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轻轻阖上的那一刻，赫祀回廊那血与火交织的低鸣，终于被隔绝在门外。

蔷薇堡的寝殿中出奇地安静。

这间勒斯莱茨嫡系的私室，与传闻中的奢靡风格迥然不同。没有金丝帐幔、没有焚香满室，只有一炉温暖的火静静燃烧在角落。家具为上好乌木雕成，古朴而坚实，床榻宽大绣着蔷薇花纹，黑色帷幔随微风轻轻摇曳，似无声低语。

床榻所处的石地上，隐约可见一道复杂晦涩的魔纹阵图，色泽极淡，仿佛旧日留下的烙印。它既不浮现魔力波动，也无施法痕迹，宛如某种早已沉寂的装饰纹理，与周遭乌木地板融为一体。

然而阿涅丝注意到，火光每一次闪动，那图纹便会微不可察地泛起一圈淡红的光波，随风流动，如同呼吸。

她未出声，只是下意识望了一眼那宛若蔷薇枝蔓缠绕的阵式中心——正是这张床的位置。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并不只是装饰。

也许，它在记录着什么。又或，正悄然等待着什么。

维尔泽始终抱着阿涅丝，从赫祀回廊走入这里，一步未停，也未松手。

哪怕她已恢复意识，哪怕她的身体因契印后的酸软与钝痛而微颤，他也未曾放手让她独自行走——仿佛，她仍是必须由他亲自接回之人。

直到床沿前，他才轻轻将她放下。

他的指尖掠过她的唇，那片自赫祀开始便被封缄至今的沉默之地。缄默蜜的魔封在那一刻悄然破裂，一丝清凉的气息如雾般自她口中散开，带走了沉积一整夜的喉咙灼痛与心底的压抑。

她终于能呼吸，能说话了。

她的第一口呼吸轻颤而酸涩，仿佛不是吸入空气，而是在吐出那整夜的羞辱、撕裂与挣扎。

可她什么也没说。

阿涅丝垂眸，胸腔中充斥着尚未吐出的咒骂与质问，那些怒火与困惑像石子堵塞喉头，可在真正面对维尔泽的目光时，她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看着她，眼中无怜悯，无傲慢，也无得意。

只有那种让她无从恨起的，沉静与温柔。

“阿涅丝，”维尔泽开口，声音低沉如夜火轻燃，带着些内疚与歉意，“说点什么吧。”

她咬紧牙，像咬住刀锋那样仇恨地盯着他，艰难挤出一句：

“……你早就打算……亲自完成那场仪式，对吧？”

他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点头。

“是。”

那一字，如锤击落在她胸口。

“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几不可闻，“我不是你们那些从小被挑选的雏莺。我是银鸦骑士，是哈里欧斯的圣堂护卫。我曾是……”

“我知道。”他轻声打断，语调平稳如往。

“你是阿涅丝·特希雅。”

他顿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神毫不回避。

“你的锋芒、你的誓言、你眼中从未有屈服。我在战场上，亲眼见过。”

她双拳紧握，指节泛白，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你为什么……还选我？”

维尔泽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走向火炉，赤色长袍的下摆在火光中摇曳，如同他沉沉思绪的影子。

“因为你有选择权。”他说。

阿涅丝怔住。

“赫祀回廊中的人，没有一个能拒绝契印。但你——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在抗拒，从未真正屈服的人。”他缓缓回头，眼中映着炉火，也映着她，“你不是被驯服的。你是自己，走完那段路。”

她抬起头，喉头发紧，整个人像被无形钉入原地。

维尔泽一步步走回她面前。

“我选你，”他说，“不是因为你合适，不是因为你天赋高，也不是因为你服从。而是因为你强。哪怕你要杀我，也会正面一枪穿心，不会成为任何人指使的傀儡。”

“所以我才愿意，亲自为你完成契印。”

那一刻，阿涅丝仿佛被什么刺透，心中某根倔强的弦在瞬间崩断。她终于明白，他并未试图征服她——而是用那样的方式，承认了她。

她扑过去，狠狠咬住他肩头，咬得几乎要穿透那层皮肉。

维尔泽低声闷哼，却没有推开她。只是缓缓抬起手臂，将她搂入怀中，掌心覆上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缓慢地抚着她发间，像是安抚一只挣扎至尽的猛兽。

她埋首于他肩窝，终于低声啜泣——无声的、压抑的，混杂着疲惫与崩溃。

他未出声，未多言，只是那样抱着她，让她哭、让她咬、让她在那片无声的黑夜中彻底溃散。

他们就那样沉默地坐在床边。

直到她渐渐平息，维尔泽才缓缓伸出手臂。

不命令、不诱导，只是一个安静的动作。

阿涅丝抬眼看他一瞬，竟然缓缓靠了过去。她伏在他怀中，头贴着他胸膛，听见那熟悉的心跳——沉稳、有力，像在无声地告诉她：

你还在。你活着。

他轻拍她的背脊，声音低哑：

“今晚你不需要思考。”

“只是睡吧，阿涅丝。”

她没有回应，只是缓缓闭上眼睛。

从赫祀回廊的焚魂烈焰，到此刻静室的温火柔息，每一道创痕都还在她身体深处回响。可那些不安、伤痛、愤怒——却已无法撼动自他体温中悄然滋生的那一丝……安宁。

今夜，她不再是银鸦，不再是契约俘虏，不再是猎鹰残翼。

她只是——一个被他接回、在他怀中安睡的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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