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大廳的人聲嘈雜

里維坐在靠窗的長椅上，靜靜地等著

除了盯著手機螢幕，什麼也沒做，只是偶爾低頭看看時間

他把外套攬緊了一些，明明空調開得很暖，手指卻有些涼

像是怕錯過，又像是給自己一個理由留下來，他在心底一遍遍地安慰自己

「她說過她會來的。」

距離登機還有兩個小時，時間被拉得很長，長到讓人忍不住開始回想

以前在學校的那些日子

高中入學典禮那天，人擠得滿滿的

音樂班的學生們被叫到一起，像是被單獨圈選出來的小群體

里維還記得那時站在旁邊的女生，一副興奮得快要跳起來的樣子，嘴巴根本沒停過

他皺了皺眉，心裡第一個念頭是

「這人那麼聒噪，怎麼可能學音樂。」

後來才知道這個女生的名字叫「漢吉‧佐耶」

而真正讓他們有交集是幾天後的打掃時間

她隨隨便便地拿著掃把晃來晃去，打掃得有一搭沒一搭

正開心地偷懶時，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喂！妳這樣有掃根沒掃一樣。」

漢吉轉頭看見那個個子不高、皺著眉、語氣嫌棄到不行的男生

他站得離她遠遠的，像是怕被沾上灰塵一樣，眼神嫌惡得毫不掩飾

她心裡當場翻了個大白眼

「這誰啊？臉這麼臭，話還這麼難聽。」

但在第一次校內小型演奏會上，漢吉又重新認識這個嘴巴壞透的男生

原來他叫里維·阿卡曼，是入學典禮那天大家熱烈討論以術科最高分入學的那位神秘人物

當他坐在鋼琴前，背影小小的，手指卻穩定有力

第一個音落下，全場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漢吉在台下呆呆地聽完了整首曲子

琴聲裡沒有半點花俏，卻乾淨得像山間初雪，讓人一不小心就陷進去

從那天開始，她總是忍不住找各種理由去找里維聊天

有時問樂譜，有時借東西，有時又什麼也不說，只是蹲在他練琴的門口發呆

不是因為崇拜，也不是因為特別喜歡

純粹就是好奇心太重，想要知道，想要親眼看清楚

有趣的是，里維每次都嫌她吵，但從來沒有真的趕她走過

就這樣，他們慢慢變成了彼此生活裡不可或缺的存在

之後兩人再續高中前緣，就讀同一所大學

這所學校在音樂界有著極高的聲譽，是國內音樂領域的頂尖學府，身為音樂人夢寐以求的殿堂

不僅在技術上追求卓越，還有不少音樂學術類的課程，也培養出許多音樂評論家和作家

大一的時候，他們分別選擇了不同的主修，里維選擇鋼琴，漢吉則選擇了長笛

但漢吉更熱衷於音樂的學術研究，將來想往音樂學術方面發展

有次他們坐在學校的咖啡廳裡，桌上放著漢吉借來的學術期刊，旁邊有一杯熱紅茶，茶香輕輕飄散

里維正悠閒地喝著紅茶，漢吉則看著一則關於音樂理論的文章

「呐！里維你看，這篇討論的是巴洛克時期的樂器演奏方式，聽起來有點複雜，但其中提到的每一個細節都很吸引我。音樂歷史真的太有趣了，每一個時代的音樂，居然都能反映出當時的文化和情感。」

里維輕輕點點頭，低頭繼續喝著自己的紅茶

漢吉興奮地接著說

「這篇文章讓我想到，音樂的背後真的有太多值得挖掘的東西，像是每個音符背後都有它的故事。而不是像你總是說的，光是技巧的展示。」

里維看了她一眼，輕輕皺眉

「音樂也是技巧。」

漢吉噗哧笑了一聲

「你連音樂的理論都不想聽一點嗎？我還是覺得，技術和學術就像是兩個面向的鏡子，從不同的角度反射出它的真實。」

里維聽了之後，還是點點頭

漢吉正納悶里維到底有沒有在聽她說話時

里維突然稍微露出一點笑意

「妳話還是一樣多。」

漢吉很認真地看里維

「音樂理論也很吸引人的，不只是彈出來的音符，還有它的歷史、意義。像我將來我想朝這方面發展。」

里維看著漢吉，有點不自在地撫摸著紅茶杯，小聲地說

「嗯...很適合妳。」

漢吉聽到十分高興，也順帶開啟了她的分享欲，繼續講著下一本期刊的內容

里維依然維持著一樣的表情看著漢吉，但似乎多了一點難以讓人發現的微笑

回到機場大廳

里維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差不多該準備去安檢了

他有些悵然地低下頭，心裡忍不住想，大概不會來了吧......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欸、欸！里維！等等我！」

他抬起頭，只見漢吉氣喘吁吁地跑來，臉上還帶著因奔跑而泛起的紅暈

「好、好險……趕上了……」

她邊喘氣邊笑著說，一邊從包包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浣熊娃娃

里維一愣，思緒又不受控制地飄回到高中時期

某次閒聊中，里維隨口說了一句

「妳很像一隻浣熊。」

結果漢吉像是被點燃了什麼，緊追著問個不停

「哪裡像？哪裡像啊？說嘛！」

但里維始終不願解釋，只悶著頭不回答

他在想，要我說出「因為我覺得妳和浣熊一樣可愛」這種話，我真的說不出口

漢吉見他怎麼問都不說，看了他一眼

「那你就死魚眼小黑貓啦！跟貓一樣，愛理不理的，臉還黑得跟什麼一樣！」

里維滿臉問號地看著她，完全不懂自己怎麼突然就被扣上了這個新稱號

但其實里維記得那天漢吉假裝賭氣、笑著罵他的語氣，再次又因為同個人而悸動

那這份悸動是什麼時候開始萌樣的呢？

里維記得那是高一的某個傍晚，正陷入練琴的瓶頸

練習完後，他悶悶地從琴房走出來，想隨便走走透口氣

學校中庭的角落，有個熟悉的身影，漢吉正雙手橫拿著長笛，專注地吹奏著

那天櫻花開得正盛，滿樹繁花在微風中緩緩飄落，像極了粉色的雨

她站在一片柔和的光影裡，陽光從枝葉縫隙間灑下，輕輕落在她的側臉上

音樂穿透空氣細緻而溫柔，和風聲、花瓣一起，編織成一場只屬於那個傍晚的演奏

里維倚在走廊邊，靜靜地看著聽著，一音一音穿透空氣，像是輕輕地敲在心上

那一瞬間，時間彷彿停滯了，一切煩悶與焦躁，都在她的音樂和笑容裡，悄悄地消融

直到漢吉吹完一段，轉過身朝他揮手

「欸？你怎麼在這裡啊？」

里維怔怔地看著她，耳根子不自覺泛起微熱

他當時還不懂，只是後來回想起來，才知道大概就是那一刻他已經深深地被她吸引了

阿卡曼家族在音樂界小有名氣，但從未強迫里維也要走上這條路

真正讓他愛上音樂的，是小時候的一個平凡午後

那時，他常常坐在母親庫謝爾的身旁，看著她彈奏鋼琴

母親的指尖輕輕落在琴鍵上，每個音符都像水波一樣蕩開來，溫柔又有力量

他只是靜靜地聽著，便被那樣的世界深深吸引了

然而，父親早早離世，母親的健康也在他小學時日漸衰弱

後來母親只能偶爾兼課收入微薄，家裡的人並沒有強迫他背負什麼

但里維仍為了不成為家裡的負擔，開始拼命地參加比賽

用每一場名次換取獎學金，以撐起自己的學業與生活

久而久之，他忘了當初為什麼會想彈琴， 忘了那個曾經單純喜歡音符的自己

對他來說，音樂逐漸只剩下「生存」的意味

那個鋼琴前的小男孩，似乎早已被現實吞沒了

是那個總是笑著、愛講話、像音符一樣跳躍著的女孩，讓他慢慢想起來了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音樂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

那麼她就是那段旋律裡最鮮明的一個音符吧

漢吉見里維一直沒有反應，語氣帶著些微的不安說

「你是不喜歡這個禮物嗎？怎麼都不說話？」

里維聽了還是沒有說什麼，仍然盯著娃娃

漢吉忍不住繼續解釋

「我是想說，怕你一個人在國外會孤單，所以我特地找了一隻浣熊娃娃給你。超級難找的。」

漢吉苦笑了一下，低頭看了看娃娃

「只是搭車到一半才發現忘記拿了！但又覺得今天一定要給你，就趕快下車回家拿，所以才那麼晚來，抱歉啊！里維！」

里維聽著心中一陣暖流湧起，眼神柔和了些，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漢吉的頭

「這種東西其實可以再用包裹寄過來。」

漢吉一愣，隨後恍然大悟，臉頰微紅忍不住傻笑

「對吼，我怎麼沒想到…」

大三學期末，里維突然告訴漢吉

他爭取到了一個優等生的資格，畢業後有機會去國外深造，還能補助學費

他語氣中充滿了決心，但又參雜著些微不安的情緒

「這是我不想錯過的機會，我不想後悔。」

漢吉聽後隨即大力支持他

「這是你的夢想，當然一定要去。」

然而，隨著這句話的出口，漢吉才忽然發現

想到以後兩人即將相隔兩地，心中一股莫名的空虛悄然蔓延

那時漢吉才意識到，自己早已將里維的存在視為一種習慣，習慣他總是在自己身邊

因為里維家裡的關係，她擅自代替他母親參加他的比賽，總說著

「其他參賽者都有家屬參加，只有里維沒有看起來多可憐啊！所以我來陪你啦！」

其實漢吉第一次這麼做時，擔心這會不會讓他不高興

不過里維沒有表達任何不滿，所以她開始參加里維的每場比賽，且從未缺席

這份不自覺的關心讓她開始思考，也許自己對里維的感情，早就悄悄地改變了

儘管漢吉知道有通訊軟體可以隨時聯絡，但還是感到深深的失落

每當想起里維的身影將會離開，內心的空洞感便越來越強烈

雖然她知道，等里維讀完，畢業後還是有機會回來

但對她來說，這是那麼漫長又無法預期的未來

大四的那一年，兩人都進入了各自最為忙碌的階段

里維忙著準備即將來臨的研究所考試

為了能順利出國深造，他幾乎每天都在練習和準備，完全沒有太多時間放鬆

漢吉則忙著準備她的論文，她對音樂的學術研究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常常需要熬夜整理資料、撰寫報告，想要在畢業前完成她的學術目標

這樣一來，他們的相處時間變得愈來愈少

即便兩人同在一個校園，卻只能偶爾在走廊或圖書館匆匆擦肩而過

雖然心中依舊惦記著對方，但彼此的時間都被學業填滿，讓他們無暇深談

也無法像以前那樣輕鬆地共享片刻的空閒時光，每次見面，兩人總是簡短地聊上幾句

然後便匆匆各自離開，投入到自己的忙碌生活中

雖然如此，他們心中仍舊存在著一份微妙的依賴感

在各自的忙碌中，對方依然是心底最安穩的存在

畢業後，漢吉開始在音樂雜誌發表文章，並逐漸建立起自己的專業領域

儘管兩人身處不同的地方，漢吉和里維仍保持著聯繫

每週他們大約會有一到兩天的時間通話，其他時間則是簡單地通過訊息來聯絡

這樣的方式讓他們即使遠隔千里，也能感覺到彼此的存在

每當聊到一些生活中的小事，或者偶爾談及對未來的規劃

兩人都會在這些短暫而珍貴的時光裡，釋放出對對方的牽掛與思念

但隨著時間推移，漢吉心中對這段遠距離的情感，漸漸變得有些複雜

她開始習慣每週固定的通話時間，也開始珍惜每一條來自里維的訊息

然而，這份孤獨感時常在她心中悄悄滋生

尤其是當她回想起那些曾經可以隨時見面的日子，心中便會忍不住泛起一陣失落

但漢吉也不敢跨出那一步，畢竟兩人現在的狀況，讓她無法確定里維是否也有相同的想法

里維獨自在國外生活的日子過了半年，也來到萬聖節的時候

街上充斥著各式各樣的鬼怪裝扮，五顏六色的面具和服裝彷彿為這個夜晚增添了無盡的歡騰與驚奇

雖然里維對這些萬聖節的熱鬧並不感興趣

但他不由自主地想著，如果是漢吉在這裡，應該會一隻既吵鬧又可愛的鬼吧

他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心情也因此變得愉悅起來

突然在一間商店的櫥窗裡，他看到了一隻黑貓娃娃

里維仍然對漢吉曾經對他的評價感到有些荒謬

但這隻貓咪的模樣卻讓他無法抗拒，還是買下了它

回到自己的公寓後，里維把這隻黑貓娃娃放在漢吉送給他的浣熊娃娃旁邊

在難得的一次視訊通話中，忍不住把這隻貓咪娃娃拿給漢吉看

漢吉看到後笑了出來

「哈哈，這隻貓咪跟你也太像了吧！」

里維立刻臉色一沉，低聲抱怨

「早知道不要給你看了。」

漢吉聽到里維帶點不情願的語氣，輕笑著說

「開玩笑的啦！其實我很開心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只是沒想到，你竟然蠻喜歡這個稱號的嘛！想當時你還一臉疑惑的看著我耶！哈哈哈哈！」

被漢吉這樣調侃，里維突然臉紅了，語氣有些慌亂地說

「喂！妳那邊應該快晚上了吧？趕快去睡覺，我也要休息了。」

接著電話迅速掛掉，漢吉看著螢幕裡里維有些慌張的反應，不禁笑了出來

果然，他就像一隻傲嬌的貓咪

隨著時間緩緩推進，來到了里維在研究所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場比賽

如果能順利拿下優勝，就有很大的機會與世界知名的樂團合作表演

這是無數音樂人追求的

只是就在緊鑼密鼓準備比賽的途中，里維突然收到母親病危的通知

他看著手機上的字，一時之間幾乎忘了呼吸

這樣的通知，其實早在以前也時有出現

每一次他都心驚膽跳地度過，最後總能奇蹟般平安無事

但這一次，不同的是他遠在異國他鄉，無法馬上趕到母親的身邊

里維反覆地思考著

「要不要放棄這次比賽，立刻飛回去？如果這次也只是虛驚一場呢？但如果......這次不一樣了呢？」

思緒像潮水一樣洶湧，他也不敢再多想下去

隔天在練習室裡，里維頻頻出錯，連最熟悉的段落也彈得一塌糊塗

指尖乾澀，腦袋發脹，像是所有的感官都被沉重的焦慮壓得喘不過氣

一回到公寓後，他就把手機丟到一旁，整個人陷入了負面的泥沼裡

一遍遍地害怕、無助，在心中瘋狂地翻攪著

正當他沉溺在這種壓抑得幾乎無法呼吸的情緒中時，門鈴突然響了

這間公寓的門鈴響起的次數，用手指都數得出來

而且距離漢吉說要來的日子還有一段時間

里維還是疑惑地站起身走向門口，打開門的瞬間，他愣住了

門外站著的，是一個他完全沒預料到的身影

漢吉有些尷尬地站在門口，半抱怨半慶幸地說

「還好你沒搬家，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你了……」

她揚了揚手上的機票，嘟囔著

「我看到肯尼叔叔的訊息，就馬上訂了最早的航班，什麼都沒準備……而且你又一直不接電話，我超怕找不到你。」

里維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只是怔怔地看著她

下一秒，他猛地伸手將漢吉抱進緊緊地懷裡，彷彿要把所有的害怕和不安都壓在這個擁抱裡

里維低下頭，把額頭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漢吉也輕輕回抱住他，一邊撫摸著他的背，一邊輕聲安慰

「沒事了，真的沒事了。肯尼叔叔已經在醫院陪著了，醫生說，最艱困的時候已經熬過去了。」

里維聞言，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她

漢吉眨了眨眼，繼續說：「肯尼叔叔應該有傳訊息給你吧？」

里維有些自責地垂下眼

「……抱歉，這兩天完全沒心情看手機，所以……」

漢吉笑了笑，重新將里維拉回懷裡，輕聲道

「那這樣不是一切都好了嗎？ 醫院那邊有肯尼叔叔……而且現在我也在你身邊了，嘻嘻。」

里維沉浸在那份突如其來的感動裡，直到漢吉的目光無意間飄到了客廳角落，驚呼了一聲

「哇！你真的很珍惜這兩隻娃娃耶！」

那一瞬間，感動的氛圍直接被打破了

里維從漢吉懷裡抽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身不耐煩地說

「快進來啦，小心著涼。」

漢吉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聲， 她跟著走進門，故意又補了一刀

「還不是你不讓我進來，一看到我還直接撲上來！」

里維正背對著她泡著紅茶，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表情，悶悶地回了一句

「……我只是想確認妳是不是鬼。」

但他怎麼也沒料到，自己紅通通的耳朵早就把一切出賣了

在里維泡紅茶的期間，漢吉東張西望地打量著簡單的公寓結構，轉頭皺眉問

「那……我要睡哪啊？你這裡床只有一張，還是單人床耶。」

話還沒說完，里維已經微微蹙眉，轉頭問她

「妳沒有訂房間？」

漢吉一臉理所當然地聳聳肩

「我不是說了嗎？我只訂了機票，什麼都沒準備就來了。」

里維嘆了口氣，但也不是第一次見識到她這種行事風格，早已見怪不怪

他揉了揉眉心說

「……那妳睡床上，我睡沙發。」

漢吉立刻反對嚴肅地說

「怎麼可以！你現在正是需要每天好好休息的時候耶！」

她叉著腰堅持

「你睡床上，我睡地板。」

里維瞥了她一眼，知道自己根本說不過她，只能無奈地嘆氣，低聲說了句

「……就這樣吧。」

漢吉得意地笑了笑，蹦蹦跳跳地去找毯子鋪地板

里維站在原地，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心裡卻莫名柔軟了起來

漢吉正一邊打地舖，一邊哼著歌，里維突然開口問

「你的工作呢？」

漢吉頭也不抬地回

「不影響啊。而且我的文章在業界可是讚譽有加呢！」

她抬起頭，笑嘻嘻地補了一句

「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里維沒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從大學開始，他就看著這個和其他音樂系學生截然不同的她，整天拿著筆電在圖書館裡跑

很常揮著密密麻麻像鬼畫符的筆記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滔滔不絕地講著她的新發現

那些曾經看不懂的鬼畫符，後來變成了一篇篇刊登在業界知名期刊上的文章

里維一篇也沒落下，每一篇都默默地看完了，他陷在自己的思緒裡，沒聽見漢吉在叫他

「喂——你有在聽嗎？」

里維一愣，回神過來

「你剛剛說什麼？」

漢吉撇撇嘴

「你果然累了。我剛剛說，我之前都沒什麼時間請假，這次剛好把假一次請完，出來放鬆一下。」

說著，她笑得眉眼彎彎

「而且這裡不是音樂之都嗎？一定有很多地方可以讓我拜訪！」

里維看著她閃閃發亮的眼睛，心裡湧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想著大概他這輩子都沒辦法離開她了吧

漢吉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看，不自在地抓抓頭髮

「你在看什麼啦？還不趕快去休息！」

男生淡淡地收回視線，輕聲應了一句，「……嗯。」

但轉過身去的時候，嘴角卻怎麼樣也忍不住微微上揚了

三更半夜，里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麼樣也睡不著

床邊的地板上，漢吉裹著毯子，呼吸輕緩，像隻安心的小動物

房間裡只有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還有從窗外滲進來淡淡的月光

里維偏過頭，看著地板上縮成一團的漢吉，心裡一陣說不清的酸楚

明明是她跑來照顧自己，卻還委屈自己睡在這種地方

里維悄悄地下了床，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幫漢吉把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指尖無意碰到她的臉頰，溫溫的，有點癢

漢吉迷迷糊糊地皺了皺鼻子，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麼，像是夢話

他輕輕嘆了口氣，小聲說

「……晚安，臭眼鏡。」

然後才慢慢回到自己的床上，拉過棉被，把自己埋進月光裡

漢吉在的這段期間，里維的心情不知為何特別安定

和以往隔著螢幕的視訊通話果然不同，現在能夠真實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只是簡單地待在同一個空間裡，心裡那種緊繃與不安，便奇蹟般地緩緩鬆開了

里維練習的成果也越來越穩定，像是所有失去重心的音符終於一一歸位

比賽的日子終於來臨，也是一年一度的音樂盛事

是眾人矚目的舞台，每年都會有嶄露頭角的音樂家在這裡一鳴驚人，為這個世界添上一筆新的色彩與聲響

里維站在舞台側邊，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今天輪到自己了

這場比賽項目分成指定曲與自選曲兩部分，而自選曲的部分開放入場參觀

漢吉在入場時領了表演冊，找到位置坐下，才開始仔細翻閱選手們的自選曲目

當她的視線掃到里維的名字時，不由得愣住了

里維的自選曲目是拉赫曼尼諾夫《前奏曲 Op.23 No.4》。

漢吉腦海中閃過過去某個平凡卻鮮明的午後

那時他們曾一起討論過這位音樂家，她笑著說

「你不覺得拉赫曼尼諾夫的曲風跟你一樣嗎？悶騷得要命，明明喜歡得要死，又死不肯表達。」

里維只是斜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走掉了

漢吉當時還在他身後追著說

「欸，等等我嘛！」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里維也沒反駁過

不過以他過去在比賽中選曲的習慣來說，這首曲子確實有些不同

當然難度、技巧性這首曲子都有

只是這首曲子所承載的溫柔、哀傷、還有那一點點壓抑著的熱烈

都不像是他以往會選擇在舞台上袒露的東西

漢吉搖搖頭，不想再多想，里維應該只是想要突破自己

現在，只要專心看著他的演奏就好

事實上，里維在選這首曲子的時候，確實帶著一點私心

哪怕那時什麼都還沒說，但他知道漢吉一定會來看他的比賽，所以他想選一首能夠讓她理解的曲子

一首不需要任何言語，就能把自己的心情，老老實實傳達給她的曲子

就像當年，她笑著說他悶騷一樣

或許，他真的很笨拙，不會說什麼動人的話

但至少在這場比賽，他可以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心意演奏給她聽，就看當事人會不會發現了

比完賽後，漢吉比里維還早回到公寓，里維很晚才回來，一臉疲憊

雖然成績不會這麼快公布，但漢吉一看到他就滿臉興奮地說

「你今天的表演一定是有史以來最棒的一次！果然來這裡進修還是有差呢！」

里維低聲說了句

「啊......謝謝。」

比賽結束後壓力一鬆開，里維才開始有空思考其他事情

才忽然意識到，他居然已經和自己暗戀很久的女生，共處一個屋簷下好一陣子了

雖然什麼都沒發生，但……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里維半開玩笑地問

「不過妳到底還要住多久？都不打算找旅館嗎？」

漢吉尷尬地笑著搔搔頭

「啊哈哈……省住宿費嘛。而且你還會煮飯給我吃，多好啊！」

里維無奈地嘆了口氣

「算了，妳應該也快回去了……不差這幾天。」

漢吉笑得眉眼彎彎

「里維果然還是最好了！」

里維盯著漢吉，心裡暗想這女人也太沒有警覺心了吧

難道她從來沒想過……我可能不只是把她當朋友吧？

這時漢吉突然跳到他面前，笑著說

「對了！之前我都在參觀音樂相關的地方，都還沒走觀光客行程呢！你都在這住兩三年了，應該可以當一下導遊吧？而且剛好再過幾天是你生日啊！我們久違的一起慶祝吧！這邊的聖誕氣氛一定比我們那邊濃厚超多！好期待喔！」

看著漢吉興奮地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里維垂下眼睫，回了一句

「……好啊。」

聖誕節當天，天空飄著細細的雪，地面也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漢吉踩在雪地上，興奮地拉著里維往前走

「里維你看！這座橋是——」

漢吉邊走邊介紹，一臉閃亮亮的神情

里維靜靜地看著她，心想她不只對音樂有興趣，應該是對所有新奇的事物都充滿好奇和熱情吧

看到漢吉踩著雪地跳來跳去，里維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她的外套角，低聲提醒

「地板很滑，不要一直跳來跳去。」

漢吉回頭笑著比了個OK的手勢，但還是頑皮地在原地轉了一圈

里維無奈地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在心底覺得她可愛得要命

又走了一段路，里維忽然開口

「這幾天跑了那麼多地方，一直講話……妳都不會累嗎？」

漢吉笑得很開心

「哈哈，不會啊！有這麼多新奇的東西，當然會興奮啦！」

漢吉看著里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

「欸，今天都快過完了欸！我們吃了飯，也吃了蛋糕，還拍了一堆照片，但你都還沒說你的生日願望耶！」

漢吉雙手背在身後，笑著眨眼

「要不要跟我說說看啊？今天我可以當里維的專屬聖誕老公公喔～」

橋上的風很冷，里漢縮了縮脖子，雙手塞進口袋裡

他抬頭看著漢吉，眼神亮亮的，像遠方城市的燈火

喉嚨滾了滾，卻沒有馬上回答，耳尖微微泛紅，他咬著牙終於鼓起勇氣小聲地說

「……那天比賽的曲子，沒選錯吧？」

漢吉本來興奮的小動作頓了一下，心裡悄悄浮起了一片又甜又燙的笑意

她一邊努力壓抑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一邊裝作自然地笑了笑

當她正要說話時，里維又像是嫌自己不夠笨拙似的，硬是補了一句

「隨便啦，反正、反正也沒指望什麼……」

話說到一半，他自己也覺得荒唐，輕輕咳了一聲，整個人緊張得像上了斷頭台

漢吉低低笑出聲，心裡又是緊張又是高興，感覺臉頰也不受控制地發燙

她不自覺地靠近了一點，明明是想安撫里維，但自己其實也快招架不住了

她小聲說

「我有聽懂喔。」

里維聽見這句話，整個人像是被戳中了什麼，耳尖一下子更紅了，連呼吸都亂了

他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半步，像是想逃，又像是害怕自己的笨拙會被看穿

漢吉看著他那副彆扭又可愛的樣子，心裡柔軟得一塌糊塗，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靠近里維，連自己藏著的小小慌亂也快要露出來了

她忍著笑意，假裝不經意地又走近了一步，幾乎要貼到里維的側肩

在他還來不及退開的時候，漢吉小小地深呼吸了一下，才低聲說

「……我啊，也是一樣的感覺。」

那聲音很輕，像是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暴露出全身的害羞，卻又像小石子落進水面，炸開一圈圈溫柔又悸動的漣漪

里維轉過臉，眼神裡帶著不敢相信的錯愕，嘴角微張，像是想問「真的嗎？」又覺得問出來太蠢

這下他真的沒辦法假裝鎮定了，耳根紅得要命，但嘴角卻慢慢忍不住往上翹

像個終於收到糖的小孩，慌亂又開心，藏也藏不住

最後，他小小聲地咕噥了一句

「……我的生日願望剛剛已經實現了。」

漢吉聽到忍不住低下了頭，害羞得耳朵都紅透了

里維不敢牽她的手，只敢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像是確認，又像是默默地在問

「可以嗎？」

漢吉輕輕一顫，但沒有躲開，反而慢慢翻轉手掌，回扣住他的手指

於是，里維終於鼓起勇氣十指相扣，在冬夜的寒風裡，暖得不可思議

里維和漢吉十指緊扣，彼此都不敢太用力，像是捧著什麼珍貴又脆弱的東西

他們慢慢沿著積著雪的小徑往前走，誰也沒有說話，只聽得到雪花落下時，輕得幾乎不存在的聲音

經過橋中央時，漢吉停下了腳步，她仰頭看著夜空，雪靜靜地落在她的睫毛和髮絲上

像是替她披上了一層溫柔的光，她眨眨眼，轉頭看向里維

「好像做夢一樣呢！」

里維低低「嗯」了一聲，耳朵還是紅的，但眼神裡帶著難得的柔軟和踏實

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指尖，像是無聲地回應她，漢吉被他的小動作逗笑了

她搖搖牽著他的手，故意撒嬌似地說

「生日願望都實現了，應該可以順便要許新年的願望吧？」

里維聲音悶悶的，卻溫柔得要命

「……那就，希望以後每年，都可以一起過。」

漢吉聽到這句話，呼吸像是漏了一拍，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反手又握緊了他的手

回到公寓後，漢吉一邊蹦蹦跳跳地脫外套，一邊笑嘻嘻地說

「欸欸～剛剛不是說生日起願望都實現了嘛～」

里維把鑰匙丟在桌上，抬眼瞄了她一眼，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漢吉湊過來，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他

「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里維蹙了蹙眉

「什麼？」

漢吉賊笑著湊更近了些，壓低聲音問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呀？」

里維一愣，眼神有一瞬間的躲閃，但很快就冷哼一聲，反將她一軍

「我還以為妳喜歡女生。」

他雙手抱胸，慢悠悠地補刀

「不然怎麼來這裡，每天跟我睡在一起，半點防備心都沒有。」

漢吉原本還得意洋洋的，這下瞬間像被戳破的氣球，整張臉「噗」地一下紅透了

她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我那是……我信任你啊！！」

里維瞥了她一眼，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小小的笑意

他心情好得不行，故意又戳她一下

「那現在要不要開始亂來看看？」

漢吉羞得整個人差點炸開，轉身就要逃回自己的地鋪

「才不要咧！！」

里維見她蹲下開始撲床單，忍不住走過去，在她身後叫了一聲

「喂。」

漢吉回頭，一臉戒備地看他，里維低頭看著她，有點別扭地說

「……今天很冷，要不要上來……床上？」

漢吉愣住了，眼睛睜得圓圓的，里維耳尖又悄悄泛紅，但語氣裝得很淡定

「單純一點睡覺而已，不要就算了。」

漢吉掩不住眼裡的笑意和害羞，最後小小聲地說

「……那、那我上來囉。」

里維側過身，讓她先爬上床，自己也輕手輕腳地躺了上去

兩人背對背躺了一會兒，彼此都能聽見對方急促又努力壓抑的心跳聲

過了一會兒，漢吉小小聲地喃喃

「……你的床好溫暖喔。」

里維聞言，伸手往後一勾，直接把她整個人攬進懷裡

「現在更溫暖了吧。」

漢吉害羞得快要燒起來，但還是微微點頭，乖乖靠在他懷裡

兩個人緊緊相依，像是終於找到了世界上最適合彼此的位置

幾年後，里維成為世界首屈一指的鋼琴演奏家

在第一次的世界循環表演的最終站，來到自己的故鄉

在表演結束後，巨大的掌聲如潮水般湧來，里維微微鞠躬，神情沉靜

回到後台後，他坐在採訪席上，接受國內媒體的提問

雖然平常話不多，但這次回到故鄉，氣氛比以往輕鬆許多

「里維先生，您在國際上的人氣真的很高啊，帥氣又有才華，粉絲團的人數每天都在增加呢。不知道能不能小小透露一下，您的感情狀態呢？」

場面一陣低笑，記者們也都笑得很有分寸，知道這類問題往往點到為止

里維低眉沉思了一下，並沒有第一時間回應

就在這時，有眼尖的記者忽然注意到，里維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細緻又低調的戒指

在燈光下，閃著柔和的光，過去無論多少演出、採訪，里維的手上都沒有任何飾品

即便有謠言，也因為他的私生活太過乾淨，記者們都很識趣地從不追問

但這次不一樣了，大家都確實地「看到了」那枚戒指

記者們面面相覷了一下，終於還是有人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

「呃……不好意思，可以請問一下……那是……？」

話還沒問完，里維似笑非笑地看了那記者一眼

他指尖下意識地輕輕摸了摸那枚戒指，像是在確定它還在

隨後低聲開口，語氣乾脆卻溫柔

「我……已經結婚了。」

空氣像是頓了一下，隨即爆出小小的驚呼聲，記者們沒想到會得到這麼直接的答案，一時間都反應不過來

有人趕緊接著問：「哇……那、那您的另一半也是音樂圈的人嗎？」

里維微微勾了下嘴角，難得帶著一點明顯的溫柔神情

「……算是吧。 是位非常厲害的音樂評論家。 我彈的每一首曲子，她都懂。」

說到最後那句，語氣輕得像怕驚動什麼一樣

但只有真正仔細聽的人，才能聽得出那句話裡，滿滿的珍惜

記者們一邊瘋狂筆記，一邊小聲地笑， 今天真的挖到大新聞了！

妻子是音樂圈人士？還是非常厲害的評論家？！ 那範圍……不是瞬間縮小了嗎！

記者們在心裡瘋狂推測，畢竟，世界上有名的音樂評論家，本來就屈指可數

而能和里維這樣世界級演奏家並肩而立的人，想必更是少之又少

現場小小地沸騰了一下，但大家還是很有職業道德地忍住了後續的尖銳提問

只在心裡暗暗發誓，今晚回去一定要開始翻遍各大音樂雜誌的編輯名單！

里維感受到記者們的騷動，只是低頭笑了一下

修長的指節輕輕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戒環，態度從容得讓人無從深挖

而在遠方的城市裡，忙著趕稿的漢吉收到助理傳來的消息

「主管！！你老公終於公開啦！！！」

漢吉盯著訊息看了很久，耳朵慢慢紅了

她咬著筆頭，忍不住想這傢伙嘴上總是不說

但又都可以剛好在最重要的時候，讓她心動到不行

這時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也閃耀著同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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