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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ol.1:72小时拉力赛 ✦

小说:在那边的肉屋小姐/あそこの肉屋さん 2025-09-07 08:11 5hhhhh 7660 ℃

72:00

出现倒计时永远不是什么好兆头——对故事中亦或故事外的人亦然。冷藏车在夜色里沉睡。车身久违地蒙着一层细沙。沙尘暴已经持续了两天,在黎明和沙尘暴的停歇即将到来的午夜,店长和店员选择在车内睡过最后的时光。她们的身躯隐没在沙后的庞然大物中,如同长眠的法老。

但店员却提前醒了。没有人叫她,也没有异动——只是某种声音唤醒了她。

“……咯哒。”

若是她从未在肉屋干过,或许她永世都不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它听起来太像骨头被掰断的声音了。下意识地,她看向一旁的店长——呼吸依然均匀,在梦中甚至也会露出意味深长地微笑。

她掀开身上的毯子,光脚踩在车底板——温的。散热是制冷机永远无法逃避的副作用,而代价仅仅是她们夜里总有地暖,以及车周围总是比平时更热。

她下意识将手指贴向背后的冷柜——冰火两重天听起来总是很怪,但这是店员的特权——这叫特权吗?那里本应是冰的,但现在只剩下丝丝凉意——足够惬意,也足够令人齿冷。

她没有惊慌,只是轻轻地敲了下店长的座位——她总是喜欢放着睡舱不用,在驾驶座上保持着足够轻柔的睡眠。

女人的头转了过来,睡眼惺忪,但声音却不是这样的——店长总是喜欢将自己的头发随意分成两股披在肩膀边上,用最不适合沙漠的绒球皮筋把它们扎起来——店员再次克制住了拽她辫子的冲动,店长在手套箱一阵摸索,无视着背后的店员——“昨天你就把烟抽光了,店长。”

她的眉头一下子拧紧,但很快就会更紧——“制冷出问题了。”店员轻声说,声音像夜里的沙风,若有若无,却足以吹走店长脸上的轻松。

店长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转过了头。

一分钟后,两人一起站在车尾,拉开了冷藏舱门。

一股潮湿且温吞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没有老化的迹象——但她们都知道,不可逆的反应正在继续,直到将她们的存货连带着店长明天的烟都烧得干干净净。

当然,就算略显陈腐——她们总是习惯用半真半假的标签来包装自己的产品,不管是所谓的“A级肩胛肉”,还是什么“熟龄腿肉”——听起来都足够像卫生条件足够好的养殖货,对于轻微陈腐的养殖货,这世上总是会有人饥不择食。

但她们可不会砸自己的招牌。

“还有多少时间?”店长的语气依然是那么漫不经心和轻浮。

店员越过她的身边,戳了戳最靠近门的肉——冰晶带着湿润感包裹起她的手指,在感到痛楚之前她抽回了手。“应急冷藏系统的电池最多撑到明天中午,但——这套系统是我们在集市上卖货的时候用来冷藏的,我不保证它能不能冻住存货。”——虽然很少见,但是一两天卖不完货的情况还是存在的,并非每次集市上都有能把她们的存货吃完的商家和客户,但开着冷冻系统又太浪费——在店长“我不要费电嘛”的埋怨下,店员手搓的应急冷藏系统总是会满功率运行。

店长点点头,眼神飘向远方的夜色。她咬着牙关没说话,似乎是为自己没抽到烟而惋惜——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想办法。”

——接下来的72小时,必须让冷冻系统重新运转,或者让肉消失得彻底一点以保证存货的时刻新鲜。

这是关系到世纪末肉屋信誉的危机——大概吧。

66:47

上午的风带着一股混着血铁与油沙的气息,仿佛是荒野的呼吸。

车外的商标再次被沙粒啃得仅剩轮廓,只剩“肉屋”两个字还算完整。店员一边擦着金属表面,一边想着刚刚那件没说出口的事。

那孩子——

那位可怜的少女是在路西边的废墟里被她发现的,一堆倒塌的广告灯箱和瓦砾堆下,风带着破烂的塑料布四处翻飞,她蜷缩在下面,皮肤干得像风化了的石头,听见脚步就惊恐地蜷起身子,嘴里嘟哝着“别带我走”,反复而空洞。

“勉强算得上瘦肉……”她下意识的想要从背后抽出车上常用的十字弩——制冷舱内的电量警示跳出红灯,刺眼地一闪。

她愣了片刻。

再开一次冷藏柜门的话……灌进来的热风足够让库存发酵了。

店员苦笑着收回了手。她摇下车窗,跟那孩子对视——

“继续往西走,三公里外有个水井——虽然我不确定周围有没有人。”她低声说,声音像是对风讲故事。“还是相信姐姐吧?”店员挤出一个足够温柔的微笑,虽然她的笑容总是被店长评价不怀好意。

少女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似乎是不敢相信对方的好意,但无论是好意还是恶意,对方都没有让她上车。她只是站起来,扯着塑料布一瘸一拐地跑走了,步子混乱、方向模糊、连鞋都没穿好。

和她想的一样,店员没有叫她回来。

转过头,店长的笑容与正午的太阳一同打在脸上,鲜艳的光芒混杂在沉闷的空气间,如同雨后的长跑,令人窒息。

“你这种犹豫不决有人情味的地方,我很喜欢哦。”

她没解释什么,只是挤出一句话——“装不下了。”

“我也知道。”

店长的笑容依旧印在她脸上,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当然,这一口气早在店员脑中叹了出来,她们很久都没吃过瘦肉了——很久是多久?在废土上的日子,一天也算是很久。

“你想吃掉她?”

那晚她没怎么睡,车厢里像是装着某种幽灵,不断地低鸣着、呼吸着、翻腾着——店长也是一样。

“我的确饿了。”

“你想做好人吗?”

“我讨厌这个叫法。”店员坐起身,店长亮晶晶的眼睛就在前座,穿透薄暮的黑暗,看着她。

“总是会有人夸我们的,说我们是善人什么的。”她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我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敢讲。”

店长伸出手,用别扭的姿势轻拍店员的脸——“那你就当他们在夸别人。”

“可他们叫的是我们的名字。”

风吹得篷布哗哗作响,被强行赋予的称号也在脑中回荡,像一口封不住的嘴。沉默很久,最后还是店长开口:

“……我应该给她背后一箭。”

“为了吃?”

“……你会单单为了吃去杀人吗?”

“但我们那天没这么做。”

这一夜,冷藏舱继续喘息,轰鸣时断时续,像是拖着一副沉重的胃。她们靠在自己的位置上,各自想着不同的事。

她们什么都没有说,但她们都知道——

如果再撑不住,就不是放人了。

是得开始扔肉了。

这可不是她们想要的结果。

58:10

制冷车发出一声咯吱的闷响,像是里头哪一块从沉眠中苏醒的肉正在自己舒展筋骨。

温度报警灯又闪了一下——这次闪得更快了。对于拍在地上的肉,必须要尽快处理。

她们靠在轮胎后头,一前一后。风里有点腥气,是从车里漏出来的。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次……”店员开了口,却没说完。

“有。”店长接得很快,“我从昨天就觉得了。”

早已融化的冰晶化为沉默粘在两人之间,谁都没碰。

“我想起第一次出事的那次了。”店员长出一口气,将手覆上车厢门——温润得宛如店长的怀抱,但店长的怀抱往往不代表好事临门。

“哪一次?”

“卖夹肉面包的那个行商。”

“嗯。”

“那天我们提前到了,还久违地下了雨。”店员的语气很慢,很轻柔,带着店长常有的那一丝轻佻,“那时候你还在算冰的融化速度,说要控制‘熟成纹理’。”

“是的。”店长知道,模仿她语气说话的店员往往没什么好话要说——“我们那次太自信了。”

“是你选的部位,我负责切的。切得太干净了——连骨带筋都没留下,反而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臀肉。”

“她打开箱子的那一刻,我记得她笑了。”店长说,“她说‘行货,真不容易’。”

“但她女儿没笑。”店员的声音沉了下去,“那孩子看了一眼,然后——”

“然后发现这东西是臀肉了。”

“脂肪和肌肉交织得太明显,更何况脂肪还是浅黄色的。”店员长叹一口气——不是她的错,店长指名要给她卖优质的臀肉。她们算不上老相识,但至少也是相熟的生意伙伴。

“那孩子脸都白了。她没哭,但眼神一下就变了。”店长咬了咬下唇——“是那种很安静的恶心——不是怕,是抗拒。她看了我们一眼,没说话,转身就走。”

店员露出极为浅淡的错愕,显然,她眼中的店长应该已经忘却那种细节——“你居然还记得?”

“你没追。”店长以灿烂的笑容回报她,轻佻的声音占据主动权,手盖在了店员那覆在车门上的手。“我说过,我就是喜欢你有人情味的地方。”

“我记得她们母女来的时候,天刚刚落雨。那种春末的冷雨,细,斜,从车顶滴下来像是在敲脊骨,也是这里绝对少见的雨。”

幻想总是存在的——思绪回到那个雨天,纵然身体依旧被热沙炙烤,但泡沫般的幻想中亦有安宁的幸福梦——面包店店主大概三十多岁,脸有点瘦,眉骨高,眼睛不大,但眼神硬——她是做生意的那种人,不会随便开口,但一开口,你就知道她不会多问废话。

孩子看起来十五六岁,长得不像店主——眉毛很淡,眼睛圆,短裙外面套了件宽大的黄色毛衣,外套系在腰上——防尘大衣在雨天并不适合穿出去,但是显然她还不明白。

“她一直盯着我们的车。”店长长叹一口气。“不是看人,是看那道缝——冰箱舱门和厢体之间那条没封紧的缝。”

“我记得她对咱们送的是冻品有点——意外。”

“或者说对送来的是大块肉有点意外。”幻想消退,店长苦笑一声,试图打开眼前的柜子。

“然后,那孩子看我的表情——不是害怕,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嫌恶。就像有人突然看穿你,而你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发臭。”

“我没想到。”店员在吞口水——她大概现在也没想到。

“我追的。”店长笑着松开手,“用你那把短刀。”

“你杀她了吗?”

“没有。”店长顿了一下,“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缩在一个土坡后面,对我说:‘你们不是人。’”

“然后?”

“然后她——哭着回去了。”

“你不害怕暴露吗?”店员的疑惑一如既往,她没有店长的那份沉稳——当然,这并不能阻止她将屠宰视为日常。

“你不好奇为什么她知道那是人肉吗?”

“……我不好奇。”店员阻止了店长试图打开冷冻舱门的手,眼睛直直盯着店长的脸,要将她刺穿——

“我也不好奇后来多的那两吊肉是什么情况。”

店员沉默了一阵,低下了头。“我那天凌晨四点醒了,那个行商没锁门。” 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我知道你在装睡。”

“你没告诉我。向店长隐瞒可不好。”

“你那天早上只是问了句‘她们人呢’,我说‘不在了’,你就点了点头。”

风吹过来,吹得车尾的贴纸颤了两下。

她们不再说话,直到车里又是一声撞击。

“如果我们打开门,发现肉活了——你会犹豫吗?”店长低声问。

“不会。”

“真的不会?”

“我已经不是那个为了一口饭就敢分尸的孩子了。”

“……你真的变了。”店长慢慢地说,“你曾经割喉还会手抖。现在你一根手指都不会多动。”

店员轻轻笑了一下,像是要冷静下来,又像是在嘲讽什么:“我们俩到底是谁更冷血?”

“都不是。”店长靠在膝盖上,“我们只是太饿了太久。”

“所以你还记得那孩子的眼神?”

“我记得她不是怕我们——她大概怕被妈妈带她的自己长大以后也会像我们。”

沉默。

“我也怕。”

冷藏车又响了一声,这次像是有人在里面敲。

她们不看。

她们知道,不管是肉、是人,还是回忆,在这节车厢里——都不该醒来。

“饿了吗?”店员抓住门把手,用力压了下去——

“饿了。”

46:55

空气里有点湿了,冷气机开始出汗——呼哧呼哧的声音与机器完全不相称,它痛苦地为肉屋履行着自己的服务。

车厢顶上挂的水珠一滴滴落下,砸在塑料包装上的轻响,就像针在敲皮肤一样——如坐针毡的二人,不得不清理库存了。

她们开始清仓——不是把肉拿出去,而是重新分类。

“这批是脊肉,还有点硬。”店员戴着手套,像是在翻废纸堆——尸体就是废物,可回收废物。“不过人的纹理还在……能处理。”

她的手套表面已不是原本的白,而是泛着一种淡粉中夹杂黄色的灰——勉强还保持着冷冻状态的脂肪在表面起雾,吸进纤维后变成了永久性的阴影。

“等级要下降了,划进现场出售的那批吧。”店长低声说,店员能听出来她在叹气——对于她们来说,人有三种,肉也有。看着有点像是人肉的只能用于现场做成肉制品处理——店员做的一手好土耳其烤肉,大家往往不会在意即将吃进去的东西是什么;对于完全看不出是人肉的大块肉,那会是给地方肉店的珍馐。尽管这些肉店往往不会拒绝劣质肉,但肉屋的两位有她们的坚持。

最后一种——农民往往吃不到自己种出来的粮食,但她们是自愿选择消灭那些非卖品。“那孩子的内脏灌肠是不是快不能放了?我还以为你之前会把它拿来吃了的。”——显然,店长还记得那个风枪少女,虽然风枪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块呢?”店员无视了她的提问,举起一块形状诡异的肉——“看起来像肩胛,但轮廓太乱了。”

这依然是她的人情味——店长会意地走过来看了一眼,“不是肩,是侧腰,切歪了。”

“那怎么处理?”

“煮货,剁成段之后切碎,配香辛料。”

“味能盖得住吗?”

“——盖不住就不卖。”

她们继续清。杀人犯总喜欢翻自己留下的证据。塑料袋以轻柔而刺耳的声音相拥,像人的呼吸一般。车厢里已经不再“冷”了,而是一种温度接近零度却不结霜的潮——黏、重、带着一点汗酸混合泡沫箱的塑胶味。

灯闪了一下。灯泡的电线嗡了一声,像被拉扯了一下,又弹回去。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清仓吗?”店员忽然问。

“记得。”店长说,“那次你差点吐了。”

“因为那块脸肉还没冻透,眼皮是软的。”

“但吃进肚子里就一样了。”

“是。”店员低着头,突然冒出了一句过于突兀的回复——“那时候我还以为清仓是庆功。”

“现在呢。”店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蹲下看着店员忙碌的样子——她的微笑还挂在脸上,即便是分拣库存的时候,她也还在笑。

“后来才知道——清仓只是告别。”

“告别什么?”

“告别一切不能带走的。”

店员的动作没有停。每一块被翻过的肉都像在说话,只是说的语言她们都听得懂。

“你有发现吗……”店员忽然说,“这次有好几块都比预估轻。”

“脱水了?”

“我怀疑是有一两块……血没放干净。”

“要拖地了啊。”

“我来拖。”

“那就不要说出来——日常是不值一提的。”

她们沉默了一下,继续翻。

店长拿起一块标着“肉店”标签的肉——纹理对称,颜色微红,有点发光——不是荧光,而是肉面上那种微妙的湿润光泽,像新剥开的柚子皮里藏着血丝。

“这一块从哪里来的?”

店员看了一眼:“上次那个医院边上的流浪儿。女孩。十七。”

店长不说话了。

“你要拿出来?”

“……不。继续吧。”

她把那块肉放在最前排,像是要它第一个处理掉。

风进来了一点,从门缝处灌进去,把那堆塑料袋吹得微微发抖,像在发抖。车厢内的灯终于稳住了。风冷,箱冷,人更冷。

她们还没结束。

“还有几块没动。”

“留夜里再看。”店长说,“今天……不适合再碰这些了。”

店员拍拍她的后背,将她带出冷冻舱——“你的人情味呢?”显然,她没想到店长会抛出这种提问。

但店长大概不会对她的回答感到丧气—— “我也想,”店员轻声回答,“但有些事,做多了,可能就会觉得自己在和‘活人’做生意,和‘死人’做生意,没什么区别。”或许是难得有机会回答这种问题,店员有些喋喋不休——“只是觉得,活得太轻松,反而会不对劲。”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可能太多次见过这种事,就会觉得它不再是‘生活’了。”

店长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轻轻笑了笑——她捏了捏手里的肉,嘴角带着一点笑,“我还是那个没情感但很亲切的我?”

“也不完全是。”店员笑着摇头,“你就是那种,见什么都能想得透的角色,不过偶尔也会给别人留点余地。”

店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店员一阵无声的沉默。

车厢里有一阵冷风吹过,窗户的边缘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停留在屋外的某些旧记忆在悄悄爬行。店长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不管怎么说,今天没别的事了。”她拍拍店员的肩膀,语气稍微轻松了些,“你可不要被这次清仓给累坏了。”

她们又继续清点着肉块,空气中的冷气和肉香交织成一种熟悉的味道,时间似乎又在这一刻静止了。

店员笑了笑,点点头,“嗯,我知道。谢了,店长。”

店长的眼神里有一丝笑意,“小心点,别让冰块砸到自己了——快融化了。”

“我这不就被你保护着呢嘛。”店员扬起一个坏笑。

店长轻轻地笑了,“拿你当菜肯定不需要额外加糖。”

两人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出来。车厢内的气氛一下轻松起来,原本沉闷的清仓工作也开始有了温度——虽然她们并不希望这里出现任何温度,但内心的渴求是不会变的。

“好了,赶紧收拾收拾,今晚还得抓紧时间走。”店长说道。

店员点点头,继续忙碌着,偶尔低声哼着歌曲。外面的风掠过车厢,以嗖嗖的声音为二人伴奏——然而这一次,似乎这些声音都显得不那么刺耳了。或者用店长的话说,“有人情味”了。

肉屋的两位将最后的杂物清理干净,渐渐地,车厢里的灯光变得更加温暖,甚至透过车窗外的雾气,映出一道淡淡的光线。

虽然损失很大,但还是继续吧——她们依然这么想着。

27:43

店员把那台冷藏机主板翻过来,又拆了一遍接口。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像是能从电线缝隙里抠出解决办法——但那堆小灯早就全灭了。“主机报废,没办法临时修了。下一站要是没办法处理的话……”

她没说完,车厢顶上轻轻滴下一滴水。

啪嗒。

“你听到没有?”店长低声说,店员能猜到她现在想叹气——

是冷凝水。事实上,店员听得很清楚。

“听到了。”

她们对这种声音太熟了:冷冻系统已经停止运转,冷藏系统也气数已尽,温度已经开始变浮动。肉块表面的冰晶彻底融化,很快就会夹杂着细胞内的水一起淌到地上,给店员的拖地工作增加无限的困难。

“真的不考虑扔一部分?”店员的声音很小,不带情绪,就像重复一条生存建议——她很少对店长这么说话。

“你觉得扔哪些比较合适?”

“最底下那排‘白骨组’。半解冻的,长途压过一次,外面有点泛红。”

店长还记得那些——骨瘦嶙峋的饥饿土匪甚至连毒品都没的磕了,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只想抢食物,而非制造食物。但显然,这并不会触动两人。“我还打算拿这些换烟呢。”

“现在冷藏系统也报废了,如果撑不过一天,那它们就该冒烟了。”

店长罕见的没回嘴,头靠着靠垫,冷凝水滴声紧逼着她,即便隔着睡舱也一样。

胃在叫。那是很久没进食的空响,也可能只是错觉。

“要不——再吃掉一点?”店员忽然开口。

“什么?”

“就……不浪费。快变质的那部分,洒上调料烤一烤,味道不会差的。”

看来这的确是没进食的空响——频繁的开关门会导致冷藏系统超负荷,因此她们昨天尽可能地没去碰存货——“你觉得吃自己手里的商品会带来什么?”店长吞了吞口水,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可能会省我们一部分电力,也可能——暂时忘掉这一切?”

店长睁开眼看她。那眼神没什么责备,但也不温和。只是静静看着。“你知道我不喜欢听这话。”她说。

“但你的肚子不是这么说的。”

她们都不说话了。

外面风沙还在刮,车体一点点变得沉重——再一会儿,车体温度也会被沙尘覆盖,闷起来的冷藏车厢将更难散热。她们不是坐在冷藏车上,是坐在一个正在逐步升温的棺材里,只不过棺材里放满了——肉。

那一瞬间,店员闭了闭眼。

她仿佛能听见货舱里那些肉缓缓呼吸的声音。

那不是活体。她知道的。

可她们最终还是没有动那排肉。

只是把烧坏的主板重新装了回去,把冷藏门贴上两层保温膜——然后就坐着,谁也没说话。

车厢的照明被调成夜间模式,一片淡红色的光芒笼罩者她们的脸,像被血水浸泡一般。外面风还在刮,间或有沙粒击打车体,声音不大,但持久,像是有人在一点点磨掉她们的壳。

她们不敢睡。

不是怕偷袭,也不是怕肉变质,而是怕在某个醒不过来的梦里,她们变成了那些肉——被贴上标签、按斤分配、在沉默中等待温度的命运。

车尾那块备用计时器亮着,滴答滴答,像是心脏已经脱离了身体,挂在墙上自己跳动。

“18小时12分。”店员低声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表——但她知道。那是一种从冷藏车地板上传来的感觉,时间在流动,不是钟表的那种流动,而是肉本身在呼吸——水分、脂肪、温度、结构,每一丝变化都像一个声音,在没有语言的世界里说话。

没人回应。

远处,有一点光晃了一下,很远,是远到足以被希望误解的那种远。风又刮了一阵,冷藏车在沙中轻轻一晃,像是一艘在熔炉边缘飘浮的船。

至少,离目标的维修站已经不远了。

她们在第69个小时看到了红火箭的标志。

不是欢迎牌,也不是信号塔——那只是一根金属杆,从半掩的沙堆中斜斜立起,顶端拴了一圈红色塑料带,风一吹就卷起来,在空中转着圈,像腾飞的红色火箭留下的尾焰。

车在一块碎石坡前嘎吱停下。引擎像个喘不过气的老人——也是她们最不喜欢的肉。这位老人颤了两下,停止了自己长达七十个小时的工作。

她们坐在驾驶舱里,谁都没第一时间下车。

三个小时前,店员总算从困倦中苏醒之后,她们便几乎没再说话,仅仅靠冷水维持警觉。车厢像个封闭的温室,空气里混着机油、皮革、呼吸的水汽——还有一丝无法描述的微甜气味,像是有机物在某个温度下即将越界的味道。

时间在车厢内化作气压,贴在皮肤上、钻进衣领里,就像那些肉的温度已经开始向人传导一样。

车门一开,热浪扑来。

维修站藏在一块塌陷的凹地中,几顶拱形结构的半地堡从沙土里探出头来,外表锈红,像从地狱中长出来的肋骨。四周没有人声,只有风扫过铁皮的咝咝声,和某种低频电磁振动的嗡鸣——像是某台机器一直没关过,一直在等人。

维修员从一处铁门后缓缓走出来。

她戴着带滤光片的电焊面罩,身上的工服是深灰色的——或者已经是深灰色的了,在这里唯二不会变化的颜色就是灰色和沙色。她前胸被自己绣上了红火箭的纹饰,这是唯一能证明她属于这个维修站的标志。她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盘问,只是站在原地,用空气嗅探她们身上的信息。

“你们的肉已经变温了。”她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波动。

“还没坏。”店长不想交流这个问题——而她也只是点点头,没有怀疑。她这种人靠的不是鼻子,是对时间的感觉感。废土维修员一生中能闻出多少种“快坏了”的味道,早就不归科学管了。

“我闻得到——紧张、压抑,已经开始释放脂类分子了。你们时间不多。”她拎着工具箱,步步紧逼。

“冷冻模块烧掉了,主控也废了。”店长补充——“你对厨艺也颇有心得?”。

维修员没回应,只是走向车尾——她走,她们跟着。车厢外壳已经布满沙尘,冷藏门上贴着的保温膜因热胀冷缩微微翘起,边角吹动着发出唰唰的细响,像伤口上的纱布被风揭开。

她打开最后一层封条,浓烈而温润的冷冽气体一瞬间涌出——但里面混杂着一种异样的香气。

不是腐败,也不是烧焦,而是一种介于食物和记忆之间的气味——像是店长将糖块融化以包裹小块肉时,糖浆糊掉的焦脆边角的味道。那是店长失败的零食创意,却在不知多久后的某个错误温度下再次闻到。

她没有回答。维修员低头扫了一眼控制面板,再看看她们的车。

“冷冻全坏。要换主机,旧系统我不修。”

“能修就行。我们付得起。”

维修员绕过她们,走向车尾,打开工具箱,动作熟练而不带情绪。

她们站在那儿,风从背后吹过,头发贴在额角上。

“能一路开到这里,你们是运气好,还是对自己够狠?”她说。

没人接话。她躺下身子,打开车底盘上的机舱,开始检查线路和损毁情况。动作迅速,显然见惯这种近临界状态。

风在她们背后拂过,带来外面沙海的声响——那是远离腐败的一种声音,是比死亡还干净的东西。

店员忽然低声说:“你闻到了吗?”

“什么?”

“香味。”

店长只是看了她一眼 ——“那不是香味。” 她的语气淡漠,似乎之前的72小时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是我们的时间。”

维修员没停手,但嘴角微微一动——现在,没有人说话了。

风又吹了一阵,把红色塑料带吹得直挺挺的,在夕光下像火烧一样闪着光。

维修员沉默着将主控机拆下,动作麻利,像切除已经长了坏疽的肢体。

她们站在一旁,没有插手,也插不上手。

阳光像融化了的铁,从天边斜压下来,把维修站四周的沙粒照得晶亮。时间仿佛又慢了下来,像挂在风口的红带那样,一圈圈打转。

“我们活下来了吧?”店员忽然开口。

声音很轻,很虚,像是怕谁听见了要重新审判似的。

店长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把护目镜摘下来,擦了擦额角的汗,“我们就没有濒临过死亡——如果你执意要问的话。”离开了护目镜的视线变得尖锐,盯着店员——“你刚才真的考虑过,吃掉一点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辨别风里的声音:“我考虑过。然后我决定,我们不能让下一批货主,看见我们的牙印。”

店长没有回答,只是眯着眼看着远处被风吹得不停旋转的红带。风把她们的头发和衣角吹得乱七八糟,但她没有抬手整理。

“我们这算成功了吗?”店员打破了沉默——店长反而笑了出来,牙印听起来很好笑,但刚刚必须维持店长的权威。

“如果明天还有订单,”她说,“那就是成功。”

黄沙滚动,远处的太阳像烙铁一样沉沉地在天边燃烧。

她们坐回驾驶舱,合上门,一切归于静默。

世纪末肉屋,今日店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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