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每週一清晨，是高橋綜合病院最忙碌的時刻。每個病區的主任醫生將召集所有醫生和護士長開例行會議，要在短短的十分鐘內總結上周工作情況，核對在冊病人，還要將本周安排的手術任務一一傳達，實在叫人覺得格外緊迫。

然而這一切都與抓緊時間喝牛奶吃三明治的幸村無關。雖然在八點到班之前在護士站吃早餐並不會被護士長說什麼，但若是被挑三揀四的病人和家屬看到覺得不妥而去投訴，因此扣掉本月獎金那也得不償失。

好在他順利喝下最後一口牛奶後，夜班護士才來交班。

“辛苦了，你看起來昨晚並沒有休息到。”

夜班護士佐藤小姐疲倦地打著哈欠，“昨晚送來一個急診病人，我們忙了一夜……”

“欸？”

“好在沒有生命危險，現在狀態也平穩了。”佐藤說著突然紅著臉笑了起來，憔悴的臉色多了幾分紅潤，“是個帥哥哦，也很有禮貌，即使不睡覺也不會讓人覺得不快。”

“帥哥啊？能讓佐藤小姐誇讚的男人想必確實十分優秀吧。”

“哎呀，怎麼說呢，就很像昭和時代的男明星……仲代達矢！你知道吧！”

“喔……”幸村只在電視裡看過他演的黑白武士電影，隱約記得是個五官精緻的硬漢。

每週一由科室主任帶領大查房前，護士長遞給幸村兩張單子。

“德川呢？還沒到嗎？”

德川平日裡白班來得甚至比自己還早，今天不知怎麼了，距離打卡時間還有五分鐘時限，他竟然還沒出現在消化外科的護士站，幸村也覺得很奇怪。但畢竟德川是自己負責帶教的實習生，幸村還是要幫他兜著底。

“他剛聯繫我說路上出了點意外，馬上就會來。”

“嗯。”德川是還沒畢業的大學院研究生，平日表現得也很是穩重，因此護士長不疑有他，“等他到了，把這個分給他，我們病區只有你們兩位男性護士，一定要慎重填寫啊！”

“是的，我明白了。”

幸村拿起單子仔細一看，彩色的銅版紙印著幾套男護士制服，款式大差不差，只是細節略有不同。

原來是匿名投票選擇男護士的新制服啊……

雖說護士歷來被視為女性的專屬職業，但隨著國際世界平權運動轟轟烈烈地開展，越來越多的人投身到這些傳統的被單一性別桎梏的行業中，幸村精市便是其中之一。

這間醫院的男護士並不多，大多集中在急診和icu這類需要長時間體力勞動的科室，因此醫院一直未發給男護士單獨的制服，大家只能和男醫生一樣，穿著單調的白大褂。幸村因此無數次被當成醫生，被患者家屬圍著問來問去，他對此也苦惱不已。

有新制服穿是好事啊，至少會減去不少被誤認的麻煩。

高橋綜合病院的女護士制服依然是傳統的燕帽和連體的淺粉色南丁格爾制服裙。單子上印出的男護士裝設計則全部是淺藍色分體式的圓領上衣搭配長褲。對藝術頗有造詣的幸村不禁連連咋舌，這看起來和一般上班族也沒什麼兩樣……

終於，在幸村的焦急等待中，德川踩著點進到護士站，與幸村一同跟在查房人群的末尾。

“抱歉……來的路上電車出了意外，停了好久……”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故意遲到的，德川前輩。”幸村笑了笑，“給你留了飯團，等下閑了記得吃。”

“謝謝你……”

幸村與德川本科畢業於同一所醫學院，德川比幸村大兩屆，但幸村本科畢業後便直接工作了，德川則選擇繼續攻讀碩士學位，因此，雖說是暫時的師生關係，幸村卻仍舊喜歡叫他前輩。

“16床的病人，真田弦一郎，急性闌尾炎被急救車送來後收入院，現在感覺怎麼樣？右下腹還疼得厲害嗎？”

“多謝各位醫生和護士的通力照顧，我感覺好多了，就是現在渾身沒力氣，不知道是為什麼。”

“炎症引起的發熱，你的闌尾炎很急很重，ct顯示已經有化膿感染的跡象，若再耽擱，恐怕就要感染到腹膜，會有生命危險的。”

16床是一間單人病室，很是狹小擁擠，醫護們一齊圍在床邊，站在後頭的幸村便看不到什麼了。

只是他聽到男人回話的聲音很是低沉好聽。

“你個子高，能看清他長什麼樣子嗎？”

德川那超過一米九的身高視線高於人群頭頂是很平常的事，他定了定神，看清後遲疑地回道，“短頭髮，男人……你為何會好奇這個？”

“佐藤說他長得像仲代達矢。”

德川:……

德川又仔細看了看，“怎麼說呢……我覺得並不像……”

“欸……”幸村不免有些失望。

“鼻樑很高，眼睛是丹鳳眼，很細很長，雙眼皮。”德川盡力用語言描述自己眼裡的305室16床。

“感覺還不錯嘛……”

“那麼，就由幸村負責吧！”

幸村正跟德川開小差，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慌忙立正站好，卻見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盯著自己。

“咳……”護士長好心提醒道，“就由你負責16床的真田君。”

“是！”

人群自動分開，讓幸村走到真田的床前。幸村簡單打量一番輸液架和床頭櫃的心電監護儀才直視起讓他十分好奇的帥哥。

鼻樑很高，眼睛是丹鳳眼，很細很長，雙眼皮。德川說得完全沒錯，但不知為何，幸村就是覺得他的描述中少了些什麼。或許是因為那張瘦削端正的臉多了幾分自己也未曾想到的立體感？

幸村腦中忽然靈光一現——『五官精緻的硬漢』

佐藤小姐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印象才認為這個叫真田弦一郎的男人很像仲代達矢。

“哎呀，這不就變成真田幸村了嘛，真是有緣啊……”

幸村聽到身後傳來的調笑聲才回過神，微笑著向同樣發著愣的真田自我介紹，“您好，我是幸村精市，您的責任護士，您需要什麼可以隨時按床頭電鈴呼叫我。”

“哦……哦哦，好！”真田也如夢初醒，眼前的男人穿著和醫生一樣的白大衣，沒想到卻是一名護士，“麻煩你了，幸村君。”

查房結束後，今日的白班主班護士幸村迅速與夜班護士完成交班，佐藤與其他幾名夜班護士歡天喜地下班補覺。

工作真辛苦啊……

今天是自己主班，而且又被安排了手術患者。

完成病區所有患者的晨間護理後，幸村還來不及休息，護士長便送來真田的基本體檢報告，順便叮囑道，“真田君下午就要加急手術，你留意一下醫囑，別忘了給他備皮和插尿管。”

“不是局麻嗎？”幸村有些驚訝，闌尾炎切除並不是需要全麻的麻煩手術。

“負責為他手術的田村主任認為他的闌尾已經有化膿感染的跡象了，很嚴重，所以得全麻才行。”

“好的，我明白了。”

護士長巡視了一會兒便不知去哪開會，幸村自打工作以來，對這些領導階層的印象便是永無止境的會議。

進入7月後，天氣愈發炎熱，幸村偷眼觀察，今天和自己一起值白班的幾名前輩已經全部躲進治療室吹著空調等待午休，幸村還隱隱約約聽到了『房子』『貸款』等詞語。

德川倒是盡責地待在自己身旁整理昨晚的護理日誌，幸村無奈地暗自歎息。

不多時，電腦系統中跳出了一連串的醫囑。

“真田弦一郎……嗯……留置針、退熱栓劑、備皮、導尿……”

幸村準備好需要的器材，裝好治療車，叫上了德川，“你不是一直想觀摩插尿管的操作嘛，今天終於有機會啦。”

德川也欣喜地點頭，之前科室裏也有一些患者需要插尿管，但大多是女性，德川總是因性別感到害羞不敢去看，因此他還沒認真看過完全的操作過程，今天終於有男性患者作為見習對象，德川自然覺得機會難得。

“16床的真田君？”

“是我。”真田看到幸村與德川到來，趕忙放下手中的雜誌，頂著虛弱坐直身體。

“你別緊張。”幸村笑了笑，不知為何，一看到那張硬漢般的面孔，便會莫名地心跳加速，雖說是讓對方不要緊張，實際上緊張的人似乎變成了自己，“遵照醫囑來為您做一些術前準備。”

“好的，聽說是下午就要手術？”

“是的，而且因為您病情比較嚴重，要進行全麻手術。”

“我聽田村醫生說過了。”

“所以您到術前要完全禁食禁飲，即使口渴得厲害也要忍耐。”

“我絕不會偷偷喝水的！”真田認真地點頭，說話的樣子像是宣誓一般，幸村看了便忍不住想笑。

“現在請您先脫下褲子，我要先為您放進去退熱栓劑。”

真田聽到『栓劑』二字，瘦削的臉頰立刻漲得通紅，“這不需要脫掉褲子吧……”

“等一下還要備皮和插尿管，無論如何都得脫掉褲子。”幸村一見那張成熟俊顏便起了好玩的心思，非得看看這個如同從昭和時期老電影中走出來的硬漢要如何應對窘境。

真田看了看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德川，又看了看面前笑靨如花的幸村，輕歎了一聲搖了搖頭，慢騰騰地脫掉了外褲，又磨磨蹭蹭地脫掉黑色的平角褲。

幸村示意德川接過外褲掛好，又讓他幫忙把真田的平角褲裝進乾淨的密封袋中。

“因為插著尿管，所以您到拔出尿管之前都不能穿內褲和褲子了。”

真田幾乎僵硬的面部肌肉聞言微微抽動，“聽你的……”

幸村給德川使了個眼色，德川會意，立刻去把房門反鎖好。

真田脫得下半身光溜溜，只能無助地用被子遮遮掩掩，那雙與他25歲的年齡極不相符的成熟眼睛此刻也躲閃不停，“是因為要做這個所以特意由你們男護士來嗎？”

“也不算是吧，如果你的責任護士是女性的話也沒辦法，不過這時通常會讓與患者同性別的其他護士一起幫忙……好了，現在趴在床上，把屁股撅起來。”

真田:？

幸村亮出栓劑給他看，“喏，要從肛門塞進去的，你知道吧？”

真田微微皺起眉頭，想起侄子佐助小時發燒，哥哥和嫂子似乎給他用過。“這好像是給小孩子用的吧？”

“大人也可以用哦，而且退熱效果比外敷和內服都好，好啦，真田君不要害羞嘛。”幸村憋著笑，心中升起一種誘哄體型巨大的小朋友的錯覺。

德川老老實實地垂手站在一旁，心想幸村還真是有耐心，換作是自己，恐怕這時已經給它硬塞進去了。

幸村已經說到這種程度，真田就不好再扭扭捏捏，光著屁股趴在床上，眼睛一閉。那只手沒有想像中的涼，反而又柔軟又溫暖，真田難以啟齒的地方只覺得微微拉扯感，緊接著便是內裏明顯的異物感。

“真厲害啊，你的手好快。”

真田猜想這一定是那個高個子面癱臉實習護士發出的誇讚聲。

“我以前是在兒科的，已經習慣做這些事情了。總之，為患者塞入栓劑時，一定要秉持速度至上的原則，因為肛門是佈滿末梢神經的敏感器官，動作太慢或是有所遲疑不能推到肛門深處，患者就會覺得很難受的。”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這點的。”

到這時，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明白了自己現在暫時成為了某種教學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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