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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不宜飛行,1

小说: 2025-09-07 08:11 5hhhhh 4100 ℃

宿儺確信在天文館遇到的少年不是幽靈後,在第二次見面與對方交換了聯繫方式。

不久前和祖父搬到這座小鎮的冰見,是個美得讓人自慚形穢的孩子。就連邋遢慣了的宿儺,也會在前往天文館前朝嘴裡噴灑清新劑來掩飾濃厚的菸臭。看到車站前的美容院打著霧眉和膚質修復的促銷廣告,對年近五十的自己來說為時已晚了,他還是忍不住回到自家浴室修剪了放任多年的眉毛,想著下次見面要留下更好的形象。可鏡中那張滿是橫肉的臉,再怎麼折騰也於事無補。宿儺已經好久沒有這種心悸了。這讓他在前往碰面地點的途中有些迷惘。自己究竟想與冰見建立何種關係,難道他真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戀童癖?遺憾的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無比在意這名小他三十歲的少年。

冰見的長相,與宿儺死去的兒子如出一轍。

宿儺為少年毫無防備的純真感到擔憂,同時可恥地利用這點親近對方。

他以一杯星冰樂的誘惑就讓冰見答應和他在天文館外碰面。久違地穿上燙過的襯衫,鬍渣也刮得相當乾淨。隨心所欲、連上班都叫人代打卡的宿儺難得提前抵達,隔著馬路就看到穿著短褲的冰見正筆直地望向自己。像一枚彩色的子彈,在宿儺的胸前炸開。他故作鎮定地穿越綠燈,走近這支曝曬在陽光下的雪糕。冰見笑著來到他面前,說自己決定好要喝什麼了。

身高優勢使宿儺得以窺探冰見藏在衣領下的後頸,以及若隱若現的雪白背脊。那是溫熱的,還是冰涼的。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揣摩著。

“你不需要上學嗎……喔,現在是暑假吧?”

“倒是宿儺先生,平日不需要去上班嗎?”

“……大人的事,小孩別管。”

兩人走進這個小鎮唯一的星巴克,裝潢落後澀谷店不下十年,卻有著充盈的日照和聽得清音樂的寬敞沙發。宿儺拿著自己的咖啡和特大杯的香草星冰樂回到座位,在把冰遞給對方時,自己的指尖被短暫碰了一下。

這小子的距離感也太微妙了。

宿儺也不跟他客氣了,放著先前拉開的空位不管,逕自坐到冰見身旁。感受到宿儺搭在沙發脊上的手臂,吸著飲料的冰見似乎有所動搖,但沒排斥這個舉動。

“宿儺先生喜歡天文學嗎?”

“說不上喜歡吧,那裡的座位很好睡罷了。”

看到對方那麼輕易地被逗笑,宿儺莫名有些愧疚,於是又補充了一點。

“我兒子以前常去,不知不覺被影響了。”

“這樣啊,感情真好。”

“……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

“我祖父在親戚家幫忙,不會特別管我,只要在天黑之前回家就行了。”

冰見看向他,宿儺一時沒反應過來,究竟是自己多心了,還是東京來的少年就是如此早熟。

“……你想去哪裡?”

拜託不要是特別離譜的答案啊。

“宿儺先生一個人住嗎?”

“對、呃、但現在挺亂的,很多垃圾沒倒。”他被這顆直球砸得語無倫次,”等我收拾好了再邀你去我家玩。”

“好呀。”冰見掩嘴低笑的模樣,實在太像他兒子了,”你放心,我很守規矩的。”

直到傍晚與冰見道別,里梅的殘影才徹底從宿儺眼中消失。

他把便利店買的晚餐擱在茶几上,玻璃下那則十五年前的新聞已嚴重泛黃。叼著菸的宿儺站在套房中央,審視這個半生不熟的空間。幾年前搬家的紙箱仍堆積在牆邊,原先柔和的壁紙不知不覺也沉澱了一層惆悵的霧色。

他沒問過冰見的年紀,看上去像中學的高年級,又像高中的低年級。幾乎就是他記憶中那個停止生長的里梅。就連喜歡天文與冰沙的愛好也出奇相似。宿儺一邊吃著便當,試圖找出兩人的差異。最先讓他想到的是冰見那種不應在小孩身上的違和氣質,然而仔細回想,里梅也時常會有令人詫異的成熟發言。

今天出門前特意把手機封面換了,那張設置了十幾年的合照被他藏回相簿。明明只是個忘年之交的朋友,宿儺就是抑制不了想更親近他的念頭。他也是在回到家後,才清醒地意識到那刻意為之的曖昧。宿儺會對冰見產生好感,最大的因素是他和里梅那維妙維肖的重合。冰見又是出於何種理由靠近他的,難道他長得與冰見生父也有幾分相似?宿儺忍不住傳了一條訊息給對方,問他明天還去天文館嗎?冰見立刻給了肯定的答覆。

里梅的手機、電腦和錢包,這些年被他翻來覆去地檢視著,他所追尋的答案並不在遺物當中,但由於裡面儲存著大量的愛,宿儺捨不得丟棄。

如今,宿儺不會因為做了與他相關的夢就痛哭流涕,也不會懊悔那猝不及防的淪陷在未來像賽後講評般不停鞭屍自己。他們以父子的身分,不顧一切地相愛了。那怕是隻字片語的遺言,里梅也沒留給他。為了徹底繞過里梅生前就讀的學校、他死去的地方,宿儺從那個城市搬走了。

走進天文館前,冰見陪宿儺在外頭抽了根菸。

宿儺原本以為他會討厭菸味,冰見說那是誤會,只不過不想讓祖父擔憂,宿儺什麼時候想抽都可以。

他以長輩的身分,裝模作樣地試探冰見,在東京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初吻初夜的對象,對方說自己是張沒有戀愛經驗的白紙,表情卻一點也不害臊。騙鬼了這是。宿儺半信半疑地複查他的供詞。

“宿儺先生對我有很大的偏見啊。”

“這是當然的,你也沒說真話吧。”

“我為何要騙你?”冰見面不改色地看著他,”你要是想了解我,我什麼都會告訴你的。”

“……抱歉,是我不好。”宿儺被他認真的態度嚇了一跳,”走吧,去裡面吹冷氣。”

兩人的氣氛並未因此變得尷尬,離開吸菸區後,宿儺非常主動地找冰見聊天,逗他開心,對方也相當捧場。兩人扶在二樓的欄杆上,觀賞懸吊在空中的八大行星。在光線稀薄的展廳裡,宿儺不時聞到冰見身上的香氣。宿儺問冰見,為什麼喜歡天文館,冰見沉默了一會才回答,他對星空有著無可取代的記憶。

“你知道天狼星嗎?”

“知道啊,夜裡最亮的星星。”

“是的,那是我最喜歡的恆星。它是由天狼星A和天狼星B組成的雙星系統,亮度僅次於月球、金星和木星。”

冰見趴在欄杆上,小鹿般的雙眸側過頭看他。這讓正伸著懶腰、鬆弛地靠在欄杆上的宿儺有些動彈不得。

“冬天的時候,我一個關係很好的長輩,經常陪我到戶外觀星。”

“不冷嗎?”

“很冷,但當時沒有別的娛樂。”冰見懷念地說,”那人的視力特別好,比任何陰陽師都看得更遠。”

“陰陽師?東京現在還有正經的神職人員啊?”

“確切來說是在京都,具體位置忘得差不多了。”

“然後呢,為什麼最喜歡天狼星?”

“因為它是冷冽的冬季夜空最耀眼的存在,而我當時被這麼形容了。”

“……這是能對小孩子說的話嗎?太煽情了。”

“哈哈,你也這麼覺得嗎?”

宿儺對天文館的常設展區興趣不大,來了這麼多次也沒進去逛過。他只是放任自己在過去的記憶中徘徊不前。宇宙劇場的片單每個月更換一輪,每周六晚上七點到八點閉館有免費的星空解說。里梅生前是否也和他說過類似的話?凍星,空氣結凍的冬夜之星。那麼小的孩子是從哪學會如此艱澀的季語?

他選在這個小鎮落腳,也是因為這裡有座建設多年的國立天文館。里梅對天文這門深奧的學問有著僅次於料理的興趣,宿儺不理解但支持,他經常陪著兒子,在周六的夜晚坐在弧形的銀河底下,聽著大同小異的星空解說直到睡著。

那個時候,有沒有好好問過對方,最喜歡哪顆星星?

“時間差不多了,要去宇宙劇場嗎?”

宿儺的眼睛快負荷不了這堆密密麻麻的文字解說了。他希望冰見能快點意識到,自己其實是想和他共進晚餐的。

“好啊,我想先去趟廁所。”

兩人離開展廳,終於明亮起來的光線讓宿儺逐年衰退的視力得以喘息。等候的片刻,宿儺想起冰見出遊的條件是要在天黑前回家。既然決定要約冰見吃飯,他打算通知冰見的祖父,以便讓對方放心。這並非出自他的善心,實際上,宿儺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他只是比一般人更能體會痛失愛子的心裂。

當冰見從廁所回來,宿儺將自己的打算告訴對方。然而冰見一聽到宿儺想聯繫他的祖父,便說祖父去別人家喝酒了,晚點回家也沒問題。或許就連和成年人見面這件事,也是瞞著祖父出門的吧。宿儺對懷著某種意圖接近自己的冰見相當好奇,反正他也沒有令人覬覦的財產,總不可能是要他的命吧。

冰見當著宿儺的面,在某個對話框中輸入會在外面吃飯的訊息,隨後便將手機放回口袋。既然對方為了自己做到這個份上,宿儺也不再假惺惺地扮演正義的大人了。他帶著冰見走進球狀的宇宙劇場,在空蕩的座位中選了中央的位置。冰見精緻的五官在逃生通道散落的微光中浮現他不懂的情緒。又在四目相交時露出笑意。宿儺嚥下口水,想起了很多私密的回憶。

這部關於星際探險的動畫片,宿儺看第二遍了。他一個年近五十的男人對這幼稚的劇情毫無波瀾,只不過想花幾個銅板在這片圓弧的宇宙中補眠。沒人會打擾他,也沒人會趕他走。冰見濕潤的雙脣在燃燒的彗星下深深誘惑他。不純粹的黑暗中,宿儺慢慢慢慢地傾向他,在群星璀璨時滿足了自己的私慾。

原來冰見塗了彈珠汽水味的唇膏。事後,宿儺毫不避諱地直視對方,想看他的反應。是臉紅了?生氣了?還是正中下懷,冰見也在期待這樣的展開?少年僵硬得像是避敵的獵物,闔上雙眼,欲言又止的嘴唇像在力挽狂瀾,不讓真正的情緒全盤托出。過了一會,冰見才睜開泫然的眼睛,低聲對他說,你根本沒考慮清楚。宿儺側過頭,幾乎是靠在冰見肩上,以兩人聽見的耳語說,我應該沒會錯意吧。

冰見輕柔的嘆息,像一顆坍塌的白矮星,沿著未知的軌道落入宿儺的心坎。他因此為自己貿然出手感到愧疚,怕出了劇場後就得分道揚鑣。可他絕不想就這樣與冰見告別,又說了一句,這是認真的。冰見把頭靠向他,直到衣料下的肩膀都能感受那細軟的銀髮。這個舉動徹底安撫了宿儺那即將演變成挫敗的不安。冰見小聲地說,今晚能去你家了嗎?

“一八四四年時,德國的天文學家從天狼星不尋常的波浪狀軌跡,推測出在它附近,有另一顆能影響它運行的伴星。然而當時尚未發明足以捕捉到它的望遠鏡,直到二十年後,天狼星B的存在才被美國的天文學家證實。”

“由於天狼星A的亮度幾乎是天狼星B的一萬倍,要觀測天狼星B不太容易,就像在煙火中尋找一隻螢火蟲。”

“原本互相繞行的主星與伴星,在一九九四年抵達了它們的拱點,這對雙星開始遠離對方。從科學家們的立場來說是好事吧,落單的天狼星B得以留下更多的觀測紀錄。”

“但我總是自作多情地認為,它們應該在一起的。”

宿儺牽著冰見的手,走在暮色四合的街道。蕭條的晚風擦肩而過,更加襯托兩人發熱的心。冰見自言自語般的敘述,讓宿儺想起了離開多年的里梅。

里梅的存在,被十五年拉扯至緊繃、終究還是斷裂了。再次心動的負疚讓他害怕是記憶出了問題,懷疑自己根本就沒生過兒子,不過是他寂寞的幻想。

他想先在附近吃完晚餐再上樓,又怕此刻高漲的興致會因理性作祟而打回原形。實際上,宿儺也能感覺得出對方並未對自己的進攻太過意外。冰見用這麼一段獨白來明示他的心有所屬。或許是東京的某人,又或許就是那個在冬夜將冰見喻為繁星的長輩。宿儺也因自己總是想到里梅的臉而問心有愧。

冰見的手又小又滑,像纖細的鳥爪,宿儺用空著的左手比劃了下,要同時握住冰見的雙手也不成問題。等等到了他家,冰見就會發現他是個只為自己而活的光棍,人生早已失去重心和理想。這樣的他肯定不會讓人產生歸屬感的。宿儺卻有著無以名狀的自信,儘管兩人尚未敞開心扉,冰見是很喜歡自己的。既然冰見不在意他的年紀,更不會畏懼他的孤獨。

“你膽子真大。”

宿儺推開公寓的門,一眼就能看盡的套房像男人簡陋的陷阱。

他拿出一雙過大的拖鞋給冰見。

“要是肚子餓了,我們叫外賣吧。”

冰見在玄關待了一會,彷彿在讓他的肺適應這裡的空氣。白天就將垃圾全清出去了,為了讓冰見來家裡作客,宿儺甚至把浴室也刷了一遍。果不其然,像冰見這麼完美的孩子,光是這樣手無寸鐵地站在這裡,宿儺與他的人生都成了廢墟。

“……宿儺先生一直都一個人住嗎?”

“……十五年了吧。”

“更早之前呢?”

“有過一個兒子,已經去世了。”宿儺從冰箱拿了罐朝日,以及提前準備的可樂,“喝可樂嗎?還是要來點啤酒?”

“可樂就好,謝謝。”

屋裡沒有稱得上椅子的家具,只有坐墊和充當沙發的床墊。冰見自然選擇了地上的坐墊,與癱坐在沙發床上的宿儺陷入沉默。

冰見盯著壓在玻璃下的報紙,那相似的頭型讓宿儺以為是里梅在讀自己的死訊。他忍不住喊了冰見的名字,想讓對方多聊點自己的事。當冰見再次抬起頭,幾乎要把心擰碎的哭腔,啤酒都差點從宿儺手中滑落。

“爸爸。”

即便里梅的記憶因橫渡千年而不再完整,早已自圓其說,再次找到衰老的宿儺,那副容貌立刻將里梅靈魂深處湮滅殆盡的痛苦悉數召回。

里梅想起了選擇成為咒物的宿儺,那是平安時代他最後見到對方的模樣。

里梅越過茶几,將啞口無言的宿儺抱在胸口。那怕這樣愕然的相認之於宿儺不過是成為父子的十五年加上嶄新的兩週,過去一同作為術師的記憶蕩然無存,里梅依舊滿懷感激地擁抱他。

“喂……不要跟大人開這種玩笑。”

宿儺以嚴肅而顫抖的音調,環住少年的腰際。

“我找你找得好辛苦,竟然連手機都換了。”里梅釋然地將臉貼在他肩上,”對不起,讓你孤單了那麼多年。”

“冰見,雖然你跟我兒子確實長得很像,但你這樣有點嚇人啊。”

“……沒關係的,你不用勉強自己接受我,也不用感到害怕。”

“你究竟是誰?”

“……一個認識你很久、很久的人。”

當里梅終於作為宿儺的兒子降生到世上,他經常因這對不成熟的父母感到困擾。

二十一歲的宿儺與當時的女友住在一間迫近軌道的平房,日復一日受轟鳴輾壓。本來就一團亂麻的生活因女方懷孕變得更加緊繃。宿儺的脾氣一如既往地差,喝酒賭博替人討債,對伴侶也不夠忠誠。明明是個隨時會進監獄的惡徒,對他這個預料之外的兒子卻特別上心。

由於里梅帶著記憶出生,幾乎不吵不鬧,也不愛吃嬰兒食品,這讓兩個大人有些心慌,曾當著里梅的面互相推託先天疾病的來源。每次吵到最後,宿儺都會說兒子的事不用別人操心,她要走就走,那怕兒子是個智障也要親手養大。里梅憋得好苦,礙於外貌是個不滿兩歲的幼兒,他真想開口替宿儺吵架。

那是間將三個人的情緒綑在一起的房子,暴力首當其衝,慾望原形畢露。里梅躺在代替嬰兒床的涼蓆,看著宿儺和他女友在爭執的盡頭把彼此脫個精光。

怎麼過了千年,做愛的方式還是和野獸一樣單調呢。

早熟的里梅也只有在這時會利用自己的年紀,揮動短小的四肢,在兩人酣暢淋漓時放聲哭鬧。還在興頭上的女友會要宿儺把他丟到客廳,但宿儺只要一聽到里梅的哭聲就做不下去。他會穿回內褲,把踢到床下的被子扔到女友身上後快步走向詭計多端的里梅。一邊不耐煩地叫兒子閉嘴,一邊溫柔地將他抱在懷中。里梅也很配合,只要宿儺哄他,就會立刻安靜,在外人看來這對父子簡直好得莫名其妙。

不再作為忌子的里梅,因出眾的氣質與容貌,令他在學齡前飽受成年人的騷擾。

宿儺的牌友會趁他去廁所時把手伸進里梅的衣服,轉頭跟他媽說要是個女的肯定生意興隆。他媽幸災樂禍地抽著菸說只要幫她銷貨,兒子要摸幾下都行,但這事不能讓他爸知道,那人肯定會生氣。里梅可以看在宿儺總是贏錢的份上忍受牌友的觸碰,但他絕不饒過這個女人。

里梅與生母的關係在他上小學時來到冰點。將爐火純青的刀工刻在命中的里梅,得到開火許可後便順理成章地接管廚房。七歲時甚至比兩個大人更懂得記帳。宿儺將一部份的薪水交由里梅保管,讓他去處理各種月費。起初他媽並不介意把這些繁瑣的雜務丟給年幼的里梅,當宿儺不再過問她的意見,連搬家都只和里梅討論,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兒子早已將她的男人據為己有。

比起宿儺,她對這個養不熟的孩子沒有多少情感。或許是作為女性的直覺,在里梅拒絕她的哺乳時就預見了母子間的溝壑。既然沒有婚姻,既然有宿儺替她愛著兒子,那就當剜去一塊肉送給這個有過情感的男人。只是她沒想到有天會嫉妒自己的兒子,她被邊緣化了,與日俱增的溫差使她更加失望。當宿儺決定分手,她歇斯底里地質問宿儺,里梅要是女的,他們肯定會亂倫。

三十四歲的宿儺與十三歲的里梅,肩併著肩,躺在新家的雙人床。母親崩潰的聲音從手機噴湧而出,兜頭蓋臉澆在這對父子身上。里梅翻身拿起宿儺的手機,將父親的前女友徹底封鎖。

“他們以前欺負你的事,為什麼要瞞著我?”

“看你什麼時候會自己發現啊。”

“……你等著,我一個個弄死他們。”

“沒關係的,不要為過去的事生氣了。”里梅枕在宿儺的手臂上,”我已經很滿足了。”

“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你原諒了,我可沒原諒。”

“吻我。”

“……”

宿儺照做了。他們的雙腿再度相疊,像樹纏藤,藤纏樹,難分難捨,至死方休。

里梅從小就和宿儺一起洗澡。在過去那間爬滿霉垢的浴室,幼童里梅坐在塑膠凳上,抬起雙手讓宿儺用擦澡巾搓洗全身。別說父母,那間擁擠的浴室讓只到對方腰際的里梅在共浴時都寸步難行,更別提在裡面做愛。然而這個潮濕的空間,便是父子孳生秘密的起點。這雙粗糙的手依然作惡多端,如今無須再提著敵人的首級,撕裂各種肉身。曾幾何時,宿儺在替兒子洗澡的過程也從未有過一絲淫念,甚至在里梅上幼稚園前就叫他自己洗澡。宿儺終究禁不住里梅的撒嬌,發育中的兒子比冰冷的牆面更加白皙,在一夕間擁有了少女的臀腿。

里梅把握宿儺每一次的縱容。他的手不斷朝禁區前進,越過宏偉的肩峰,粗壯的脖頸,酒精鑄成的肉實胸腹,終於碰觸到父親的性器。就算宿儺這輩子困在一具充滿缺點的身體,里梅也甘之如飴地承受它。

除了浴室,里梅也會在副駕駛上替宿儺口交。公路間隔一致的照明像加速的心跳落在里梅銀色的短髮上,電台播的歌也該死地情投意合。宿儺在兒子溫暖的隧道中百感交集,把車越開越遠,繞了生命一大圈。

他們偶爾會在舊家的臥室親熱。偷情般地在菸味與母親尖銳的香水味中愛撫彼此。比起鬆弛的賓館,若有似無的開門聲將兩人重重包圍,連接吻都很倉促。既然要對生父出手,那就得徹底無視宿儺的苦衷。里梅抱著被拒絕也不退卻的決意,一次又一次地示愛,直到宿儺崩潰地解開褲帶。

當里梅走進主臥,盯著床單屬於他和父親留下的精斑,油然而生的幸福與悲傷沿著腳踝慢慢將他淹沒。里梅不忍宿儺因自己的貪婪受到牽連,是他執意改寫倫常,情願承受相應的業報。宿儺於他並不只是一名父親,是憧憬、敬愛、追隨了千年、甘願為其赴死的靈魂。百轉千迴為父子,當然不肯就此罷休。里梅對宿儺的執念,永遠擺在自己的命運之前。

可失去記憶的宿儺又怎會明白。

里梅跪在床緣,摟著不可置信的宿儺。對方臉上每一道滄桑,對於早夭的里梅而言,都是魂牽夢縈的脈絡。

一句不經思索的髒話從宿儺口中跌了出來,讓原本有些緊繃的氣氛輕盈不少。

“如果你真的是我兒子……如果你真的是里梅,可以告訴我嗎?究竟是被人推下去的,還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是因為我的關係?還是當時發生了什麼事?你甚至連遺書都沒留!”

宿儺一時激動,用力扳住他的肩,又心軟地鬆手。望著這名知曉一切真相的令他失態的少年,連悲傷都踉蹌。

“這是束縛,我們在輪迴前以不同代價換取來世的緣分,我拖到最後一刻,只能用最快的方式來履行約定。”

“不懂,什麼玩意兒。”

“......簡單來說,你我會成為父子,是出自你的願望,而與你相愛,是我的願望。”

“你是指當時我們做了那些事......就是導致你死亡的原因嗎?”

“對不起,爸爸。”

里梅再度擁抱流淚的宿儺。親口坦承這些自私的心願,全建立在對方的痛徹心扉之上,即便是難得的任性,里梅也充滿愧疚。

”是我毀了你的人生。”

警方接報後,立刻封鎖校園。

傍晚在校內進行社團活動的學生悉數撤離,留下教師、警察、前來收屍的醫療人員,以及最後趕到、怒不可抑的宿儺。

他們一遍又一遍確認監控,身著制服的里梅沿著樓梯,獨自走上天臺。沒有任何徵兆,沒有外力干預,里梅像一顆從天而降的雞蛋,潔白的蛋殼四分五裂,深紅的蛋液在餘暉中凝固。

來不及告別的死亡,就這樣井然有序、鐵證如山地結案了。

宿儺不肯相信調查結果,不肯相信屍檢,不肯相信老師與同學的說詞,其中必有蹊蹺。他瘋狂搜尋因性別錯置、單親家庭、各種原因遭遇霸凌而尋短的案例,那些勉強湊齊的草灰蛇線使他得以持續燃燒,然而缺乏敵人的怒火,終究被時間澆熄。

宿儺做了好幾個關於里梅從地上爬起、飛向藍天的夢。夢裡他死命盯著天空,雙眼刺痛近乎失明,也不敢往地面看。失去兒子的人生,就像失去資金而無力完工的建築,被沙塵壅塞的心再也裝不下任何人。他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暴露在日以繼夜的孤獨中。

在與冰見相遇前的每個宿醉的黎明,百無聊賴的夜晚,宿儺都會想,餘生大抵如此了。

“......你這個笨蛋。”宿儺將淚水抹在里梅身上,”如果只是因為我們搞在一起就要付出代價,把我甩了不就好了嘛。”

“......我不要。”

“你這個不孝子!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可惡,我根本聽不懂你說的那些什麼狗屁束縛,狗屁條件,我——”

“爸爸。”

“......幹嘛。”

“我愛你。”里梅望著他的靈魂,”千百年間,我始終深愛著您,宿儺大人。”

越過今世的肉身,里梅自顧自地向宿儺告白。

明知被束縛奪走的記憶皆化為烏有,他還是一廂情願,期待這個衰老的男人能想起什麼。

“你到底是哪來的妖怪?”宿儺伸手捏了他的臉,”不要仗著自己好看,就想擾亂凡人的心啊。”

“爸爸才更像妖怪呢。”被逗笑的里梅依偎在宿儺懷中,像淋了雨的小貓,”這份情感無論過了多久,都不會改變的。”

他還未從震驚中平復,面對里梅的撒嬌,回應都顯得心有餘悸。

“......你說我們以前就認識了,對吧?”

“嗯,可以追溯至平安時期......”

“等等,那也太遙遠了,要是大正或昭和那個時代,我都還能接受。”

即便容貌與神情都毫無二致,宿儺仍半信半疑,這名說著愛他的少年,是十五年前死去的那個里梅。

里梅於是將宿儺的前任、開過戶的銀行、舊址、乃至自己讀過的每所學校,如數家珍地與宿儺核對。宿儺一陣雞皮疙瘩,如假包換的兒子,竟再度投胎轉世。

“......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啊。”

“你在回來的路上,一直想對我出手吧。”里梅笑吟吟地從他身上下來,坐到他身側,”我們已經不是真的父子了,做什麼都可以喔。”

正努力消化真相的宿儺,壓根把慾望拋在腦後了。即便是切膚之親,他也無法構成任何幻想。對於眼前的少年,宿儺有一堆問題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過去的我,有好好待你嗎?有沒有......讓你傷心?”

“我是爸爸撿來的孩子,然而你對我視如己出,從沒傷害過我,也不曾棄我而去。”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這樣就好了。

里梅挽著他的手臂,向謊言妥協。在宿儺化為咒物後他獨自老去的煎熬,連同兩人作為忌子所遭受的迫害,沾滿雙手的殺戮,復甦與死亡,不光是相伴時的美好,痛苦也在束縛的作用下消失殆盡。伴隨他一生的恨意幾乎連根拔除。里梅總算打消讓他想起過去的念頭,要是宿儺找回記憶,想必又會與詛咒糾纏不休吧。

“還有一個問題,我早就想問了。”

“什麼?”

“呃,就是、你說有個冬天會陪你看星星的傢伙......是我認識的人嗎?”

“那個人就是你呀。”

如此蹩脚的試探,里梅笑得東倒西歪。太過用力,腹部隱隱作痛。他的反應讓宿儺有些窘迫,當時里梅肯定在心底竊笑,怎麼連自己的醋都吃。

“喂,別笑了,你這個小妖怪。”

“你好好叫我的名字,我就不笑了。”

“......你指哪個名字?”

“里梅。”

他闔上雙眼,懷念的呼喚在心底迴響,埋怨都帶著甘甜。

”我告訴你這麼多事,也向你證明我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你卻不願意喊我的名字。”

“對不起,里梅,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

“再說一次。”

“里梅。”

“......再說一次。”

“對不起,我是個沒用的老爸,讓你獨自承受死亡。”宿儺握住里梅的手,”謝謝你再次選擇了我,里梅。”

“我說過的,無論多少次的生離死別,這份情感都不會改變的。”

“拜託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今後不管發生什麼,我們一起想辦法克服吧。”

對上宿儺那雙飽含怒意的憂傷,里梅伸手勾向他的脖頸,使對方不由得伏下身。無言的片刻,里梅心滿意足地摟住他。想起接吻時的繁星,下墜時的晴空,奔赴這座小鎮時那熱烈的近鄉情怯的躁動。想起宿儺在靈魂通道牽著他的手,直到黃泉盡頭。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這是你自己結下的束縛。”

上了年紀的腰疼使宿儺不得不側身躺下,重新將里梅攬入懷中。

“又在說這種我聽不懂的話了。”

這樣的姿勢就像回到過去,正值壯年,剛恢復單身,換了新的住所及工作,與心愛的兒子有聊不完的話題。里梅娓娓道來,重新來過的十五年是從哪開始,在何處誕生,有過怎樣的家人。得知死亡並未對里梅造成太多痛苦,桎梏著宿儺的心結逐漸化開。他一度哽咽,反覆摩挲里梅的臉蛋。對方過於複雜的身世總讓他以為自己才是後輩,里梅在他面前從不賣老,彷彿是他長不大的孩子。

他想,自己的靈魂遠比他拙劣的情感更早接受這名少年。

“告訴我吧,為了能再見到你,我究竟付出多少代價?”

“爸爸不是不信這個的嗎?”

“我是不怎麼信的啊,但我好奇嘛。”

“......你就當作是一個虛構的故事,聽完就忘了吧。”

“為什麼要忘掉?”

“因為你不需要留戀過去。”

淚水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意識不斷潰散。疲倦的黑暗隨著里梅的細語逐步靠攏,如夢似幻。恍惚間,還諸天地的近在咫尺,像置身於熠熠星河,無垠垂向宿儺。

兩人即將離開靈魂通道,相對磨磨蹭蹭的里梅,宿儺十分果斷地與死神立下束縛。

再往前一步,他將喪失所有記憶。此刻牽在手心的這名孩子的柔軟與溫度,也將不復存在。

“宿儺大人決定好了嗎?”

“是啊,我以放棄從過去積累至今的一切為代價,在每個時空與你相遇。”

一路走來,好不容易停止啜泣的里梅,再度紅了眼眶。

“我並不值得您這麼做......”

“你以為緣分是不請自來的嗎?”宿儺揉了揉他的白髮,”無論轉世為何者,飛禽走獸,日月星辰,都能與你作伴。”

里梅淚如雨下,在通道出口牢牢握住宿儺的手掌。宿儺也由著他,千年如一日,對里梅的孩子氣百般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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