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珞珈山的百鸟悲鸣如泣如诉，直到血色残阳彻底被黑暗吞噬才渐归于沉寂，天地间弥漫着浓稠的腥风，断肢残骸堆叠成丘，灵脉枯竭的圣地已化作炼狱。风声呜咽，似无数冤魂低吟，赤金神凰的余焰早已熄灭，只余焦黑的山岩诉说方才的惨烈。

彦儿自死人堆中猛然惊醒，左眼附近的生疼提醒她自己还活着，一道新的创口狰狞如裂，斜贯眉骨，血迹未干，却遮不住她墨瞳中的惊惶与悲愤。她喘息急促，胸口似被巨石压住，肋骨断裂的疼痛钻心而入，然更痛的，是那颗被撕裂的心……

四周尸骸叠嶂，精赤禁卫七部的姐妹皆化残尸枯骨，金鹂的断臂犹握长弓，赤莺的头颅半陷泥泞，睁目怒视天穹。珞珈山的灵泉已成赤沼，瀛洲兽鬼般丑恶的入侵者有的在啖食残躯，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妖气，阴冷的笑声自不远处传来——一个倭寇，隶属百鬼夜行大军，赤瞳如蛇，手中妖刀滴血，正淫笑着逼近，欲对昏迷的彦儿施暴。

彦儿咬紧牙关，左臂麻木，终不离身的佩剑“铉铧”早已不知所踪，而此刻她右掌却触到一抹冰冷的金属，残破如叶，边缘锋利刺骨。她未及细看，本能驱使，猛地翻身，金属划破倭寇咽喉，血如泉涌，腥热喷溅她满脸。那妖人瞪大蛇瞳，喉中咯咯作响，倒地抽搐，彦儿却无暇多顾，踉跄爬起，跌跌撞撞逃离这人间炼狱。

逃亡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彦儿的意识却在逐渐轻盈飘忽，虽然离这惨绝人寰的景象越来越远，但脑海中浮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九幽冥姬，第四女武仙，陛下的挚友，亦是她的光。颜无双死于东海，残尸悬首被亵渎时的模样与当下重合，彦儿率精赤禁卫幽昌部试图夺回尸首，却以幽昌部覆灭的代价，只带回一枚崩碎的紫冥珠碎片，精赤禁卫八部仅存七部，她本应以死谢罪却被陛下拦下……

而这次……又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或许是天命之幸亦或气运护佑令她可以逃过这般凶险劫数，但痛楚与自责如两柄利刃，早已在她心底刻下血痕。

她想起初识无双时，自己不过十一岁，却已经和现在一样沉默寡言，身型纤弱，还偏偏穿着一身黑衣，显得更瘦小，寸步不离女帝身后。无双初见她，便笑得肆意，揉乱她的发髻，戏称“小黑”，说她“形如一条小黑狗，黏着陛下不肯走”。彦儿羞赧，脸颊滚烫，却不敢反驳，只因无双那对紫瞳灵动如星，笑意藏着三分捉弄，七分真心。

无双最爱逗她。某次华都灵冥殿，彦儿奉命送茶，却恰好撞见华曦与无双对酌樱花酒，鎏金长袍半敞，赤金灵纹若隐若现，两具完美的娇躯在月光下缠绕，隐匿而炽烈，是神凰与冥蛇特有的交融与情愫。彦儿呆立，面红耳赤，欲退却挪不动步，偷看间心跳如擂。无双偏偏察觉，斜眼瞥来，笑得狡黠：“小黑，要不要一起呀？”彦儿慌乱摇头，结巴无言，险些摔了茶盏，引得无双笑声清脆，华曦也无奈轻嗔：“莫欺她。”

还有一次，无双闲来无事，召她至紫冥阁，笑称要教她体术以加强御剑能力。彦儿怕痒，偏被无双以紫冥蛇索戏绑，细腻的蛇鳞擦过她腰侧，痒得她低呼连连，脸红如霞。无双捏她脸颊，戏谑道：“小黑这么怕痒，以后怎护陛下？”接着却又解开蛇索，递她一枚灵果，正色柔声道：“傻丫头，陛下最疼你，莫辜负她。这个，拿去服下炼化，身躯强韧可有增进……”那突如其来的温柔如水，至今刺痛彦儿心扉。

她羡慕无双，羡慕她能与陛下亲密无间，紫冥幽气与凤焰心诀交相辉映，战场并肩，殿中对酌。她只能远远看着，藏起那份卑微的渴望，甘为陛下的影子。可如今，无双已陨，东海的血海尸山成了她的噩梦。那句“小黑”，再无人唤……

一

腥风刮过，随之而来的是血雨，红黑色的潮湿泥泞让彦儿跌坐在一处断崖边，如刀剜心。她闭目，泪水滑落，她不想在此刻继续陷入心碎的回忆，然而重伤导致的幻觉让她眼前无可抑制的浮现那此刻她最不想见到的赤金色身影——陛下……中原神凰，她的陛下，年方廿八却傲世天下的孤高女子，赤瞳耀金，鎏金长袍曳地，凤焰剑未出鞘已威压四方。如今，却只剩一具断首残尸，被瀛洲百鬼极尽羞辱。

彦儿目眦欲裂，脑海中却闪过陛下的温柔。那年她十岁，华曦亲赐她名“璇彦”，寓意星辰璀璨，坚韧如铁，平日“彦儿”更亲昵。陛下传她金焱剑诀，剑气如焰，焚魔护脉，严厉时斥她身法散漫，温柔时抚她发顶柔声细语……尽管陛下从不曾需要，却仍令她甘愿为忠犬，护其左右寸步不离。

她对华曦的感情，复杂而克制，如姊如母又如爱而不得的心上人，感性驱使她渴望更近一步，幻想那对金赤色的星眸只注视她一人；理性却勒紧心弦，告诫她不可逾越君臣之礼。她记得华曦在灵冥殿批阅奏折，疲惫时仍为彦儿拭去额汗，赐来一盏清茶，还得意地微笑着说：“傻丫头，莫要总是黑衣，穿点红，像朕。”那甜美的瞬间，如今成了剜心的利刃。

就在方才，她亲眼见华曦的尸身被外族妖人拖行，原本的无暇玉体遍布血痕，断颈淌血，进赤焰瞳失神，神凰灵纹断续如残烛。百鬼瀛洲狂笑，妖刀刺穿她乳峰，奇异邪门的兵器悬其髋关，蛛丝撕裂筋腱，淫靡而残忍。彦儿嘶吼，却被毒雾压倒，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被亵渎，首级被抛掷，遗体被踩踏。

她最爱的二人，颜无双与华曦，尽皆陨命。温柔的笑靥，化作血腥的炼狱。彦儿心如刀绞，泪水混着血污，痛彻心扉……

彦儿低头想擦拭泪痕，却定睛看清手中金属——那是一片凤焰剑的残刃，赤金鎏光，边缘焦黑，似神凰的最后叹息。她颤抖着抚摸，剑刃似有灵，微烫如脉，隐隐传来华曦的气息，仿佛陛下仍在，低语她的名字：“彦儿……”

她心神一震，泪如泉涌。这残刃是神凰血脉的最后遗泽，承载华曦的帝威与期望。彦儿咬牙，知若暴露，必被倭寇夺走。她环顾四周，妖人渐近，毒雾弥漫，珞珈山已无生路。忍痛下定决心，她毫不犹豫割开左臂肌肤，纵使血肉翻卷，剧痛钻心，也无法阻止她将凤焰剑残刃刺入伤口，深埋肌理，血流汩汩，却在触及残刃的瞬间，奇迹般止住。

那气息似认得她一般，赤金灵光自残刃渗出，融入她血脉，温热如母，抚平伤痛。彦儿低呼，左臂麻木，疤痕处隐现金纹，似神凰振翅。她心知，这不是巧合——陛下的残剑，已认她为主。

彦儿收摄心神，强撑起身，但紧接着伴随伤口的毒疮突然绷裂，脑海却闪回大战中自己昏迷前的最后片段……

珞珈山之战，精赤禁卫七部全灭，彦儿率部血战百鬼夜行，斩妖兽百头，金铁术坚韧如壁。却不料第五女武仙，鲛皇血脉，鲛人公主穆涵叛变，在一接触六鬼众便自自知不敌后竟直接卖主求荣，调转兵刃屠戮禁卫姐妹，以示对天皇的忠诚，顿时血染灵泉。

彦儿一时还无法从错愕和震惊中缓过神，瞪着空中的穆涵：“叛……徒！”

穆涵冷笑，鲛皇水刃斩断金鹂双腿，戏谑道：“华曦的小狗，你主子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护什么呢？”

彦儿悲愤交加，金焱剑诀爆发，铉铧金铁与凰焰奔涌，剑气如焰，瞬间迫出直逼第四女武仙颜无双的威势。穆涵本以为碾压这女帝的“小宠物”易如反掌，不料彦儿天赋密法金铁术与华曦、颜无双亲传金焱剑诀、紫冥剑意相融，战力随着杀意瞬间暴涨，剑气裂空，逼得穆涵猝不及防，水刃崩碎，狼狈不堪。

穆涵羞怒，再欲下杀手，却被一道妖媚笑声打断——玉藻前，六鬼众最高战力，千年狐妖，樱瞳如血，九尾摇曳，毒雾弥漫。她饶有兴致，瞥向彦儿：“小忠犬，倒是倔强。”古邪术诡谲莫测，魔光惑心，毒雾蚀骨，瞬间让彦儿无力招架，更无从破局，她被狐尾缠身，言语调戏，随着妖爪划破黑衣，血痕绽于腰侧。

玉藻前笑得肆意，毒雾侵入彦儿心脉，铉铧脱手，狐妖戏谑道：“再见啦～小家伙～”

然华曦亲传的凰力护体，金焱剑诀焚毒，彦儿奇迹般挺过剧毒。玉藻前不相信有人能抗她毒术与幻术，以为彦儿已死，命令穆涵随她一同去对付华曦，方让她捡回一命。

彦儿踉跄逃入林间，左臂隐痛，凤焰剑残刃的金光微弱，似华曦的低语，催她前行。珞珈山血色漫天，百鬼夜行的狂笑犹在耳畔。她孤身独活，背负颜无双的紫冥珠碎片与华曦的凤焰剑残刃，泪水干涸，化作冰冷的恨意。

她知晓，华都已乱，中原气运崩塌。她的路，唯有复仇。凤焰剑残刃藏于血肉，金铁术护她不灭。她低语：“陛下，您又救了彦儿一次……彦儿……会活下去！臣，璇彦，誓雪此耻！”那道左眼疤痕，成了她永不磨灭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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