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厚重铁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仿佛彻底隔绝了她与人世间最后一点稀薄的联系。随即，一股更加冰冷刺骨的寒风卷携着王都街道上特有的、混杂着尘土与牲口粪便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单薄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迎接她的，并非刽子手的利斧，而是一件充满了恶意的、精心设计的刑具——一辆停在侧门阴影里的囚车。

它看起来像一个用粗粝、锈迹斑斑的黑色铁条野蛮焊接而成的巨大鸟笼，被潦草地固定在一辆吱呀作响的平板马车上。笼子的四面完全通透，冰冷的铁栏杆之间留有巨大的空隙，足以让任何一个围观者将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阳光和无数道目光，都可以毫无阻碍地、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囚徒身上。

克拉丽莎甚至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就被两个手臂粗壮、眼神麻木如同屠夫的士兵粗暴地推搡着，硬生生塞进了这个冰冷坚硬的铁笼之中。她的膝盖重重地磕在满是污渍的铁板底座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还未等她喘息，冰冷的镣铐便锁住了她的手腕。随即，两条沉重的、同样覆盖着暗沉锈迹的铁链从笼顶的横梁垂下，被士兵用力扣在镣铐的铁环上，然后猛地向上拉扯、收紧！

“呃啊…”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她喉间溢出。她的双臂被以一种极其痛苦、近乎脱臼的角度向上高高吊起，牢牢固定在笼顶。这个姿势强迫她的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上挺直、甚至略微后仰，让她感觉自己如同一个被剥去了所有羽毛、等待被献祭的祭品，赤裸裸地暴露在即将到来的无数目光之下。而被迫跪立的姿势，又充满了低贱与臣服的意味。

她身上穿着的，不再是象征身份的守护者祭袍，或者说，是那件祭袍的残骸。纯净的月白色早已被地牢的污秽、干涸的血迹以及不明的液体染得斑驳不堪，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灰黄色。更不用说上面那些被刻意或无意撕扯开的巨大裂口，露出了里面失去血色的肌肤，以及在寒风中微微战栗的酥胸。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与神圣职责的衣袍，如今却成了她身上最触目惊心、最具讽刺意味的耻辱烙印。

唯一能为她带来一丝微不足道“遮蔽”的，是她那头曾经如同流淌月光般的长发。它们如今失去了大部分光泽，如同枯萎的海草般纠缠在一起，沾染着难以言喻的污秽。当她无力地低下头时，这些散落的长发会如同一道破败的、悲哀的帘幕，遮挡住她苍白的脸颊和胸前一部分破损的区域，仿佛是命运在她彻底坠入深渊前，施舍的最后一点、也是最残酷的“温柔”。

一个粗糙的木牌被士兵用铁丝挂在了囚笼冰冷的铁栏杆外侧，上面用黑色的焦油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宣告着她的“罪名”：“亡灵女巫 克拉丽莎”。每一个字母都仿佛在滴淌着恶意。

当拉车的劣马在骑手的鞭打下不情愿地开始移动时，这场公开的羞辱之旅正式开始了。囚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极其缓慢地、如同蜗牛爬行般，驶入了王都最繁华、此刻却气氛诡异的中央大道。

道路两旁，早已被闻讯赶来的民众挤得水泄不通。无数双眼睛——好奇的、恐惧的、憎恨的、麻木的、幸灾乐祸的——如同成千上万支无形的利箭，瞬间穿透了冰冷的铁栏，密集地、贪婪地钉在了囚笼中那个屈辱的身影上。

克拉丽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这是她最后能为自己保留的屏障。她将所有的感知都向内收缩，试图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构筑起一座隔绝一切的冰冷堡垒。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两把因承受不住重量而微微颤抖的羽扇，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但她无法隔绝声音。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单调声响，押送士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马匹不耐烦的嘶鸣和响鼻声，以及…如同背景噪音般无处不在的、来自街道两旁人群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

“快看！那就是那个女巫！”

“长得倒是挺…可惜了…”

“嘘！小声点！听说她会诅咒！”

“呸！恶魔！烧死她！”

“真惨啊…”

这些声音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钻入她的耳朵，啃噬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突然，一阵更加刺耳的喧哗声响起！ 几颗烂掉的卷心菜、带着泥土的萝卜根、甚至还有黏糊糊的秽物，被一些混在人群中、表情狂热或纯粹恶意的人用力砸向囚笼！ 它们大部分被铁栏挡住，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留下肮脏的汁液痕迹。但也有一些穿过缝隙，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溅落在克拉丽莎的头发上、裸露的肩头、以及身下的铁板上！

她的身体本能地、剧烈地瑟缩了一下！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她依然紧闭着双眼，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直到口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才强行压下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和诅咒！她用尽全身的意志力，维持着那副近乎僵硬的、雕像般的姿态。绝不能…绝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软弱！那只会让他们更加得意！

押送的士兵对此熟视无睹，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只是象征性地用长矛驱赶了一下那些过于靠近的人群。

囚车依旧缓慢地前行，如同在丈量着她通往死亡的最后一段距离。它经过了曾经为她欢呼喝彩的英雄广场，如今那里只有冰冷的石碑和麻木的人群；它经过了她曾日夜祈祷、寻求慰藉的生命女神殿侧门，如今那里大门紧闭，仿佛也已将她抛弃；它甚至远远地经过了王宫那高耸的白色塔楼，克拉丽莎能想象得到，阿尔里克和塞琳娜或许就站在某个窗口后面，正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欣赏”着她此刻的狼狈与屈辱…

每一个熟悉的地点，都如同盐撒在她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强迫自己将意识抽离，不去回忆，不去感受，任由身体随着囚车的颠簸而微微晃动。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所有的感知都沉入内心最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那些刻骨铭心的背叛与仇恨。 是这份恨意，如同冰冷的铠甲，支撑着她没有彻底崩溃；是这份恨意，如同最后的燃料，维系着她灵魂中那一点尚未完全熄灭的火星。

游街示众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头顶的天空依旧阴沉，寒风如同鞭子般抽打着她早已失去温度的身体。围观的人群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们的目光如同潮水般冲刷着她，试图将她最后一点尊严也彻底剥离。

但克拉丽莎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她只是跪在那里，双手被高高吊起，任由长发在风中凌乱飞舞，如同一个失去了信仰、也失去了未来的、沉默的殉道者，在通往最终毁灭的道路上，做着最后一次、无声的、绝望的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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