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維・阿卡曼先生，起床啦——！太陽曬屁股啦——！再睡是懶惰蟲——！」漢吉站在床邊，雙手叉腰，對著躺在床上的里維精神喊話。其實只是在叫他起床吃早餐。

今天是週一，里維得趕緊吃飽去上班呢。

「嗯嗚⋯⋯」里維發出了奇妙的呻吟聲。

漢吉知道只要有發聲的話就代表已經醒來了，只是還不想睜開眼，於是對著空氣拍拍手，啪啪兩聲。

「好了，快起來吧，你不是會放任自己繼續賴床，結果工作遲到的人吧？」

「不理你了喔——喔——」漢吉拉著超長的尾音，也不看里維到底有沒有睜開眼，頭一回就徑直地離開房間，往飯桌走去。

聲音離房間越來越遠的感覺簡直像一台在叫賣的移動式早餐車。

「妳可真了解我啊。」幾乎不過五分鐘，里維已經洗好臉、刷完牙，在漢吉對面拉開椅子坐下。

「說什麼傻話，你有什麼地方是我不懂的嗎？」漢吉一邊嚼著玉子燒一邊說話。

「要講幾次吃東西時不要說話，不好看。」里維皺著眉頭說。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愛操心呢，里維。」結果嘴裡的玉子燒還是跟著一起回答。

漢吉知道里維總是很替她著想。

她性格開朗又樂觀，但也很粗線條，很多地方自己打理不好，但里維總是會幫她整理儀容，讓她看上去乾淨整潔。尤其是那場事故之後，感覺整個人就像嬰兒一樣被照顧得無微不至。

漢吉說到愛操心的里維時，總是會聯想到這一切的起頭。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正好在下個月會滿一週年，週年慶⋯⋯？不，完全不能這麼形容。要是被里維聽到這種想法的話，我會被罵到臭頭的，雖然兩天沒洗的頭本來就有點臭臭的——漢吉心想。

一年前的漢吉還是席納大學的化學老師。

漢吉是位非常好奇心非常旺盛，具有實驗精神的人，不只是當化學老師時該有的實驗精神多到滿出來，連對私生活中的任何人事物都有想全部探索一遍的想法。雖然有時候常常因為太熱衷於實驗而忘記打理自己的儀容，不過那爽朗又不拘小節，加上來者不拒的性格，讓學校裡的師生都很喜歡她，幾乎沒有人不認識這位知識淵博的化學博士——漢吉・佐耶。

里維則是同大學的清潔員。本身對於打掃這件事有異常的執著，得把每個角落擦得一粒灰塵都看不見才能算合格。與其說是愛乾淨，這根本就是異於常人的潔癖，也搞得其他的清潔員壓力很大。然而里維正是因為這種高標準的工作態度，被晉升為清潔總管，底下有好幾名清潔員都得按照里維的打掃標準做事，讓大家壓力大得要死。

這樣子截然不同的兩人的相遇是在兩年前，漢吉的化學課結束後——

「那今天的課就到這裡結束。跟平常一樣，對剛剛的實驗有問題的同學，隨時歡迎你們到辦公室來找我，那就這樣啦！」漢吉一邊將桌上那堆實驗道具一一收進專門的收納包裡，一邊想著下次要示範什麼樣的實驗給學生看呢？有好多種實驗想示範，一堂課不到一小時實在是太少了⋯⋯呵呵呵⋯⋯，今天回家再慢慢想吧——漢吉心想。

分了心的漢吉沒注意到自己手邊還有另一個被遺忘的玻璃測試瓶，準備轉身離開教室時——

「砰！」地一聲，瓶子在地上碎開，玻璃碎片四散。

學生們也全嚇到了。

「啊！糟糕，同學們，不好意思，那個——你們站遠一點吧！這裡我來就可以了！大家後退！退越遠越好！」漢吉慌張地用手示意學生們退到離講台遠一點的位置。

接著和班上同學借了他們平常早上到校時打掃用的掃把，把玻璃碎片掃一掃，確定沒有任何一點殘留的碎片會傷到人之後，就帶著實驗道具包包和畚箕離開教室。

漢吉回到辦公室後把包包放置好，向一旁的歷史老師——艾爾文・史密斯問道。

「史密斯老師，不好意思，你那邊有沒有不要的報紙？我剛剛打破了一個玻璃燒杯，想用報紙包起來之後再到垃圾桶去丟。」

「又打破啦？哈哈，佐耶老師還是一如往常呢。」艾爾文只是笑笑地說，似乎已經很習慣這種事情了。

「哈哈，對啊，真不好意思，不過現在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我得自己處理了。」漢吉不好意思地乾笑幾聲說道。

之前的話都是莫布里特——漢吉的助教——會幫忙處理，不過他後來因個人發展因素為由辭去了這份工作。漢吉之後也沒有再另外找助教，她覺得自己一個人應付得來。

「看來是沒辦法呢。」漢吉小聲地呢喃道。

接著艾爾文說：「這樣的話，在最角落那邊應該有每天早上送來的報紙，不過現在幾乎沒人在看報紙了，所以都堆在角落積灰塵，妳可以挑妳最喜歡的頭條新聞來包，哈哈哈。」

這是，冷笑話嗎？——連漢吉都頓了一下。

「知道了，太感謝了。」被冷得想趕快逃離現場的漢吉，加快腳步走到角落去隨便抓了幾張報紙，將玻璃碎片倒進報紙正中間後，小心翼翼地包起來，並在開口處黏上膠帶，就怕不小心有碎片掉出來。

手上捧著一包灰灰髒髒的，像石頭般的東西的漢吉來到了學校後方的資源回收場。

「呃，我看看⋯⋯，報紙應該是可以回收的⋯⋯？咦？玻璃又是怎麼分類的啊？唉，這種事我哪知道啊，隨便，就丟回收好了！」漢吉正準備將那團報紙仍進回收桶裡時——

「喂喂喂餵，等一下，那邊那位穿著白袍的老師還是什麼的。」聲音稍微低沉，聽起來又有點急躁的一名男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咦？怎麼了嗎？」漢吉回頭盯著手上拿著一把掃把的那位男子反問。

她並不覺得自己有做需要被問話的事，而且沒錯，她是老師啊？

「什麼怎麼了，妳是不是正打算把那坨包著不知道是大便還是什麼的玩意兒丟進回收桶？」里維・阿卡曼出現了，帶著他最喜歡掛在嘴邊的屎屁尿詞彙一起。

「不不不，您誤會了，這裡面裝的不是大便。」漢吉急忙地解釋。

「嘖，我當然知道那不是大便，妳是白痴啊？」里維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啊，這個您也誤會了，我不是白痴，我是在這所學校裡面擔任化學教授的漢吉・佐耶。」

漢吉更著急了，怎麼會有人把自己當成白痴啊？好歹自己也努力攻讀了化學好幾年，好不容易拿到了博士學位。

「看來真的是白痴⋯⋯。」里維小聲地呢喃。

「嗯？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對了，應該先問您的大名？請問您是？」

「里維。是在這所學校裡負責管理清潔的人。」里維自我介紹的同時，懷疑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化學教授嗎？為什麼一副傻樣？

「哦——你就是那位里維啊！我有聽說過你的名字，聽說你的潔癖嚴重到令人退避三舍呢。哇，能這麼愛乾淨我真是深感佩服，我平常實在是沒辦法像你一樣——」

「夠了。」里維舉起手擋在漢吉的臉面前。「妳那包報紙裡頭裝的到底是什麼？」

「這個啊？這是我剛剛在上完化學課之後不小心打破的化學燒杯，碎了一地，我把它包起來之後打算打來這邊丟，你看，」漢吉給里維看她手裡的那團報紙。

「我還有用膠帶把它黏起來，以防碎片不小心掉出來呢。」

里維默默地看著那團包得比垃圾更像垃圾的報紙說：「報紙是可以回收的沒錯，但是裡面有碎玻璃，所以不能回收了。」

「哦哦，原來如此。不愧是里維，這方面的知識果然很充足！」漢吉對里維露出佩服的表情。

「再加上妳外頭黏了膠帶，就更不能回收了，妳這都不懂嗎？」里維開始說得有些不耐煩。

「⋯⋯抱歉，這方面我實在是不太了解。」

漢吉似乎感受到對方的不快，開始解釋：「之前都是助教幫忙處理我闖下的禍，但他不久前離職了，所以我只能自己一個人處理這些事，這還是第一次。」說完，小心翼翼地看了里維一眼。

「⋯⋯不，是我太激動了。」里維知道自己有時候會不小心口氣太差，讓對方感受不好。

「妳做得很好，玻璃渣包得很嚴實，還有用膠帶封起來，不過如果可以在外頭貼一張小紙條寫上『小心玻璃』的話，就可以避免讓清潔人員不小心受傷。」里維邊說邊伸手向漢吉要把那坨包著玻璃渣的報紙。

「原來如此，謝謝你告訴我，里維先生。」漢吉將手上的東西交出去。

「先生兩字就不必了，怪噁心的。這個，」里維單手拋了拋手上那團報紙。「我幫妳處理吧，以免又被妳搞砸。」嘴上還是說不出好聽話。

「可以嗎？太感謝了。」漢吉臉上這才露出笑容。

里維先——里維這人並不壞嘛，至少漢吉不覺得里維有可怕到需要讓人退避三舍的地步。

「那麼，我還趕著回去做實驗，有機會再見啦！里維！」漢吉說完後便往辦公室的方向跑回去。

里維看著馬尾綁得一團亂的漢吉的背影心想：再見是不必，但垃圾分類要給我如實做好啊。

不過在那之後里維還是常常見到漢吉。

「里維——哎呀，果真又見面了呢，這裡面是我剛上課時打破的燒杯。」

「嘖，又來了。」里維稍嫌不耐煩地接過漢吉手上的東西看了看，這次有附上寫著『小心玻璃』的紙條。

「哼，記性還挺好。」

「里維——這次沒打破東西，不過是被不小心打翻的藥水浸濕的筆記本，這能不能回收啊？」

「又？」

「里維——試管架整排掉地上碎了——」

「見怪不怪了。」

「里維——」

有一天，里維終於不再吐槽。

「妳就不能小心一點嗎？一天到晚打破東西不怕傷到自己嗎？」里維接過漢吉手中的垃圾，放到垃圾場最角落的待整理區，準備等會兒全部好好檢查一下。

「哈哈，你在替我擔心嗎？不過我也不是因為喜歡才打破東西的。」漢吉傻憨憨地笑著。

「確實是。不過貴為一位博士出身的佐耶教授，身份和行為真是大相徑庭啊。」里維一邊繼續處理手中的廢棄物一邊說道。

「是嗎？身份和行為，一定得相符才行嗎？」漢吉歪著頭提出疑問。

「也不一定要這樣就是了。」

「嗯，就是說啊。里維，我聽史密斯老師說了，你在到這所學校做清潔員之前，是挺優秀的上班族對吧？」漢吉將身子往前傾向里維，想一探究竟。

「蛤？那傢伙什麼都告訴你了嗎？」里維這時終於轉過頭看了漢吉，不過臉上全是嫌棄的表情。

「也不是啦，因為最近常常和里維見面，在辦公室小聊時，總是會聊到學校裡發生的一些事情，結果史密斯老師說你們是舊識了，是真的嗎？」

「是真的。」里維將頭轉回來，繼續做手中的工作。

「哦哦！」漢吉驚奇地睜大眼睛，接著問：「不過他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轉職的事情，可能這部分比較私人吧，當然不方便透露，但如果可以的話，那個⋯⋯」

漢吉將兩隻食指舉在臉前，一邊點來點去，一邊飄移著眼神看里維的反應。

「妳很好奇對吧？」里維斜著眼看了漢吉。

「嘿嘿，被發現啦？」漢吉調皮地吐了小舌頭。

這幾個月下來，在與漢吉不算太常有的一來一往的互動中，他發現漢吉真的如同大家所說的那樣，好奇心非常旺盛，也不懂得放棄，雖然這點在里維眼中看上去跟煩人的蒼蠅沒兩樣。

里維停下手邊的作業，將身子靠在牆上，稍微仰起頭看著天空說道：「在當清潔員之前確實是上班族沒錯，工作內容我也得心應手。但是你也知道，像我這樣子的性格要在職場上和大家打成一片實在很困難。」

「確實是。」漢吉大力地點頭同意。

這傢伙居然不否認。——里維心想。

「所以，就如同你想的那樣，我和大家相處不來，所以辭職了。」

「嗯嗯，」漢吉認真地聽著。「然後呢？」

「辭職後我每天都無所事事地在街上閒混，不曉得該做什麼。這個社會需要人與人之間相互合作才能運轉下去，但我對與人交際這方面的技能爛到自己都無話可說。」說完後里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說著他如何來到這所學校的經緯。

「後來有一天不曉得怎麼回事，我起床時想起每天閒混的那條街上總是有很多垃圾，看了令人不爽，於是我從家裡帶著掃把和畚箕出門，開始從家門口掃，一路掃到我再熟悉不過的那條街。」

「天啊，這實在是⋯⋯」漢吉一時語塞，心想怎麼會有人想從家裡帶清潔用具出門掃大街啊？簡直腦子不正常。

「怎麼？奇怪嗎？」里維撇了眼漢吉，不理會她那大腦當機般的表情，打算接著把這故事說完。

「就這樣掃了好幾個禮拜——」

「好幾個禮拜？！」漢吉又驚訝地發出聲打斷里維。

「你到底想不想聽啊？再被打斷的話我不說了。」里維開始怒火中燒。

「抱歉抱歉⋯⋯你繼續吧。」漢吉這次緊閉雙唇，讓自己不會再不小心失控。

里維瞪了漢吉一眼，確定她真的安分下來才繼續說下去。

「有一天遇到艾爾文，他告訴我他已經發現我在那條街上掃地掃了很久，而且掃得很乾淨，他問我是這條街上的清潔員嗎？我說不是，並把會在那裡掃地的緣由說給他聽。」

「艾爾文告訴我他有個不錯的主意，他說他是席納大學的歷史老師，剛好學校裡原本的清潔員因為做事總偷懶，垃圾推積如山也不處理，於是被辭退了。他問我要不要試試那邊的工作？不適合的話推掉就是了。我心想有事做總比無業好，同樣是打掃，在學校掃還能領薪水，於是我就到這裡當清潔員，做著做著就到今天了，這裡能夠按照自己的步調安靜地工作，對我來說很好。」

「⋯⋯還可以愛把環境打掃得多乾淨，就打掃得多乾淨。」里維默默地補上一句。

「哈，這才是重點，對嗎？」漢吉仰天大笑了一聲。

「算是吧。」

「真好呢，遇到這種貴人。」漢吉望著里維說：「史密斯老師觀察你一陣子就看透你，而且願意推薦適合你的工作，太幸運啦，里維。」接著大力地拍了拍里維的肩膀。

「喂，會痛。」嘴上抱怨著會痛，卻不嫌棄剛做完實驗，全身是汗的漢吉觸碰自己。

「哎呀，抱歉抱歉。」太激動時的老毛病又犯了。漢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將手收回來。

「妳呢？」里維把頭轉向漢吉的方向。

「我嗎？」漢吉疑惑的樣子反而讓里維不解。

「妳沒有什麼故事可以分享嗎？佐耶教授。」

「啊——從剛才就想說了，佐耶教授這個叫法聽起來好生疏，叫我漢吉就好。」

「知道了，漢吉。」里維神色自若地改了稱呼，繼續問：「所以妳的故事呢？分享點什麼吧。」

「咦？我很無聊的啊，從小就喜歡做實驗，不對，應該說是好奇心旺盛，小時候還不懂做實驗是什麼意思。總之，我從小就很會闖禍。」

漢吉開始分享起自己小時候就對於將兩種東西結合在一起後會發生什麼變化這種事情很感興趣。

她說大約是自己四、五歲，還在上幼兒園的時期。有一次在家中拿起鑷子把玩，玩著玩著撇見一旁的插座，心想：「插座剛好有兩個洞可以讓鑷子插進去」，於是把手中的鑷子直接插進插座裡，迸出一堆火花，把自己給嚇個半死，當然也被爸媽臭罵了一頓。

諸如此類的事情實在是多到數不清，不過那種擦出火花的刺激感實在讓她欲罷不能，所以她還是繼續持續著這種不知道該稱之為好奇心旺盛或缺乏腦子的行為。

直到上了國小，當時才七歲的漢吉在自然課中第一次接觸到了在有老師的指導下完成的實驗，之後就非常確定自己以後想要當科學家。在那之後一直往科學實驗方面下了很多工夫，當然在其他科目上也非常努力，才能一路攻讀到博士學位。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誤打誤撞來到了大學當教授。

「但是這樣的生活也很不錯呢，能在課堂上傳授自己喜愛的知識、做喜歡的實驗給學生們看，他們那總是一副驚奇的表情讓我看不膩呢。」

漢吉想起學生們被新奇的事物所吸引的表情，不禁瞇起眼幸福地笑了笑。

里維目不轉睛地看著這樣的漢吉說：「嗯，妳的熱情很確實地傳達到了。」

「真的嗎？太好了，還以為你會嫌我吵呢，沒想到耐心地聽了我說那麼多，果然里維是大好人啊！」開心的漢吉話又更多了，想接著分享其它故事：「對了對了，下次再跟你分享我高中的時候是怎麼把整個實驗室的都炸開的事情好了，連窗戶都裂開了，你知道嗎？當時我不只被老師罵個臭頭，還被叫到校長室——」

「下次再聽吧，我還得工作呢。」里維終於把身子從牆上移開，轉了轉脖子，心想要是再繼續聽下一個故事的話，恐怕要被認爲自己怠忽職守了。

「啊啊，說的也是，那我也先回去好了，就不打擾你了。」漢吉向里維揮了揮手就轉身離開。

里維看著依舊把馬尾綁得一團亂的漢吉離去的背影，心想：那傢伙明天會打破什麼？

猜測漢吉接下來會打破的東西已經變成里維上班時的樂趣之一了。

之後漢吉除了常常帶著搞砸的東西來找里維，順便閒聊之外，有一天心血來潮地主動找里維下班後一起去吃晚餐。

「哦，好啊。」里維不動聲色地回答。

「呀呼！其實我還以為會被拒絕呢，沒想到你還那麼爽快地就答應了——」欣喜的漢吉又想將手拍到里維肩上去，但突然想起上次被罵的情況，右手愣在空中準備收回來。

「那下班後在校門口見。」里維主動走向漢吉，將手輕輕地拍在她肩上，頭也不回地帶著掃把徑直地往下一個打掃地點前進。

「咦⋯⋯？吃錯藥了嗎？」漢吉又驚又喜地望着里維的背影。

到了當天傍晚。

「呦！等很久了嗎？抱歉，剛剛學生來找我問問題，結果說得太多，拖延到時間了。」漢吉舉起手向里維招呼，並解釋自己遲到將近十分鐘的理由。

「無所謂，本來就只有說下課後，沒說幾點。」

里維說完後腳步踏出校門，又回頭看漢吉：「妳想吃什麼？」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不再刺眼的陽光照在漢吉臉上，讓她的臉色看上去特別紅潤，此時的她看上去並不像高學位的瘋狂實驗教授，而是一位單純開朗少女，興奮地說著：「你知道這附近新開了一家義式餐廳嗎？我好想試試看他們家的拿坡里披薩，聽大家說很好吃，讓我一直超想去吃看看的啊！」漢吉比手畫腳地形容她有多想披薩的樣子很是討喜。

「那快走吧。」里維說道。

「哦——出發！」跟上里維腳步的漢吉興奮地大喊。

待里維及漢吉之間不尋常的互動被學生們及老師們開始懷疑的時候，兩人已經交往了半年。

「什麼？！」艾爾文震驚地大力拍著桌子站起身來。其他老師們的目光也隨之而來。

「欸、欸——？這、這個有需要那麼驚訝嗎？」漢吉雙手擋在臉前，不好意思與艾爾文對到眼似地問。「話說，您不要那麼大聲啊，大家都在看呢。」

「那個潔癖怪人里維和佐耶老師您嗎？！」艾爾文小聲地再次發問，但語氣裡依舊充滿驚訝。

「是的，順其自然地⋯⋯」漢吉想隨便帶過這個部分，因為原本就沒有想公開讓職場同事知道。

「嗯，嗯嗯，原來如此，我了解了。抱歉驚動到妳，佐耶老師。」艾爾文說完後，雙手交叉抱臂，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

到底是了解了些什麼啊？史密斯老師真是個怪人——真正怪的人在心裡想著。

不過要說到里維和漢吉兩人是怎麼在一起的話，還真沒什麼大不了的，甚至有點莫名其妙——就像這兩人平常的互動一樣。

一切源於一起去吃義式餐廳那天——

兩人終於來到漢吉期盼已久的餐廳，在服務生的帶位之下入座。

「哇，里維，你看這裡氣氛是不是超好的啊？」漢吉一坐下來就像個好奇心爆發的孩子四處張望。

這間餐廳裝潢高檔，燈光雖然昏暗，但是天花板上有著華麗卻不礙眼的水晶吊燈做裝飾。天花板裡的高級音響播著優雅的爵士樂，使人心情平靜，雖然漢吉的心顯然靜不下來。

「先看看菜單吧，漢吉。」里維將服務生遞過來的菜單轉正，放到漢吉眼前。

「啊，差點忘了，我看看哦⋯⋯，」漢吉的眼神迅速地掃過每一頁菜單，「天啊，里維，這裡居然有義大利的葡萄酒之王——巴羅洛！」漢吉把菜單舉起來並轉過去指給里維看。

「那很有名嗎？我不太喝酒，對這方面不了解。」

「詳細的知識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知道這款葡萄酒歷史悠久，在很早之前就有著『葡萄酒之王』的稱號，想必釀製的過程也非常嚴格吧，在這樣的環境下產出的酒不知道該有多好喝呢。」漢吉興高采烈地說著。

「就像做實驗一樣，過程越嚴謹的話，成果當然也會越好呀，嘻嘻。」漢吉越說越開心，嘴唇彎得像貓咪的嘴一樣。

里維望著眼前開心得像個孩子般的漢吉笑了。

「那就點吧，偶爾喝一杯也不錯。」

「真的嗎？太棒了，沒想到居然可以和里維在麼高級的地方一起品嚐到絕世好酒，今天真是太幸運了。」漢吉開心到搖了搖雙腳，但不小心踢到了對面的里維。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好怕弄壞里維吃晚餐的心情。

「沒事。」里維用寵溺的眼神看著漢吉，但本人毫無自覺。

「哦哦⋯⋯」漢吉第一次看見這種眼神的里維，該怎麼說呢？內心有股躁動的感覺。

大概是太期待喝到葡萄酒之王了。

里維舉起手示意服務生過來點餐。點了兩份拿坡里披薩和一瓶巴羅洛。

「了解，」服務生將客人的餐點仔細地寫在夾著一張白紙的寫字板之後說道：「巴羅洛這個酒的話——請問兩位是情侶或夫妻嗎？——目前正在做戀人優惠，可以打八五折。」

「咦？」

「蛤？」

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是的，是剛交往沒多久的情侶。」里維率先開口說道，且神情非常鎮定。

漢吉瞪大了雙眼看著里維。

現在是什麼情況？——此時的漢吉內心有好多的問號。

但是面對八五折優惠這種好康，她又不好意思開口提出疑問。

「了解了，那馬上為兩位做準備，酒在稍後會隨著餐點一起送過來。」服物生恭敬地說道。

「謝謝。」里維回。

漢吉故作鎮定地說道：「真不愧是里維，面對八五折這種優惠，誰能拒絕呢？撒點小謊也不是太壞的事，何況，我們確實是挺熟悉彼此的關係啊，哈哈哈⋯⋯哈哈。」

空氣安靜了幾秒。

「對啊。」里維只簡短地回了兩個字。

約莫不到十分鐘，服務生就將餐點及紅酒一起送上。

漢吉先啜飲一口紅酒，用發亮的眼神看著里維說：「里維，這個真的非常好喝耶！該怎麼說呢？雖然味道屬於比較強烈的類型，但感覺層次很豐富，喝起來酸酸的，我滿喜歡的。」

「是嗎？喜歡就好。」里維一邊吃著披薩一邊回答。

「你也喝一口看看嘛，這麼一大瓶我一個人可喝不完。」

面對漢吉的要求，里維只好喝下平常不怎麼喝的葡萄酒。

好強烈的味道⋯⋯，不太喜歡。——里維暗想。

但面對如此喜歡這款紅酒的漢吉，他說不出口，只說了一句「還不賴」。

之後兩個人一邊享受餐點，一邊齊心協力地把那瓶750毫升的巴羅洛給飲盡。

說是齊心協力，其實就是漢吉看見里維的紅酒杯快空了的時候又會幫他倒酒。

等兩個人吃完餐點的時候，里維其實已經醉得有些意識不清。

「我去結帳。」他勉強維持著理智，起身要到櫃檯結帳。

「咦？怎麼可以，這餐應該我們一起平分才對，何況是第一次一起吃飯。」漢吉也想跟著起身到櫃檯去。

「妳坐下吧。這餐讓我請，有下一次的話再換妳。」除了原本就想請漢吉吃飯之外，對於剛剛自己擅自決定兩人是剛交往沒多久的情侶這件事也過意不去。

不曉得漢吉內心真正的想法是什麼？

他看得出來她一開始是在故作鎮定，讓氣氛不要太尷尬。

漢吉在餐廳外等結完帳的里維出來，她感覺里維好像喝醉了，又好像沒有。走路的時候明明有些許搖晃，但問他任何問題他都可以回答得很有條理。

到底有沒有喝醉啊？如果喝醉的話得安全地把他送回家才行。

正當漢吉這麼想的時候，里維從餐廳裡走出來了。

「啊，我在這裡。」漢吉朝里維揮揮手。

里維看了一眼之後準備走過去找漢吉，就在此時——

「呃！」里維正要走下餐廳前矮小的石階梯時不慎跌了一跤，整個人狼狽地摔在地上。

「啊——！」漢吉被里維嚇出叫聲，趕緊跑過去把里維扶起來。

「里維，你果然喝醉了吧？」漢吉讓里維的手靠在自己肩上，並扶著他的腰走。

「沒有，我沒喝醉。」里維愛面子地回答。

其實他的頭腦還是能思考的，只是不常喝酒的他，幾杯黃湯下肚之後實在有點想睡覺。

「我送你回家吧。上次聽你說，你家就在這附近是嗎？」

「啊⋯⋯那就麻煩妳吧。」里維也累得不想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到達里維家中後，漢吉將里維安置在床上，里維躺在床上閉著眼，她準備替他蓋好被子後就離開。

正當漢吉轉身要離去時——左手被里維的右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抓個正著。

「咦？」漢吉回過頭看，只見里維半睜著眼看著自己。

「別走。」

「嗯？但你該睡一覺吧？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里維用力一拽，將漢吉拽到自己身上。

兩人中間只隔著一層薄薄的被子。

「⋯⋯里維？」

「漢吉。」

「嗯，我在。」漢吉怔怔地回答。

此時里維將左手放到漢吉腰上抱緊她。

「⋯⋯我喜歡妳。」他小聲地告白。

「⋯⋯」

「妳有在聽嗎？」

漢吉聽見了，但她懷疑自己的耳朵。平常那樣子面無表情的冷淡的里維，剛剛是和自己告白了嗎？不會是喝醉酒在胡言亂語吧？

里維彷彿讀懂了漢吉的內心，說：「不是酒後胡言亂語，是在更早之前就有的想法，只是剛好找到可以說出來的機會罷了。」他的手依舊抓著漢吉，不想放開。

「哦⋯⋯」漢吉還傻在原地無法思考。

「妳怎麼想的？」里維又接著問。

「我、我也⋯⋯很喜歡里維⋯⋯」漢吉的心藏跳得很快，像要跳離開她的胸口般。

「⋯⋯真的嗎？」

「真的⋯⋯」漢吉把自己的頭埋進那條薄薄的被子裡。「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有事沒事去找清潔員聊天啊？我這邊工作也是很多的。」

漢吉一口氣把自己心中的想法給說出來，但太害羞了使她無法直視里維，只好用鴕鳥心態把臉埋進被子裡。

里維用鼻子「哼」地笑了一聲，鬆開原本拽著漢吉的那隻手，接著把漢吉的臉抬起來，又扣住她的後頸，直接吻上漢吉柔軟的雙唇。

漢吉也順勢將被鬆開的那雙手撫上里維的臉頰。

那天，是漢吉第一次在里維家過夜。

然而半年後，不曉得是辦公室裡哪個大嘴巴，把里維和漢吉在交往這件事傳了出去。

現在不只老師們，連學生們也全都知道。

學生們常常在課堂上調侃漢吉，看見地上有做實驗時留下的髒污就問漢吉要不要找里維來清理，漢吉覺得好氣又好笑。

是誰將事情傳出去的不重要，雖說原本沒有打算讓大家知道，但被知道了也無妨。漢吉和里維一直是這樣子的心態。所以漢吉對於這件事並沒有太在意，只希望不會影響到學生們專心上課。

某天，漢吉一個人在實驗室裡，準備先試試下一堂課要示範給學生看的實驗。

「讓我先把酒精倒進燒杯裡——」

漢吉做實驗時總會愉快地拖長尾音自言自語，像在唱歌一樣。

「再加入磷酸——」

「然後點火——」

漢吉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觀察實驗結果，直接將火力開到最大，卻沒注意到燒杯底下那一小道裂痕。

先是聽到一聲「喀」一聲。

漢吉皺著眉頭想：這不應該是這個實驗會出現的聲音啊？這比較像——

正當漢吉回過神來，注意到自己可能失誤時，「砰！」的一聲，響遍了整層樓。

燒杯爆開，玻璃碎片飛濺，裡頭的液體也噴得到處都是。

「啊！」漢吉感受到有什麼尖銳的物體飛進自己眼裡，急忙地用雙手遮住眼睛，並蹲在講堂後方，還未能回過神來時，她覺得自己的眼睛開始發燙，痛得她意識開始模糊⋯⋯。

再醒過來時，睜眼看見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喂，漢吉，妳看得見我嗎？妳聽得見嗎？」自己的身邊似乎有誰一直在呼喚著自己。

漢吉轉過頭看。

「啊，是里維啊⋯⋯怎麼回事？」

「妳這蠢蛋⋯⋯！妳到底在實驗室裡做了什麼事情？好像有東西爆炸了，裡面似乎還裝著有危險性的液體。妳被路過實驗室的艾爾文發現身上都是血，暈倒在教室裡，他幫妳叫了救護車把妳送到醫院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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