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皓坐在漢來大飯店五樓的高級咖啡廳，面前的卡布奇諾已經漸漸失去溫度，奶泡上的拉花圖案逐漸消散，就像他此刻的思緒一般模糊不清。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入，為整個咖啡廳披上一層柔和的金光。周圍低聲的交談、餐具輕碰的聲響和鋼琴演奏的背景音樂，共同組成了一種雅致的氛圍。但這些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

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咖啡廳中的每一個角落，不自覺地在每位女性身上短暫停留，尋找著一個身影——那個早晨在飛機上令他印象深刻的空服員。

*葉曼婷...* 他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有些懊惱自己此刻的舉動。那不過是一次普通的飛行服務，一次偶然的交談，卻在他心中留下了意外深刻的印象。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深藍色制服的身影映入眼簾，讓他心頭一跳。一位穿著航空公司制服的女性走進咖啡廳，方子皓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但只需一眼，他就確定那不是「曼婷」——身高、髮型、走路的姿態都明顯不同。這讓他感到一絲失望，隨即又對自己的反應感到好笑。

*你在做什麼？* 他輕聲自問， *一個才見過一面的陌生空服員，有什麼好記掛的？*

他拿起咖啡杯，冷掉的卡布奇諾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風味，但他還是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與他此刻的心情出奇地合拍。

手機在桌上震動起來，螢幕上顯示著「林薇」的名字。方子皓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幾秒，最終沒有接聽，只是將手機翻面朝下，彷彿這樣就能擋住所有的煩惱。

這次來高雄的目的很明確——參加明天的投資會議，確認新的資金流向，解決那個越來越複雜的「問題」。表面上看，這是個簡單的商業決策過程，但他心知肚明，這背後的危險和複雜性遠超表面。

女友林薇近期的反常舉動更是加深了他的憂慮。她是知道些什麼嗎？還是已經捲入其中？或者更糟，她是策劃者之一？這些問題像糾纏的線團，在他腦海中越來越難以理清。

方子皓環顧四周，突然感到一陣疲憊和孤獨。在這個充滿陌生面孔的城市，在這家充滿奢華感的酒店，他竟無人可以傾訴、商議，甚至連一個能夠真誠交談的對象都沒有。

「先生，需要續杯咖啡嗎？」服務生禮貌地問道。

「不用了，謝謝，」方子皓輕聲回答，「請結帳吧。」

付完帳後，他站起身，決定回到房間處理一些文件，為明天的會議做準備。或許工作是暫時逃避這些複雜思緒的最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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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套房後，方子皓將西裝外套隨意掛在衣架上，打開筆記型電腦，同時目光掃過散落在床上和茶几上的文件。這些報表和合約背後隱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以至於連他自己有時都難以理清這張巨大網路中的每一條絲線。

他走到落地窗前，推開窗戶，讓高雄的暖風吹入房間。二十樓的高度讓他可以俯瞰整個城市，遠處的港口和藍色的海洋一覽無遺。夕陽開始西沉，為天際線染上一抹金紅色的輝光。

然而，這美麗的景色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寧靜。他拿起手機，盯著早些時候未接的來電通知。他知道他不能永遠躲避這個談話，無論它將多麼不愉快。

深吸一口氣，他撥通了林薇的電話。

「終於願意接電話了？」林薇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既冷淡又帶著明顯的不滿。

「我在開會，」方子皓簡短地回答，明知這是個蹩腳的藉口。

「一整天都在開會？」林薇反問，「別拿這種話敷衍我，子皓。我需要知道明天會議的具體內容。你帶了我們討論過的那些文件嗎？」

方子皓皺起眉頭，警覺地望了一眼桌上的筆電。林薇對這次會議的執著讓他感到不安。自從六個月前她向他介紹了這些「投資者」後，事情就開始變得越來越複雜。

「我帶了，」他謹慎地回答，「但我們說好的，這是最後一次。我不想再繼續這種方式的合作了。」

「這不是你說了算的，」林薇的語氣突然變得強硬。她停頓了一下，彷彿在斟酌措辭：「趙董那邊投入了大量資金，他們期待的是長期合作，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方子皓心中警鈴大作：「當初你告訴我這只是普通的音樂投資項目，沒說過會變成現在這樣。」

「得了吧，子皓，」林薇冷笑一聲，「你不可能天真到那個地步。這個圈子裡沒有純粹的投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包括你嗎？」方子皓忍不住問道，隨即為自己的直白感到一絲後悔。

電話那頭短暫的沉默讓他的不安加劇。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林薇終於開口，聲音冷得像冰。

「沒什麼意思，」方子皓迅速撤回，「我只是...最近壓力太大了。這些資金流動、私下會議、隱蔽的交易，我不擅長這些。」

「所以，你需要我的幫助，不是嗎？」林薇的語氣軟化了些，「我比你更了解這個世界的運作方式。相信我，只要按照計劃進行，一切都會順利的。」

方子皓閉上眼睛，感到一陣頭痛襲來。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最近的種種跡象讓他懷疑林薇可能知道的比她表現出來的要多得多，甚至可能是這整個計劃的一部分。但他沒有證據，也不願相信自己相處五年的女友會如此欺騙他。

「子皓，你還在聽嗎？」林薇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在聽，」他回答，「但我還是認為我們應該退出。這整件事越來越像...」他停頓了一下，謹慎地選擇著詞語，「越來越像洗錢。」

「注意你的用詞，」林薇迅速警告，「電話不是討論這種事的地方。聽著，明天把文件帶到會議上，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做，不要擅自做決定。」

「如果我拒絕呢？」方子皓突然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反抗。

「那麼你就得自己承擔後果，」林薇的回答冰冷而明確，「而且不只是你，還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在乎的一切。你以為他們會讓你輕易退出嗎？」

這番話聽起來幾乎像是威脅，方子皓感到一陣憤怒和無力：「所以現在你也在威脅我了？」

「我是在提醒你現實，」林薇嘆了口氣，「子皓，我關心你，真的。我們已經一起走了這麼遠，不能現在退縮。再堅持一段時間，等資金完全到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方子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林薇的話聽起來既像是關心，又像是操控。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個朝夕相處的女人，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一陣寒意。

「我會考慮的，」他最終說道，語氣疲憊。

「不是考慮，是必須，」林薇強調，「把文件發給我，我需要事先看一下。」

「不行，」方子皓斬釘截鐵地拒絕，「這些文件太敏感了，我不會通過電子郵件發送。」

「你在懷疑我？」林薇的聲音充滿不敢相信。

「我現在懷疑所有人，」方子皓誠實地回答，「包括我自己。」

「隨你吧，」林薇冷冷地說，「但別忘了你的處境。你已經沒有退路了，子皓。我們都沒有。」

方子皓掛斷電話，將手機用力扔在床上，然後用手撐住額頭。這場對話只是加深了他的懷疑和恐懼。林薇到底是在幫助他，還是在利用他？那些「投資者」的真實意圖是什麼？而他，又如何才能在不傷害任何人的情況下脫身？

這些問題像不斷收緊的繩索，勒得他喘不過氣。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在這個充滿危險和欺騙的遊戲中，他似乎無法信任任何人，甚至包括最親近的人。

他踱步到窗前，望著漸漸變暗的天空。這座陌生的城市在暮色中點亮了萬家燈火，美得令人心碎，卻無法給他帶來絲毫慰藉。

就在這時，一陣輕柔的敲門聲打破了房間的沉寂。

方子皓瞥了一眼門口的方向，皺起眉頭。他不記得有預約任何服務，也不想在這種情緒狀態下應付任何人。但敲門聲再次響起，彷彿執意要引起他的注意。

「來了，」他低聲說道，語氣中的不耐顯而易見。

他大步走到門前，幾乎是用力地拉開房門，臉上還殘留著與林薇爭執後的怒意。然而，出現在門口的情景立刻讓他放緩了表情——一位年輕女性，身著整齊的酒店制服，手捧著精美的禮物籃，臉上的表情因他突然的出現而由專業的微笑轉為明顯的驚嚇。

「對不起，打擾您了，」她的聲音輕柔而略帶緊張，急忙低頭行禮，「我是酒店禮賓部的實習生，林若瑜。酒店為貴賓準備了歡迎禮。」

方子皓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臉上的怒意消退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歉意。這位年輕女孩顯然被他的表情嚇到了，現在正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反應，眼神中帶著一絲不安。

「抱歉，」他主動道歉，語氣溫和下來，「我剛剛在處理一些私事。請進。」

他側身讓開通道。女孩謹慎地踏入套房，胸前名牌上的名字——林若瑜——在他眼前一晃而過。她仍然保持著專業但略顯防備的姿態。

「這是酒店為您準備的在地特產和水果籃，」她將精緻的禮物籃放在茶几上，然後雙手交疊在身前，站姿端正，「還有今晚的活動指南和周邊旅遊資訊。」

方子皓注視著這位年輕的酒店員工。她的臉型輪廓似乎比早上的空服員柔和許多，妝容也更為清新，像個剛出社會的大學生。他注意到她右邊眼角下方有一顆小小的、淺褐色的美人痣，十分別緻。儘管外貌有所不同，但當她略帶緊張地開口說話時，那聲音的某種頻率，或是眼神閃爍的方式，還是隱約觸動了他記憶中的某個角落，帶來一絲難以言喻的熟悉感。但他很快將其歸因於巧合，畢竟世界之大，有些相似之處在所難免。

「方先生？」若瑜輕聲詢問，將他從思緒中拉回現實。

「啊，是的，」方子皓回過神來，「謝謝。這真是...貼心。」

若瑜微笑，這一次看起來放鬆了些：「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您是第一次來高雄嗎？」

方子皓聳聳肩：「不是第一次，但也不常來。主要是為了工作。」

「那麼，」若瑜的眼睛亮了起來，彷彿找到了話題，「如果您有空，我可以為您介紹一些本地特色。漢來大飯店的位置非常便利，周圍有許多值得一遊的地方。」

方子皓發現自己緊繃的神經，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隨著這溫和的交談慢慢放鬆下來。胸口那種因與林薇爭執而產生的鬱結和煩躁，似乎被女孩清澈的聲音和真誠的眼神一點點洗滌。比起剛才電話中那些充滿算計、試探和威脅的字句，此刻這種不帶任何壓力、不預設任何立場的簡單對話，竟像沙漠中的甘泉般。

「好啊，」他回答，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語氣比預期的要溫和友善許多，甚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輕鬆，「請坐吧，既然你來了，不妨多聊幾句。」

若瑜顯然沒有預料到這個邀請，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禮貌地在沙發邊緣坐下，姿態略顯拘謹。方子皓注意到她的每個動作都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優雅，就連在沙發邊緣坐下時，她也是先用指尖輕輕攏好制服裙襬，才緩慢而端正地坐定，雙手安靜地交疊在膝上。

「方先生是來參加商務會議的吧？」若瑜問道，聲音柔和而專業。

方子皓點點頭，但沒有詳細說明。他不想讓這段對話陷入他試圖逃避的話題。「你在這家酒店工作多久了？」他轉移了話題。

「我是新來的實習生，」若瑜微微低頭，「其實才剛開始。」

「難怪我沒見過你，」方子皓說，「我之前也住過這家酒店幾次。」

「酒店很大，員工很多，」若瑜微笑，「即使常客也不可能認識所有工作人員。」

她的微笑有一種特別的感染力，讓方子皓不自覺地也跟著放鬆下來。他開始好奇這個年輕女孩的故事，她看起來受過良好的教育，言談得體，不像只是一個普通的酒店實習生。

「你是高雄人嗎？」他問道。

「不是，」若瑜回答，「我是台北人，來高雄讀書，然後留下來工作。」

方子皓點點頭，雖然這只是表面的交談，但不知為何，他發現自己真的對這位年輕女孩感興趣。可能是因為她的眼神中有一種純粹和真誠，在他日常接觸的人中已經很少見到了。

「如果您有興趣的話，」若瑜突然提議，「六合夜市就在附近，是體驗真正高雄風情的好地方。那裡的美食非常有名，尤其是海鮮。」

方子皓挑起眉毛：「夜市？聽起來很接地氣。」

「是的，」若瑜的眼睛亮了起來，「那裡有很多本地特色小吃，還有各種有趣的攤位。跟台北的夜市風格不太一樣，更有南部的特色。」

「你常去嗎？」

「有時候會去，」若瑜微微一笑，「那裡的蚵仔煎和鹽酥雞是我的最愛。」

方子皓看著她臉上的表情，那種談論喜愛事物時的自然興奮感。在他的圈子裡，人們更多談論的是高級餐廳、紅酒品牌、或者奢侈品，很少有人會為了一個路邊攤的小吃而露出這種純粹的喜悅。

「聽起來不錯，」他說，突然對這個充滿市井氣息的地方產生了興趣，「也許我該去看看。」

「您一定會喜歡的，」若瑜肯定地說，「那裡能讓人忘記煩惱，至少暫時如此。」

這句話意外地擊中了方子皓。忘記煩惱——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夜市幾點開始熱鬧？」他問道。

「大約晚上七點後，」若瑜回答，然後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補充道：「但您可能更習慣高級餐廳。夜市可能會有點嘈雜和擁擠。」

方子皓搖搖頭：「有時候，改變一下環境也不錯。」

他看了一眼手錶，現在已經接近六點。若瑜注意到他的動作，立刻站起身，恢復了專業的姿態：「我不應該占用您太多時間。感謝您的接見，如果有任何需要，請隨時聯繫禮賓部。」

方子皓也站起來，不知為何，他有些不想結束這次對話。這位年輕的酒店員工，以她的自然和真誠，為他帶來了一絲久違的輕鬆感。

「謝謝你的建議，」他說，「關於夜市和其他事情。」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若瑜微微鞠躬，臉上掛著溫柔的微笑，「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方先生。」

當她轉身準備離開時，方子皓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若瑜，你今晚有空嗎？」

若瑜停下腳步，微微轉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我...我今晚八點下班。」

方子皓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他只是微笑著，目送她走出房門。當門關上後，他走回窗前，望著窗外漸漸點亮的城市燈火，思緒卻飄向了不遠處的夜市。

也許，在那個充滿人間煙火氣息的地方，他能暫時逃離這些紛繁複雜的壓力和糾結。也許，他能在那裡偶遇那位善良的酒店實習生...距離夜市熱鬧還有一段時間。他在房間踱步，試圖將注意力放回會議文件上，但那些數字和條款只讓他更心煩意亂。或許換個環境，體驗一些不同的東西，才是現在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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