角漏出泄气般的嗤笑。

指尖划过血泊，她毫不犹豫地仰面倒下。

「死了也就是堆肉嘛……」

「哎呀这不是身梨子小姐吗！」

戛然而止的电锯让室内重归寂静，凶器坠地发出闷响。

「闹得真大呀，百合子」

「您说什么呢？话说这里是怎么回事？没受伤吧！？」

「没事……」

仰望着规律滴血的天花板，她长叹一声。

血珠啪嗒落在额间。

身梨子笑了。

「百合子」

「怎么了？」

「最喜欢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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