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你們的Catherine，想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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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杭州，已經四個多月了。離開那天，細雨冷得像冰針，鑽進骨頭裡；現在這裡卻是春光明媚，陽光下的街景仿佛都柔軟起來。世界變了，我也在變。

你問我是怎麼來的？說來話長，但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總之，我拜託了我那權勢滔天的CTO老爸，千方百計把我塞進宇尋的機密機器人計畫。結果他真的成功了——當然啦，不只是靠老爸，我的顯赫戰績也不是擺設。16歲拿博士的天才少女、海塞集團的高級專家，從AI數學理論到精細的手工電路焊接，都難不倒我，說我是實驗室裡的全能天才也不為過。換你是宇尋，能不收我嗎？

所以，在宇尋董事長兼CEO（我見過他，感覺也不太正常——這是稱讚）親筆批准下，我成為了宇尋企業普羅米修斯計畫「HRC-07型高仿生機器人」社會部署前的最終調試外部高級顧問，請多指教。這個名號長得像咒語，唸完你舌頭都打結了吧？哈哈。

你說我感覺不太一樣了？Oh, man, what can I say？男人永遠無法理解女人有多善變，更何況我這個...嗯，少女？雖然資深了點，哈哈。蝴蝶輕輕扇動的翅膀，都可能掀起一場驚天風暴，那麼四個多月與我過往截然不同的人生呢？也許，真的能讓一個擁有肉體的機器人，轉化為一位年紀略大的少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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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多少還是有點在「演」。經歷了找不到自我的十九年，四個月的衝擊還不足以徹底翻天覆地。但是呢，還記得我之前用來比喻自我的微中子嗎？現在，自我至少已經晉升為軌跡清晰可見的α粒子，隨便一掃就能捕捉到；如果放個靈敏的計數器，恐怕警報聲會晝夜不停地響著。我漸漸能夠輕易捕捉到「自我」的殘影，甚至觸碰它。

換個話題，來聊聊我親愛的孟禎妹妹。她就是前面提到的「HRC-07型高仿生機器人」，名字是黃孟禎。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連她的臉都沒看到——當時她正進行頭部與身體的遠程通聯測試。我看到的，是一具獨自行走的無頭軀體——脖頸上方什麼都沒有，只有空盪盪的連接機構。也許是進階測試吧，她還穿了雙涼鞋，據說是為了增加足底與鞋底的相對運動，提升步態演算的複雜度。結果就是她走得歪歪扭扭，完全不像宇尋那些走起路來順滑地像在舞蹈的商品型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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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具軀體腳步不穩定也不順暢，腳趾和腳跟因為鞋底不時的貼合與分離而顯得有些慌亂；沒有頭顱的脖頸像是忘了它失去眼睛，仍本能地轉來轉去，徒勞而滑稽。但奇怪的是，我竟被這一切吸引了。那些不協調的動作裡，藏著某種力量。那是一種努力想成為「人」的意志，不安、認真、甚至有些莽撞。我彷彿透過那具笨拙的軀體，看見她那張緊繃又專注的臉。渴望成為「人」的執念，穿透了那副機械軀體。我不由自主地走近她，繞著她走了一圈又一圈，內心深處那個用於探尋自我的偵測器警報聲瘋狂響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湧上心頭，驅使我伸手緊緊抱住了她—這可是我「漫長」的人生中，第一次出於真心的主動擁抱，擁抱某個努力呼吸、努力存在的靈魂。

也許周圍的人會覺得我這個新來的顧問行為怪異，但我心裡明白，我抱著的這具冰冷的機械之軀，承載著多麼強烈的想要變成人類的期盼；而這份期盼，對我來說又是多麼珍貴難尋的寶藏。

被我抱緊的機械之軀在懷裡掙扎著，扭動那具不完全的身體，彷彿在抗拒又彷彿在回應。對於那顆位在遠處的頭，這具軀體不僅僅是被指定建立遠距連接的設備，而是真真切切的一部分的自己。那一刻，我明白了，抱在我懷裡的，是人，是個人類女孩，以機械構造出的人類女孩。這就是我的孟禎妹妹。我，是人類型態的機器；她，是機器構造的人類。我們是彼此的鏡像，是在宇宙某個無聲玩笑下誕生的姐妹。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們會是無法分割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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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博士提出的心腦二元架構，看來真的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功。一個如此渴望融入這個世界的女孩，就在那複雜的心腦交互作用中奇蹟般地誕生了。當然，這背後還隱藏著無數的技術難題。如何確保孟禎這樣的奇蹟能夠穩定地存在下去，正是我們整個團隊的核心任務，也是我們無可迴避的責任。同時，我也知道，對我來說，這更是我能真正開啟自己人生的鑰匙。

喔對了，我現在不叫Catherine啦，改名叫黃凱琳，是孟禎妹妹真正的姊姊。反正我原本姓Geel，翻成中文也是「黃色」，是不是？你看，我們簡直是天生的姊妹，命運本來就寫在名字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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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個月裡發生的事情，真的太多太多，多到連回憶都會噎住。我不想過多描述孟禎情感核心不斷演變的複雜拓撲結構，也不願深入探討她電子腦內部可以由軟體精確定義的多重模組和按需構建的精妙演算模型，更沒有心思去講解她那概念新穎、令人驚嘆的身體管理系統。這些當然都非常有意思，也凝聚了黃博士和宇尋團隊無數的心血與智慧；但與孟禎本身相比，我更願意讓我的大腦為她保留更多的運算資源—噢，我是不是應該說，更願意讓她深深地盤踞在我心中？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宇尋團隊第一次允許我單獨維護孟禎的身體。她的身體靜靜地躺在冰冷的檢修台上，部分肢體暴露出了精密的機械結構，金屬骨架與合成肌纖維清晰可見。孟禎的頭顱被穩穩固定在金屬支架上，透過部分外接纜線連結身體，臉部微表情與體感反饋模組則隨著遠程通聯功能暫時中斷而靜默下來。她看似「關機」了，但我知道，她依然在裡面。

我戴上手套，取出清理工具，小心翼翼地探入她的關節縫隙，把細小的灰塵與雜質一點一滴地拭去。陽光透過實驗室高窗斜斜灑下，光影隨著時間靜靜地移動，在她的機械軀體上留下斑駁的痕跡，而一股難以名狀的溫柔情緒，如同春日裡悄然生長的嫩芽，在我心中靜靜地流淌。我說不上來，當時我正在細心照料的，究竟是孟禎的軀體，還是我內心深處那份對「自我」的熱切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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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我第一次看到孟禎被被徹底分解檢修時，那就是完全不同的故事了，衝擊強烈得讓我至今難忘。當時我滿懷興奮地踏入實驗室，迫不及待想一窺這位高仿生機器人的內部結構。但當第一眼看到孟禎被拆成冰冷的零部件，散落在各處時，我瞬間呆住了，如同被施了咒語，僵立在原地。原本還帶著好奇的笑容的臉，此刻也凝固住了，變得僵硬而怪異；而我的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再也無法向前移動。孟禎，我的孟禎妹妹，在這種狀態下，完全消失了，即使只是暫時的。那種空蕩蕩的感覺，像一把無形的利刃，狠狠地刺向我。我以為與機器人沒有差別的自己能處變不驚，但內心的抽痛襲來得毫無預警。那天晚上，我做了有生以來第一個有印象的噩夢，夢境的內容模糊不清，但那種揮之不去的抽痛感，讓我久久無法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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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其他對孟禎的檢修，並沒有那一次般令人不安。孟禎的心腦交互極為複雜，需要高度的同步性才能維持她的穩定存在，因此她被完全「關停」的時刻極其罕見。在大部分的檢修過程中，我都能夠一方面細心關懷和照顧我的孟禎妹妹，另一方面，也能感受到她那精密的機械軀體，對我這個「人類形式的機器」帶來的獨特親近感。比如說，我能夠輕輕地捧起她被卸下的頭部，仔細端詳她稍稍不安的臉，凝視著隱藏其中那擁有著強大演算和邏輯能力的電子腦，和其對知識永不乾涸的渴望，與我這顆「有機AI腦」簡直如出一轍。甚至，我的腦海深處很少有「心」的蹤跡，而她的「心」，則仍然她在分離的身體裡。別說我和孟禎了，就連我們兩個人的「腦」，都是天生的同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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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別誤會，我絕對沒有任何排斥孟禎那顆溫柔可愛的心的意思，只是偶爾想為我們兩個人的「腦」創造一些獨處的時光。事實上，我也會在孟禎進行系統數據檢查時，小心翼翼地抱起她那暫時失去頭顱的身體（嘿，別看我外表瘦弱，力氣還蠻大的），感受她身體傳來的溫熱柔軟的觸感的同時，也默默地感受著她在胸腔中的「心」，讓我那顆功能不全的「心」，能夠產生共鳴，和她一起輕聲歌唱。當然，我必須格外小心，絕不能拉扯到她脖子上那些脆弱的纜線，孟禎可是會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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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孟禎可愛的地方，遠遠不止她那聰慧的「腦」和溫柔的「心」。她的每一部分，都是由無數技術與美感共構而成的結晶。比如說，看看這條腿，不論是那精美流暢的人造肌肉線條，還是內部複雜巧妙的機械構造，都堪稱完美，像最棒的藝術品般令人屏息…哎呀，突然從背後感到一股詭異的寒意。當我轉頭，就看到孟禎被懸掛的頭，正以看怪人的無奈眼神注視著手中拿著她的腿的我。看來，我還是得謹慎一點，姊姊的形象還是得努力維持，不能在妹妹面前太過放飛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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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與孟禎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我越來越難以區分彼此。我的存在和她的存在，逐漸交織纏繞在一起，彼此滲透，界線也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清。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與孟禎的某一個特定部分，比如她的「腦」或者「心」，反而比與整個完整的孟禎還要更加親近。有時候，我甚至會冒出瘋狂的念頭，想把她身上零件拆下來，然後安裝到自己身上。憑藉孟禎這個由精密機械構造而成的人類，我似乎慢慢地展現出那個我一直苦苦追尋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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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四個多月的時間如同白駒過隙，轉瞬即逝。轉眼間，孟禎即將踏出實驗室，走向她期盼已久的人類社會，而我的短期顧問任務也隨之接近尾聲。說沒有一點傷感是騙人的，但對我來說，能夠感受到「傷感」，因離別而心痛，本身就是巨大的收穫。

對了，我還想跟你們分享一個小故事。幾天前，孟禎妹妹回憶著我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清澈的眼睛裡閃爍著溫柔的光芒，她輕聲問我，是不是因為我們之間有特別的緣份，才讓我們這兩個特異的存在能彼此遇見？

緣份啊~這個充滿東方哲學色彩的概念，與我所遵循的冰冷邏輯有些格格不入。這個東方概念，不符我一貫的邏輯。事實上，我最初來到這裡的目的，只是單純為了追尋具有自我意識的機器人。只要是這樣的機器人，不管是不是孟禎，應該沒有差別——咦？等等，真的沒有差別？

抬起頭，看到孟禎那雙閃爍著期待的眼睛，我的「大腦」突然被塞住，所有的思緒都凝固，動彈不得。如果不是孟禎，如果我沒有遇到孟禎，如果孟禎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如果…無數個「如果」如同雜亂的絲線，在我腦海中糾纏不清，我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

淚水毫無預警地滴落。孟禎被我突如其來的眼淚嚇了跳，連忙伸出手，輕輕拍打我的手臂，溫柔地安慰我。我只能無聲地搖頭，努力平復內心的波動。

對不起，孟禎妹妹，我不應該那麼想。宇尋也好，「普羅米修斯計畫」也好，HRC-07型機器人也好，甚至…黃博士也好，對我而言，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迎接名為黃孟禎的女孩來到這個世界。如果你打算在這個名單上加上我，我也會欣然接受；因為沒有孟禎存在的世界，對我來說，才真的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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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的，儘管這與我一貫遵循的邏輯相悖，但我現在相信，我和孟禎之間存在的的獨特緣分。即使將面臨分離，我也會帶著我身上那一部分孟禎，繼續走下去，走過每個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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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禎妹妹，我們不會分離太久的。我已經想好下一步計畫。等我回到西雅圖，做好所有的準備後，我會再次帶著全新的凱琳姊，回到妳的身邊。妳啊，就乖乖地洗乾淨脖子，等著我回來…把妳頭拆下來吧！哇哈哈哈！

我們將重逢在燦爛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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