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谷。還好嗎？」相澤消太在這個早晨，已經第三次看到綠谷出久盯著手機看，發著呆久久沒移開視線。他平時做事認真，即便在教職員辦公室，也會為了給學生做好榜樣，至少在這半年內決不會明顯失神地看著手機，像是為了私事煩惱一般。相澤消太看了一會之後，終究開口詢問了。

「咦，呃，抱歉，相澤老師。」被出聲提醒的綠谷出久趕忙回神。他在想，為什麼發送到轟焦凍私人手機上的訊息，從前天開始就未讀未回。昨天轟焦凍是說自己弄丟了手機，但後來被綠谷出久發現，那是一場演出。可是，他真的弄丟了手機嗎？只是弄丟的並非公務機，而是私人的那一部？

「是為了昨天的事嗎，綠谷老師。」相澤消太故意學著對方的語調，輕鬆調侃道。

「昨天的什麼事？」綠谷出久慌慌張張地欲蓋彌彰。他選擇不說破與轟焦凍的關係，但不知道為什麼，原為他的導師，現為同事的相澤消太，總是露出瞭若指掌的神情，時常猜中與轟焦凍相關的事。這實在有些讓人惶惶不安。

「No.1英雄不是來找你的嗎？」

「怎麼會。」他裝作了恢復平常心的模樣，輕鬆地回答。

「你們關係不好嗎？」這小子也變得越來越滑頭了，相澤消太抽著嘴角想著。周圍的人都心知肚明，就只有他本人以為大家都不知道吧。但又覺得不要再刺激他比較好，所以便不說破。往日的學生好不容易恢復了比較正常的精神狀態，這樣不就很好嗎。

「也不是不好。但他現在未讀未回耶。」綠谷出久苦笑地說，還將螢幕轉向給相澤消太看。再隱藏下去會顯得不自然，兩人在表面上就是過往的同班同學，若只是這層關係，那就是人盡皆知了。

「怎麼可能。要不然，傳到他的公務手機上啊。」老師連看都沒看，就只是聳聳肩，給予著建議，彷彿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相澤消太覺得以轟焦凍那副狂人的模樣，絕對不可能對綠谷出久的訊息置之不理，一定有什麼正當原因。例如手機壞掉之類的。

「好，我會試試看。」

下午，試著傳訊息到另外一個帳號之後，就立刻得到回覆了。怎麼事情就如同相澤老師所說的一般啊。所以，私人用的那支手機到底怎麼了？

綠谷出久會發出邀約的原因，是為了試探心中的猜想。最初，問了他的私人手機怎麼了？轟焦凍說不小心摔壞了。綠谷出久有點半信半疑。再來，說了餐廳的事情之後，對方果然像是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一般，想要推托過去。如果只是不記得哪家餐廳，這還算是小事。但如若連他們之間的暗號也不明白的話⋯⋯轟焦凍最近的行為非常古怪，他總不會覺得可以瞞得過最親密的人吧。

這幾天也覺得自己的狀況不是很好。但最近生活節奏的變化，與往日相比，唯一能夠想到的差距，就只有停藥的這件事而已。說起來，為什麼會記不清楚，是從何時開始服藥的呢？還有，所以那究竟是什麼藥？

或許，有些事情在今天晚上能夠得到解答。就只能懷揣著令人躁動的心情，等待夜晚的到來。

—

到了約定地點，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15分鐘。已經是下班的尖峰時刻，行人來來往往地穿梭在綠谷出久的身邊。他穿著深色西裝，背著看上去大得有些笨拙的雙肩背包，每個經過的路人都專注自己的目的地，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外型不起眼的普通上班族。他待在原地空想，消磨著時間。

轟焦凍在高中畢業之後，往職業英雄發展，與轉向去念普通大學的綠谷出久，是為不同學校。但卻不知道為什麼，轟焦凍總是有辦法三不五時地出現在身邊。一下說，想去吃SNS上最近很紅的餐廳，但是只有一個人不太方便；一下又說，有多出遊樂園的票，但是找不到願意陪他去的人。就這樣搞了大概兩三年，最後在夜景美麗的餐廳被告白，綠谷出久才後知後覺地會意過來，原來轟焦凍之前的那些舉動，是所謂的『追求』。他對自己的遲鈍感到很抱歉，也覺得無地自容，並且回覆說會好好地審視這段關係。

綠谷出久不懂什麼是交往，甚至也不明白世人所謂的『愛』是什麼意思。兩個人因為合適，所以湊在一起，共同度過的時光也舒適歡快，這難道就是愛情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他覺得跟很多人相處的時候，都有相同的感受。那該要如何定義，這其中的某個人，是『特別』的呢？轟焦凍告訴他，那是在某一個瞬間，覺得自己的心跳狂躁，血液開始輸送，呼吸變得困難，如果沒有這一刻，這一生就像是白活。從此之後，就只能想著那個人的笑容與聲音，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成為人生的註解。如水般川流不息，如火般高溫炙熱，想待在他身邊一世，貢獻自己的所有，守護那個人的全身與心。

聽完了之後，意識到這是在說自己，於是綠谷出久羞愧地想原地消失。

或許是漸漸被濃烈的感情所影響，綠谷出久就像剛學步的小孩子，被帶領著逐步往前，最後在大學畢業的那一年，接受了轟焦凍的告白。然後，不久之後他們就開始同居了。這樣真的就可以了嗎？雖然有著如此的懷疑，卻也別無他法。在那時的腦海中，時不時會浮現一件梗住的事。

——那是什麼？

——為什麼現在會記不清楚呢？當時，明明覺得那件事是那麼重要，重要的程度，到了即使在百般呵護的轟焦凍面前，也能拿來相抗衡的東西。

在漫長的歲月流轉中，轟焦凍的存在，對綠谷出久而言已經是根深蒂固、不可或缺的一部份。他們共同經歷的事情太多，美好的體驗幾乎佔據了人生的全部。轟焦凍如約奉獻了一切，無論是身心、時間、或是金錢。綠谷出久當然也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回報以同等的事物。初夜過後，轟焦凍眷戀地說著，我會負起一輩子的責任。綠谷出久雖然覺得他認真地有些誇張，但也覺得，這就是幸福的形狀吧。

如果，那個最親密的人，對自己藏著什麼秘密，那他還是轟焦凍嗎？答案是肯定的。綠谷出久相信，理性的戀人，無論做出什麼舉動，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但是如果，轟焦凍在本質上不再是轟焦凍呢⋯⋯？最近的他，就彷彿⋯⋯

——像是別人一樣。

終歸還是得出了這個結論。這是這兩日以來，綠谷出久一直不願去想的。如果是這樣，該怎麼在這個寬廣的世界中，孤身一人面對沒有轟焦凍的未來？

綠谷出久的思緒飄忽著，赫然發現路上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佇立在他的面前大約數公尺處。

怎麼了？自己就是個普通的路人，為什麼大家會停駐在這裡呢？他發現人們雖然在他的面前聚集，但是視線並不聚焦在自己的身上。這些人仰著頭，好像在看上方的什麼東西。人類都是盲從的，當所有人的目光望著同一個方向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想要加入他們。

這才發現，自己等待的街口的上方，有著一面巨大的LED廣告看板，鑲嵌在了建築物的外牆上。路上的行人，都抬頭看著看板，視線匯聚了起來，形成了一道人牆。

在車水馬龍的街頭上，做出如此給別人帶來麻煩的行為，卻沒有引來指責或側目，就算有想開口的人，一經過人群，也加入了張大著嘴巴，望著看板上播報的新聞的行列。有的人安靜地拿起手機小聲地講起電話；有的人開始與旁邊的人竊竊私語。

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能讓人們有著同步的集體意識？綠谷出久感到好奇，所以往前站了幾步，拉開了自己與廣告看板之間的夾角，好能夠看清楚上面的畫面。

新聞的標題寫著：『昔日戰爭英雄爆豪勝己的凍存身體被盜』。

爆豪⋯⋯勝己⋯⋯

綠谷出久覺得那種喪失感又變得嚴重了。模模糊糊地在舌尖回味著這個名字，感到無比熟悉又陌生。

接著，新聞放出了那名英雄的形象大頭照。

綠谷出久聽到了自己破裂的聲音。就像今天早晨轟焦凍乾脆地打下的蛋，蛋殼被敲破，裡頭的蛋黃與蛋白砸在地上，混淆成一團泥濘。他恍然地蹲下身來，想要用雙手去撿拾砸得稀爛的蛋，蛋液卻只從指縫中流失。

小勝。

那是小勝。

為什麼——

小勝，他不是已經——？

為什麼會忘記這件事？

近一年份的記憶，全都排山倒海地席捲而來。看見爆豪勝己本人的影像，所帶來的衝擊太過強烈，過去被封印的一幕幕回憶，像是厚厚的相冊扔在他的腦袋上，砸得綠谷出久頭暈目眩，就快要喘不過氣來，雙手支撐於地面，不住地乾嘔起來。

『爆豪勝己冷凍保存計畫曝光，身體遭竊引發關注。根據最新消息指出，知名英雄爆豪勝己於27歲時在生命垂危之際，被秘密冷凍保存，未能迎來他的28歲生日。當年此消息未對外公開，因研究機構在他斷氣前即進行了冷凍保存。因此，嚴格來說，爆豪勝己尚未被正式宣告死亡。』綠谷出久在混雜的街頭人聲中，豎起耳朵傾聽著新聞的播報內容。一邊核對記憶，找尋與自己認知不同的地方。

是了。就在去年的4月19日，接到了母親抽抽噎噎地打來的電話。她因為不斷哭泣，而說得不清不楚。好不容易弄明白母親所要傳達的內容時，那個事實，令綠谷出久像是血液被抽乾一般地愣在原地。他的青梅竹馬，現正離開故鄉工作的爆豪勝己，承受不住因多年以前的舊傷所引發的身體機能衰退，就在昨天，與世長辭。由於母親與爆豪勝己的母親——爆豪光己，是多年的好友，能夠得到第一手消息也不奇怪，這並不是能夠拿來開玩笑的事情，因此，綠谷出久在那個當下，絲毫沒有懷疑。

——原來，小勝在那個時候，並沒有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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