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克猛地一压身，双翼切开气流，盘旋回转，锐利的目光扫过下方由马匹、篷车和骑手组成的行进队伍，再次确认自己在空中的位置。他此刻翱翔的高度，地面上那些渺小的人类，即便偶尔抬头，或许只会将他掠过的影子误认为一只大鸟——如果他们足够幸运能注意到的话。他那一身淡蓝色的鳞甲，在今日这样晴朗明媚的天气里，几乎能与苍穹融为一体，成为绝佳的伪装。他再次低头确认，确保那队人马没有察觉异样而加快速度。

　　距离他们走出那片稀疏的林地，踏上开阔平原，仅剩半里之遥。马拉克无法确知弗兰克和伊莱是否已潜伏到位，也不知道布莱恩是否已率领其他人做好了冲锋准备，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同伴。信任，是他们这支强盗团伙赖以生存的基石。他转而将注意力投向周遭的空域。万里无云，澄澈的天空让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视野开阔无比。他能看到几千英尺之下有几只飞鸟盘旋，更近处，一只乌鸦正在树冠层上方扑棱着翅膀，惊慌地逃离那车队行进时发出的隆隆“雷鸣”。视野所及，再无其他龙类的身影。下方那队人马，等同于赤身裸体，毫无空中掩护。一旦他们离开树林的庇护，踏上那片一览无余的平原，就将彻底沦为他和他那帮亡命之徒口中的羔羊。

　　他最后一次扫视地平线。领头的那匹骏马率先踏上了平原，紧随其后的是三辆蒙着厚帆布的篷车，两侧各有骑手护卫，队尾还有一名殿后的骑士：总共十一人。而他这边，算上他自己，只有六个——不，应该是七个，包括他这头能撕裂钢铁的巨龙。然而，对方不仅没有龙族助阵，据弗兰克侦察所言，连一把能造成威胁的高速步枪都没有。他的存在，本身就让这场力量对比的天平发生了毁灭性的倾斜。伊莱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横财，居然只有这么点可怜的护卫力量，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马拉克深吸一口气，胸腔因兴奋而微微起伏，最后一次有力地扇动双翼，随即猛地收拢翅膀，身体倾斜，如一道苍蓝的闪电般扎入俯冲！他高速掠过车队前方很远的地方，随即在接近地面时猛地倾斜身体，做出一个迅猛凌厉的扫掠式转弯。巨大的双翼“呼”地一声悍然张开，精准地捕捉住下坠的势头，空气被挤压发出沉闷的爆鸣。紧接着又是一次强劲的扇动，他如离弦之箭般，以几乎是他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朝着那匹领头的战马直冲而去！

　　直到此刻，地面上的人类才终于发现了他！惊恐的尖叫、徒劳的指点、慌乱地拔枪，同时试图勒马转向南方逃窜——然而，一切都太迟了。他们的反应在巨龙的疾速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可笑。他们手中的老式手枪才将将拔出，马拉克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庞大身影已经降临！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同时猛地张开双翼，卷起狂风与沙尘。受惊的马匹疯狂地嘶鸣、人立、尥蹶子，拼命想要躲避这天降的恐怖，骑手们试图瞄准射击的努力在坐骑的剧烈颠簸下化为泡影。他掀起的沙尘暴更是让篷车里的人不得不伸手揉搓刺痛的双眼，才能勉强看清周遭的混乱。第二和第三辆篷车因为被第一辆车的体积部分遮挡，稍微减轻了风沙与咆哮的冲击。就在马拉克如摧枯拉朽般撞上领头那个倒霉蛋的瞬间，这两辆车已经开始调转方向，企图退回树林——然而，为时已晚！布莱恩正率领着另外三名强盗，骑着他们自己的快马，从树林边缘呼啸而出，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那匹领头的战马确实神骏，体型几乎有马拉克的三分之二大，但在愤怒的巨龙面前，这体型优势毫无意义。马拉克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第一个骑手，利爪撕裂血肉，咆哮震慑灵魂。但他下一个目标，那个侥幸未被波及的骑手，已经完全放弃了对坐骑的控制，任由那匹吓破了胆的母马撒开四蹄，疯狂地向平原深处逃窜。马拉克没有时间去追击那个逃兵。他再次发出一声充满威慑的咆哮，庞大的身躯轰然落地，扭转身躯，动作迅猛地扑向第一辆篷车的车夫。

　　一声慌乱的枪响，子弹徒劳地撞在他厚实坚硬的胸前鳞甲上，迸溅出微不足道的火星，然后被弹飞。“叮”的一声脆响，像是对人类武器的无情嘲讽。下一秒，马拉克已经扑到了车夫身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杀戮快感的嘶吼，锋利的龙爪带着致命的弧度划过，将车夫开膛破肚，内脏与鲜血喷涌而出。接着，他一口咬断了对方的脖颈，彻底终结了他的挣扎。迅速解决了另一个试图反抗的骑手后，他瞥了一眼那个正在远遁的逃兵……

　　啪。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喧嚣。弗兰克精准的步枪子弹从远处飞来，正中逃兵的后心。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从马上栽了下来，溅起一小片尘土。追猎结束。

　　剩下的敌人已经把最后两辆篷车拖拽到一起，围成了一个简陋的环形防御工事。布莱恩不敢贸然率队从任何一侧迂回突击，那会让他们暴露在太多枪口之下，即便只是手枪，近距离集火也可能造成伤亡。但马拉克对那些“小炮仗”毫无畏惧。他之前的位置正好在篷车工事的另一侧，也就是原本车队的头部方向。他庞大的身躯灵活地绕过第一辆篷车的残骸，四肢并用，如一道蓝色旋风般猛扑过去！尖牙！利爪！咆哮！他化身为最原始的恐惧，冲入那群绝望的人类之中，肆意地撕咬、抓挠、冲撞！布莱恩的手下则冷静地在外围游弋，精准地射杀任何试图从马拉克狂怒下逃脱的可怜虫。战斗？不，这更像是一场屠杀。转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

　　“嗬嗬嗬——！”他狠狠地撕扯着最后一个敌人的尸体，感受着温热的血液浸湿吻部，然后像丢弃垃圾一样将他甩到地上。“最后一个了！都还好吧？”他粗重地喘息着，杀戮后的余韵让他微微颤抖。

　　布莱恩策马绕过篷车。“琼恩胳膊上被擦掉块皮，小伤。其他人没事，连马都没伤到。”

　　又一声枪响传来，这次没那么令人紧张。是伊莱，他正在给一匹在马拉克最初冲锋时被撞断了腿的马一个痛快。“检查货物。”他简短地命令道。

　　伊莱一边帮琼恩包扎伤口，布莱恩和他带来的另外两人——尼尔和山姆这对双胞胎——已经迫不及待地爬上篷车，开始翻检里面的板条箱和麻袋。

　　“看来跟你侦察到的一样！这里是酒，好多！”

　　“这箱是弹药。还有些手枪，不过都是老掉牙的2型货，还不如咱们自己家伙好用。除非你们谁对这种古董有特殊癖好。”

　　第三辆篷车里传来了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声音之大，连马拉克都忍不住从警戒地平线的状态中回过神，甚至嗅到了一丝新铸金属特有的气息……“都别管那些了，快来看这该死的现金！”

　　所有人都被吸引过去，围拢在那辆篷车旁，伸长脖子往里看。马拉克也好奇地低下他巨大的头颅，瞥了一眼。成卷的硬币码放整齐，厚厚的一叠叠崭新纸币散发出油墨的芬芳——就在这时，一丝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西边，弗兰克正从他之前潜伏的狙击点走回来，肩上依然挎着那支要命的长枪。

　　“是咱们想要的那笔货吗？”弗兰克沉声问道，脸上没什么表情。

　　伊莱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满足。“好酒，新型号的枪支弹药……还有一整车的现钱。”

　　弗兰克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抽动了一下，仅仅一瞬。“手枪扔掉，没用的垃圾。每人拿一两瓶好酒尝尝，然后把钱都卸下来。把篷车拆了，剩下的东西和尸体都埋掉。”

　　马拉克和弗兰克作为团队核心，自然优先挑选战利品。蓝色的巨龙挑了一瓶红葡萄酒和一瓶白葡萄酒。弗兰克则仔细挑选了两瓶看起来年份最久的红酒。随后是伊莱、布莱恩，然后是双胞胎尼尔和山姆，最后轮到琼恩。分赃完毕，大家立刻开始动手：马拉克用他强壮的前爪和尼尔、山姆一起，迅速挖了两个大坑，一个用来掩埋尸体，另一个用来处理掉那些用不上的枪支弹药和多余的酒水。伊莱、布莱恩和琼恩则开始拆解篷车，仔细检查有无遗漏的贵重物品或隐藏的夹层。弗兰克去树林深处牵回了他和伊莱的坐骑。等他回来时，善后工作已经基本完成。现场只留下三具马尸、大片的血迹、篷车的残骸，以及两块新翻的泥土，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血腥劫掠。那些幸存的篷车马被卸掉了所有挽具，拍打着屁股让它们向北方跑散。随后，人类成员各自翻身上马，马拉克也舒展了一下他那对覆盖着天蓝色鳞片的巨大翅膀。

　　“回轨道终点镇？”琼恩调转马头，望向东方，显然有些迫不及待想找个地方放松。

　　“最后警告你一次，城里来的雏儿，”马拉克低沉地咆哮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永远别直接带着刚抢来的赃物回老巢，那是找死！”

　　伊莱赞同地点点头。“不过这小子说的也有点道理。这票干得漂亮，咱们确实能松快几个星期了。靠河边的小镇生活总是舒坦些……但，肯定不能是轨道终点镇。”

　　“我无所谓去哪儿，只要那地方够大，有漂亮的妞儿就行。”尼尔嘿嘿笑着说，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色欲。

　　“想找妞儿就得沿着铁路线走，可铁路还没修过轨道终点镇呢……”

　　山姆摇了摇头。“那就去下一站。沙丘镇，自从铁路延伸后，那地方没以前那么热闹了，但……”

　　“沙丘镇现在有龙了。”弗兰克打断了他，目光转向马拉克。“你觉得自己能在那儿安分点吗？”

　　马拉克鼻孔里喷出一股热气，表示不屑，但他明白弗兰克的意思。如今这世道，无论是大商行、重要的商队，还是像他们这样臭名昭著的强盗团伙，都乐于雇佣龙族作为强大的武力保障。商队需要龙来保护他们免受劫掠，强盗则需要龙的力量来挑战那些最肥美的目标。龙族提供的服务需求旺盛，酬劳也极其丰厚。但那些选择定居在城镇里的龙，情况就比较复杂了。有些可能只是普通的居民，有些则受雇担任城镇的守护者。总的来说，定居的龙往往比像他这样四处游荡、野心勃勃的“浪客”要温和一些，不那么好斗。所以，真起了冲突，他大概率能摆平那头本地龙……但最好还是安分守己，避免吸引不必要的注意。万一他被认出来，遭到逮捕，他这帮人类同伴不仅会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而且没了他的庇护，自保能力也会大打折扣。“只要他不来惹我，我就不会去烦他。”他最终还是低头应承道。

　　“那就这么定了。去沙丘镇。从这儿过去大概要两天的行程。动身吧。”弗兰克一挥手。

　　---

　　沙丘镇比马拉克记忆中的样子要萧条不少。倒不是说建筑物本身变得破败了，尽管当他降落在镇子主街时，卷起的沙尘确实显得比上次来时更厚重，街道两旁的房屋也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关键是，人少了。当年铁路的终点还设在这里时，沙丘镇曾是一个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贸易重镇。但如今，铁路线向远方延伸了二十多英里，更靠近资源地的“轨道终点镇”拔地而起，沙丘镇便迅速沉寂下来，变成了一个宁静甚至有些慵懒的小镇。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已经死亡：镇上依然有两家酒馆可供选择，其中一家楼上还附带着妓院，尼尔心心念念的“漂亮妞儿”大概就在那里等着他。大多数原住民也还留在这里。只是那些行色匆匆的商人、车夫和四处讨生活的枪手们，大都消失了，让整个小镇显得空旷了许多。

　　马拉克收拢翅膀后，他的人类同伴们便策马围拢过来，簇拥着他，以一种缓慢而谨慎的步伐向镇子中心走去。尽管没有任何马匹能被完全训练到对龙毫无畏惧，但这些马已经习惯了马拉克的存在，只要他不突然咆哮或攻击它们，它们顶多只是不安地踏着蹄子、打着响鼻，还不至于惊慌失措地逃窜。马拉克也小心地将自己长长的尾巴收拢在身体两侧，避免在进镇时被哪个不长眼的马蹄踩到——那样的话，可就难保它们的安全了。

　　那头驻守在此地的龙——一头母龙——实在是太显眼了，想忽略都难。当他们沿着街道走近时，她正栖息在镇上最高那栋建筑的屋顶上，像一尊华丽的雕塑。除了她那优雅的吻部随着他们的靠近而缓缓转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之外，她几乎一动不动。他们一行人在酒馆所在的街角停下，众人纷纷下马，将坐骑拴在门前的栏杆上。现在是午后时分，离午餐和晚餐都还有段时间，酒馆里人并不多。男人们检查着各自的佩枪和钱袋，把重要的东西贴身收藏好。而马拉克则抬头仰望着那头母龙。

　　她看起来体态匀称，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显然非常健康。一身璨金与墨黑相间的条纹鳞甲，在澄澈的蓝天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一块流动的琥珀。有什么东西悬挂在她脖颈的根部，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角度太过刁钻，让他一时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山姆轻轻碰了他一下，将他的注意力拉回到酒馆的门阶前。伊莱和布莱恩为他拉开了那对装有弹簧的西部式双开门，马拉克略一低头，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了酒馆。

　　柜台后面的酒保看到一头巨龙光临，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玻璃杯。“午安啊，老兄！想来点什么？”

　　“威士忌。”马拉克甚至没看酒保身后的酒标，只是简单地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他转身走向角落里一张足够容纳他和六个人类同伴的大桌子。其他人也各自点了饮品，然后跟着他落座。弗兰克像往常一样，选了能将整个房间尽收眼底、后背紧靠墙壁的角落位置。其他人则围着桌子坐下，马拉克坐在最靠近房间中心的位置，这样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桌子也不会妨碍他行动——不过，尼尔并没有过来，他径直走向房间另一头的钢琴，摘下帽子，坐下，手指随意地在琴键上敲打了几个音符，然后便开始弹奏起他为数不多能勉强完整弹下来的曲子之一。很快，一位女侍者端着托盘走来，上面放着五杯啤酒和他们点的两杯威士忌。马拉克立刻伸爪拿起那只为他特制的超大号酒杯，仰头便是一大口。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他细细品味了那瞬间的醇厚与辛辣，然后满足地吞咽下去，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扭动了一下。

　　“唔嗯嗯嗯~”他惬意地甩了甩尾巴，感受着酒精带来的暖意迅速扩散到腹中。“这酒，够劲儿！”弗兰克放下自己那只小号酒杯时，也赞同地点点头。等其他人喝完第一轮啤酒，他们又要了一轮，山姆则掏出了一副扑克牌。

　　“哥儿几个，来玩两把？”伊莱、布莱恩和琼恩掏出几枚硬币准备下注，弗兰克则像往常一样摇头拒绝了。马拉克同样没有参与。就算他能刻意忽略掉牌局中人类因手牌好坏而散发出的细微气味变化，做到公平游戏，他也无法想象将自己辛辛苦苦（抢来）的钱财，冒着哪怕一丝风险，如此轻率地挥霍掉。于是，那四个人开始发牌、看牌、下注，彼此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同时也没放松对酒馆内其他客人的警惕……当一个衣着随意的年轻女子从楼上走下来，慵懒地倚靠在钢琴边时，尼尔立刻就弹错了调子，引得牌桌上众人一阵低声窃笑。牌局才进行到第二轮结束，尼尔已经按捺不住，屁颠屁颠地跟着那女人上楼去了。除了依旧警惕地注视着门口和窗外的弗兰克，其他人都更放肆地笑了起来，嘲笑着尼尔那被下半身完全支配的猴急模样。马拉克的尾巴也饶有趣味地左右摆动着。

　　“看见没？那娘们一靠过去，他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就算给他披上一层龙鳞，那红晕也挡不住！”

　　“这家伙脑子里怎么就光想着那档子事？我知道女人确实招人喜欢，但要不是咱们拦着，他能把抢来的每一个子儿都花在窑姐身上。”

　　“大概是在弥补以前没钱时被姑娘们拒绝的缺憾吧……他那张脸，实在算不上什么万人迷。”

　　“还算不上万人迷？琼恩，他那张脸，怕是连他亲妈看着都发愁！”

　　“不过说真的，”山姆打了一会儿牌，弃牌后将行动权交给琼恩，“咱们也确实有段日子没进城好好放松了。等吃饱喝足，我也想去找个姑娘乐呵乐呵。”

　　“我懂。老是绷着神经干活，人是会憋坏的……”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马拉克心里也掠过一丝渴望。他也有好一阵子没机会骑上一头母龙，享受交媾的乐趣了。但这种事情，对于一头出现在人类城镇里的龙来说，实在不合时宜。他总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就飞到荒郊野外去寻找一头愿意为他翘起尾巴的母龙，然后把他这帮需要他保护的人类同伴独自丢下那么久。再说，对付一头骄傲的母龙，那追逐、征服的过程本身才是真正的乐趣，要是像人类嫖妓那样直接付钱……他摇了摇头，甩掉这个荒唐的念头。

　　“马尔，”弗兰克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刚才进镇的时候，你仔细看那头母龙了吗？”

　　琼恩在马拉克回答前就好奇地看向弗兰克：“那头……嗯，跟个大黄蜂似的家伙，是母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一些细微的特征。时间长了，你就知道该看哪儿了。”弗兰克含糊地回答。

　　马拉克点点头，自己也朝着窗外瞥了一眼。“嗯，看见了。块头不算特别粗壮，但看得出来，应该挺有劲儿的。”

　　“觉得她会是个麻烦吗？”

　　“她刚才可把咱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他压低了声音——尽可能地用他那巨龙的嗓音压低——说道，“要么是在警惕一头闯入她地盘的陌生公龙，要么她就是这镇子雇佣的守护者。”

　　“或者，她是在打量你呢？”布莱恩窃笑着，语气暧昧。

　　马拉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看这世上没有哪条龙比尼尔更沉迷女色了。少说傻话。”

　　令他有点恼火的是，琼恩居然顺着这个话头继续说了下去。“你觉得现在还有多少龙会路过沙丘镇？也许她只是太寂寞了，想找个强壮威猛的公龙陪她过一夜……或者几夜呢……”

　　“如果她只是个寂寞难耐的老母龙，弗兰克就不会特意提起她了。她肯定是沙丘镇的守护者。我会小心应对的。”他烦躁地低吼一声，尾巴重重地在地板上拍打了一下，试图让这帮家伙闭嘴，同时也努力驱散自己脑海中那不合时宜的、想要征服她的念头。确实，太久没有发泄过了……“别再把她想象成一个随便的荡妇了……就算，呃，就算我可能对找个乐子有点兴趣。”

　　“好样的！有机会就试试看，看她对你有没有意思！”布莱恩还在起哄。

　　马拉克猛地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在布莱恩的鼻子前“咔哒”一声合上，吓了他一跳。“够了！再说，总得有人负责警戒。”

　　“那是弗兰克最喜欢干的活儿，让他干去。”

　　“但我才是这支队伍里的龙——”

　　“在她底细摸清之前，最好还是小心行事，”弗兰克的声音不大，却刚好打断了马拉克的话，“天知道她是不是在琢磨你身上有没有悬赏，想拿你去换钱呢。”

　　“没错，”马拉克用鼻子指向弗兰克表示赞同。他身上确实背着悬赏，而且数目不小，但通常也只有龙才能对付得了龙……“我会小心的。就算我真的决定接近她，也不会是刚进镇的第一天就——”

　　弗兰克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声，同时放下了交叉在胸前的双臂。“嘘。她进来了。”

　　牌桌上的四人立刻（至少是假装）将注意力转回到牌局上。弗兰克也重新靠回椅背，摆出放松的姿态。但即使没有弗兰克的警告，那独特的四足行走节奏，以及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属于同类的强烈气息，也足以告诉马拉克——她来了。

　　于是，他缓缓转过巨大的头颅，目光自然地落在走进酒馆的母龙身上。视线从她饱满深邃、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脯（之前在阳光下看到的闪光点不见了，大概被鳞片遮挡或调整了角度）向下扫过，掠过她紧致纤细的腰肢、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流畅的后腿，以及那条修长而灵活的尾巴……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她那张线条优美、略带弧度的尖俏吻部和向后舒展的、如同精致雕刻般的犄角上。毫无疑问，她也在打量他。两头互不相识的龙在陌生环境相遇，这种相互审视再正常不过。当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时，她嘴角微微上扬，冲他短暂地点了点头，算作招呼。马拉克也微微颔首回礼。他注视着她，直到确认她是走向吧台方向，才将目光转回到自己的桌子。

　　他暗自庆幸有借口移开视线。从正面看，她已经足够撩龙心弦了，若是再看到她那随着步伐摇曳生姿的挺翘臀部……他怕自己会更难按捺住原始的冲动。

　　接下来的几手牌，男人们都在沉默中进行。马拉克试图偷听母龙和酒保在聊些什么，但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而且谈话内容似乎很简短，大概只是点单，顺便寒暄几句。很快，他不用看也知道——仅凭弗兰克眼神的细微移动方向就能判断——她去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坐下了。马拉克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紧绷着的肌肉，此刻悄然松弛了下来。他尾巴轻轻一甩，头颅微昂，看着伊莱运气爆棚，拿到一手“葫芦”，赢下了一把相当激烈的牌局，这胜利带来的喧闹也打破了牌桌上的沉默。

　　布莱恩在伊莱把刚赢的钱拢到自己那堆筹码前时，朝女侍者招了招手。他又点了一杯啤酒，但在女侍者离开前，她却转向了马拉克。

　　“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我多嘴的话，”她略带恭敬地说道，“对面那位年轻的女士，希望能跟您认识一下。”

　　“哦？”马拉克顺着女侍者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头金黑条纹的母龙正坐在一张稍小的桌子旁，面朝他。见他看过来，她微微低下头，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桌面：那里放着两只酒杯，一只在她面前，另一只则空着，摆放在她对面的位置。

　　“是的，先生！这位可怜的小甜心，一直渴望能遇到一位同类呢。您知道，现在已经很少有龙会在这里停留了。”女侍者带着几分同情的语气说道。

　　马拉克瞥了一眼弗兰克。弗兰克只是耸了耸肩，表示由他自己决定。这邀请听起来确实挺无辜的。跟一头母龙喝一杯，似乎也不会带来什么危险——就算她另有所图，他随时可以说不。而且，万一真的动起手来，他在房间中央的位置也更有优势……何况，才喝了三杯威士忌，离喝醉还远着呢。

　　“既然如此，”他沉吟片刻，说道，“也许我该过去自我介绍一下了。”

　　女侍者露出笑容，转身去给布莱恩拿啤酒了。

　　“我早说了吧，她就是想找个伴儿！”布莱恩得意地笑道。

　　“或者，这是个陷阱。”马拉克低声咕哝了一句，但声音很轻——与其说是真的怀疑，不如说是故意跟布莱恩唱反调。他更倾向于认为，她只是想弄清楚他来镇上的目的，判断他是否会给她带来麻烦。了解一下对方的意图，这本身没什么坏处。

　　他“呼”地一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让周围的空间都显得局促起来。“我会小心的。”他对同伴们说了一句，然后迈开步子，穿过酒馆，走向那头母龙的桌子。

　　当她看到马拉克朝自己走来时，身后那条漂亮的条纹尾巴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左右摇摆。等他在她对面的椅子（对他来说更像是个矮凳）上伏下身躯时，她开口说道，声音柔和中带着一丝磁性：“嗯哼，你好啊。”她的吻部向前探出，轻轻嗅了嗅马拉克的吻部和脸颊，这是龙族之间一种比较亲近的问候方式。“我叫阿庇达，是沙丘镇的常驻者。”

　　马拉克也同样嗅了嗅她，将她身上那独特而迷龙的、混合着阳光、沙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的气息深深吸入，牢牢记在脑海里。然后他收回了头。“他们叫我马尔……”他顿了顿，流畅地搬出了那套惯用的说辞，“我算是个……雇佣兵吧。”

　　“哦，听起来真刺激！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偏僻小镇来了？像你这样的冒险家，现在不都更喜欢待在轨道终点镇那边吗？”她端起自己的酒杯，却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

　　至少关于来这里的理由，他不用撒谎。“是来休整的，说实话。我的团队最近几个月累坏了，我们想找个地方好好歇上一两个星期。这是我们应得的。”他低头嗅了嗅面前那只已经斟满的酒杯。一股极其浓烈的酒精气味扑鼻而来，比他之前喝的威士忌要强烈得多，那刺鼻的酒气甚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尝尝看嘛，”看到他的反应，阿庇达忍不住轻笑起来，发出悦耳的咯咯声，“老汤姆特意为我蒸馏了一些超烈威士忌，我想着你可能会喜欢。”

　　马拉克又凑近闻了两下那琥珀色的液体。除了酒精浓度异常之高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龙族那敏锐得变态的嗅觉，让下毒或者下药变得极其困难，任何异样的气味都逃不过他的鼻子。于是，他用前爪握住那只为龙爪特意设计的超大号杯柄，抬起杯子，小心地啜了一小口。

　　酒液入口的瞬间，他就明白这酒绝非用来牛饮的。强劲的酒力如同一团火焰，瞬间点燃了他的味蕾，顺着喉咙滑下时，留下滚烫的轨迹。如果像之前那样猛灌，恐怕立刻就会上头。但像这样细细品味一小口，却能感受到那浓烈酒液中隐藏的复杂香气和醇厚口感。酒劲直达腹部，带来一种令人愉悦的灼热感和轻飘飘的感觉。

　　“嗯？”她歪了歪头，看着他的反应，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喜欢。

　　“这……唔嗯嗯……”他舒服得从鼻尖到尾巴尖都忍不住扭动起来，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这玩意儿……够劲！真他妈带劲！在我的人走之前，我可能得再来几杯这个。多少钱一杯？”他又忍不住啜了一口，回味无穷。

　　阿庇达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你要是出的价钱足够高，他或许会愿意卖你一杯……但最简单的办法，还是由我开口，让他给你再倒一杯。”

　　“我明白了。”马拉克拖长了语调。看来这烈酒是她的专属特供。他们两龙都沉默地享受着杯中那强劲的威士忌，又各自喝了几口。这时，另一个年轻女子从楼上走了下来，坐到了钢琴前。她的技艺显然比尼尔高明得多，指尖流淌出的轻快拉格泰姆旋律很快填补了他们之间的沉默，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氛围。

　　“你和你的团队一定身手不凡，才能这么忙碌。”阿庇达终于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马拉克微微歪头，接受了她的恭维——他们确实很擅长……偷窃和抢劫。“嗯，能不能接到活儿，一半靠名声，一半靠运气，得在对的时间出现在对的地方。很多想雇佣我们的人，既没那个耐心等最好的团队出现，也出不起那个价钱。我们接的活儿，有些是凭本事挣来的，有些纯粹是运气好。我倒是希望凭本事挣来的更多些，但谁又能说得准呢？”他半真半假地说道。

　　“在我看来，你绝对是那种能力出众的类型。”她发出一声低沉悦耳的“咕噜”声，像是在撒娇。“我也想说自己很擅长我的工作，不过……长期待在一个地方，守护着这么一个宁静或者说沉闷的小镇，对你这样四海为家的冒险家来说，一定很无聊吧……”

　　又是一句恭维。她到底是真的对自己有意思，像布莱恩说的那样，还是在试图降低自己的警惕，另有所图？他再次抿了一口酒来掩饰自己的思绪，然后轻笑一声。“哦，我不跟你撒谎。确实有些夜晚，当我蜷缩在某个阴暗寒冷的森林里，裹着薄薄的毯子时，也会幻想能在一个熟悉的小镇，有熟悉的邻居，睡在一张温暖舒适的大床上，而不是冰冷的地面……”

小说相关章节：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