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若麦，睦也在。 午安」

今天是乐队排练的日子。我提着小祥的琴盒走进门，很快发现自己并不是第一个到的人。特意选择早点出现在排练室就是为了少惹些麻烦上身。事与愿违，现在最棘手的麻烦直接成团地出现在眼前——我的心里咯噔一声响。

「祥，午安」

「哟，这不祥子嘛。话说，今天为什么不在睦家排练啊？」

学着小祥的语气问候了二人后，或许是我心虚的缘故，总感觉她俩打量着我的视线就好像什么缉毒警一样，恨不得在我身上找到嫌疑的蛛丝马迹。

「在哪儿不是练？你说这种话绝对是想跑去蹭美奈美小姐的热度吧，别太厚脸皮了」

小祥叮嘱过我，不到万不得已，互换身体的事绝对不能主动跟人明说。小睦是她的重点关注对象。交换身体这种事情过于草率地说出来，搞不好就戳到小睦的哪根筋，害她又陷入精神崩溃可怎么办——出于这种考量，乐队的排练地点从小睦家的地下室改到了别处。

然而由于小睦这个敏感的炸弹在场，我也没法跟小若麦解释什么，只能用冷淡的语气揪住她的小辫子来转移话题。

坐在鼓组前的小若麦一时语塞，她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晃着手里那根鼓槌，突然撒气似地打了一下吊镲。

「切，她又不讨厌我来，祥子你个小气鬼~~~」

哗啦啦！——镲片替她嘴中的那个小气鬼挨揍，发出一阵金属质感的哀嚎。

虽然是学着小祥对她的口气说教，但总感觉言重了，再说我自知理亏，只能实行鸵鸟政策，故意拎着琴盒走到鼓组的对角线，背对着两人开始组装。

小祥也太多虑了，再说到了万不得已的那天，那又该怎办？——我几天前就问过小祥，但好几次直球换来的只是一句变化球：乐观点，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再说了，万一那天之前身体又互换回去了呢？

这种回答让我联想到她曾经敷衍若麦说”总有一天会摘面具”的那种逃避态度，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敢忤逆小祥的最高指示。

「祥」

眼看着琴快要组好，我不得不面对房间里的大象。

「……怎、怎么了么，睦」

我紧张地拿着最后一根接线，装作插不进接口的样子背对着两人在接口处忙上忙下。啊啊啊，琴组好了又有什么用呢，若想要瞒天过海那今天可没乐器的出场机会。

如果可以的话，我巴不得在这接线接到小祥来救我。

「祥进来以后都没跟我说过话」

小祥一开始就叮嘱过我说少跟别人太亲热，要减少不必要的交流。

很明显小睦应该不属于“别人”的范畴。

犹豫了一下，我拿出小祥日常对我的叨念。

「嗯~今天的睦格外地爱撒娇呢」

「是么」

「呃……」

「祥今天都没问我和若麦在干什么」

「……睦都和若麦都干了些什么？」

「祥，过来」

试探？威胁？恳求？……倘若对象是别人，善于察言观色的我自然能看破说话人心中的感情色彩。然而小睦说这句话的声音不重，也听不出什么感情波动。

过来——这样一条鱼线被她轻轻抛出。我本以为组好琴后躲在角落玩玩手机就能挺过难关，可现在却仿佛上勾的鱼，不情愿地一点点被拽了过去。

我惦念着小祥的叮嘱一直惴惴不安。回身看见小睦拍着她身边的空座位，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个提线木偶似的在她指定好的地方坐下，不敢出现一点差池。

「祥来之前，我和若麦讨论了演技的话题」

「啊~睦子你不能告诉她具体内容，不然不公平！」

「行。来吧，看好了。 祥，腿并拢点，对，再把双臂伸开，要做那个哦」

「诶，什么 …呀啊！」

「祥，今天一惊一乍的……」

「嚯、然后呢？这跟睦子你说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我一头雾水地按要求合拢双膝，又张开两臂，然后小睦就这么跨骑到我身上。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伸开的两臂不知道该放在哪，犹豫了半天垂至身侧。倘若只是跟小睦一对一互动尚且能蒙混一下，可小若麦却要在边上跟小睦起哄着我听不懂的话题，我不禁感觉压力倍增，背后也渗出燥热的薄汗。

「祥，做那个」

小睦趴在我身上催促着。她虽然不重，但能感到她把浑身的体重都压在我身上，像是什么镇魔塔一样让我在底下动弹不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那个”是什么啊！ 这是什么芝麻开门的魔咒吗……

「嗯。那个」

我学着小祥那种沉着自信的腔调虚张声势给狐疑的鼓手看，接着默默跟小睦交头接耳。

「睦，“那个”是什么…！？」

「不就是祥小时候最喜欢对我做的那个。快，不然我要输了」

「嗯？？ 不、不懂你在说什么啦！」

「若麦，赌局终止。这个人不是祥子」

边说着，小睦抵着我的肩膀把上半身往后一撑，侧看向小若麦的方向。

「蛤？」

「~~！」

「如果是祥，刚刚进门就不会自己埋头组琴的，更别提现在连这个暗号也对不上」

「睦子你别吓我，这家伙不是祥子那还能是谁呀」

「睦，你再这样胡闹我可要生气了！」

我叠在小睦下头的身体战栗起来，但还是下意识嘴硬地学着小祥教育别人的那种威压的口气试图蒙混过关。

「你是、谁？」

「我还能是谁？丰川祥子、Ave Mujica的oblivionis、你们的神明大人！」

我佯装勃然大怒的样子，摆脱大小姐从容优雅的桎梏，臭着脸拉高分贝叫嚷。

「你以为你骗得过我？ 不说就打电话。警局、医院，二选一」

「！…………」

金色与金色争锋相对的那一刻，透过小睦的金眸，我仿佛看到一大群人正在审视我，威胁我。这种目光实在太过可怖，使得我刚嚣张起来的气焰一下消沉。

服软的我怯生生地侧敲旁击。

「小睦、不要这样，呜呜…………」

「………… 初华？」

「嗯嗯」

我捣蒜似地连点了几下头。

小睦看向我的眼神又恢复了清澈，她使劲揉捏着我的肩头，好奇地发问。

「怎么回事，莫非是和祥互换了身体？」

「啊……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睦呢。 小祥还让我不要跟你说」

「蛤？？！ 睦子、祥子，你们姐俩是合伙整蛊我吧！ 喂！？」

「她想多了。不过好可惜……我还以为祥也分裂出新人格，够资格当我病友了」

小睦笑了一下，放开撑着我肩头的手臂，重新栽入我的怀中。从短暂的高压中释放出来，我感到迷之受宠若惊，迷迷糊糊地发出呻吟。

「不过也是，祥还是正常一点好」

「唔，她现在困在我的身体里的状况算正常么……？」

「诶不是，你们就当着我的面这么平静地谈论超现实的话题吗，搞毛啊真的是蠢毙了！」

「呃……」

小若麦越说越激动，句末普通话腔调转为了一连串叽里咕噜的高速方言。

没想到，小若麦似乎是颇为固执的保守派。

也是，精神越不安定的人才越容易接受这种事实吧……

正当我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她的时候，小睦却接过话头。

「是酷毙了，若麦。如果你一觉醒来发现在我的身体里，会怎么做」

「蛤…？天知道」

「这种事情，对我而言不过家常便饭。但若麦可就不一样了」

「切~！ 是是是、我没您这么神通广大，满意了吧！？」

余光里，我瞟见小若麦丢了鼓槌，气鼓鼓地双手抱臂的样子。

「话说小睦，刚才“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指的是什么……」

「别在意」

「肯定很在意的啦！ 求你了小睦……」

「哼哼~就让喵梦亲来告诉初子吧」

我从小若麦那里听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我来之前，她们两人本来在探讨表现幼驯染亲密关系的演技。一方认为平平淡淡才是真，刻意亲密反而显得做作，另一方则拿亲身经历作证说有很多身体接触才能体现“两小无猜”的那种感觉。见祥子来了，她们就想请这位行走的活证据再现一下当时的场景。原本她们预想的一个结果是祥子会以害羞为由头拒绝，假若如此更能反证两小无猜论点的可靠，但没想到来的人其实是我——一个压根接不上这段戏的人。

「两手像是抱娃娃一样随意地抱紧」

看来我借用小祥身体的胡搅蛮缠总算撬动了小睦。她开始跟我讲述细节要点，我则依葫芦画瓢听一句做一步。不过，小睦精致的就像个洋娃娃，我到底不敢用全力抱紧她。

「然后跟我脸挨着脸」

原来天天指责我喜欢撒娇的小祥还有这样的过去……我不禁有点羡慕起小睦。

「是这样……吗」

「诶~~不会吧，睦子你可别瞎说」

「然后人要前后一晃一晃的，一边蹭一边摇，同时嘴里不住地喊“むつみお姉ちゃん大好き~~” 大概就这样？」

「我嘞个去，她小时候是这个样的？那个丰川祥子？！ 我错了，这特么比之前的超现实话题还鬼扯啊——」

喵梦抓狂地骚着头，她本来精心打理好的头发因为这句话炸了毛。

我也想吐槽，小睦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舌头不打结地把这一连串话讲出来的！

就算小祥来了也不可能在小若麦面前复刻这种事情的吧……

不过呢……毕竟来的不是小祥，而是我！

可如果讨好小睦，说不定就能知道更多我所不知道的小祥的过往了。

虽然知道了难免嫉妒，但嫉妒不了一世。照这个羞耻程度来看指望小祥主动跟我讲这些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嗯……那么我要做的事情就很明确了。

「…最、最喜欢睦姐姐了~！」

「别停，继续叫。声音再尖一点甜一点」

我调动那个童年夜晚的回忆，夹起嗓子，像小猫咪一样娇声念叨着，蹭着小睦的脸颊一面抱着她摇啊摇。

「睦姐姐~ 睦姐姐~」

「来，让姐姐摸摸头」

小睦默默伸出手摸我的脑袋。但是她这个摸法…我明明模仿的是小祥那种猫系的感觉，为什么感觉她像是在摸狗脑袋呢，莫非小祥小时候比较像小狗么……？？？

「哎哟喂 初子你别太拼啊，如果海子见着了绝对会说你在献媚……」

若麦露出一副羡慕和恶心掺半的复合型表情无语地瞪着我们在沙发上搅作一团的乱状。

「睦姐姐~再跟咱讲讲别的事呗~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啊哈哈哈哈哈~！来一个~！来一个~！」

感觉小睦肉眼可见地被讨好了，我赶紧趁热打铁地撒娇。

若麦一手捂着肚子发出抑扬顿挫的奸笑，一面跟着我起哄。

盛情难却，小睦用手使劲按着太阳穴，像是卡机了一样说完一件事就愣个几秒，回过神来又补充下一句。在她发愣期间（后来我才得知她当时在调动其他人格的记忆），小若麦贡献了军鼓的滚奏表演，大概在模仿综艺电视节目的那种重大发表的音效。受这种氛围的感染，我也不由地学着节目主持人那种一惊一乍的语气来捧哏。

「我想想……」

锵锵锵锵锵锵！

「祥很怕耳朵被突然吹气……」

「啊~~！」

锵锵锵锵锵锵！

「……侧腰也有痒痒肉」

「哇塞——」

锵锵锵锵锵锵！

「……哦，上小学高年级时候还尿过一次床来着……」

「天呐！」

「嘿哟嘞，我们神明大人的黑历史就这么被卖了~真来劲啊这个！（又是好一阵子咚咚锵锵）」

整个排练室霎时间热闹无比。

知到这些宝贵的信息是很好啦。可胆敢在小祥面前提起这些事，亦或是借此捉弄她，怕不是我第二天就因左脚踏入家门而被放逐回小豆岛或者尸沉东京湾了吧……表面虽然开心地捧哏，但我内心却嘀咕着这些美好的回忆看来只能让自个儿留在心底里品味了。

「……还要听别的吗？」

「嗯嗯！」

「…………祥十二岁的时————」

砰！

别在这时候敲鼓啊，小若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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