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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入山

小说:《转运番外·崇阳纪事》 2025-09-07 14:10 5hhhhh 4740 ℃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连日阴雨总算告一段落,镇上的街道被洗得干干净净,潮气却还在空气里弥漫,草叶低垂,山雾未散。

  李感一早换了身衣服:冲锋衣、长裤、防水鞋,背了一个简单登山包。临出门前,他还特意从所里带了两包压缩饼干和一瓶水,做出一副 “真正放松” 的样子。他还留了一条信息在派出所备勤群里,说 “出去转转,放松下”,程伟在群里回了句:“知道了。”

  他沿着镇边的正规景区入口进入云净山景区。山口处是宽敞的石阶道,晨练的老年人、结伴的游客,还有几个香客模样的中年人,低声说笑着踏上台阶。

  他融入人群,沉默无声。

  谭成赟的轨迹并不是从野路开始的。如果忽略掉他登山的时间是在半夜,他倒像是个正儿八经的普通游客,从景区大路上的山、一路走过还几个山上的景点。甚至运动手表信号终止的地点 —— 也并不偏僻。

  半山腰,云净山南侧一段观景平台附近,有一棵歪斜的松树。平台下方是一小片林带,旁边有几块石凳,供游客歇脚。地图上显示,谭成赟的运动记录就是在这里彻底中断的。

  李感站在松树下,拿出平板重新比对那条轨迹线。

  这里人不多,偶尔有两三游客路过,也只是拍拍照就走。

  他四周查看了一圈,找不到摄像头,也没有人工值守,地面上没有血迹、挣扎痕迹,连草丛都被雨洗过,干净得像是被人刻意清理。

  李感皱了皱眉,试图走入旁边林子几步,踩过一片潮湿落叶,树根交错,但前方很快就没路了。

  他低声骂了一句:“干净得太假了。”

  这种 “干净”,让他不安。

  但这里看似没有出口、没有遮蔽物,连个隐藏人的土坡都没有。除了信号在这终止,再没别的可供着力的线索。

  他沉默了片刻。

  —— 也许,只是个巧合?

  但这话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于是他顺势继续向上攀登,借着还算清新的空气,登到了山顶。

  山顶开阔,正好雾散。

  站在观景台上俯瞰整个镇区,田埂、公路、居民楼尽收眼底,像缩小的玩具世界。云层在脚边翻卷,远山隐现,风从耳侧穿过,带着草木与残雨混合的气息,冷得清醒。

  李感站在山顶良久,脑中不断回旋着 “如果是我,会怎么藏人”、“怎么离开而不留下痕迹” 之类的假设。

  —— 但他不是罪犯,也不是老刑侦,他只是个刚毕业的小警察。

  他无法靠经验判断,只能靠直觉行走。

  在山顶坐了一会儿,还没到中午,他决定下山。

  下山途中,人少了许多。他一人走在山路边时,忽然注意到一个极不显眼的分岔口。

  那是一处偏斜的石阶口,被一排杂草半遮掩。石板陈旧,边角破损,一些石缝中还生出了藤蔓。两侧山树交错成廊,像天然的门框。

  李感停下,盯着那口小路看了几秒。

  没有路牌,也没有禁止标识。只是一条被遗忘的老路。

  他犹豫了一秒钟,然后偏头望了望四下 —— 没人。他抬脚,踩上了第一块石阶。

  脚下 “咯哒” 一声,青苔打滑,鞋底一顿。他立刻压低重心,身体微伏,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这条路不像正规道路那样笔直,而是顺着地势蜿蜒而下。林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雾气越往里越浓。他走得小心,耳边只有自己踩在落叶上的窸窣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山道突然一开。

  一座道观,沉静地坐落在林雾之间。

  林间空地尽头,一座掩映在树影中的道观静静矗立。朱红木门,青瓦飞檐,门上悬着一块牌匾,墨迹沉稳、笔势古拙的三个字映入眼中 ——“崇阳观”。

  “字挺有劲。” 李感下意识说出一句,语气却有些发虚。

  那三个字并非楷书,却极有力道,像是刀刻斧凿出来的,笔锋凛然,笔画末端收得又快又狠。

  这座道观仿佛从别的时间线遗落在这山中,周围一片静谧,连风声都缓了半拍。它没有香火缭绕,也没有游客喧哗,只有一股令人说不出的庄严气息,自门缝、瓦檐、石阶间缓缓弥散而出,带着一种久未被打扰的沉静。

  李感停在树下,静静打量着这突然出现的建筑。心里莫名泛起一丝警惕,又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感压制。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警官证,手掌冰凉。

  “…… 崇阳观?”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与风声同化。他迟疑了一下,最终缓步走向那扇朱门,准备探个究竟。

  门是虚掩的,仿佛一直在等待某人来推开。

  李感站在门前望了几秒,阳光洒在朱红门板上,有些斑驳。门檐上的风铃没有响,树影斜斜地倒在台阶边角,仿佛整个院子在屏息。

  他手掌轻压了压背包带,喉咙滚动,轻声咳了一下。

  没人回应。

  他伸手推门,门板干涩发出 “吱呀” 一声。白日之下,竟显得有些过分冷清。

  眼前豁然开朗 ——

  院子不大,铺着白石地面,光被石面折得发亮。靠墙的两侧各有一株海棠树,枝叶剪得极规整,叶色黛绿,枝头已有数枚指节大小的果实,红中带青。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声,连山风在这里也仿佛被过滤,只余细微的树叶摩挲声。

  正殿前的香炉已有些年头,铜绿爬满四角,但炉中的香灰却极新,颜色仍泛着淡淡白烟,似乎刚刚熄灭不久。

  李感的视线从香炉掠过,眉心微蹙。

  他不动声色地踏进院中,一步、两步、三步 ——

  就在他准备走向殿门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句温和却清晰的声音:

  “这位施主,可是迷路了?”

  李感猛地回头。

  一个穿着月白色道袍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边的阴影里。他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开门声,就这么站在那里,像是从一方静水中凭空浮出。

  他身材极好,高大挺拔,约莫一米八五上下,肩膀宽阔,胸膛微隆,腰腹收束极紧,整个人站得笔直,如同一根插入山石的剑。身上的月白道袍剪裁宽松,却并未遮去那副被锻炼过的身体线条 —— 肩、背、腰的交接线在布料下起伏流畅,随着他提罐的一点轻动,那条手臂下自然鼓出的肱二头肌与前臂筋骨格外显眼,却不显突兀,反倒添了几分沉稳之力。

  他的皮肤偏麦色,显然常年在户外,但干净、细腻,脖颈和手背无多余毛发,透着一种被细致打理过的克制整洁。他的发髻束得极稳,一根未散,额角微有汗意,却不显狼狈。那是一种沉得住气、控制力极强的男性身体。

  面容沉静,眉眼端正,不算英俊,却极有一种不动如山的气质。鼻梁挺直,唇形收敛,面部线条干净、清晰。最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是那双眼 —— 黑白分明,眼神明亮却不锐利,反而如井水般沉澈无波,望着你时不带压迫,却让人不自觉端正了站姿。

  他眼角没有笑纹,唇边却始终含着一点点几近克制的淡笑,不疏远,也不亲近,只像春日廊下那种微醺的阳光,既能温人,也能藏锋。

  而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却不柔。他开口道:

  “这位施主,可是迷路了?” 道士见李感没回答,便再次开口问道。

  那语调既不像道门的清冷,也不像香客间的客气,像是某种更悠远、更安稳的口气。李感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庙里听过的那种只在老庙祝口中才有的语音 —— 仿佛被时间泡过的韵律,连语尾的收音都带着内敛的沉静。

  这一刻,李感心里突然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不是因为对方敌意 —— 而是太无懈可击了。

  没有戒心的男人会随意弓背、松肩、晃眼神,而这位 “玄玑子”—— 从站姿、手部、呼吸、视线到说话的起伏,全都沉着得像是经过雕刻。

  一个能控制住自己每一寸肌肉和眼神的人,要么是修行极深的内家道士 —— 要么是极危险的人。

  李感下意识挺直了背,故作轻松嘴角带笑道:“我是来旅游的…… 刚刚下山的时候看到条小路,一时好奇就走了过来,走到这儿,竟然发现有座道观,看见门没关,就想着进来瞧瞧。”

  他语调随意,句尾特地带点懒散的尾音,但掌心微微发汗。

  对方仍旧微笑点头,语气不变:“原来山上游玩的客人。崇阳观平日里少有香客,有人至此,便是有缘。”

  他目光在李感背包上停留了一秒,似乎注意到那包里的备用折刀与地图,但并未多问,只继续道:

  “贫道法号玄玑子,暂为此观主持。不知贵客如何称呼啊?若不嫌山居简陋,可入内歇歇。”

  李感笑着应下:“我叫李感,不好意思叨扰了。”

  他跟在玄玑子身后迈步而入,脚步不自觉放轻,但他注意到 —— 对方的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每一块砖的接缝都仿佛被他提前丈量过一般精确。

  不是作秀,而是肌肉记忆。

  这不是 “习惯于走路” 的人,而是 “修炼于每一寸动作” 的人。

  而就在李感踏入正殿门槛的刹那,背脊突然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不知道为何。

  他跟着玄玑子穿过前院,踏上三阶石级,迈入正殿。殿内香烟缭绕,光线幽微,香案前供着一尊泥塑道祖,双目低垂,神色温和无喜。道袍泥纹翻卷如风,像要在一瞬间动起来。

  香炉中燃着三炷香,香灰未塌,香气正盛,一看便知是刚点不久。

  李感环顾四周。殿内陈设素净,香案两旁挂着几轴墨宝,皆是 “性命双修”、“虚无抱一” 之类的玄门用语。字写得极整饬,笔力沉稳,落款皆为 “玄玑子”,但仔细看去,几幅墨迹间的笔锋轻重略有差别。

  “道长字写得不错。” 他随口说道,语气轻描淡写。

  玄玑子微微一笑:“不过静时遣兴之作,不成敬意。”

  李感走到香案前,看了那祖师像一眼,作势一拱手,道:“既入门庭,不上柱香,倒显得我没规矩。”

  玄玑子略点头:“随缘即可。”

  李感取香、点火、插炉,动作一丝不苟。神像静默无言,香烟垂直而上,在殿顶暗处缓缓散开。

  “祖师清静。” 李感低声念了一句,不知是说给祖师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玄玑子退至一旁,看着他行礼,无甚言语。

  香毕,李感略整衣襟:“不知道长可否赐杯清茶?这山路走得喉中发干。”

  既然来了,总要四处看看,李感自觉找了一个好理由。

  “施主请随我来。” 玄玑子转身引路。

  他引李感穿过一侧回廊,入了东厢一间静室。

  玄玑子引李感入座,屋中陈设寥落简洁,一方旧桌,两张矮椅,窗边一盆海棠,绿叶稀疏地垂着,枝梢上结着几颗初红的小果。屋内没有香,只有清清冷冷的木香气。

  “请坐。” 玄玑子平声道。

  李感点了点头,坐下时动作略显拘谨,手下意识捏了捏膝盖,想掩盖那一瞬间的僵硬。

  玄玑子起身,在靠墙的茶案边打开一只灰陶罐,掂出几块压紧的茯砖茶叶,投入小壶中。倒水、点火、煮茶,一套动作有条不紊,像是做惯了的。

  壶嘴开始腾起水汽,屋内渐渐浮出一股陈茶的沉香。

  李感坐着,双腿不自觉地靠近一点,余光打量着屋内墙上的挂的字 —— 也还是些写着 “上德不德”“太和养生” 之类的。虽然从纸张的泛黄程度来看这些楹字不是写于一时,但落款也均是 “玄玑子”。

  他没仔细分辨,只是瞥了一眼,心里琢磨着接下来的说辞。

  玄玑子将茶盏放在他面前,说:“陈年茯砖,山中所存不多,味略重。”

  “这茶香挺正的。” 李感赶紧接过话,嘴角扬了扬,“一闻就比我们派出所常喝的那种散茶不一样。”

  其实他根本分不出什么是 “正”,甚至刚刚还在心里琢磨这茶是不是有点像霉味,但他还是端起杯,小口抿了一口,皱眉的冲动硬是压了下去。

  “有点苦,不过后头挺回甘的。”

  玄玑子笑了笑,没有多说,只坐了下来,端着自己的茶盏。

  李感低头盯着茶面,心跳不快不慢,脑子却像个警报器一样转着。他其实不擅长和这类 “气定神闲” 的人说话,总觉得自己一开口就容易露怯,但不问点什么,又怕白来这一趟。

  茶落喉,他借着放盏的动作,顺势抬头看了一眼玄玑子:“说起来,我是刚搬到这镇上的,今天也没别的事,就想着爬个山透口气,哪成想下山顺着那边小路一走,居然就走到您这儿来了。”

  他说着轻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似的口气,“挺意外的。我之前看的旅游手册上并没有介绍这山里头还有座道观。”

  语气不重不轻,像随口闲聊,眼神却盯得不算虚。

  玄玑子端起茶盏,姿态从容,并未露出一丝惊讶或迟疑,只平声答道:“崇阳观在旧志中有载,但近年未开山门接客。前代住持清修数十年,不事俗务,镇上人多已遗忘。开发景区时,此地也未列入。”

  “前代住持?” 李感像是捕捉到什么关窍,眼神轻微一亮,“道长您是新接手的?”

  “是。” 玄玑子点头,“我去年得前人点化,遂在此出家。观中诸事多由前代安排,我不过守其残灯。前人坐化之后,我便接任此位。”

  说到 “坐化” 时,他语调未有起伏,仿佛说的不是一场生死轮替,而是岁月翻篇,秋叶归根。

  李感嗯了一声,把茶盏举到唇边,又放下,笑道:“你这话说得太玄了,我都听不出哪句是实话了。”

  “实与不实,不在口舌。” 玄玑子淡淡一笑,语气如旧,“若心起妄念,千言也入不得耳;若心怀信根,不言亦是一印。”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劝诫,倒更像是训话,甚至不带一点火气,却叫人无处置喙。

  李感心头微紧,却仍维持笑意:“你这是把我也看穿了?”

  “未穿,亦未看。” 玄玑子道,“施主性火旺盛,眼中藏刃,不是愚人,倒更不易糊弄。”

  李感干笑了两声,低头灌了一口茶,有点烫,他悄悄咬了下舌尖。

  —— 这人,说起话来像绕圈,可圈圈都有边界,你只要一越线,就撞在他定下的墙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没说过几句实话,可对方好像早知道了这一点,却也从不点破。

  茶水渐温,杯底泛着茶砖特有的深沉颜色。两人间沉默了一瞬。

  李感看着杯中微微打转的茶渍,随口问道:“若不嫌唐突,敢问道长俗家出身?”

  他语气平静,不轻不重,像是随便搭话。

  玄玑子不假思索:“贫道俗家姓郑名龙,城市人家,家中无特别出身。父早逝,母做些零工。年轻时习武,入伍,退伍后在化工厂里看大门,日子清简。”

  “听着倒挺踏实的。” 李感点点头,“我老家那边也有亲戚下厂,就是挣个安稳。”

  他顿了顿,抬起头笑了笑:“我之前是在市里上班,最近才被单位安排到这里,平日里工作太忙,今天才有空来这山中走走。”

  玄玑子闻言露出淡淡一笑:“镇虽小,人心不浅;山虽大,步步须稳。”

  “是啊。” 李感觉得道士似乎另有所指,但也一时想不明白,只能随声附和。然后像是随意发牢骚一样,“每天琐事缠身,倒不如道长这般清净自在。”

  玄玑子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又慢慢端起茶盏:“久而久之,你也会明白,琐事缠身还是清静自在都在于内心选择。”

  李感听着,似懂非懂地笑了下,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说太多,不然反倒露了底。他继续装得镇定,一口一口抿茶,心里却已经开始悄悄记下这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

  茶盏见底,杯底一抹微黄的沉渍慢慢晕开。

  李感将杯沿轻轻在手指上转了一圈,仿佛还在犹豫要不要再添一口,但最终还是慢慢放下了茶。

  “茶喝了,也不早了。” 他说着站起身,顺手理了理背包肩带,“今天真是打扰了。原想着随便爬爬山,没成想能坐下喝上一盏热茶。”

  玄玑子也起身回礼,语气一如方才:“小观清寒,不成招待。施主能来,已是缘起。”

  “嗯。” 李感点了点头,又笑了笑,“这地方…… 挺清净的。下回我若再来,带点我们那边的砖茶来给你换一壶好水。”

  玄玑子抬手示意:“观门不闭。山中有风水,亦有人心。”

  李感微一颔首,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身跨出门槛,院中阳光正盛,海棠树的叶影被风一拂,斑驳地洒在石地上。他走下台阶的脚步不快,像在思索,又像在沉静。

  出了观门,他略微回头望了一眼那扇半掩的木门,门内已不见人影,只有那院中的香炉,灰白之中仍残留着淡淡的烟味。

  李感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顺着来时的小道慢慢下山。

  林木间阳光被枝叶切得碎碎的,远处偶有鸟鸣,风一吹,有些凉。他一路没说话,只有登山鞋在石子上的声响规律地响着。

  走出小道重新踏上主道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条掩在草间的岔路,眼神一瞬凝住,又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山脚走去。

  他心里知道,这趟山没白爬。这个神秘的道观和道士一定有问题。

  可他也更知道 —— 想知道更多,就不能一次问得太多。

  下山的路上阳光明媚,林叶轻响,风也不算冷。可李感一路走得并不轻松。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段对话,玄玑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还有那间茶室里干净得近乎简陋的陈设 ——

  太平静了。一个刚 “入道” 不到一年的道士,能把整座道观打理得井井有条,能书能讲,能言能辨,语调中甚至没有丝毫生涩和遮掩。

  他不是没见过真修的 —— 警校有专门课程讲迷信诈骗,其中不乏请来真道士解惑。那种从小学经书、被挑拣入道的青年,即便再聪明,也总会在某些生活细节上显露拙相。

  但玄玑子没有。

  李感觉得像是自己在阳光里握住了一把冰。他看得清楚,感受也真实,却摸不到刀刃。

  没有破绽。说实话,太没有破绽了。

  就像早早准备好等他上山的人,一杯茶、一段旧事、几句客气话,平平静静送他回到山路上。

  可哪里不对呢?他捉不住。

  李感皱眉,脚下一滑,差点踩空。他回过神,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草木有声,人无痕…… 我是不是太神经了。”

  回到镇上时已近傍晚,天边挂着一圈泛红的云。他在食堂扒了两口饭,晚饭过后靠在派出所小院的栏杆边,正好碰见程队也坐在院墙边抽烟,李感也跟着靠过去,手搭栏杆,身子微歪着,故作轻松地问:

  “程队,咱们镇后山不是叫云净山吗?”

  程队看了他一眼:“你今天不是才上去?累着了?”

  “也不算,想着换个地儿走走。” 李感笑了笑,“山挺大,景色也不差,就是半路碰见个人。”

  程队眼神动了动:“什么人?”

  “一个采药的道士,说自己叫玄玑子。” 李感耸耸肩,“我当时就站在路边歇脚,他走过来打个招呼,说是在山里住着,还问我是不是游客。我说不是,就随便聊了两句,他又走了。”

  他说得随意,像是随口一提。程队倒真被带动了,眉头皱了下:“你是在哪碰见的?”

  “上山的大路岔路口往东那边一点,没多远。” 李感顿了顿,“我也奇怪来着,我记得不是景区介绍里没说山上有道观啊,哪来的道士啊?”

  程队盯着他看了两秒,似乎想确认他是不是故意的,最终只吐了口烟,说:“那边确实有一座破观,叫崇阳观。我以前上山查案的时候进去过。”

  “这山上还真有道观啊?” 李感假装惊讶。

  “嗯,不在地图上,也没对外开放。” 程队语气放缓了点,“你见着的那人叫玄玑子?”

  “他是这么说的。” 李感笑着挠了挠头,“挺文气的,穿得干干净净的,话也不多。”

  程队没立刻说话,过了片刻才问:“你是不是进了那道观?”

  李感摇头,态度自然:“没有,就在山道边碰上的。他说是来采药的,我看背篓也空的,可能真就是个散修吧。”

  程队咂了咂嘴,掐了烟:“我劝你啊,离那地方远点。那观怪,观里那人也怪。”

  李感扬了下眉毛:“多怪?”

  程队思索片刻,压低声音:“我之前上山查一个失踪案,走到那边,也是想进去看看 —— 那会儿山上信号弱,最后定位点就在附近。那观门关着,我拍了几下门,里面才出来一人。”

  他看着地面,语气缓了些:“出来的是个老道士,五十多岁,个头不高,头发半白,眼神贼亮,看着就让人发毛。问什么都答,说话也规矩,就是那种…… 你明知道他说的是人话,但听着就是不舒服。”

  “是玄玑子?” 李感轻声问,像是顺嘴接话。

  “对。” 程队点头,“道观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说这崇阳观这些年一直闭观,只有他在这修行。他看上去确实像是那种从小修行的老道。”

  李感装作若有所思地 “哦” 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心里却已经升起一股极冷的寒意。

  —— 今天自己见到的 “玄玑子”,明明三十多岁,肌肉结实、眼神沉静,整个人还带着军人退役的影子;而程队口中的 “玄玑子”,却是个五十多岁老头。

  名字一致,道观一致,人却天差地别。

  晚间十点,李感借着值班间隙,假装查资料,实则打开系统,调出 “郑龙” 的档案。

  户籍系统里照片上那人面貌确实和山上那个道士 “玄玑子” 一模一样 —— 只不过还没有挽起发髻,蓄留胡须,还是一副退伍军人的模样。而登记的信息里也确实有兵役记录,甚至还有条离婚记录,算起来还刚好是在他出家前。

  “不会是因为离婚受不了打击出家的吧”,李感腹诽道,但回想起今天白天和道士的一番交谈让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此沉稳老道的人不会因为一点打击就受不了要出家

  他一点点往下滑动页面,退伍信息、工作履历、婚姻登记、住址、身份编码…… 全都完整、清晰、毫无异常。

  “郑龙,男,1992 年生,原籍临川,2010 年入伍,2015 年退役,2016 年入某化工企业保卫科,2024 年离婚……”

  每一条都对得上他说过的内容。

  李感还试着在搜索引擎里搜索 “郑龙 + 化工厂”,还真让他搜到一条新闻,配的照片里,郑龙穿着化工厂制服,意气风发地指挥着工人加固厂房围墙。

  看着眼前的照片,李感的疑惑更深了。眼前这人,是从什么时候 —— 变成玄玑子的?“之前的老头去哪了,会不会就是玄玑子说的前任住持?

  太多的疑问一时涌来,李感索性不想了,他闭上双眼,靠着椅背深吸了一口气。

  这事,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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