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师道尊严

初夏绚烂的阳光洒满教室，暖洋洋的，有些刺眼。

我皱了皱眉，习惯性地抬手挡在额前，眯起眼睛，用严厉的目光扫视着全班早读的学生。镜片中的影像有些模糊，昨晚又熬到快一点才睡，黑眼圈怕是又要加重几分。

窗外火红的石榴花随着晨风轻轻摆动，书声朗朗，万类竞绿，这本该是一幅多么和谐美好的画面！可就在这秩序井然之中，一个不协调的音符突兀地跳了出来——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又是那个小胖子！

我的血压瞬间飙升，太阳穴隐隐作痛。这个屡教不改的吊车尾！

“王东旭！”我怒喝一声，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引得学生们纷纷侧目。我大步流星地走向班级角落，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又重又急，仿佛鼓点一般。小胖子那颗油腻腻的脑袋猛地抬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惊慌失措，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他赶紧把手中握着的东西塞进桌斗里，动作慌乱而笨拙。

呵，还想瞒我？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攥住了他的手腕。“干什么呢？！”我厉声问道，同时使劲儿把他的手从桌斗里拽了出来。一部Switch赫然出现在眼前，屏幕上的游戏还在继续运行，鲜艳的画面闪烁着，仿佛在嘲笑我的无能。小胖子涨成猪肝脸："老、老师我就..."

"滚后面罚站去！"我截断他的话头。对付这种老油条，半点余地都不能留。

王东旭耷拉着脑袋，终于悻悻地交出了Switch，然后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走到教室末尾，拿起课本，心不在焉又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收拾完小胖子，我刚转身又听见后排传来一阵窃笑："更年期吧""内分泌失调"。

我转头正欲发作，后腰突然一阵刺痛——上周替教务处搬教材时闪到的老伤又犯了。刚过三十岁的身体这就开始报警啦？当年校队打满全场都不带喘，现在光站两节课就膝盖发酸……罢了，何必继续跟这帮小兔崽子们置气。

结束早读后，我长出一口气，推开办公室的门，刚瘫进办公椅，裤兜里的手机就像索命鬼似的震起来。一看，屏幕上跳着教导主任的微信头像：“纪律报表呢？早读巡查就你们班最安静，是不是又偷懒？“

盯着"偷懒"两个字，我喉头发紧。每天早上七点冒头到校盯早读，连口热乎水都没喝上，这叫偷懒？这学期三次胃痉挛的账还没算呢，天天啃冷包子，现在倒落个"偷懒"的评价…然而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后也只憋出个“在做了”。

放下手机，老陈就抱着作业本晃过来："小张啊，年轻人体力好，帮我把这摞作业批了吧？"他笑得满脸褶子，活像朵风干的菊花。我盯着他茶杯里飘着的枸杞——这老狐狸上周刚以"腰肌劳损"为由推掉了早自习值班。我心里憋闷，却只能挤出笑容应下。年轻？年轻就活该当牛做马吗？

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马主任：“下午局里检查，准备个高一思想动态汇报PPT。“我盯着"PPT"三个字母，突然想起上周五熬到凌晨两点做的安全教育课件——领导在会上就翻了不到十秒——思想动态？上个月交的五千字德育论文还在主任抽屉里吃灰吧？教案才写了一半，家长群又有几十条未读，现在还要给这帮老登擦屁股？

抬头看见墙上"优秀青年教师"的奖状，玻璃框反射出我眼镜下遮不住的黑眼圈。这奖状，现在看来多么讽刺。

王东旭那小子玩Switch的画面突然闪过脑海——即使在课堂上，这些学生的心思也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游戏、直播、短视频，哪个不比三角函数有吸引力？我这每天累死累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笃笃笃。”思绪被打断，敲门声像锥子扎进耳膜。

"进。"我抹了把脸，硬挤出点班主任的威严。

门缝里先挤进来一撮橘黄色卷毛，接着是那张永远油光满面的圆脸。松松垮垮的校服领口沾着辣条油渍，脏不拉几的板鞋上鞋带都没系——

王东旭！

我立马皱紧了眉头。这个臭小子，是又来问我要他的游戏机了吗？只见他手揣在兜里，眼神却往我抽屉瞟：“张老师啊，我知道错了，那个Switch，你能不能还给我啊……我妈说…”

"你妈说？"我冷笑，"上次你妈还说要我把你游戏机砸了。"

小胖子突然掏出手机："要不...我用这个跟您换？"屏幕上跳动着某主播的带货界面，卖的是一款造型精致的耳机，我瞥了眼售价——抵我大半个月工资。现在学生都这么有钱？想起银行卡里还没还清的房贷，一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我放下手中的笔，板起脸：“你还真有脸来跟我谈条件啊？这都第几次了？告诉你，这部游戏机等你毕业时我再还给你。在这之前别惦记了！”

“张老师，我才高一啊……”王东旭的脸皱成一团，像个霜打的茄子。

“正是因为才高一，才更应该对你严加管教，现在要是能抓紧时间学习，还是有机会跟上来。不说班级前几名，从吊车尾的水平进步到二本线附近是没问题的。你要是已经高三的话，那我才懒得管。”

“可是……”王东旭还想争辩什么，这时上课铃响了。我霍然站起身来，指着办公室的门：“还不快去上课！”

讨不到好处的小胖子低下头，叹了口气，又抬起眼睛，狠狠瞪了我一眼，“哼！”他发出不屑的声音，转身慢慢悠悠地走了。

看着他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的心里更加窝火。现在的学生，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难道真的是我太严厉了吗？还是我的方法不对？罢了，下次换一种方式再跟他沟通一下吧。

门刚关上，李雪菲的香水味就飘过来："张老师好凶啊~"她指甲敲着保温杯。"不过小心哦，上学期刘老师没收手机，后来在校门口被社会青年..."！”

我闻言扯了扯嘴角，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二头肌，虽然感觉肌肉线条不如大学时那么明显了，但还是勉强撑起一点气势：“放心吧李老师，我大学时可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呢，收拾几个小混混还不轻松？”

李老师掩嘴笑道：“也是，你189大高个，还有气势，这帮小孩子一般倒是不敢造次。”听到她的夸奖，我的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是啊，当年带着兄弟们打球、干架，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些小屁孩，能奈我何？

李雪菲笑着走开，我刚收拾好教案准备去教室，隔壁桌的周姐却探过头来，手里拿着一摞卷子：“张霖啊，你年轻，眼睛好使，抽空帮我改下这批数学测试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实在盯不动了。”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已经把卷子拍在我桌上，打了个哈哈走了。

看着眼前那厚厚一叠，我头皮发麻。上次帮她加班改卷子熬到半夜，结果连句正经的谢谢都没捞到。深吸一口气，我只觉得肩膀沉得像压了块石头。这些人一个个的怎么有点啥事情都来找我？她怎么不去找李雪菲呢？男人就该当牛马？

罢了罢了，把周姐的卷子塞到抽屉里，我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班里开始上课：“来，同学们看好了，这个导数求出来……”我熟练地在黑板上画出一道抛物线，“它的函数曲线图，是不是这个样子？”转过身去看向台下的学生。少数几人一脸恍然大悟，大部分还是紧锁眉头，看来还需要再讲解一番，可是这其中有一个人，却显得尤为扎眼。

“王东旭！！”我扔下粉笔，大吼一声，快步流星走向最后一排。这个家伙，竟然敢在我的课上听歌！还戴着那么大一个耳机！我怒火中烧，一把将他头上的耳机薅了下来，重重地扔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大声呵斥道：

“王东旭，你真当我眼瞎是不是！在我的课上听歌，执迷不悟还变本加厉了？！”

意外的是，小胖子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惊慌失措，而是抬起头，淡定地看着我，眼神中甚至透露出些许轻蔑和……期待？这让我更加愤怒。这家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我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你给我滚出去！”我猛地一把将他推出了教室。没想到那小混蛋却在门外坏笑着吹了声口哨。

真是活见鬼，他怎么能如此顽劣？摊上这么个败类在班里真的是倒了血霉！剧烈的情绪起伏让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静，冷静！我是班主任，这时候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深吸一口气，我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怒火。课还得上，我捡起地上的耳机，走回讲台，扶了扶眼镜：“行了，同学们，咱们继续上课……”话没说完，底下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张老师也太凶了吧，王东旭不就听个歌吗？”“就是，上次我手机忘关机，他还当着全班骂了我一顿。”

我假装没听见，手里的粉笔却捏得更紧了。这些小崽子，我每天绞尽脑汁备课给他们讲题，他们倒好，不是玩游戏就是抱怨我管得严。昨天改作业时，我还看到有学生在试卷背面写：“张霖就是个控制狂，早晚累死。”我当时气得手抖，可现在想想，他们说得也没全错——我是不是真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这日子过的，真他妈没劲！

四十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下课铃一响，我拿着教案和没收的耳机回到办公室，往工位上一坐，想起刚才的事，满腔愤懑涨地要爆炸。王东旭那个嚣张的小胖子！上课偷偷摸摸玩游戏也就算了，竟然敢在我的课上公然戴着这么大的耳机招摇过市，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不行，我必须得找校领导告他一状，再把他家长叫来学校好好说道说道！

我抓起手机，指尖几乎戳进屏幕，教导主任的号码翻出来了，可手却像被什么拽住了。

深吸一口气，胸口那股火却还是压不下去。哎，每天不是被主任催各种报表PPT，就是同事甩活给我，再不然就是这群学生跟我对着干。我大学时意气风发，想做个好老师，可现在呢？每天改不完的作业，应付不完的检查，还得装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我到底图什么啊？

再看看手机上的号码……真的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就因为一个破耳机，把事儿闹这么大…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唉，说到底，那小子也只是个孩子啊。莫非，他也只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我使劲摇了摇头，想把这荒谬的想法甩出去，可它却像生了根，牢牢扎在我的脑海里。

最近是怎么了，我突然觉得好累，不是身体，是心累。或许……我真该歇歇了，哪怕就一会儿，不用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要不，稍微放松一下？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再也压制不住了。我抬眼看向办公桌上静静躺着的“赃物”，原本带着几分厌恶，现在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银灰色的腔体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真皮包裹的头梁和耳罩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气，虽然没有任何logo，但那磨砂的外壳，两侧闪亮的LED环带，越看越像森海塞尔的HD800S！那可是我大学时代种草许久的监听耳机，可惜囊中羞涩，一直没舍得下手。后来耳机越做越小，入耳式成了主流，这种笨重的家伙就更难寻觅了。现在，一款曾经的心头好，就这么摆在我的面前……

要戴上试一试嘛？

我的内心开始挣扎。将没收学生的东西据为己有，是严重的丧失师德行为。可是，回想起自己大学时对HD800S求之不得的那种百爪挠心的心情，我又久久不能平静。而且，这王东旭如此我行我素，肯定不会珍惜这么好的耳机，说不定还会拿它来听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戴一下，就听一首歌试一试，等找完小胖子的家长了就还给他，这不是据为己有，这只是……顺水推舟的试用而已。而且，或许我真的需要片刻的安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我一边宽慰着自己，一边轻轻将耳机扣到了耳朵上，连上手机，随便点开一首收藏夹里的老歌。孙燕姿那清澈的嗓音如同涓涓细流，透过耳机直接灌入大脑：“尚好的青春都是你……”

真不愧是高档耳机，一分钱一分货，音质果然通透纯净，人声的细节分毫毕现。更不用说这隔音降噪的水平，戴上去之后耳朵里只听得到纯净悠扬的旋律，毫无一点干扰和杂音，连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为了更好地欣赏音乐，我半闭上眼睛，靠着椅背，外面嘈杂的世界仿佛在离我远去，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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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老师，张老师……”有人轻轻地推了我，我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是李雪菲老师。“张老师，你怎么坐在这里睡着了？”

我摇了摇头，摘下耳机，有些迷惑地看了看周围：“啊……啊？我？睡着了吗？”

李雪菲老师捂着嘴笑了：“看来张老师真的太累了。”说着，她的目光瞥向我的手背，低头一看，手背上全是不知何时流出来的口水，我尴尬地笑了笑：“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简直太丢人了！我怎么能在办公室睡着呢？而且还流口水！看来我真的是太累了，得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王东旭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办公室，径直走到我的办公桌前，开口说道：“张老师，能不能把我的手机和游戏机，还给我。”虽然他的语气依然那样傲慢，但闪烁的眼神中似乎带了点希冀、还有些许好奇。

“你在做什么白日梦……”我正准备呵斥他，可脑海里却突然跳出另一个想法：

王东旭还是个孩子，他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我这样粗暴地剥夺他的乐趣，是不是太不人道了？而且，他刚才的眼神里，似乎也带着一丝渴望，也许他并不是真的想玩游戏，只是想得到我的关注？

现在高中生学习这么累，压力这么大，忙里偷闲休息一下怎么了？再说了，他不过是自己听歌而已，也没有影响别的同学学习，干嘛生这么大气？他来要就还给他呗……

不，不对，作为高中生，好好学习是第一位的，只有考上好大学……

可另一个声音又打断了我的思考：人各有志嘛，干嘛总用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别人？他上不上大学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你刚才对学生态度那么恶劣，吼那么大声，是不是不礼貌？是不是得给人家赔礼道歉？何况你都偷偷用上人家的耳机听音乐嗨到睡着了，还有脸站在道德高地上对他说教吗？……

我……怎么会有这些想法，我感觉大脑已经成了一锅浆糊，太阳穴突突直跳，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张老师，可以吗？”王东旭又问道，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期待，仿佛在等待着我的审判。

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将没收的东西都拿到桌子上，对他说：“喏，你的东西拿回去吧。但记得，以后不准在课堂上玩了！”

听到我松口，王东旭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如蒙大赦，他飞快地拿起了游戏机和手机，对我说：“谢谢老师。”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哎，你的耳机！”我下意识的提醒他，指了指桌上的HD800S。

王东旭则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就当作给老师的礼物了！老师你这两天太累了，听听歌放松一下吧！”说完，还朝我这边，似乎是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消失在门口。

李雪菲老师大感意外：“张老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把没收的东西还给学生。”

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这么做呢？莫非是出于偷用他耳机的内疚？

“给他一个教训得了……”我草草回道。低头看见桌子上的耳机，心里依旧乱成一团麻。刚才见到王东旭这个小胖子，虽然还是拽的二五八万的，但他那股直来直去的脾气，似乎……倒也没那么讨厌？而且，这耳机确实不错，音质一流，带着也很舒服……也许，我真的可以好好利用它，比如在备课的时候听听音乐，放松一下心情？

我叹了口气，把耳机放进抽屉里，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先认真备课吧，还有一堆课要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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