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丶龙娘的迷茫，羊小姐与放羊倌

　　阳光明媚的午后，早已独自一人跑回家的黑龙小姐正双手抱膝坐在床上，一本已然因常年频繁翻动而书页皱起的童话书摊开在她的脚边。

　　现在的黑龙小姐，正在半强迫地让自己去思考那个她一直不愿意去深思，或者说正视的问题——

　　“作为龙族一员，她该如何看待自己（捕食者），与人类（猎物）？”

　　“......唉”

　　黑龙小姐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最好的闺蜜小金毛再次在她面前消化了一名猎物，并且没有像以前那样让黑龙小姐糊弄过去。小金毛甚至难得地训斥了——本就是由小金毛自己默许至今的——黑龙小姐对于自己身份的逃避。

　　当时，在小金毛那双直视着她的焦黄色眸子里，黑龙小姐看到了错愕、悲伤，乃至抗拒的自己——与其实没有比她好多少的小金毛。

　　实际上，黑龙小姐早在决定在姑姑为她准备的成年晚宴中展现自己作为龙族的一面时，就预感到了自己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逃避了。

　　但是，在结识了人类先生，并与他一起训练后，人类先生与身为龙族与魔物的她相处时的那种“平常心”态度，与二者确实在某些爱好上有共同语言的事实，都曾让黑龙小姐愈发产生一种错觉：二人就是普通的、平等的朋友，而不是魔物与人类、捕食者与猎物。

　　诞生在名门望族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和平时代持续至今已有足足四个千年，绝大多数魔物与人类早已并无太大分别，但偏偏黑龙小姐是龙族，有时候，身为龙族本身这件事便由不得她不去将自己与人类作出区分。

　　这既是傲慢，又是事实。

　　“......”

　　“黑龙姐姐？你是龙耶，顶级的捕食者汪？”、“猎物、终究只是猎物哦”

　　......直到今天上午，小金毛在她的对面，再次将现实摆到她的眼前：

　　黑龙小姐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小金毛要这么突兀、这么强硬地强迫她去直面这个问题，但小金毛在那之后并没有解释什么，很快就以有事为理由离开了，只留下黑龙小姐与慌忙上前擦拭地面的工作人员。

　　黑龙小姐的脑海中曾闪过无数的想法，关于小金毛为什么会这么做的猜测，或轻巧或严重，但那些很快便一一被她抛到了脑后。她没有忘掉当时小金毛脸上没比她少多少的悲伤。

　　以及，她不愿责备她。

　　因为，最早便是小金毛锲而不舍地缠上来，把她拉出了这间温暖、舒适，但终究逼仄的卧室兼书房，并与她相伴至今。时至今日，即使是怯懦如黑龙小姐，也早已与总是那么热情的小金毛无话不谈。

　　（如果，小金毛她真的是厌烦了我——）

　　黑龙小姐不会否认，她的脑海里确实有过类似念头出现，令本就怯懦的她难免有些消沉。

　　但她很快就狠狠地摇起了头，抛弃了类似的想法。因为这是对她认知中的小金毛的背叛。

　　黑龙小姐曾在无数书中读到过，与她这个翻书人性格类似的，怯懦的书中人物。她不愿像那些随随便便就陷入幽微的书中人物一样，越来越极端，最终失去朋友或亲人——这也是她身为文学少女的矜持，看书不能只是翻书，而是要从中学到些什么。

　　所以，黑龙小姐便只有一件事要做——不愿让小金毛失望。

　　故而，她选择了先解决那个问题——那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她额前的乌黑刘海随着剧烈的摇晃而短暂破碎，隐约可见一双有些湿润，但正愈发变得坚定的红榴石般赤眸闪烁其后。

　　她梳起了刘海，侧过头，红榴石般赤红眸子毫无阻碍地注视着老旧的书页，但她的视线却并未追随着图画的演进与字词的讲述而逡巡、追索。它们只是长久地停留在一句话上——

　　“龙本应是任性自由的！”

　　是这位龙族小姑娘最喜欢、最认可的一句话，出自她那位龙族祖先之口。

　　“......呼”

　　（直面自己——直面自己！）

　　（首先，我、黑龙小姐，为什么会不愿意去面对那个问题？）

　　无法计数的沉默过后，颇为熟练的书页翻动声再次打破了房间中的寂静。当书页静止，故事便回到了开头。在扉页的插画中，一只黑龙与一位人类并肩而立、共同前行。

　　那便是黑龙小姐小时候接触的最早几个故事之一，主角便是她憧憬至今的一位龙族天才——

　　《龙姬物语》

　　————————

　　传说中，早在人与魔物共同歌颂希望的时代之前，在人类与魔族仍在进行永无止境的战争的那个过去，龙族中曾经有过一位横空出世、才华横溢、当世顶尖的天才研究者。

　　那时，恰好是龙族中人担当魔王的时期，龙族的声望正值巅峰，而那位天才正是时任魔王的姐姐。魔物各种族都在当时那位魔王，实则也可以说是堪称一明一暗两位魔王的带领下，在对人战争中取得了优势。

　　只是那位一直不喜欢现身台前的天才从未自称魔王，她对魔王之位并不在乎。

　　或许是思维太过超前，不止魔王之位，甚至就连人类与魔物之间持续不知几千年的仇恨，在那位龙族天才面前也如同恒河之沙般毫不起眼、毫无意义。她的视线早已超脱了时代的束缚、种族的局限，落在了世界本身。

　　而正是那些天才在探索世界的研究中，无意间随手偶得的东西，帮助着魔物各族取得了优势。

　　但，身为天才，便难免曲高和寡，她总是孤独的。即使是她那位魔物妹妹，也时常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而那位天才是如此的独立，以至于并没有将孤独当做孤独，她只是一门心思地在世界本身上钻研、探索着。

　　......

　　某天，当她被她那偷跑出王座之间的魔王妹妹硬拉着出门逛街时，偶然间，她们步入了一间售卖人族奴隶、血食的店铺。

　　她便是在那里，相遇了他——一位乍看之下普普通通，身子瘦削，衣服脏乱，但唯独一双眸子极其清澈的男子。于是，天才便下意识从脑海里那繁杂的思绪中抽出一缕注意力，注视了他几秒。

　　那男人便仿佛心有灵犀般与她对视、冲她点了点头，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微笑。他并没有像别的人类俘虏一样哀嚎、咒骂，或是求饶，他的神色中只有平静与持续不断的思索。

　　如同腹有诗书气自华，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与旁人相异。而他，也并不关心旁人的处境，甚至就连自己的处境，他都好像全然不在意——和她竟是有几分相似。

　　虽然那位天才确实对此感到了些许好奇，但世界上还有无数的问题在困扰着她，仅仅是这小小的分神，也已经堪称浪费。于是她便不再理会那位气质出尘的男子。

　　但她的魔王妹妹却买下了那位男性，笑着送给了她的天才姐姐——说是作为礼物。

　　当晚，龙族天才并没有多少进食的欲望，偶然间，她开口与那位预备食物说起了她在思考的事情：天与地、上与下、人与魔。

　　那人类男性则是出乎她意料的回答：圆与方？乾与坤？魔与人？

　　那男人紧接着又摇了摇头，自我否认道：未必、未必。

　　刹那间，龙族天才瞪大双眼，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那位此前她漠不关心的人类男性，眸中光华流转。

　　既然她所知道的魔物中没有人能够理解她，而她对此早已不以为意，那么，难道，人族中——？

　　随即，她便与那位普通的人类男性开始探讨。

　　传说中，日升月落，月落日升，足足三次后，龙族天才离开了住所，直接找到了她的魔王妹妹：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要和他离开了，我们的世界不在这里”

　　这并非请求、仅仅是告知。

　　她的魔王妹妹神色复杂，惊讶有、好奇有、生气有、不舍有，但最令她为难的，好像是她眼底的一抹愧疚。

　　龙族天才摆了摆手，没有说什么，转身便带着那位人类男性一同离开了魔王城，从此杳无音讯。她临走前，为她的妹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龙本应是任性自由的”

　　那时的魔王闻言，猛然抬头，追到窗口，却只能见到她与他已然遥远的背影。

　　自那之后，世人再没有见过那位龙族天才。传说，她与他一同到过极地之巅、万丈海渊、炙热火山与许许多多。二人见证、探讨、辩论，为后世留下了许许多多的著作、传说。

　　传说，龙与人各自收养了一个孩子，反而是人类与魔物，一男一女。于是，两个孩子便随着龙与人一同见证这个世界。

　　而在传说的最后，一人与一龙便在一间有着二人一生记录的书房中，共同与世长辞。

　　既然他不愿放弃人身，那么她也不愿意再孤身前行。

　　而龙族天才的魔王妹妹，在终于独掌大权之余，也力排众议，为她心爱的姐姐行过诸多方便，还在她与他收养的一人类一魔物的帮助下，搜集、整理了天才龙族与男人的研究、讨论，广传世间。

　　虽然她与他并未如此自称，但在那之后，世人便以“智者”称呼二人。

　　而二人收养的孩子在继承他们未竟探索的同时，则是选择逐渐踏足世间。一如明明不关心世事变迁，却在一片废墟中带走下了并未互相残杀，而是互相帮助的两个异族孩子的“智者”一般。

　　之后，世人便尊奉其为贤者，代代相传。

　　许多年后，正是在互为伴侣的两位贤者的引导与见证下，人类与魔物终于得到了持续至今的和平朝阳......

　　————————

　　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最后的文字，黑龙小姐仿佛重新回到了童年时分。那时的她便是兴高采烈地捧着童话书，双眼中满是憧憬与向往。

　　正是这篇她已经读过无数次的故事，令她与家族中大部分同类从一开始就抱着有些不同的看法——

　　（......我不愿意将人类视作食物，即使他们愿意、即使自己饥饿，我也仍旧憧憬、仍旧希望——我能像那位传说中的祖先一样，选择自己的生活，深耕自己的兴趣——）

　　（——并找到一位适合的伴侣！）

　　小姑娘的脸颊一时间忍不住泛起红霞。

　　“......”

　　沉默片刻，红霞便已褪去，她摇了摇头。为了朋友，她还是没有继续逃避。

　　（......好吧，真的不好意思也是一个方面。而且，黑龙的消化能力这么强也不能怪我吧——！从小到大吃什么东西也是很快就消化掉了我敢尝试着吃猎物吗！万一、万一一不小心就把我未来的知音给消化了......）

　　黑龙小姐的赤红眸子闪烁不定，表情又开始隐隐有些抓狂，但她很快就再次强迫自己那颗文学少女的心平静下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能分心。

　　（不不不，不能分心了，黑龙小姐！我自己！）

　　黑龙小姐猛地抬起了双手，狠狠拍打了自己的双颊上，给自己加油鼓劲。

　　（不要让金毛妹妹的好意白费！只有能真正地正视自己，正视猎物，正视魔物与人类的关系，我才能与人类先生更好的合作、训练，减少意外发生的可能！）

　　但随即，她的表情就再次变得迷茫与纠结。

　　（可是，人类先生......）

　　（人类先生他......是怎么看我的呢？）

　　......没错，这就是黑龙小姐最为忐忑不安的事情：人类先生，究竟是如何看待她这位每次训练都要“夺走他一次生命”的，魔物的？

　　此前的她，甚至忐忑到了任由自己沉溺在人类先生单方面的好意中，并随之愈发不愿去面对、深究那背后的原因。

　　一方面是家族与好友的期许，另一方面是自己所奉行至今的道理、憧憬至今的希望......

　　（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接受人类先生的帮助，又怎么能自豪地在晚宴上展示自己——）

　　（......那样的我，还是我希望中的我吗？）

　　随着黑龙小姐的思考的延续，不久前，她亲口对人类先生说过的话开始浮现于她的脑海——

　　“龙生而任性自由，我一直觉得，是指龙的道路与前进方向，而不是作为龙们能够肆意行动、无视他人的借口。同样，龙的任性与自由，绝不是龙应该无视别人的帮助与付出”

　　“我一直认为，作为高贵的龙、高尚的龙，最重要的，就是不能一直让最关心她们、与她们最关心的人，失望。唯有这样，选择面对，而非一味、一直逃避，才能能称得上真正的‘任性自由的龙’”

　　（这也是我所希望的，龙的样子。至少......这是我来见你的最大理由）

　　黑龙小姐的面庞一点点开始了扭曲：

　　“......我真的有资格，说出这种话，吗？”

　　沉默。

　　“......”

　　半晌，略微颤抖的话语，在小姑娘已经埋入并拢膝盖后的脑袋处传出：

　　“如果，我不是生而为龙——”

　　仿佛是掐准了这个时机，突然有礼貌且急切的敲门声响彻房间

　　“砰砰砰！”

　　刚刚陷入沮丧没多久黑龙小姐吓的几乎从床上蹦了起来——不，她真的蹦起来了！

　　“嘀铃铃！”

　　几乎是同时，她放在床上的魔法通讯装置亮起了光芒与声响，又把一蹦而起的黑龙小姐强行拽回了床上。

　　“——？？？”

　　可是，慌乱中的黑龙小姐只是瞥了一眼魔法通讯装置上显示的信息，刚确认到是她的闺蜜小金毛发来的消息。还没细看，门外的敲门声便再次传来，并且更加急切。

　　“啊啊啊——！”

　　几乎要抓狂的黑龙小姐只得用魔法直接跳到了门口，她一把放下自己的刘海，另一只手连忙施展后续的魔法，防止她一头撞上自家卧室的墙壁。

　　“请问，黑龙小姐在吗？我们是金毛小姐介绍来的。我们为了您在十几天后宴会上的礼服而来”

　　一道听起来和黑龙小姐平时说话有些像的，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从门后传出，那是一位年轻男性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天生的胆怯与腼腆。或者说，是和黑龙小姐相似的怯懦？

　　黑龙小姐一时间愣住了，但她的手在听到“金毛小姐”的称呼后，便下意识的开了门。

　　名贵的卧室门无声划开，露出了其后站着的一男一女。

　　黑龙小姐的视线便先落在了瘦削男性的身上。

　　站在前面的，是看起来连成年与否都不好说的腼腆男孩，他的棕色浓密短刘海同样遮住了双眼。只见他腼腆地笑了笑，摘下一顶黑色贝雷帽，向着黑龙小姐鞠了一躬：

　　“您好，黑龙小姐，感谢您与金毛小姐选择我们的衣服，我和阿、阿羊会竭诚为您服务”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仿佛是对阿羊这个称呼有些不好意思，接着，便向着黑龙小姐深深地鞠了一躬，让开了黑龙小姐的视线。

　　黑龙小姐则是在眼前这位——看起来有点像绘本上的牧羊人的言语指引下，看向了他身后的“羊小姐”......

　　而在黑龙小姐身后，房间正中的那张床上，她的魔法通讯装置仍在亮着蒙蒙微光，其上还显示着金毛小姐刚刚发来的信息——

　　"黑龙姐姐，加油哦(＾－＾)V，汪唔！"

　　屏幕随即陷入黑暗。

　　......

　　因窗帘被紧紧拉上而变得异常昏暗的房间中，两位女性的身体正缠绵在一起，一方拘谨的面红耳赤，紧紧抓着她身上一不小心就被趴下了一半的衣服，身子下意识不断后退着。

　　而另一方的脸上则是带着早已见怪不怪的礼节性微笑，双手纤细十指蠢动不停，步步紧逼：

　　“黑龙小姐，请您不要乱动，很快就结束了，本人保证！再者，我们都是女性，你没必要这么拘束的！”

　　好像是拘谨的那一方躲闪的太过频繁，强势的那一方便出言劝阻。声音听起来清脆悦耳，但也带着生意人言语中惯有的蛊惑意味。

　　“可、可是，羊小姐，为什么他——放羊倌先生也要在这里！？”

　　后退着的黑龙小姐将视线移向了站在一旁，身体正对着缠绵二人的放羊倌先生，她下意识又扯高了一点遮住自己春光的衣裙，急得眼睛都快要转圈了。

　　“安啦安啦~我的小羊倌是不会乱看的——哪里跑！”

　　黑龙小姐已经渐渐退至墙壁，她眼睁睁地看着羊小姐在步步紧逼的同时，向着侧面一伸手，那看起来视线明明已经被浓密刘海完全遮盖的放羊倌先生——男孩？——却熟稔地将包括卷尺在内的测量工具递到了她的手上。

　　（那小放羊倌的脸都已经红彤彤了好吗？他甚至在刻意避开我的视线！）

　　黑龙小姐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哼哼——认命吧，黑龙小姐，我们定然会让你享受到最完美的体验！”

　　下一刻，黑龙小姐的视线便被逼近的，正被拉的“啪、啪”响个不停的坚韧卷尺所覆盖。

　　她的大脑就此宕机了......

　　......

　　"呼~黑龙小姐，完成了！过来，我的小羊倌，老规矩，我说你记——额，您还好吗？"

　　恍惚间，黑龙小姐好像听到了羊小姐充满关切的询问。

　　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只看到一位年轻的男性正走过来，好像是向她伸出了抓着尖锐东西的手——

　　黑龙小姐那双赤红色眸子霎时间瞳孔竖起，化为龙瞳，她下意识地释放魔力，本能地想要阻止眼前陌生男性在她这种恍惚情况下的靠近。

　　但是她马上就发现了那位人类男性——放羊倌先生，他只是在羊小姐的招呼下走进了一点，手上拿着纸笔将要记录而已。于是，她赶紧收起了大部分魔力，但仍有微量的魔力化为实体，直直射向了他的手。

　　“——！”

　　放羊倌先生注意到了飞速射向他的微量魔力，想要躲闪却是已经赶不及。电光火石间，他抬起了手，并没有选择用手中已经记录了一部分数据的纸笔去抵挡黑龙小姐下意识的攻击，而是用自己的手护住了另一只手上的工作用品——

　　噗呲——

　　于是，小放羊倌的手指便被魔力割伤，一滴滴鲜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渗了出来。

　　然而，小放羊倌脸上的表情只是扭曲了一瞬间，便转向了愣在当场，苍白指尖隐隐颤抖的黑龙小姐，向她深深鞠躬并诚挚道歉道：

　　“——抱歉！黑龙小姐，我不是故意靠近你的！”

　　羊小姐看起来也吓了一跳，她直接护在了小放羊倌身前，刚要说些什么，就见黑龙小姐已经从愣神中回过神来，她手掌上随即亮起了绿色的，象征着治愈的光芒，就要上去为他治疗——

　　但黑龙小姐的动作很快便止住了，因为她看到了羊小姐脸上虽然隐藏的很好，但在龙族与生俱来的洞察力之下仍是无所遁形的——恐惧。

　　那是下位魔物面对上位魔物时天生便会出现的事物。而魔物羊，本就是在魔物中相当于最底层猎物的存在。而黑龙小姐，恰巧是一条黑龙。正是羊小姐脸上那抹隐藏在商业笑容深处的恐惧，令黑龙小姐不敢再上前。

　　不知为何，她竟是又联想到了那个被眼前二人的到访所打断思考的问题——

　　（作为龙族一员，她该如何看待自己（捕食者），与人类（猎物）？人类先生又如何看待她？）

　　“......”

　　在不敢再前进的黑龙小姐对面，羊小姐在确认了黑龙小姐只是下意识的自保反应，以及她手上的是绿色治愈魔法的光芒后，她先是松了口气，向眼前的大顾客投去了一个抱歉的眼神，接着便转过身，扶起了还在鞠着躬小放羊倌。

　　她单膝跪地，一双棕色眸子中只有眼前年轻但坚强的小放羊倌，眸中满是心疼与怜惜。她感激地拿过了他手上的记录工具，接着便当着黑龙小姐的面，捧起小放羊倌那根仍在滴血的手指塞入了口中，羊小姐脖子上系着的金色铃铛则是因为她的动作而铃铃作响。

　　小放羊倌那有些苍白的小半张脸，霎时间就因为羊小姐大胆的行为而变得通红一片、继而整个人都浑身僵硬起来。他下意识想要抽出手，却因为羊小姐眸子中的关心与爱护而不得不作罢，最终只能别过一张通红的稚嫩面庞。

　　“嗯......呜啾...呜......”

　　细微的、黏腻的水声在二人之间回荡。小放羊倌只感觉自己的手指像过去发生过的无数次那样，先是被炙热的气息包裹，继而被送入了一处潮湿闷热的小小洞穴、洞穴中还潜伏着一只巨大的、柔软的、扁平的怪物。

　　扁平柔软的怪物就隐藏在那狭小温暖的洞穴中，在他那根手指上不断地裹缠、环绕、逡巡、包裹着。以治愈为名，撺取着小放羊倌手指上每一分独属于他的味道、气息，并如同宣誓主权般将自己的气息、唾液浸染于其上。

　　“唔嗯嗯、啾、啾、唔啾——”

　　渐渐地，小放羊倌感觉自己的手指一点点浸入了羊小姐温暖的唾液中......或是羊小姐的唾液渐渐地漫上了他的手指？脸愈发烫了的怯懦小男孩下意识环顾四周，想要向在场的其他人求助。

　　明明黑龙小姐就是造成他当下处境的罪魁祸首......该说我们的小放羊倌年轻，还是纯真呢？又或者，只是他生来如此？不过，这些明显在当下并不重要。

　　“......”

　　然而，当他的视线中终于出现黑龙小姐时，原先还有些许期望着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黑龙小姐虽然在看着她与他没错，但她的注意力明显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了！在量尺码时如此青涩的黑龙小姐，此时明明目睹了这般场景，却依旧目不转睛、面不红气不喘，这不是在想别的事情是什么！

　　“嘬、嘬嘬，吸——”

　　小放羊倌的脸愈发涨红，但他却一直没有强行抽出自己那在阿羊口中愈发深入的手指，因为这是阿羊的好意。他只能愈发瞪大那双隐藏在浓密刘海后的灰色眸子，祈祷着他的阿羊能够主动吐出他的手指......

　　直到——他的整根手指都没入了羊小姐的口腔，而羊小姐，看起来还想要更多。

　　在羊小姐的喉咙因手指的到来而即将下意识吞咽的前一刻，小放羊倌脸上的表情一变，由羞怯变为了紧张，他不再顾及阿羊的心情，而是仿佛在阻止什么般强行抽出了自己那根早已不再流血的手指。

　　啵~

　　羊小姐小嘴微张、隐有热气蒸腾的舌头忍不住追出口腔些许。她脸上表情略显茫然，仿佛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她的小放羊倌，直到看到他脸上的紧张，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先是感激地冲着明显松了口气的小放羊倌笑了笑，继而才带着歉意看向被晾在一旁的黑龙小姐。

　　她准备再次道歉后，就带着已经搜集好的身体信息离开这里。至于衣服的款式，金毛小姐已经替黑龙小姐决定好了，而作为专业的裁缝，羊小姐二人同样认为那很适合眼前的黑龙小姐。

　　然而，就在她刚要道歉时，黑龙小姐却是突然开口了，语气中是满满的困惑：

　　“羊小姐，请问放羊倌先生，是您的——猎物？”

　　羊小姐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疑问而一时间瞪大了那双漂亮的棕色眸子，她随即想到了她的老主顾金毛小姐在她前往黑龙小姐这里前提到的一番话。于是，她便释然地摇了摇头：

　　“猎物？黑龙小姐、您可能误会了......”

　　"为什么，人就只能是猎物？"

　　羊小姐说着，一把将小放羊倌拉到了自己的身前，两只手自上而下环住了小放羊倌的身体，她一边享受着他微弱的、象征性的挣扎，一边把脑袋搁在了他的头顶，温柔地说：

　　“让您见笑了，黑龙小姐，其实——是我喜欢我的小放羊倌，而我的小放羊倌也喜欢我而已”

　　噗——

　　仿佛是有白色的蒸汽自小放羊倌的头顶升起，他下意识地深深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对面的黑龙小姐。但，或许是他认为必须回应阿羊的话语，片刻后，一句低低的话语从他那里飘了出来：

　　“是、是的，我、我也喜欢阿、阿羊......唔！不、不要这样，阿羊......！”

　　不等他说完，我们的小放羊倌就被喜形于色的羊小姐紧紧地抱在怀中蹭来蹭去，只有并不那么痛苦的“哀嚎”低低传来。

　　“......”

　　黑龙小姐仿佛早有预料，又像是没想到真是这个回答，她愣在了原地，任由眼前二人在她眼前恩爱。

　　片刻后，她猛然惊醒，忍不住发出了下一个问题：

　　“可、可是，放羊倌先生刚刚明明很抗拒你想要吃掉他的行为——”

　　问题还未问完，黑龙小姐的声音就渐渐听不到了。因为羊小姐与放羊倌先生听着她的问题，渐渐停止的互动，有些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看向了她。

　　黑龙小姐又开始紧张地挫起了头发。

　　于是，羊小姐率先进行解释：

　　“黑龙小姐，您也知道，我虽然是魔物，但我的种族本身就不允许我们完整地吞食人类”

　　当然，我也不会真的吞食掉我的小放羊倌，羊小姐补充道。

　　“而我之所以没让阿、阿羊继续吞咽下去......就是因为，阿羊是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受伤的”

　　小放羊倌接着补充道。

　　“......”

　　随着二人的解释，黑龙小姐这才明白，原来，羊小姐曾经在很早的时候就与放羊倌先生尝试过那个魔物上层社会的习俗，但因为种族限制，羊小姐甚至不能完整吞掉小放羊倌的手臂，甚至常常因为太过勉强自己而被小放羊倌的手指逼到强行呕吐。

　　在二人都放弃了这个获得名声的做法后，羊小姐却对小放羊倌的手指产生了一定的依赖与渴望，但每当她将小放羊倌的手指吞到根部，下一次吞咽就必定会产生剧烈的反胃。

　　于是，为了羊小姐的健康考虑，小放羊倌虽然依旧默许了她舔舐自己手指的习惯，但绝对不会让她的嘴巴跨过那条线，最终伤到他的阿羊。

　　听到这里，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加深了的黑龙小姐忍不住追问：

　　“可、可是，既然失败了，你们又为什么能踏入上层社会，成为有名的服装设计师——？”

　　羊小姐与放羊倌先生面面相觑。片刻后，放羊倌先生倒是没说什么，羊小姐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面对黑龙小姐加深的疑惑，羊小姐笑着解释道：

　　“黑龙小姐......我明白你为什么有这样的认知，但，你要知道，现在是和平的希望时代，早已不是几千年前的黑暗时代，或是刚刚进入和平时代的时候了！”

　　羊小姐摇了摇头：

　　“那个习俗，说到底，也仅仅就是习俗而已”

　　“黑龙小姐，我明白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您当然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实际上并不看重所谓的消化与控制能力，它们早已是将要，或者即将被淘汰的东西"

　　"但您是龙，您生在生而强大的龙族、您是消化能力顶尖的黑龙，您的周围都是能够轻松掌控自己的消化能力的同类，所以，您会下意识的认为，那个关于猎物与捕食者的，上一时代苟延残喘至今的习俗，就是一切”

　　听着羊小姐的讲述，黑龙小姐一双眸子越瞪越大，她好像渐渐明白了羊小姐的意思，但又有一层薄薄的迷雾阻拦着她，不让她彻底想通。

　　不知是因为见过的人多了，做生意多了，话术自然就高了，还是受到了某人的指点或是授意，羊小姐接着说：

　　“我曾听金毛小姐说过，您将那句‘龙本应是任性自由的’作为座右铭，并以此作为了支撑你去为了证明自己，不让家人失望的训练的动力，但......您难道没有想过，你的家人过去是为什么不强迫你去吞食，并进行相关的训练吗？”

　　“不就是因为这句话本身吗？结果，这句话反而成为了你限制自己的原因，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黑龙小姐闻言，拳头瞬间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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