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指间的流沙，悄然滑过。转眼，已是三月五日，樱花盛开的时节。

初春暖阳，恰到好处地融化了冬末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

东京大学的校园被樱花染成了浅粉色的海洋。

立矢，独自走在通往毕业典礼会场的樱花道上。

微风拂过，粉白的花瓣如同飞雪般，纷纷扬扬地飘落，铺满了脚下的石板路，也沾染在他的发梢和肩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樱花枝桠，在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道路两旁，是古朴庄重的校舍建筑，红砖墙壁上爬满了常青藤，诉说着岁月的沉淀。

偶尔有穿着毕业礼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过，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期待，低声交谈着，笑声清脆，与这静谧的樱景融为一体。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正装，里面是洁白的衬衫，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与平日里随性潮流的打扮截然不同，这身装束让他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却也透着几分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这是毕业典礼的日子。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随风飘落的花瓣，暗红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

这景色很美，带着一种即将迎来新生、却又略带伤感的诗意。

但他无心欣赏。

毕业。

一个阶段的结束，另一个阶段的开始。

毕业典礼的礼堂里，庄严肃穆。

穿着同样正装的毕业生们坐满了席位，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还有对校园生活的不舍。

讲台上，头发花白的校长正进行着冗长而富有感染力的演讲，回顾着大学四年的点滴，展望着毕业生们光明的未来。

“……青春如同一场盛大的花事，有绽放时的绚烂，也有凋零后的沉寂。而毕业，并非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眼前晃动，带着勉励与期许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立矢坐在后排的位置，目光放空地望着前方攒动的人头。

校长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结束了啊…”

他在心底轻轻低语。

七年。

从高一开学初，在RiNG的咖啡馆里，再次遇到那个从英国逃回来的、有些冒失却又充满活力的粉发女孩开始算起。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整整七年的时光。

再加上幼儿园的三年，几乎形影不离的小学六年…

十六年。

他的人生，除去懵懂的幼年时光，和那段沉浸在音乐中、孤独摸索却始终无法融入人群的初中岁月…

剩下的，几乎都被那个叫做千早爱音的女孩所占据。

十六年的时光，足以将一个人的存在，刻入另一个人的骨血。

初中的时候，他过得并不好。

父母常年在外，朋友的疏远，让他过早地品尝了孤独的滋味。

是音乐成为了他唯一的慰藉，他疯狂地练习贝斯，渴望着用音符构筑起坚固的壁垒，保护自己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渴望着真正的羁绊，却又因为自身的别扭和不善表达，屡屡碰壁，难以获得真正的归属感。

直到高中，爱音的回国。

她像一阵旋风，打乱了他原本沉寂的生活。

明明那么渴望组建乐队，却又嘴硬地说着只是“过家家”，害怕他的加入，更害怕…他的靠近。

是素世的出现，是MyGO!!!!!!的组建，才让这个别扭的家伙，终于能够坦诚地面对自己内心的想法，也让他…重新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思绪纷乱。

台上的演讲还在继续，掌声零星响起。

立矢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空着的座位。

爱音…没有来。

意料之中。

自从上次在咖啡馆的冲突之后，虽然他们表面上恢复了交往，但那道裂痕，始终存在。

她最近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这种需要“正式”面对彼此关系的场合。

毕业典礼在冗长的掌声中，落下帷幕。

立矢随着人流走出礼堂，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爱音发来的消息。

【立矢君，毕业快乐！我在天台等你。】

大学的天台。

不是他们乐队故事开始的那个、承载了第一次Live记忆的RiNG附近的露台，而是这所大学最高教学楼的楼顶。

那个决定乐队命运走向的地方，立矢的记忆里只有那一次。

他记得，当初关于是否要走出排练室、去登台演出，大家曾有过分歧。

立希和素世都有些犹豫，害怕外界的评价，害怕乐队再次像CRYCHIC那样无疾而终，觉得就这样，大家单纯地在一起玩音乐也很好。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来着？

他好像…并没有过多解释自己的理由。

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我想登台”。

然后，是立希第一个响应。

她说，想让更多人听到灯的歌声，想让灯被更多人认可。

素世大概以为…他是为了立希，为了让这个一直活在阴影下的鼓手，能有一个证明自己的舞台。

是这样吗？

立矢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其实不是。

他只是害怕。

害怕大家将过多的感情寄托在彼此身上，害怕当现实的引力拉扯，这份纯粹的羁绊会变得沉重不堪，最终像易碎的玻璃一样，轰然破碎。

他想要用外部的目标，用更大的舞台，来分散这份过于集中的情感依附。

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成功。

后悔吗？

他摇了摇头。

不后悔。

做出那个决定，本身就意味着承担一切可能的后果。

天台…

除了那次关于乐队未来的重要讨论，那里还承载着另一重记忆。

那是属于他和爱音的。

大学交往之后，爱音总是拉着他去那里。

她说，要弥补青春的遗憾。

初中、高中时，她在女校，错过了和他一起度过青葱岁月的机会，没有体验过漫画里那种，和喜欢的人一起在天台分享便当、看云卷云舒的青春场景。

所以，她总是在午休时，或者没课的下午，拉着他跑到那个视野开阔的地方。

有时是分享零食，有时是并肩坐着看远处的风景，有时只是沉默地待着，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那里，留下了他们很多甜蜜而琐碎的回忆。

真是…

立矢收起手机，自嘲地笑了笑。

第一时间想起来的，竟然还是…乐队的事情。

他迈开脚步，朝着那栋最高的教学楼走去。

春日的风，带着樱花的清香，拂过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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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通往天台的铁门，发出低沉的声响。

教学楼天台的风，带着些许高处的凉意，也卷来了漫天飞舞的樱花瓣。

千早爱音正背对着他，靠在略显斑驳的金属栏杆上，眺望着远处被樱色晕染的校园。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针织开衫，搭配白色的长裙，粉色的长发被风轻轻吹起，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

背影看起来单薄而安静，与平日里那个总是充满活力的她，判若两人。

听到身后的动静，爱音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遮盖了之前几天的憔悴，只是眼角似乎还有些微红。

看到立矢，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些许落寞的笑容。

“你来啦。”

立矢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靠在栏杆上。

栏杆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俯瞰着下方，看着樱花在风中起舞，看着教学楼下渺小如蚂蚁般的行人。

她没有再看向远方，而是侧过头，望着他。

那双灰色的眼眸，此刻异常平静，像是暴风雨过后澄澈的天空，却又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空旷。

“我们认识多久了？”

爱音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

“一起度过了十六年，认识了十九年。”

立矢的声音同样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

从幼儿园算起，十九年。真正朝夕相处的时光，除去初中那段空白，是十六年。

“十六年了啊…”爱音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感慨。

她开始回忆，声音轻柔，像是在述说一个遥远的故事。

“还记得吗？幼儿园的时候，你总是板着一张脸，谁都不理，就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书。我那时候觉得你很酷，就老是故意去招惹你，抢你的玩具，扯你的头发…”

“结果有一次，我不小心从滑梯上摔下来，膝盖磕破了，哭得特别伤心。其他小朋友都在旁边笑，只有你默默地走过来，拿出自己的手帕帮我擦眼泪，还用你那个小小的创可贴，笨拙地帮我贴在伤口上…”

立矢安静地听着，那些早已模糊的童年片段，在她的叙述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小学的时候，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形影不离。我数学不好，你总是耐心地给我讲题，虽然每次都被我气得不行。我胆子小，怕黑，放学晚了，你一定会送我到家门口，看着我进门才离开…”

“那时候，我觉得全世界你对我最好了。”

“初中…我们分开了，我去了女校，联系也断了…”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带着些许的遗憾，

“那三年…我其实…过得并不开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没有说自己曾偷偷打听过他的消息，没有说在看到他沉浸在音乐中、却日益孤僻时内心的担忧。

“后来…我脑子一热跑去英国留学，结果不到一个月就灰溜溜地逃回来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回来后，第一次在RiNG看到你…那时候真的…好紧张，又好尴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好像…变得更冷淡了，都不怎么看我…”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可能…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幸好…后来有了灯，有了立希…有了MyGO!!!!!!…”

“幸好…你还在。”

她侧过头，看向立矢，灰色眼眸里映着天空和樱花，还有…他。

“一直以来…谢谢你，立矢。”

谢谢你，包容我的任性。

谢谢你，在我迷茫的时候拉我一把。

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独一无二的偏爱和照顾。

谢谢你…

曾经那么那么地…喜欢我。

爱音的声音顿了顿，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继续说道：

“其实…从最开始，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不是吗？”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后来组乐队…所有麻烦的事情，好像都是你帮我解决的。”

“我吉他弹不好，你耐心地一遍遍教我；乐队遇到问题了，也是你站出来扛着…”

“我好像…一直都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的偏爱，把你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她转过头，看向立矢，那双哭得红肿的灰色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感激、愧疚、还有…深深的不舍。

立矢沉默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说，不是的。

他想说，你也给了他很多，给了他阳光，给了他温暖，给了他从未有过的、被全然信任和依赖的感觉。

是他…辜负了这份信任。

但这些话，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爱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回头，重新望向远方。

风，吹动了她耳边的碎发。

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带着让人心碎的释然和…悲伤。

“我们分手吧，立矢。”

风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樱花瓣无声地飘落，在两人之间旋转飞舞。

立矢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故作轻松的笑容，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痛苦，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穿。

“…对不起。”

他最终只能吐出这三个字。

爱音摇了摇头，笑容反而扩大了一些，带着几分自嘲。

“仔细想想，我也做了很多伤害过你的事诶。”

“总是不考虑你的感受，一味地依赖你，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

“留学也是…明明知道你一个人，还是自顾自地跑掉了…”

“回来之后…也总是让你操心…”

“没有…”立矢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干涩。

“有的啦。”爱音打断了他，语气却很轻柔，“立矢君，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真的。”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又迅速收了回来。

“怎么会没有呢？我那么任性，那么依赖你，把你当成理所当然…在你最需要理解的时候，我却…自以为是地‘体贴’…”

“我都知道的。”

“你对我很好很好，比谁都好。”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伤害我的。”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

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抬起头，迎着风，任由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他，灰色眼眸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爱恋，有不舍，有心疼，还有…清醒。

她没有不爱他。

正是因为还爱着，所以才更无法忍受看到他这样痛苦挣扎的样子。

她知道他和素世之间还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事情，她甚至相信…立矢此刻的心里，爱她的成分，或许比爱素世更多。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道裂痕已经产生，信任已经破碎。

继续下去，只会是互相折磨。

她不想再看到他脸上出现那种愧疚又无奈的表情，不想再让他夹在自己和素世之间左右为难，不想再让他…因为自己而失去那份对音乐的纯粹。

让她看着他因为愧疚而日渐憔悴？

看着他在自己和素世之间痛苦摇摆？

看着他努力想要维持平衡却越来越疲惫…？

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看到他这么痛苦。

如果放手，能让他不再那么煎熬…

那就放手吧。

放手，或许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没事的啦，”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人生还很漫长呢。”

“情侣之间分开，也很正常啦。你看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嘛？”

“而且，”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再次涌上来的泪意，对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刻意拖长了尾音，

“我们之后也还是伙伴嘛~对不对？还是MyGO!!!!!!的吉他手和键盘手嘛~”

她故意在句末加上了可爱的语气词，试图掩盖声音里的颤抖。

可是，说着说着，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滚落。

她慌忙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最终，她再也忍不住，转过身，背对着立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细碎的哭声。

立矢看着她颤抖的背影，想要上前一步，想要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但他的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樱花，依旧无声地飘落，像是漫天飞舞的、悲伤的泪滴。

十六年的时光，在此刻，画上了一个浸满泪水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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