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恒低下头，拿手指轻轻拨弄靠在胸前的那颗头颅上的黑发。

这个嘴里说着要一直跟自己在一起的小家伙，头发比以前长些，似乎也软一些，拨开以后，露出白皙的额头。

眉尾上方的额角，赫然爬着一道淡红色的陈旧疤痕。

没见过。

“这里受伤了？”他拿手指轻轻触摸。

一直蔫哒哒的小家伙反应很大，立刻把头偏到另一边，藏起伤疤：“不要看！我破相了，变丑了，你会不喜欢我的。”

镜子映照出小家伙的背影，肩胛骨线在白T恤的破洞间断续延展，随着呼吸，嶙峋地一展一收。

很瘦。

“不丑。”他安慰。

但时衣还是坚持：“不要看！”

“好，不看。”

他没再去掰时衣的脑袋看个清楚，只是拿一根指头探过去，沿着疤痕的纹路，轻轻地来回摩挲。

抚摸时衣那段他无法拥有的岁月。

时衣埋着头，被摸得很舒服，跟着就想起，记忆中，恒哥似乎也有一个疤。

他解开黑衬衫的一颗纽扣，手从衣襟探进去，摸到宗恒左边胸口。

他摊开手掌，罩在恒哥勃发起伏的胸肌上，皮肉温热而光滑，中间有一颗硬挺的小豆。

掌心之下，一颗心脏在“怦，怦，怦”，蓬勃撞击。

那两道平行的疤痕就在那里，与记忆中分毫不差——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触感。

他的指尖顺着疤痕微微隆起的纹路，轻轻拂过，仿佛试图触碰昨日残存的温度。然而，昨日终究无法回溯，他与恒哥那漫漫十一年时光，就像这两道疤痕般，平行延展，无法相交，没入过往的尘埃。

再也寻不回了。

“这个疤是怎么来的？”他不知道自己以前问过没有。

宗恒亲了亲他额头：“不记得了，估计是小时候受了伤吧。”

“像是刻了我的名字。”他嘿嘿一笑。

“嗯？”

“11啊，”他用手指在疤痕上书写，“我叫时衣，就是11嘛。”

宗恒低笑一声，用嘴唇拨开他的额发，露出他藏起来的伤疤，把那块皮肉轻轻叼起又放下：“那你这个呢？怎么来的？”

像是有开关被按下，记忆不受控制地涌进脑海。

……终端急促鸣叫：“快逃！”

……“嘭——！”门被硬撞开了！

……找到星钥空间，按下黄色按钮！

……一只手把他提起来，后颈上刚刚插入的接驳口被强行拽脱，痛得他眼冒金星。

……他被一股巨力掼在地上，额头狠狠一磕！

……鲜血流淌，世界猩红。

心跳剧烈，他侧了侧头，躲开了宗恒的嘴唇：“不小心摔了一跤，流了好多血。”

撒娇一旦开头，就不容易收住，他闷闷地抱怨：“可疼了，恒哥，那次疼死我了……还变丑了……”

宗恒没再去叼他伤疤，伸出手，把手指插进他头发里，轻柔按摩：“你不喜欢，以后我带你去做除疤。”

恒哥嘴里的“以后”，像是牵住未来时光的一根绳子。另一端，大概系在了他鼻子上。

要不然怎么每牵动一次，都会让他鼻腔深处酸一下？

要是能在以后，听到恒哥说更多更多“以后”，该多好。

小家伙耷拉着脖子，像朵晒蔫了的玫瑰，宗恒低头看了一眼，便用指节轻蹭他脸颊，温声问：“困了吧？我给你洗澡？”

“嗯。”

两个人都脱掉衣服，赤裸相对。

时衣被恒哥抱着，开门进了淋浴间。

热气氤氲开，把两人笼入旧时光的温柔里。

给他洗头的时候，时衣的屁股被硌了一下——皮肉摩擦间，恒哥的阴茎已经半硬。他忍不住伸出手，不老实地摸上去，被恒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手腕，给拽开了。

“乖，别闹。你得睡了。”恒哥好声好气跟他说，怕他不听，又许诺，“以后有的是时间，想要多少次都行。”

他就听话不抓了。他不是想要，就是想听恒哥说“以后”。

……以后。

……以后。

多好的词。从恒哥的嘴里说出来，有一种特别的温度。

让心都是暖烘烘的。

两个人安安静静依偎着，洗着澡，没再做别的任何事。水流柔软，包裹着两具皮肤紧贴的身体。

仿佛岁月会一直这样流淌下去。

等时衣被放回床上，都快睁不开眼了，才想起自己肩负的重大任务——

利用美口来口口宗老师，让他答应在三十八小时之内重出江湖。

他身体被困意缠绕，连一根小指头都不想动，只能含含糊糊问：“恒哥？”

“嗯？”

“你能不能，再做一次表演？”

“你想看？”

“嗯……”他的确想看，不管是不是为了任务，关于恒哥的一切，他都想看，如果能在三十八小时之内看到。

迷迷糊糊间，他脑中隐约升起一个疑问——他洗澡洗了多久？现在还有三十八小时吗？是不是，只有三十七小时了啊？

可脑子一时转不动，他睁不开眼睛，声音越来越小：“能不能……在三十八小时之内表演？或者……三十七小时？”

对方沉默了。

好像沉默了很久，很久。

对哦，他还没色诱呢，怎么就直接问了？他得赶紧起来，做任务。

可是每一块肌肉都被睡意牢牢捆绑住，往下拽，他用力挣扎，想要挣开束缚，意识在幽冥的水面艰难地浮浮沉沉。

恒哥的声音，就在他的意识终于撒开手，沉没到水下的那一刻响起：“可以。”

……任务完成了？

唔……还没色诱呢，恒哥就答应了。恒哥真好。

他心头一松，整个人被彻底拽入梦的深渊，无声又无光。

只有唇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被手指轻抚过嘴边翘起的纹路，被深不见底的目光凝视良久。

都毫无知觉。

*

【清晨8:30】

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进银河帝国皇宫一间普通的办公室中，让刚开启的全息光屏泛起金色的光泽。

宋办事员瞥了一眼光屏上一长串的文件，不紧不慢拿起茶杯，先走去了茶水间。

【8:46】

宋办事员的茶泡上了。他没急着走，跟同事们闲聊了二十多分钟，才慢悠悠踱回办公室。

【9:15】

宋办事员参与了每日小组学习会，学习内容——帝国口神文明与意识安全审查总局连夜发送所有帝国机关的今日份《帝国口神文明与意识安全审查总局新增屏蔽词列表》，确认安全知识更新到最前沿，不会犯错误。

这是每天最最重要的工作内容。

【9:42】

宋办事员拿起虚拟接驳头盔，登陆“绝对忠诚”虚拟时空，打卡背诵皇帝陛下语录，在忠诚度考核中拿到今天发放的积分。

【10:08】

宋办事员取掉头盔，跟同样打卡完的邻桌同事端着保温杯，慢条斯理喝起浓郁飘香的茶水，闲聊了一会儿。

【10:35】

宋办事员一个一个，点开光屏上的文件。

和每天一样，都是各部分抄送首相府和皇帝秘书处的工作报告。作为外联组的初级办事员，他只是庞大的皇宫秘书处里的一颗小螺丝钉，只有这种不痛不痒的报告才会发到他这里。

他严格按照规章，每一个给予“已阅”回复，同时抄送一份，标注“初级检阅”字样，分门别类，发给他上一级的外联组组长。

他的眼神在重复的动作中越来越呆滞。

【10:51】

宋办事员点击开下一份文件，滚动光屏，看见了其中的一行字。

他瞳孔一缩。

懒洋洋靠在办公椅上的身体猛然前倾，眼珠都几乎贴到了光屏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又读了一遍。这是来自第六监狱，两天一次的例行汇报。与往常所有的报告并无二致，除了一行字——

根据帝国口神文明与意识安全审查总局（以下简称“总局”）提审令，经有关部门批准，我局于银河历2233年2月14日13：25分暂时解除在押人员时衣（编号：J00100011）深层口神监禁状态，并移交总局，执行任务。

宋办事员眼皮一跳。

编号为J的犯人都是净世行动中被捕的，也就是说，这个被唤醒的犯人，是第一次净世行动中被捕的第11个人，被判处的是终身口神监禁。

现在已经是2月16日早上10:53，这，这种重犯，为什么被移交快两天了，皇帝陛下这边才知道？！

他火烧屁股一般，腾地站起身，引得正在喝茶的同事诧异看过来：“怎么了？”

宋办事员陡然清醒。他这是糊涂了，皇帝陛下这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只是一个负责给普通文件分门别类的初级文员，人家帝国口神文明与意识安全审查总局的那份提审令，显然不会报备给他啊！所以他不知道这事儿，是很正常的。

那么，那份提审令被报备给哪儿了呢？那上面不都说了吗——有关部门啊！

“噢，没事没事。”

他笑了笑，缓缓坐回座位，喝了口浓茶，压压惊，才一板一眼地在这份文件上标上“初级检阅”字样，想了想，又谨慎地在那行引起他注意的字上标红加粗，在标题上增加了“非常规”标签。

【11:01】

宋办事员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每一项操作都合乎规矩，没有可以被挑错的地方，才又喝了口茶，长长吐出一口气。

点击了发送。

小剧场：

宋办事员的眼睛。

早上刚来——o.o

喝完浓茶——O.O

学习完众多口口屏蔽词——口.口

不停不停标注已阅——已.已

看到犯人J00100011被带走——J.J

惊觉皇宫并未收到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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