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遠遠地便看見自家廚房外頭聚集著不少門生，朝半敞的門縫裡窺去。

　　江澄皺眉，朝他們走近，斥道：「既不去校場練劍，也不準備下午的宴會，偷偷摸摸聚在這裡在做什麼？」

　　聞聲，那些門生嚇得回過頭，一見江澄，紛紛抖著身子行禮。

　　江澄心道這些門生的反應怎麼如此奇怪。他來到廚房之前，在門生們的驚疑之下二話不說便推開廚房的門。

　　映入眼簾的，是上頭有一鍋正在滾著熱水的灶爐，以及一些已經裹好糯米粉成形的元宵。

　　今日，為元宵節，是新春後的第一個月圓日。家家傳統吃元宵象徵團圓，蓮花塢自然也不例外。每年此時，都會像舉辦家宴一般，準備元宵，雲夢江氏上下聚在校場或者大堂一起吃。

　　雲夢門生正打算如同以往，到廚房來搬些必要的材料，準備下午的元宵節慶，誰知，才剛到廚房，便看見有人已經早他們一步開始做元宵了。

　　江澄無語地望著此時正在廚房將元宵丟進滾水中的人，冷冷開口道：「敢問含光君，你這是在做什麼？」

　　沒錯，此時正在蓮花塢的廚房裡煮元宵的人，正是那位大名鼎鼎，人人讚譽有加的姑蘇藍氏雙璧之一──藍忘機。

　　聞聲，藍忘機回過頭，向江澄行禮打過招呼後，開口應道：「煮元宵。」

　　江澄：「……」

　　望著鍋裡那火辣辣的紅色，江澄想也不用想，便知道這是做給誰吃的。

　　那日大年初二，魏無羨與藍忘機一雙道侶忽然來到蓮花塢，說是回娘家，當時江澄並沒有阻止，後來隨口說了句「隨便你們」，讓他們在蓮花塢待了下來，但是江澄怎麼都沒料到，這回娘家，竟是一待就到了十五。

　　當那日門生返回到蓮花塢時，看見魏無羨與藍忘機兩人的表情有多麼驚恐，江澄大概這一年都忘不掉了。

　　此刻廚房外，雲夢門生見這兩人都不說話，實在驚慌。不得不說，雖然他們對於夷陵老祖魏無羨實在沒什麼好印象，但有魏無羨在，江澄與藍忘機之間的氣氛才能夠稍稍緩和了一些。否則不知為何，他們雲夢江氏的宗主似乎不太喜歡這位含光君。就像現在，雖然廚房那鍋滾水正在冒著幾乎能夠燙傷人的熱氣，但兩人間的溫度卻仍舊冰冷。

　　江澄低頭望那一鍋聞起來就嗆辣的湯好半晌，忽然打開了灶台旁的櫃子，拿出了一罐漆木小盒，遞給了藍忘機。

　　那小盒外觀平滑簡單，開口處卻是結實緊閉，似乎還經過了乾燥處理。

　　藍忘機仍舊面無表情，望著江澄遞給他的罐子，沒有伸手接下，只是開口問道：「此為何物？」

　　見藍忘機沒打算接過，江澄也不生氣，卻也不答話，逕自打開那小盒，將裡頭的暗紅粉末用小匙舀了一些，倒進湯裡。

　　藍忘機沒有阻止，只是轉身繼續將做好的元宵丟進似乎更加嗆辣的湯裡。

　　躲在門邊的門生們個個目瞪口呆，甚至忘記飄向走廊那聞起來過於刺激的味道。他們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竟會有看見自家宗主與含光君一同下廚的一日。

　　與魏無羨住了這麼好些日子，他們當然也知道魏無羨那過於特殊的口味，一看便知，這兩人是在為誰做菜，不禁心中讚嘆：「夷陵老祖果真厲害！」

　　◎◎◎◎◎

　　陽光經由半開的窗投射在床榻，徐徐微風因為光線的溫度不顯冰寒，反而有些舒適，但初春的空氣對於剛起床的人來說仍過於寒涼。

　　魏無羨打了個哆嗦，坐在床榻上瞇著眼，隨手抓了件衣衫就往身上套，好不容易才起身去梳洗。

　　梳洗完後終於清醒的魏無羨，漫步走在蓮花塢裡頭，餘光瞥了幾眼不知為何似乎有些忙碌的雲夢門生，心裡想的卻是難得藍湛沒叫醒自己。

　　他才思索著要去哪裡找藍忘機時，便看見不遠處江澄迎面朝自己走來。

　　「早啊，江澄。」魏無羨抬手朝江澄打了招呼。

　　「早什麼早，現在都什麼時辰了。」江澄實在覺得，魏無羨越來越隨便了。他望著魏無羨身上那件完全不合身的純白衣衫，扯了嘴角，道：「魏無羨，你還真會穿衣服…」

　　說到一半，他便閉上了嘴，因為他看見了衣襟處那些不該出現的點點紅痕。

　　江澄實在很受不了魏無羨從來不遮這些東西就在他蓮花塢裡晃來晃去。起初，江澄還會出言酸他幾句，到現在，江澄早已懶得開口了。他無視那些東西，隨口說了句：「記得去吃元宵。」便朝著校場的方向走去。

　　經他一提醒，魏無羨才想起，今日已經是正月十五。

　　這麼想著，魏無羨總算知道為何今日門生看起來都特別忙碌。

　　在他記憶中，是整個蓮花塢上下的大活動，總是搞得像宴會一樣熱鬧。

　　魏無羨四處張望，果然有人搬鍋子，有人搬糯米，拎著各種雜物全往校場的方向去，與當年的準備看著差不了多少。他不禁道：「看起來還是沒變啊。」

　　節日沒變，氣氛沒變，一起過的人卻變了。魏無羨感嘆著，繼續邁開腳步，隨意地散步。

　　江澄讓他去吃元宵，魏無羨卻並不打算出席。

　　興許是因為江澄過去對於自己的執念，也或許是因為夷陵老祖的名聲，雲夢底下這些門生對魏無羨並不像姑蘇藍氏那些小輩一樣能夠放寬心與他互動，總是帶著一些緊張。

　　雖然吃飯或者家宴時他都厚著臉皮出席了，但這樣的節日，他不希望這些人因為他感到拘束。

　　魏無羨獨自走著，忽地，他注意到一陣香氣由廚房的方向飄出。廚房裡有食物的味道當然不稀奇，奇的是這陣香氣裡似乎參雜著辣味，而且還是很重口的那種。

　　無辣不歡的魏無羨幾乎是被吸引過去的。當他推開廚房的門，想看看究竟是誰在做如此香氣四溢的辣菜時，不禁感到驚訝，睜大雙眸，奇道：「藍湛，你怎麼在這兒？」

　　聞聲，藍忘機回過了頭。沒等他發話，魏無羨已經湊上前去看著藍忘機眼前那鍋紅紅火火的湯，又道：「你在做元宵？還是辣味的？」

　　看藍忘機點頭，魏無羨笑出了聲。

　　要知道，元宵湯底做辣味的可不常見，就是魏無羨，也只有以前在蓮花塢這兒吃過。

　　他這道侶，簡直要把他寵上天了。

　　藍忘機瞧著魏無羨肯定才剛起床，先是遞了碗水過去：「魏嬰，喝點水，元宵不易消化。」

　　見他乖乖的把水喝完，藍忘機便替他盛了一碗元宵。魏無羨接過了碗，說道：「藍湛，我真是愛死你了！」

　　元宵才放進口中，魏無羨卻忽地停下動作。

　　藍忘機疑惑道：「魏嬰？」

　　魏無羨不語，好不容易將口中的東西吞下了，語氣有些遲疑：「藍湛，這元宵真是你做的？」

　　「嗯。」藍忘機回應。望魏無羨的反應，又補充道：「元宵是，湯不是。」

　　「湯不是？」魏無羨邊說著，又舀了幾匙湯喝下。

　　望著眼前的心悅之人，藍忘機看的出來魏無羨是真的很喜歡這湯，開口繼續道：「湯是江宗主調的。」

　　「江澄？」魏無羨愣了一下，恍然大悟，緩緩開口：「這樣啊，難怪了。」

　　在記憶裡，每年元宵節，總有一鍋元宵是紅色的，而那味道，每年都沒有變過，總是得他心頭所好。

　　魏無羨實在沒想到，還能有再吃到那味道的一日。

　　他將那碗火紅的元宵吃完，輕聲說道：「一起過的人變了，味道卻沒有變啊。」

　　藍忘機似乎有些興趣，魏無羨笑著解釋：「藍湛，你知道嗎，這湯裡的調料，是我師姐以前做出來的，保證嗆辣夠味，但凡是鹹的食物，加什麼都好吃，就連加湯團元宵都搭。」

　　藍忘機又替魏無羨舀了一碗湯，見他喝得開心，便開口詢問：「如何做？」

　　魏無羨早料到他會這麼問，笑了幾聲，補充道：「這調料唯一有個缺點，就是作法實在麻煩。真沒想到江澄那小子竟然還做這東西，他又不怎麼吃…」

　　說著，魏無羨忽然想起，方才江澄讓他來吃元宵，這才反應過來江澄是讓他來這邊吃元宵，便哈哈笑了出來：「藍湛，我現在才發覺，我似乎不怎麼了解江澄…該說我很了解他，卻又變得不瞭解他了。」

　　魏無羨忽然覺得，這次有跟藍忘機一起回蓮花塢真是太好了。

　　他原還想著，江澄也許並不想再見到他，但似乎不是如此。在雲夢的這段時間，他還覺得江澄那爆脾氣不知怎地變好了，後來待了幾日後才發覺不是如此，江澄大概與他一樣，沒有想過他們還會有同在蓮花塢和平共處的一日，顯然江澄並不打算原諒他過去那些所作所為，但卻也沒打算將他完全置之於外。

　　至少，不會不想見到他，這就夠了。

　　魏無羨勾起一抹笑，朝著藍忘機說道：「藍湛，下次我再教你作法。」

　　見藍忘機點頭，魏無羨拉起他的手，領著他往校場的方向前進，決定這次還是厚著臉皮一起去參加元宵宴，興許江澄那些門生與他們宗主一樣同夷陵老祖相處久了就會變得自在許多。魏無羨邊想著，不由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元宵時節。

　　「我帶你去體會體會雲夢的元宵節怎麼過，很熱鬧的！」

　　正月十五，吃元宵，意團圓。

　　儘管當時一起過節的人已經不在，但卻留下了那份心意，延續著當時的溫暖，伴隨其身，一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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