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着蟹壳青，安然抽回手臂的动作轻得像抽走一片羽毛。卫生间的水流声刚响起，林依依就睁开了眼睛——其实她根本没睡着。

她像条搁浅的小鱼，用肩膀和腰腹的力量一点点蹭到床尾。

卫生间的门缝漏出一道暖黄的光，牙刷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安然擦着脸走出来时，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圆睁的眼睛——林依依不知何时已经蹭到床尾，下巴搁在叠好的被子上，睡衣领口歪斜着露出半边肩膀，睡裙皱巴巴地卷在腰际，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发梢还翘起几根不听话的呆毛，显然已经用肩膀和腰腹的力量蹭了很长一段距离。晨光描摹出她轮廓边缘细小的绒毛，像颗毛躁躁的蒲公英。

“怎么醒了？”

“你偷跑。”她控诉着，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黏糊，鼻尖在空气中轻轻抽动。

“要不要再睡会儿？”安然擦着脸出来，发梢还滴着水。

“不要。”她固执地蠕动到床边，做出等待被抱的姿势，“今天可是安然第一次去学校的日子。”

早餐的煎蛋特意煎成爱心形，林依依却吃得心不在焉，蛋黄顺着下巴滴到围兜上也没察觉。安然第三次伸手替她擦嘴时，她突然叼住他的指尖：“能不能……”

“不能逃学。”

“嘁。”她松口别过脸，“谁要你逃学了。”

林依依罕见地没有对食物发表意见。她盯着安然吞咽时滚动的喉结，突然用鼻尖把牛奶杯推过去：“多喝点。”

“又不是去打仗。”他失笑，却还是顺从地喝光了。

安然在茶几上筑起一座微型城堡：平板支在懒人支架上，薯片袋撕开小口，吸管杯卡在凹槽里，甚至贴心地把空调遥控器设置成语音模式。

“每小时必须喝半杯水。”

“知道啦。”

“视频通话键在这里，长按三秒就能接通。”

“我又不傻！”

“摔倒要立刻……”

“知道啦知道啦！”她猛地用额头撞他手背，“又不是小宝宝。”

可当安然真的拎起书包时，林依依突然安静下来。她盯着安然弯腰穿鞋的背影，喉头动了动：“喂。”

“嗯？”

她像只笨拙的企鹅般挺起上半身，，颈部微微后仰，像株等待攀附的藤蔓。安然弯腰把她捞进怀里，立刻感觉到她鼻尖抵在自己颈动脉处，呼吸热乎乎地拂过皮肤。

“注意安全。”她说得很郑重，仿佛他不是去上学而是去战场。

安然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电子表发出“嘀”的提示音，七点十五分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在两人之间的缝隙里投下一道金线。

平板电脑亮起待机画面时，林依依正盯着大门发呆。投影在大电视上自动播放的早教动画里，卡通熊正在教“1+1=2”，可她突然觉得那些鲜艳的色彩失去了吸引力。

茶几上的平板亮起提示：【安然】发来一条消息。

她慢慢蹭过去，鼻尖点在屏幕上。

——是一张教室空荡的座位照片，配文：「比你先到。」

林依依突然笑了，用下巴在对话框里戳出一串乱码发送。而她并不知道，座位上的少年正盯着手机里那串毫无意义的符号，嘴角扬起同样的弧度。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阳台栏杆上，歪着脑袋与她对视。林依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扭身开始在地毯上蠕动。

“一圈、两圈……”

上午第三节课间，安然的手机突然震动。视频请求界面跳出来，林依依的脸几乎占满整个屏幕，鼻尖上还沾着一点可疑的紫色——大概是蓝莓酱。

“我绕客厅完成了五圈半！”她骄傲地宣布，镜头晃动着扫过地板上用零食摆出的路线标记，“而且……”

画面突然天旋地转，最终定格在天花板。背景音里传来“咚”的闷响和她的小声抽气，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依依？”

“没、没事！”她的声音忽远忽近，显然正在努力翻回正面，“只是练习坐起来的时候……稍微撞到茶几了……”

走廊尽头的上课铃被敲响，安然匆匆说了句“回去给你带好吃的。”

挂钟的秒针走过最后一格，十二点的报时声刚刚响起，林依依就已经蹭到了玄关处。她的额头抵着冰凉的门板，数着楼道里隐约传来的脚步声——第三次误判后，地板的凉意透过睡裙渗进来，膀胱的胀痛感越来越明显。她不安地扭了扭腰，想起自己够不到马桶边缘的尴尬。

上午为了完成安然规定的“绕客厅五圈”，她喝光了整整一杯水。

咔嗒。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终于响起时，她猛地仰起头，睡裙后背已经被薄汗浸湿了一小片。

门开的瞬间，安然的目光落在脚下那一团微微发抖的身子上。他弯腰去抱她，手掌刚托住她的后腰——

“欢迎回——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依依突然惊叫出声，身下不自觉地夹紧，残存的躯干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怎么了？”安然僵在原地。

“厕、厕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脸颊涨得通红，“快……！”

后知后觉的安然终于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卫生间。当他手忙脚乱地帮她褪下内裤时，林依依已经憋得眼眶泛泪，鼻尖上凝着细小的汗珠。

“笨蛋安然……”释放过后，她把发烫的脸埋在他肩头，“差点就……”

餐桌上摊开的汉堡包装纸泛着油光，炸鸡的香气勾得林依依早把尴尬抛到脑后。“这是什么？”

餐桌上，印着红色logo的纸袋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林依依像只发现新大陆的猫，不停地用肩膀去顶袋子：“这是什么？好香！”

“汉堡，薯条，还有……”安然从洗手间出来，甩着水珠的手突然僵住，“等等！别咬包装纸！”

安然把双层吉士堡拆到她面前，“像这样咬——”

她等不及他说完，整张脸埋进去就是一口。芝士酱蹭在鼻尖上，生菜叶挂在下巴摇摇欲坠，可她琥珀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好吃！”含混不清的欢呼混着肉汁滴落，“比蛋糕还好吃！”

安然看着她像发现新大陆般挨个品尝薯条、鸡翅、番茄酱，甚至试图用嘴剥开糖醋酱的包装袋，突然觉得带外卖回来真是明智之举。

当林依依咬到第三根薯条时，动作突然慢了下来。她盯着手里（其实是嘴里）还剩大半的汉堡，表情像面对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

“吃不下了？”

“……嗯。”她蔫蔫地点头，又不死心地舔了舔芝士酱，“可是好好吃。”

安然三两口解决掉剩下的食物，她看得目瞪口呆：“安然是黑洞吗？”

“是你胃口太小。”

午休时，她蜷在安然臂弯里，还在回味炸鸡的酥脆。但连日的疲惫终于追上她——眼皮刚合上，轻微的鼾声就响了起来，嘴角还沾着一粒芝麻。

窗帘被风吹起一角，阳光在地板上画着游移的金斑。安然小心地擦掉她脸上的食物残渣，突然发现她睫毛下挂着淡淡的青黑。

——原来昨晚根本没睡着吗？

他想起清晨她强撑精神的模样，胸口泛起细密的刺痛。怀里的躯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株终于找到攀附物的藤蔓，全心全意地依偎着他。

书桌上的复习资料静静躺着，但此刻他只想让这个午休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林依依是被窗外的蝉鸣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脸颊下还残留着安然的体温，但身旁的位置早已凉透。

“安……然……”她嘟囔着，用下巴划开锁屏，发现已经下午三点十七分。

平板电脑被她顶在头顶，像只笨拙的企鹅搬运工，一点一点往床边挪动。

“a、s、d、f……”她胡乱用鼻尖在对话框里戳了几个字母发给安然——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些符号代表什么，只是喜欢按键弹出的音效。

窗外阳光正烈，晒得地板发烫。她慢吞吞地蹭到床边，像只搁浅的鱼一样扭动身子，试图用肩膀抵着床沿坐起来。

“咚！”

第五次失败时，额头撞在床头柜上，疼得她眼泪汪汪。但想到安然说的“每天进步一点点”，她又咬咬牙，换个角度继续尝试。

“咚！”

又一次歪倒在床边。

视频里的老师还在念着，而她盯着自己光洁的肩头，第一次对自己残缺的身体感到恼火。

安然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林依依像条脱水的小鱼，瘫在卫生间门口的地毯上，睡衣皱巴巴地卷到胸口，脸上还带着可疑的红晕。

“救……命……”她气若游丝地哼哼，“膀胱要起义了……”

安然三步并作两步把她抱进卫生间，脑子里飞快思考对策。等她解决完生理问题，他蹲下来敲了敲瓷砖地面：

“以后如果我不在，你就用这个。”

他从柜子里掏出一包成人纸尿裤，铺在卫生间干燥区。林依依盯着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包装，突然用鼻尖撞他手背：

“这是给小宝宝用的！”

“这是应急方案。”他戳了戳她鼓起的脸颊，“等你能自己坐稳了，我们就用马桶。”

她撇撇嘴，但没再反驳。毕竟比起憋到快爆炸的滋味，这点妥协算不了什么。

“要试试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缓慢地蹭上去。纸尿裤的材质比想象中柔软，但心理上的羞耻感让她全程低着头，直到安然用毯子把她裹成寿司卷抱出来。

“进步很大。”他突然说。

“啊？”

“今天坚持到五点才……”

“不许说！”她猛地用头顶他胸口，却悄悄红了眼眶。

书房第一次摆了两张垫子。安然的高考真题集旁，摊着林依依的《幼儿识字大全》。她趴在自己的专属软垫上，鼻尖悬在绘本上方，时不时偷瞄一眼安然的侧脸。

台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大一小，一静一动。安然笔尖划过卷面的沙沙声里，夹杂着林依依认字视频的轻声跟读。

“木……日……月……”

她念得很认真，但每隔几分钟就会偷偷瞄他一眼——看他皱眉思考时的睫毛阴影，看他解出难题时松开的指节，看他偶尔揉太阳穴时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她看着他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复杂的公式，突然觉得自己读的「大、小、多、少」幼稚得可笑。

当安然合上最后一本习题册时，发现身旁的小家伙已经睡得昏天黑地。

她的脸贴在平板电脑上，压出一个圆圆的红印，口水在屏幕和脸颊之间拉出晶莹的丝线。识字APP还在循环播放读音，衬得她的鼾声格外香甜。

安然摸出手机，悄悄拍下这滑稽的一幕。照片里，她歪着的嘴角还沾着晚饭的番茄酱，睫毛在台灯下像两把小扇子。

羽绒被裹住林依依时，她无意识地往热源处蹭了蹭。安然看着她在梦中咂嘴的模样，想起白天老师说的话：

“高三就是不断放弃什么的过程。”

但此刻，他轻轻将她搂进怀里，心想——

有些存在，是连高考都不配让他放弃的，不过他对高考也没重视到那种程度，毕竟家里的公司可不需要他有什么文凭才能继承。

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林依依终于能磕磕绊绊地用拼音打字了。

林依依盯着安然发来的消息——“马上到国庆了”

“国庆……”她小声念着这个词，鼻尖在屏幕上戳出一个小油点。

往常她会直接问安然，但今天不一样——她可是学会了拼音的人！

打开浏览器，她郑重其事地用下巴点击搜索框，然后……

缓慢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戳：G-U-O-Q-I-N-G

（期间打错了几次，删掉重来。）

“guo qing jie shi shen me”

按下搜索键的瞬间，屏幕迸发出铺天盖地的信息流——红旗招展的广场，整齐的军队方阵，璀璨的烟花……她的眼睛越瞪越大，像只发现粮仓的小老鼠。

她的目光直接锁定在最后一条——

“国庆节放假安排：10月1日至7日放假调休，共7天”

七！天！假！期！

林依依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

至于那些“1949年”“天安门”“改革开放”……统统被她的大脑自动过滤。

傍晚，安然推开门时，迎接他的是一个异常兴奋的依依 。

“安然安然！”她像只发现猫薄荷的猫，在床上疯狂扭动，“我知道国庆是什么了！”

“哦？”他放下书包，已经准备好给她科普近现代史，“那你说说？”

“国庆节！”她兴奋地仰起头，“可以放假七天！”

“就记住这个？”安然挑眉，瞥见浏览器历史里国庆假期旅游推荐、国庆档电影的观看记录。

“还有——”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拱到他耳边，“全国人民都会出来玩！”

他本以为那些厚重的历史会让她震撼，却忘了这孩子的思维永远直指最朴素的快乐。

他该纠正她的，该告诉她国庆背后的沉重与荣光……翻开历史课本给她看开国大典的黑白照片。

“这个挥手的人是谁呀？”她盯着毛主席像。

“是让中国站起来的人。”

“为什么站着还要别人让？”

半小时后，林依依已经哈欠连天，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他肩膀上栽。最后彻底放弃思考，小脑袋转来转去。不多时，视线便黏在窗外——楼下便利店正在试放国庆促销的氢气球，一串红彤彤的爱心飘过夜空。

“安然！”她突然用肩膀撞他手臂，“我们能不能也买那个？”

“哪个？”

“会飞的气球！绑在书包上，这样我出门就能飘起来，不用爬了！”

课本“啪”地合上。安然揉了揉太阳穴，突然理解了自己小学老师当年的心情。

他突然觉得——

也许对于一个刚刚学会“假期”为何物的孩子来说，这种纯粹的快乐，才是对节日最好的致敬。

晚餐时，林依依破天荒没缠着要喂，而是用下巴操纵平板继续刷攻略。咖喱饭渐渐凉了，但林依依的演讲才刚开始。

“第一天去电玩城抓娃娃！”她眼睛亮得像小灯泡，“第二天吃火锅，第三天……”

安然往她嘴里塞了块胡萝卜：“先吃饭。”

她鼓着腮帮咀嚼，却还在含糊不清地规划：“……第七天……唔……要安然一整天都抱着我……”

“最后这条不用等国庆。”他擦掉她嘴角的咖喱，“现在就能实现。”

她突然安静下来，耳尖悄悄红了。

“安然，我们去海边好不好？”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可以把我埋进沙子里，只露个脑袋！”

“人挤人的，你……”

“去游乐园！”她打断他，鼻尖戳着屏幕里旋转的木马，“把我绑在旋转茶杯上！”

安然看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意识到——她根本不知道“人山人海”意味着什么。在她单纯的世界观里，假期等于安然全天候陪她玩，就像那些vlog里滤镜加持的美好画面。

临睡前，林依依还沉浸在假期幻想中。她像只筑巢的鸟儿般在床单上蹭来蹭去，突然用额头撞了撞安然的手肘：

“其实查到另一个词。”

“嗯？”

“蜜月。”她眨着眼，“说是‘和喜欢的人一起旅行’……国庆就是我们的蜜月！”

安然差点被口水呛到：“谁教你这个的？”

“搜索推荐关联词。”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发丝扫过他下巴，“所以要去有月亮的地方！”

月光恰好在此刻漫过窗台，落在她仰起的脸上。安然突然觉得，或许该庆幸她没搜到“蜜月”的真正定义。

“睡吧。”他遮住她亮得过分的眼睛，“明天教你写‘国庆’两个字。”

“不要！”她在被窝里踢腾（虽然并没有腿），“先学写‘蜜月’！”

深夜，安然查看平板使用记录时，发现除了“国庆节”之外，还有几条被删掉的搜索历史：

「没有手怎么放风筝」

「残疾人能坐过山车吗」

「安然高考后会不会离开」

清晨六点半，闹钟还没响，林依依就已经睁大了眼睛盯着安然。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里，她的瞳孔亮得像是装了星星，鼻尖几乎抵到安然的下巴上。

“醒醒——”她用额头轻轻撞了撞他的锁骨，“天亮了！”

安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她兴奋得发红的脸颊，活像只即将出门撒欢的小狗。

“才六点多……”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发顶，“游乐园九点才开门。”

“那也要提前准备！”她理直气壮地扭了扭身子，“万一堵车呢？万一排队呢？”

安然无奈，只好提前起床里。

林依依今天特意挑了件红色的小裙子，说是要“应景”。安然帮她套上衣服时，她兴奋得像个即将春游的小学生。

“水壶！零食！纸巾！”她一项项清点背包里的物资，虽然这些东西最后都是安然拿。

“你倒是会指挥。”安然捏了捏她的脸，把她塞进特制的双肩包里。

今天的背包比平时宽敞些，安然在底部垫了软垫，侧面还挂了个小风扇——虽然已经入秋，但国庆的天气依旧闷热。

林依依从背包口探出脑袋，发梢上别着昨天网购的国旗发卡，随着安然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出发！”她宣布，仿佛这是场伟大的远征。

还没到游乐园门口，车流就已经堵得水泄不通。林依依从书包口探出脑袋，鼻尖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红，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

“安然，那些人……是在排队吗？”她小声问。

“嗯，排队买票。”

“可队伍都排到马路上了！”

安然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免得被路过的行人碰到。

等真正到了游乐园门口，林依依才彻底明白什么叫“人山人海”。

——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入口处，小孩的哭闹声、大人的喊叫声、广播的提示声混成一片嘈杂的洪流。排队的人群像一条蜿蜒的巨蛇，从售票处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广场，甚至看不到尽头。

“这……这要排多久？”她的声音弱了下去。

“至少三小时。”安然平静地回答。

林依依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书包里的空间变得无比安全。

“还进去吗？”安然低头问她。

林依依盯着不远处一个被挤得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又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躯干，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我……我们还是回家吧。”她小声嘟囔，“这么多人，我连爬都没地方爬……”

安然揉了揉她的脑袋，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往地铁站走去。

回程的路上，林依依异常安静。她趴在书包边缘，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突然小声问：

“寒假的时候……真的能补给我双倍时间吗？”

“嗯。”安然捏了捏她的鼻尖，“而且那时候人少，你想玩什么都可以。”

她的眼睛这才重新亮起来，像两颗被擦亮的琥珀。

下午，安然把客厅改造成了临时影院。窗帘拉紧，零食堆满茶几，投影仪在墙上投出《疯狂动物城》的片头。

林依依被裹在毛毯里，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鼻尖上还沾着爆米花的黄油。当朱迪警官在银幕上飞奔时，她突然“咯咯”笑起来，早上的失落一扫而空。

林依依眯着眼，心想——

虽然没玩成游乐园，但能独占安然一整天，好像也不错。

门铃声响起时，林依依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沙发上，用鼻尖戳着平板上的电子日历——国庆第二天，安然答应陪她一整天。

“谁呀？”她扬声问，随即意识到自己根本够不到门把手，只好蠕动着往门口蹭。

安然从书房出来，瞥了她一眼，故意放慢脚步去开门。快递员递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上面印着某知名游戏品牌的LOGO。

“这是什么？”林依依眼睛一亮，立刻蹭到安然脚边，仰着头试图用下巴去够包裹，包装上印着某知名游戏外设品牌的LOGO，但剩下的文字对她来说仍像天书。她急得用肩膀顶了顶盒子：“快拆开嘛！”。

安然却把箱子举高，嘴角微扬：“想拆？”

“嗯嗯！”她点头如捣蒜。

“那先让我看看你这一个月的练习成果。”

林依依鼓起脸颊，一副“你怎么能这样”的表情，但还是乖乖被抱到了床边。

“我能自己起来了！”她信誓旦旦地宣布，随即肩膀抵着床垫，腰腹用力——

第一次，歪倒。

第二次，滑落。

第三次，她咬紧牙关，鼻尖都憋红了，终于借着墙面的支撑，颤巍巍地“坐”了起来。

“十、九、八……”安然倒数。

她浑身发抖，额头沁出细汗，却在数到“三”时再也坚持不住，“啪叽”歪倒在床上。

“怎么样？”她气喘吁吁地问，眼睛却亮晶晶的。

安然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觉得自己的没道理苛刻。

——她本来就没有四肢，能靠腰腹和肩膀的力量撑起身体，已经是奇迹了。

——而且，她明明可以耍赖、可以撒娇，却还是认真完成了练习。

“合格。”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勉强算你通过。”

“那快递呢？”她立刻得寸进尺，用鼻尖指向门口那个包装严实的箱子，“拆开拆开！”

包裹拆开的瞬间，林依依愣住了。

两个游戏手柄躺在泡沫垫上——一个是普通的黑色款，另一个却明显经过改造：摇杆缩短，按键加大，整体用柔软的硅胶包裹，侧面还有专门设计的咬合凹槽。

“这是……给我的？”她声音都抖了。

“嗯。”安然拿起特制手柄，轻轻抵在她唇边，“用牙齿咬住这里，舌头可以拨动摇杆，按键用鼻尖或者下巴点。”

林依依愣了两秒，突然想起一个月前自己缠着他要玩游戏时，安然那句模糊的“等国庆后再说”——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你之前说国庆以后才能玩游戏……是因为这个？”

“嗯。”安然点头，“普通手柄你用不了，所以专门定制的。”

她盯着手柄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用额头抵住安然的手腕，声音闷闷的：“……谢谢。”

她小心翼翼地叼住手柄，像小兽叼住猎物般不敢用力。安然帮她打开早已下载好的游戏——一款简单的合作闯关类游戏，画面色彩鲜艳，操作也不复杂。

“试试？”

林依依用舌尖试探性地碰了碰摇杆，屏幕上的角色立刻蹦跳起来。

“动了！它动了！”她含糊不清地欢呼，手柄在齿间晃动，差点掉下来。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客厅里回荡着林依依时而兴奋时而懊恼的喊声。

“左边左边！”

“啊！那个怪物！”

“安然救我——”

她的操作还很笨拙，经常不小心咬到暂停键，或者把摇杆推得太猛导致角色掉进陷阱。但渐渐的，她找到了节奏——轻咬是跳跃，舌尖左拨是移动，鼻尖重压是攻击。

“我赢了！”当屏幕弹出“通关”字样时，她激动得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安然及时接住她，发现她鼻尖和嘴唇因为长时间用力已经微微发红，眼睛却亮得像盛满了星星。

晚上，林依依累得眼皮打架，却还固执地叼着手柄不放。安然强行把她“卸货”，抱到床上时，她突然含糊地问：

“安然，我以后能当职业玩家吗？”

“……”

“或者游戏测试员？”

“……”

“实在不行……开直播呢？”

安然捏了捏她的脸：“先学会写‘职业’两个字再说。”

她嘟囔着抗议，却在他关灯时突然拽住他衣角（用嘴）：“明天还玩？”

“嗯。”

“后天？”

“看情况。”

“那……寒假真的去游乐园？”

“睡吧。”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她满足的睡颜上。安然看着那个被咬出牙印的特制手柄，突然觉得——

或许，他该提前研究一下寒假游乐园的VIP通道了，有钱人的特权，多少也该享受享受。

窗外，国庆的烟花在远处绽放，映亮了半边天空。

林依依在半梦半醒间想——

原来假期不一定要去人挤人的游乐园。

有游戏，有安然，有特制的手柄……

这样的日子，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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