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照章迈着端肃的步伐，领着几人，正要走出餐厅，一名侍应生端着盘子，与他们擦身而过。

侍应生个子偏矮，不留神撞到他肩头，盘子“咣当”一晃。

“小心！”他皱起眉，帮着扶了一下。

侍应生道了歉，慌慌张张往一扇侧门跑去。

一旁的覃天天吸了几下鼻子。

“怎么了？”时衣问。

天天又在空气中闻了闻，眼神迷茫：“有股熟悉的味道……”

“什么味道？”

“一下子想不起来，”天天挠挠头，“是不是龙虾味儿？难道是刚才那个盘子里的剩菜？谁家大清早吃龙虾啊？”

卓科长回头瞪了他俩一眼：“赶紧跟上。”

时衣却反而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

卓科长正要再催，就听架构师道：“天天啊，你闻到的，是不是什么人的味道？”

灰姐闻言也驻足，看向时衣：“什么人？”

时衣抬手指了指：“就那个……”

餐厅角落那扇小门，不知是通往厨房还是哪里，大约因为有人刚从其中通过，正在来回轻微扇动。

时衣不太确定地拿手在胸口处比划了一下：“就那个很矮的侍应生……”

灰姐眼神锐利地扫过那扇门，蓦然一凛：“是那小孩？”

“小孩？”天天好奇，“这餐馆还用童工呢？难怪那么矮……”

话音未落，他悚然一惊——他们正在口色世界中，因为“入城证”的限制，这里没有小孩！

“是他！是那个小偷，我就说这味道在哪里闻过！”他失声叫道。

时衣忽然想到什么，转向卓科长：“科长，你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那……鸡蛋还在第二个篮子里吗？”

卓科长表情微滞，迅速按了按衣服内兜的位置，眼神顿时一沉。还不死心，把手伸进内兜，仔仔细细地摸，越摸脸色越黑。

灰姐一个箭步窜出去，奔向那扇门。不多时回来，摇了摇头：“跑了。”

卓科长看了时衣一眼，唇角抽搐两下，勉强说了句：“对不起。”

时衣倒是很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今天我们不是要去打工吗，拿了工钱就又有钱了。”

灰姐问：“还要再找找那个小孩吗？”

天天举手：“我可以试试一路闻过去。”

卓科长视线在他鼻子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到腕上的终端，终究含恨道：“没时间了，得赶去玫瑰画廊，招工时间快到了。”

他一早就从酒店工作人员那里打听清楚，正如昨晚口感大剧院的安保员所说，今天玫瑰画廊的确有个宴会，晚8点。从上午11点开始招临时工，布置会场。这个口色世界的人似乎都很无组织无纪律，有固定工作的人不多，所以很多活动都会招收大量临时工。

“走吧。”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他面无表情转身，走出餐厅大门。

要么聚众进行违背公序良俗的口口口口活动，要么偷偷摸摸没完没了进行盗窃活动。

这个口色世界的人，没救了！

什么破世界！

身后的架构师正好快步赶上来，跟他们并肩，他没忍住瞪了对方一眼。

对方无辜回视，满眼写着：“怎么了？我又做什么了？”

一向身在守序阵营的卓科长收回视线，怀揣着一腔的愤世疾俗，带着队伍赶往目的地。

玫瑰画廊。

双层建筑，银白色金属蜿蜒出流线型的外墙，金属幕墙如湖如镜，映照着淡金色天幕，更增加了建筑的未来感。画廊四周被玫瑰花海包围，大片大片的红在风中摇曳，浪一般翻腾，又如同火焰在燃烧。

可惜没有黄玫瑰，时衣有点遗憾。他们跟着科长，刚走到画廊气派的正门，就看到一个指示牌——招工处请走侧门。

于是又顺着指示牌的箭头方向转向左方，绕着大楼向侧门走去。

侧门在曲线型外墙的凹陷处，时衣刚转了个弯，一大片黄玫瑰就闯入视野。

真的有黄玫瑰！

时衣经过时，一股若有似无的细腻花香随风飘过，让他脚步一顿。

唔，真好闻，不愧是玫瑰画廊啊。他鼻尖被这香气勾着，一点一点，向着离他最近的那朵花凑近。艳黄花瓣轻颤，逐渐馥郁的香味从鼻孔钻入。

让五脏六腑越来越清透，越来越松弛……

就在此时，时衣脊背一寒，猛然回头，望向画廊二楼。

“时哥！”天天拉住侧门，在前面喊他，“怎么了？”

“噢，”时衣回过神来，神情有些恍惚，“刚才...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就在方才的一瞬，他如芒在背，仿佛有一只怪兽潜伏在二楼窗后，正在凝视他。可此刻望去，那里只有整片光可鉴人的金属外墙，在烈日下反射着令人眩晕的白光，连一扇窗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有人从那里看他。

……是错觉？

他收回视线，走向门口。

脚步却在跨过门的瞬间刹住。

门框在画廊与外界之间画出一条分界线。或许是刚才疑神疑鬼的余波未消，他心里蓦地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跨过这条线，就出不来了。

天天站在门边，好奇追问：“谁盯着你啊，时哥？”

时衣摇摇头，甩掉莫名其妙的联想：“没，没谁，看错了。”迈步进了门。

在他身后，无窗的金属墙面沉默矗立，如同一道已经悄然落下的闸门。

几人跟着沿途的指示牌，走过一个昏暗的走廊，就看到前面有不少人，正排着队。

灰姐往前面走了一圈回来，对三人点了点头：“就是这个。”

队伍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向前移动，四位应聘者沉默地跟着行进。不多时，身后开始三三两两地缀上更多人，看来，这家画廊临时工的机会还挺受欢迎的。

“今晚去广场吗？”前头队伍传来交谈声。

广场？

这个关键词一飘进耳朵，四个人都交换了一下眼神。

卓科长：昨天不是因为情人节吗？这鬼世界，不会每天晚上都去广场搞那种口口活动吧！

天天：哇哦！难道今晚广场又有什么庆祝活动？哎哟，我有点头晕，是不是贫血了？

时衣：天呐广场，啊又想起那个梦了，好尴尬。稳住，一定要稳住，只要我不尴尬，他们就不知道有人正在尴尬。

灰姐：唔，广场。

“去广场干嘛？今天没活动吧？”

“你没看通知？今天也会放烟花，我估计会有很多人去广场。”

又一个关键词从前头队伍飘过来——烟花。

四个人再次飞快交换眼神。

卓科长：果然每晚都搞口口！这个世界，没救了！

天天：哇哦！我兜里带纸了吗？哦，还好还好，早上从酒店顺了一大叠。我真是太智慧了！

时衣：天呐烟花！啊又想起那个梦了，好尴尬。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灰姐：唔，烟花。

前面的谈话还在继续。

“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为什么要放烟花？”

“不清楚，不过我一个哥们儿在性榜协会上班，透露说是私人出资的。”

“那得多少钱啊！”

“就是，烟花不就是纯烧钱吗？出那么多钱，点上火，砰一声，冲上天，然后就没了！”

“可不！什么也留不下来。这得是啥样的好事，才值得这样庆祝啊？”

“有钱佬的怪癖吧。”

卓科长：小本本记下来，今天晚上如果还没有找到决定性线索，一定要避开广场，早早回酒店，关好门窗！

天天：有钱真好啊！要是卓科长的鸡蛋再多放一个篮子就好了，今晚就还能吃好喝好。

时衣：烟花多美啊！感谢有钱人。

灰姐：发呆。

前面的人还在议论烟花多么烧钱。时衣拿鞋尖轻轻踢着地面，静静听着。

即使会燃成灰烬，即使什么也留不下来，可它最明亮的那一刻，还是——美到让人无法呼吸啊！

“将来我架构的时空里，必须有烟花！”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仰望天空绚烂的花，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是跟谁说的呢？

他和谁一起看过烟花，又和谁分享过自己的雄心壮志？

是不是他的朋友？可是他真的有朋友吗？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恢复的记忆里，似乎自己总是一个人宅在家里，唯一陪伴他的就是一台虚拟时空接驳舱。

难道是他的架构师朋友？他不是回忆起那个聊天群了吗？会不会是在网上说的？

不……虽然想不起来，但他有种模糊的直觉，说出那句话时，有一个人，就站在他身边。

对了，那个人。

从他苏醒后，就不断在回忆中出现，却看不清面目的那个人。他在广场被一个路过的NPC抱住乱亲的时候，最初还以为是跟那个人重逢了呢。

很多年前陪他看过烟花的，会不会是那个人？

那个人很可能和他一样，也是一名虚拟时空架构师，自己会和他分享对于虚拟时空的构想，就说得过去了……

“你们几个是一起的？”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知不觉，前面的队伍已经走完，轮到他们了。

“对，一起。”一不小心排到了最前面的天天反射性回答。

“白天的还是晚上的？”脸庞白胖的招工负责人拖着懒散的声音问。

“啊？”天天懵了，什么白天晚上？

卓照章越过他，沉声回答：“两个都要。”还好之前他关注了一下前面排队的人，知道这是在问——是来应聘白天布置会场，还是晚上宴会服务的。

负责人连他们名字都没问，依然拖着声调：“每个人白天1200，晚上1800。”

然后低下头，往光屏上输入什么。

天天心算了一下，凑到卓科长耳边低语：“难怪您要报两份工，科长，要不然，我们今晚都住不起酒店了。”

钱被小偷偷光了，只能打两份工，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卓科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脚！”

“啊？”天天迷茫片刻，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正踩在科长脚上！“哦哦科长对不起对不起！”

卓科长脚上一松，望着皮鞋光滑鞋面上的脚印，磨了磨牙。

打两份工是为了挣钱吗？是为了住酒店吗？晚上那份工是为了接近目标人物陈二来，白天是为了踩点啊！

自从进入口色世界，事事不顺，队伍也不好带。他们四个人就像一辆汽车四个轮子，各转各的，车子根本开不动！好吧，天天这轮子其实相当积极跟着他转，问题是，不聪明，经常转错，一不小心，还能碾到你脚上来。另两个聪明的，又各怀心思。

唉，科长心脏有点累。

小剧场：

银河帝国地铁中。

“公民您好。”

“您好。”

“请问您是在帝国口神文明与意识安全审查总局工作吗？”

“不是。”

“您的直系亲属中有在帝国口神文明与意识安全审查总局工作的吗？”

“没有。”

“那您有朋友在帝国口神文明与意识安全审查总局工作吗？”

“没有。”

“那么请你把脚挪开，你踩口口的脚了。”

——《人间瑰宝：口联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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