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里的电视光芒忽地暗淡下来，再重新亮起，野生动物纪录片的解说音替代了先前滔滔不绝的政客演讲。老板很少在店里有客人时换台，对于电视节目也不甚关心，无论顾客谈论怪盗还是政界选举的话题，要是想向老板征求意见，他都只会用事不关己的态度搪塞过去。卢布朗里安静了一瞬，明智抬眼望去，只见手持遥控器的惣治郎对他挑了挑眉：“你好像很讨厌那个议员。不想看就别看了，吃完咖喱闲着没事做就来帮我洗碗。”

　　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先前的表情阴沉到能被身边人看出异常。明智将最后一勺咖喱饭送入口中，含糊地应和了老板的话，照令起身走向后厨。

　　饭后是他和怪盗团成员们约定的集会时间，离得最近的双叶一早就冲进店内直奔摩尔加纳，猫在双叶的宠爱下扭曲着脸（从物理上说，它的脸本来也被双叶揉扁了）大声抗议，听到杏在门口和老板打招呼的声音忽地住了嘴。随后进店的是兴冲冲比划着手势，讨论着什么样的拉面最好吃的龙司和祐介。明智拧上水龙头，听见后者遗憾地表示自己最后的存款刚在地铁站花光了，恐怕要下个月才能吃到。真照例在开会前二十分钟赶到，春则是十五分钟。这些天她显得格外心神不宁，即使倚在卡座上和真谈着天，手指也不安地绞在一起。

　　她的父亲刚在悔改后的发布会上身故，然而春不仅没将应有的怀疑投向怪盗团，还反过来安抚了同伴的情绪。和以往没有不同的改心程序不该导向异常的结果，奥村邦和的悔改事故绝非偶然，而他们已经有了答案——双叶在印象空间深处发现的那个人有着最大的嫌疑。

　　双叶的母亲去世前也是类似的情状，可以推断出即便凶手不是同一个人，作案手法也应该是一致的。在认知世界里杀死阴影，现实中的本人就会遭到废人化，死于心脏麻痹、车祸或是难以被法医鉴定的其他原因。根据双叶从新岛冴电脑里挖出的记录，此前在新闻里频频出现的异常死亡案件很可能都有着同样的源头，其中的餐饮界员工猝死案引发了媒体对劳工权益的关注，涉事的几家企业商誉一落千丈。讽刺的是，在这方面做得最过火的奥村集团却始终没有被报道，直到奥村社长登上怪ch的排行榜最前列——直到他成为幕后的弃子。

　　本应是废人化背后最大受益人的奥村社长能被同样的手段灭口，这件事本身还能用凶手要避免暴露身份来解释；眼下舆论把先前的废人化事件全都压在怪盗团身上，秀尽校长突发车祸前也收到了预告信，再结合奥村邦和被投上怪ch的始末，就不难想到这是一出利用怪盗团在众目睽睽下的改心行动指控他们的嫁祸剧了。凶手并非由奥村邦和直接豢养的杀手，而是受他委托，能及时和奥村家切割关系的第三方；如果废人化事件的受害者不止见诸报端的那么多，这背后可能还存在一个利益集团。要是能查到过去和奥村家有着利益往来，在事发一段时间前却仿佛未卜先知般抽身退出的势力，真相或许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可惜明智没有这样的渠道，调查也就无从着手。

　　春在父亲死后才开始接触公司事务，对各怀鬼胎的成年人们仅是招架就已经筋疲力尽，她的一举一动都处在算计之中，很难在这种处境里套取到有效信息。身为检察官的新岛冴也没能揪出幕后的真实面目，尽管她可能还没怀疑到这一层，目前还认为废人化的案件全是怪盗团所为。以她的资源说不定能查到更多线索，然而在把他们列为头号怀疑对象的检察官面前自曝身份就和自首无异，旁敲侧击的暗示也行不通：参考新岛真的跟踪技术，要她在姐姐面前撒谎至今还不引起怀疑已经是天时与人和共同促成的好结果。怪盗团已经进入警方的追踪范围，任何一次失误都可能让他们被捕，对于幕后势力的调查就此停滞不前。而在警方通缉与公众监督的红外线之下，还有用第三只眼也无法看清的罗网正在对他们张开。

　　明智还有别的途径能靠近危机的核心，他已经知道了实施废人化的凶手是谁——但直接向来栖打探就是可行的选择吗？如今想来，来栖在水族馆里说的那番话很可能是在已知身份的前提下对他做出的暗示，但他从那以后再没提起过类似的话题，仿佛水母箱前的谈话在话音消亡之后就不再存在了。仅凭目前掌握的信息无法判断来栖的真实意图，假设来栖有意向他透露更多，他们也不是能够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些的立场。任何试图揭起真相一角的尝试都将永久地倾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平衡。如果来栖那天的发言只是一场表演……试探他的后果就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他对那位人格面具使用者的真实身份避而不谈，假装和同伴们一样对此毫无头绪，只发表以凶手身份未知为前提的推断。在没有证据能够扳倒来栖的情况下，贸然把目标抛给他们只会制造出新的混乱。警方的面谈已经让龙司和杏大为不安，为了方便集会，真把秀尽成员都加进了学园祭的执行委员名单。祐介和双叶缺席了校内会议，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放学后又相约在秘密基地，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所以，”双叶撕开一包翔羽侠联动薯条，那是她以缺席会议的赔罪之名要求明智买的，“你们在学校里聊了什么？我在看不死鸟战士，没监听吾郎的手机。”

　　“要证明我们没有对奥村做改心以外的事很困难，”明智简短地总结道，“但证明凶手有在实施废人化就相对可行，只要他还在作案。既然这桩生意存在，对方还会在异世界里继续执行相关事务的可能性就可以确认，我们反过来给他设伏，这样就能让真凶自行落网了。”

　　“不错不错。已经有行动方案了吗？”

　　“准备一个能进入大众视野的目标，对外宣布我们要对那个人进行改心，然后等凶手现身……小春，你没事吧？”

　　“我没关系的。这也是为了抓到害死父亲的人，大家不用太顾虑我。”春捏着杯子，语调还是和往常一样稳重温柔，只是故作轻松的气势反而让真看起来更担心了。她垂下眉毛，没再继续说下去。

　　杏努力用积极的口吻打破气氛：“也就是说，只要让对方利用认知世界实行废人化的罪证暴露在大众面前，我们的清白也就能得到证明了！”

　　“不愧是杏大人！”

　　“上次就停在这里。”龙司垮着脸打了个哈欠，“目标还没有确定，我是觉得在排行榜上选一个靠前的就好了，但是leader不同意。”

　　“这样和之前选中奥村社长的经过太像了，我也觉得不妥。现在也不知道怪ch的排行榜是不是还在受人操控，如果我们迫于外界的压力急着自证，随便选定一个呼声最高的目标，可能又会掉进下一个圈套。况且这样的行动不符合我的美学。”

　　“技术上的东西我可以确保，怪ch应该还没有遭到恶意修改。”双叶吸入最后一根薯条，后面的话说得有些含糊，“不过小狐狸说得对，这样选择目标就没有改心的意义了。”

　　“薯条还有吗？”

　　“楼下靠墙角的箱子里还有。不要吃红色的！那是吾郎最喜欢的角色，就剩一包了，他还没吃到呢。”

　　明智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其实我不介意的。”

　　双叶做了个鬼脸，祐介显然没读懂她的意思，说着感激不尽就起身去拿薯条。灯光在他身后投下的瘦长影子从明智脸上掠过，他的笑容也就随之消失。“还有一个问题，电子产品在异世界里没有信号，所以直播是不可行的。使用胶卷的摄像机应该还能正常工作，但要把录像发到网上也未必能让公众相信，毕竟异世界这种事还是太天方夜谭了。”

　　“扛着相机在旁边偷拍白面具也很离谱啊。”杏低声吐槽，“而且也不能让他真的作案成功，中途跑去阻止他杀人就会出现在镜头前，我们的身份也要暴露了。”

　　“如果改心的对象在印象空间，布置摄像头就会变得很明显，吾辈等人也不能躲在附近。”摩尔加纳跳上桌子，“目标只能是宫殿主，但要找一个拥有宫殿的人也不容易，吾辈已经试过了，异世界导航app对排行榜前几位的名字都没有反应。”

　　一直没开口的春提供了新的思路：“把第三人带进殿堂呢？人证也可以做到，还比异世界录像更有说服力。”

　　“只是一个人也不够吧？如果有人说他被扯进异世界，看见了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事，大家恐怕只会觉得他精神出问题了。“

　　龙司的话让大家陷入沉默，祐介带着蓝色的薯条回归，一时间阁楼上只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兄弟，给我也吃点。”

　　真犹豫着想说点什么，龙司见状大方地挥了挥手：“会长，你也可以吃。”

　　“我不是要吃薯条……”龙司把薯条塞回自己嘴里，“关于目标，其实我有一个可以考虑的人选。”

　　六个人加一位非猫生物的十四只眼睛齐刷刷投向新岛真，很快又少了一对，因为龙司被自己呛到了。等他终于缓过气来，新岛冴的宫殿检索结果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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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园祭的嘉宾投票结果如真所料，是来栖晓。他们最终决定邀请来栖，利用他和警方的联系获取更多情报，没想到他却在演讲中暗示自己已经知道了怪盗团的真实身份，把他们反将一军。会议室里弥漫着紧张气氛，来栖好整以暇地抽出他们进入奥村宫殿前的照片，事实已然明朗。明智和真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何？冴小姐的状况已经不能放任不管了，继续这样下去你们就会被捕。我可以在警方那边替你们打掩护，暂时保证你们不暴露身份，但相对地，这次之后你们就不能再做怪盗了。”

　　无人回应，于是来栖晓转向明智，戏谑地眨起一只眼睛：“要和我做交易吗？我觉得还是不错的条件哦。”

　　“我接受。”明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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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讲结束后来栖也留了下来，说着想了解明智的学校，让他带自己四处参观。摩尔加纳不想错过晚饭，先跟着双叶回了卢布朗，明智则当着来栖的面拒绝了sns上的所有邀约，承担起和新晋合作对象周旋的责任。

　　临近后夜祭，学生都聚集在体育馆，因此他们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明智说着校内各处发生的琐事，讲得口舌冒烟，来栖却不顺着话头讲自己的经历，只对明智的无聊故事保持着莫名的兴趣。路过小卖部终于拯救了明智的舌头，也解决了他们的晚饭——只可惜这天不是周五，买不到炒面面包，秋季限定的名产也没有上架。或许有因为学园祭特别供应，但他们来得太晚，这种事也无从查证了。

　　秀尽后夜祭的惯例活动是请学生上台表达自己的主张，明智听真说过每年反响都不热烈，不曾想自己初次参加就有缘亲身体验——善于热场的执行委员吸收往年无人上台的经验，创新出了万恶的点名制。明智就这样成为了活跃气氛的首位受害者。

　　他在脑海中迅速编排着能说的场面话，主持人却没给他表达主张的机会。“明智学长在我们之间人气很高呢！其实在上台之前就有朋友拜托我向你提问了。”他卖了个关子，等候台下的掌声平息，“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明智同学有和谁在交往吗？”

　　“没有。”明智吾郎干脆地回答，然后又补上了几句升学考试在即，没有心思用于处理人际关系的话。

　　“喔喔~真不愧是明智同学呢！我还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请便。”

　　“明智同学有好感的对象吗？”

　　……有完没完了。明智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用眼神在台下搜寻来栖，想把他也骗上来接受处刑。他的伎俩顺利奏效，四目交汇的下一秒，其他人也顺着目光发现了来栖的存在。台下立刻响起一片惊呼声，主持人不负众望地把侦探王子请了上来，明智学长就功成身退。

　　“没想到你们二位是朋友呢！”来栖笑而不答，“来栖同学一直以来的主张在最近的事件中得到了验证，大家都对你的远见深感佩服。如果是我就会在风评大逆转的关头飘飘然了，来栖同学却以惊人的镇定召开了记者见面会，力陈现在就将怪盗团与先前的事件关联起来操之过急，又一次用独特的思考给大家带来了新的视角。”主持人侃侃而谈，“不仅如此，来栖同学还宣布了今后要避免在媒体前露面，这份果决也令人心折。秀尽能邀请到来栖同学真是荣幸之至，我可以问问来栖同学是在什么样的心境转变下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吗？”

　　他问得模糊，给了来栖在几个话题间选择的机会，但引导的方向也很刁钻。

　　“工作上的事请恕我不能透露，关于怪盗团，我的观点已经在下午的演说里陈述完毕了，现在要临时想一点不在演讲稿上的内容还有点紧张呢。”来栖摸了摸头发，“大家应该有更想知道的问题吧？比如说，我有没有交往对象？”

　　末尾这句话点燃了大家的热情，来栖等骚动平息才笑着接话：“很遗憾，恋爱对我来说也是NG事项，所以我没有正在交往中的对象哦。”

　　“这个答案让粉丝们松了口气，看来只能等侦探王子退隐后才会有机会了。”一阵笑声，“来栖同学有什么要对秀尽的学生说的吗？今年秀尽经历了鸭志田的负面事件，校长猝然离世，紧接着又是怪盗就潜藏在校内的传闻，同学们想必都有着自己的主张。我能请来栖同学先发表看法吗？请给我们一些鼓励吧。”

　　“我也在关注秀尽的事件。”台下的喧哗声渐渐小了，“鸭志田的恶行让同学们深受其害，可是在怪盗揭发他之前，这样的状况一直没有改变。老师们缄口不言，明明有干预的能力却不便提出异议，没有话语权的学生就更加无能为力。在我们之中，肯定有许多同学曾经为自己只能保持沉默感到非常愤怒，即使发声，只凭一个人的力量也无法和掌握着绝对优势的校方抗衡。”

　　来栖停顿了一下，继续沉声说道，“每个人的视角都会受到各自的处境限制，因此就算在困境中没有做出能导向更好结果的选择，那也不是你们的错。接连不断的风波扰乱着我们的心绪，学生生活却还在照常持续，如果无法协调现实与‘本该如此’之间的平衡，那就试着放下难解的问题吧。我们都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憎恶*，只能在眼前的世界里寻找让生活变得更好的方法。但我并不是说要大家停止愤怒，”

　　他在台下找到了明智的双眼：“如今的我们有着打破困局的力量，每个人坚持的信念都会将我们带往自己能够认可的路途。请选择直面内心的主张，无论何时都不要欺骗自己。**这就是我认为的正义。”

　　在如潮的掌声中，来栖鞠躬谢幕。

　　Tbc.　　

* ： We don't have enough life span to hate

　　出自岩崎太整/二宮愛的单曲《World Goes Round》

**： So choose your colors true and bright

　　出自Lyn的单曲《Colors Flying Hi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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