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剩無幾的電量讓機體的許多功能正逐一關閉，就像是生命在一夜之間迅速老去的老人。

Ame能感覺到感測器的遲鈍、聽覺的遲緩、記憶體偶爾的閃爍不穩，就像靈魂正悄悄地從身體裡流失。

但她放不下。

她放不下這場尚未結束的冷戰，放不下Ina沉默背後的痛苦。

她明白，如果現在就這樣消失了，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話，那些尚未和好的眼淚，將成為Ina心底永遠的刺。

紙條能留下思念，卻無法替代擁抱。

她知道，有些話，如果不是親口說出，就不算真正說過。

她，不想留下遺憾。

午後，陽光靜靜地灑落在客廳地毯上，柔和得像夢。

Ina坐在沙發上，雙膝相疊，靜靜看著窗外的天光，神情出神。她看起來疲倦，卻安靜得像湖面。

Ame走過去，緩緩地單膝跪下，與她視線平齊，水藍帶粉的眼瞳溫柔如水。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被陽光融化——。

「Ina，」她抬起一隻手，朝她伸出手掌，「陪我跳支舞，好不好？」

那聲音溫柔而慎重，像是在請求最後一次體溫的共享。

Ina微微一愣。

她的目光有些迷茫，下意識地想退開，但又停住了。

看著Ame那雙仍然閃著柔光的眼睛——那是一種幾乎要熄滅的溫暖。

然後，她緩緩地握住了她的手。

Ame眼底輕輕一亮。

她將Ina輕輕拉起，兩人慢慢走到客廳中央。地毯柔軟得像是替這一刻準備好的舞池。

沒有音樂。

只有彼此的呼吸，和踩在地板上的輕聲步伐。

她們緩緩地旋轉、前後輕擺，彼此貼得很近。

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用身體記住對方的溫度。

Ame的手搭在Ina的腰間，姿態輕柔，彷彿擁抱一件易碎的寶物。

Ina的心頭一震。

她幾乎要忘了，這樣被Ame輕輕牽著的感覺，是什麼樣的溫暖。

她閉上眼，任自己陷入這場寂靜的舞蹈裡。

「Ina，我真的......好愛妳。」Ame低聲說，像是怕驚動什麼。

那聲音彷彿輕風，也像是無聲的道別。

Ina睜開眼，喉頭微微一緊。

她突然想起，那些紙條——那些她藏著、捨不得丟的、字跡歪斜卻滿載情感的告白。

她低聲問：「妳......什麼時候寫了那些紙條？」

Ame一怔，笑了。

「我有發現妳在找。我只是......想讓妳知道，就算不能開口，我也一直都在妳身邊。」

「我知道妳在生氣，不想看到我......可是我不怪妳。我從來沒有怪過妳。」

Ina的眼眶開始發紅。

「妳知道嗎......」Ina聲音開始顫抖，「我每看見一張，就更討厭我自己......」

「討厭自己怎麼可以這麼害怕、怎麼可以丟下妳......怎麼會沒有好好看妳一眼，為什麼不早點相信妳......」

Ame搖搖頭，輕聲安撫她：「別這麼說，Ina，只是因為妳太愛我了，所以才會害怕，害怕我不是原來妳認識的那個我。」

接著Ame輕輕把Ina摟進懷裡，兩人就這樣緊緊相擁在客廳的中央，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好長。

「Ame...可以不要離開我嗎。」

聽到Ina的請求，Ame很想答應她，很想但在她身邊守護她一輩子，但是她什麼都做不到。

剩餘電量：2%

「Ina，不要哭好嗎？我們還有最後一件事情還沒做。」

她紅著眼眶抬頭看向自己，「什麼事？...」

Ame牽著Ina的手引導到自己脖子後方的那個隱藏式開關，眼中含著深深的不捨，像是帶著最後的任性，嘴角卻勾起微笑。

「Ina，請妳將我關機，好嗎？」

Ina睜大雙眼，猛地搖頭，「不......不行，我不要！Ame，不要離開我！」

指尖停在Ame脖子後方的那個隱藏開關上，整隻手都在顫抖。

她的視線一片模糊，眼淚早就洶湧地湧出來，滴落在Ame的肩頭。

「我不要......Ame，我真的做不到......」

她的聲音像是破掉的琴弦，每一個字都在顫抖。

「我不要妳離開......我們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我不要現在就說再見......」

Ame沒有說話，只是用額頭輕輕靠著她，像從前那樣。

兩人額頭相貼，鼻息交疊，仿佛世界靜止在這一瞬。

她的聲音柔得像一片羽毛，卻不容忽視。

「Ina。」

她那雙水藍色的瞳孔裡滿是溫柔和不捨，還有決心。

「我愛妳。」

那句話輕得幾乎融化在空氣裡，卻重得像全世界壓在Ina心口。

她幾乎是在痛哭聲中，緊緊抱住Ame的同時，按下了那個開關。

——剩餘電量 1%。進入強制關機程序。

電流從脖頸竄過，系統的警報聲在腦海裡迴響。

——關機程序啟動。

時間像被拉長。

她沒有立刻沉眠，反而感覺到記憶像觸電般，一幕一幕湧了上來。

她看見了——

那天兩人在校園後山偷偷約會的午後，Ina雙手背在身後、害羞地問她：「如果哪天我變成深海裡的怪物，妳還會愛我嗎？」

她笑著回：「妳要是變怪物，我就潛到最深的海裡找妳。」

她看見了——

她們第一次吵架時，Ina咬著嘴唇不肯看她，一邊哭一邊推開她，但手指卻還緊緊抓著她的衣角。

她看見了——

那場觀星的約會。霧大得什麼都看不到，她急得快哭了，結果Ina卻輕輕把額頭靠過來，說：

「妳就是我的星星。」

她當時只覺得心跳好快，快得像要死掉。她從那一刻開始，就打定主意要陪Ina一輩子。

還有......

還有她們第一次住在一起，第一次畫彼此的肖像，第一次共用一副耳機，第一次為了煮誰最愛吃的早餐爭論到大笑......

每一個笑容，每一場眼淚，每一次擁抱，全都回來了。

像是一顆顆銀河碎片，閃閃爍爍地，在她意識的最深處綻放光芒。

她的感測器開始失靈，聲音模組靜音，連記憶體也開始凍結。

但就在最後一刻，她看見了Ina的臉——帶著哭腫的眼睛、帶著不肯放手的手，帶著滿滿的愛。

她的眼角慢慢流下了第一滴，也是最後一滴眼淚。

嘴唇輕動，心裡說出那句話：

「......晚安，我的星星。」

視界暗下，意識終於被黑暗吞沒。

她沒有痛苦，只有滿滿的、溫暖的愛意。

仿生人的動力核心斷電，Ame的身體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撐，緩緩地滑落。

「Ame......！」

Ina急忙抱住她，兩人一同跪倒在地。

那具逐漸失去溫度的身體，靠在她懷裡，冰冷而安靜，卻又像極了曾經那些溫柔的回憶——那些夜晚、那些擁抱、那些再也回不來的時光。

她緊緊摟住Ame，像要從她的體溫中追回什麼似的，可Ame的身體已然靜止。

眼淚終於潰堤，一滴一滴砸在Ame的臉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妳的......我也愛妳......我一直都......」

就在這時，她察覺到Ame胸前外套的口袋似乎鼓著什麼東西。

她遲疑地伸手，抽出那張被小心折疊起來的紙。

紙張邊緣微微泛黃，早已沾上水漬，隱約透著Ame一筆一畫寫下的字跡。

當她打開信件，第一行字映入眼簾時，眼眶裡的淚水再度決堤。

那是Ame的字跡，熟悉得讓人心碎，字體有些歪，像是手在顫抖時拼命寫下的。

「給最喜歡的Ina：

當妳讀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不在妳身邊了。

我知道這段時間妳一直無法面對我的離開，而我現在的樣子......對妳而言或許更像是個殘酷的提醒，提醒著真正的Amelia Watson早已離開了這個世界。

對不起，讓妳承受了這麼多痛苦與矛盾。

但對我來說——能夠再一次看著妳醒來，聽妳說早安，跟妳一起吃飯、甚至只是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影——這些時光——全都是我最珍貴的寶藏。

妳不說，我也能感覺到妳還在努力習慣我、不知道該怎麼看我，可是我從來沒有怪過妳，Ina。

妳願意讓我留在身邊，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這副身體是特製的，不可複製、無法修復，而現在，電量也所剩無幾。

所以我留下了一張張紙條，把我說不出口的話、還沒說完的話，一點一滴地留給妳。

妳知道嗎？

在這些日子裡，我真的好幸福，好幸福。

因為妳還願意坐在我身邊，即使眼神閃躲、即使沉默，我都能感覺到——妳的心一直沒有離開過我。

其實我一直都在觀察妳：妳的笑、妳的畫、妳不經意的嘆息。

每一個細節我都牢牢記著，因為這是我唯一能帶走的東西。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妳。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有天我們去天文社觀星，那天霧很濃，星星一顆都看不見，我著急到跳腳，因為安排好的約會全毀了，但妳卻溫柔的看著我說：「沒關係，妳是我的星星。」

那一刻，我真的下定決心了，要一輩子守著妳。

可惜，我的「一輩子」太短了。

也謝謝妳，給了我第二次愛妳的機會。

如果有下一次、如果還能再見一次，我還是會奔向妳，還是會選擇愛妳。

所以請妳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

而我......就會一直在那裡，守護著妳。

最愛妳的，Ameila

Ina無聲地顫抖，信紙早已被淚水濕透。

她幾乎無法呼吸，指尖死死抓著信的邊角，如同緊緊抓著這段愛情的最後一絲餘溫。

她低下頭，把額頭抵在Ame的肩上，嗓音破碎到幾乎聽不見。

「......我也愛妳，Ame。」

世界靜默無聲。

只有陽光落在她懷中人的臉上，那仍舊帶著微笑的神情，彷彿只是睡著了。

風從窗外輕輕吹入，掀動信紙的邊角，也撫過她們曾無數次依偎的客廳。

Ina仰起頭，無意間望向天花板——一顆微弱的夜光星星仍黏在那裡，早已褪色，卻還亮著。

她怔怔地望著它，過往那些柔軟的聲音與畫面像潮水般湧上。

——「妳就是我的星星。」

她拭去眼角的淚，將信輕輕摺好，放回Ame胸前的口袋，低下頭，額頭靠在她的眉間，像在道別，也像在守護。

陽光落在她的髮間，如同過去Ame指尖輕撫時說過的那句話：

「早安，我的Ina。」

而這一次，她輕聲呢喃。

「晚安，我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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