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虽然目不能视，阳光直射在皮肤之上的灼痛依旧清晰可辨。

高羽理结从未停止挣扎。

粗糙的麻绳深陷进她的皮肉，在纤细的肢体上镌刻下一道道血痕。

胸口被绳圈层层勒紧，无比憋闷。私处因绳结反复磨蹭而极度敏感，稍一挣扎便感到触电般的酥痒。

交叉吊在颈后的双手失去了知觉。肩膀被迫向后张开，扭到极限的双臂几乎脱臼。蜷缩的双腿无法分开，也无法伸直，小腿肌肉传来阵阵痉挛。

挤占口腔的破布令理结无法吞咽，唾液沿着塑胶球体的孔隙滴淌下来，令人反胃的铁锈味挥之不去。

就在刚刚，理结咬伤了加藤的右手。愤怒的加藤用锁链将理结拴在了水泥地上，还蒙住了她的眼睛。

情况急转直下，理结却愈发冷静。

刚被绑起来的时候，只是想稍稍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就难受得直冒冷汗，但随着四肢逐渐麻木，理结反而能忽略生理上的疼痛，更积极地思考逃脱的手段。

加藤离开后，理结很快就发现，剧烈甩动拴在脖颈和脚踝处的两条锁链，能够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加藤声称理结被囚禁在他家的仓库。他在说谎。昨晚被绑在汽车的后座上时，加藤并未蒙住理结的眼睛。隔着车窗玻璃，理结清楚地看到了“教具生产基地”的招牌。

不知为何，这家工厂周六没有开工，寂静得吓人。理结是当前仓库中唯一的“声源”。只要能发出足够大的声音，就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锁链甩动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仓库中，时而沉闷，时而清脆。

先迅速甩三下，然后不疾不徐地甩三下，最后再迅速甩三下。

按照一定的规律甩动锁链可以节省体力，这会是一场持久战。

明明是相当凶险的状况，高羽理结却没来由地有些期待。

6

拉开车门时，加藤看到清音正隔着对侧的车窗向内张望。

她的目光越过副驾驶座上放着的啤酒，不偏不倚地落在加藤的右手背。白色劳保手套上，淡粉色的血渍清晰可见。

那是刚刚被理结撕下皮肉的伤口。虽然已经做了应急处理，鲜血还是不断从纱布下面渗出来。

加藤害怕清音盯着自己右手的眼神——就像隔着点心铺的橱窗，盯着一块缀有草莓的奶油蛋糕。

他抗拒地打开后门的锁，将右手藏在方向盘下面，摇下车窗对清音喊道：

“副驾驶座的安全气囊有故障，你坐后排吧。”

清音收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

“感谢您的体贴。”

她打开车门，在加藤的左后侧坐下。制服裙的褶子在车座上摩擦出“沙沙”的轻响。她从车座缝隙中拉出安全带，熟练地扣好，动作轻柔又自然；上半身坐得笔直，比昨晚被捆在同样位置的理结还要直。她用右手饶有兴趣地拉扯着安全带，仿佛在测试弹性，左手则没有出现在后视镜中。

加藤猜想她在操作放在膝盖上的平板电脑，或是摆弄不知藏在哪里的手机，因为刚刚他分明听到了相机快门的“咔嚓”声。

（注：日本的手机和平板电脑拍照时不能关闭快门提示音）

单手操作平板电脑的时候，清音始终抬着头，面带微笑，盯着后视镜。

加藤硬着头皮发动汽车，冷风簌簌地从没来得及关掉的空调中冒出来，他打了个寒战。

都怪那本难懂的推理小说，自己也变得疑神疑鬼了。

清音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她正襟危坐，微微侧过脑袋盯着窗外，很少眨眼。制服领子高高竖起，遮挡住她脖子上的脉搏，让她的侧脸看上去像是美术教室中的石膏像。

汽车在工厂附近的十字路口停下，清音忽然开口。

“您是独生子吗，加藤先生？”

“是的。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清音依旧盯着窗外，“我也一样。”

“没有兄弟姐妹吗？”

“同辈只有我一个。”

这么看来，久世绫子还没有结婚。

“说起来，久世女士是你母亲的妹妹……”

“校长是我的监护人。”

加藤这才注意到，每次提到“校长”的时候，清音的语气都会变得异常冷淡。

就像加藤被父亲逼迫着只能回到故乡继承家具厂，清音一定也有其他想做的事，只是无法忤逆监护人，才不得不在周末为学生会工作。看来她也和自己一样，没有别的路可走。

汽车停在家具厂的院子里，四周一片寂静。

清音抱着平板电脑下了车。

“感谢您提供这次参观学习的机会，今天没有开工吗？”

“没有订单就不会开始生产。”

“原来如此。”清音扬起了眉毛，那神情像是在说“看来贵司生意惨淡。”

加藤感觉受到了鄙夷。

“八坂市所有私立高校使用的教具都产自我司。若每个采购负责人都像久世同学这样磨蹭，开工自然遥遥无期。”

清音点了点头。“既然无法参观车间，那就请带我看看样品。”

“我带你去仓库。”

工厂共有两个仓库，新仓库储存着用来应付检查的合规产品，旧仓库则是一些杂物。

“请问我可以拍照吗？”

“可以拍样品，别的不准拍。”

加藤对清音举着平板电脑到处转悠的行为感到厌恶。

对于世间的绝大多数学生来说，课桌椅只是消耗品。上课的时候没事做，就在桌面上涂画。需要垫脚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穿着鞋子踩上去。若是和其他学生起了冲突，没准还会把椅子举起来随意摔打。对于这样的学生，桌椅的零件松动，涂层破损，胶垫滑落，用着用着就歪了、坏了、塌了、散架了……再正常不过，换一套就是了。

一直以来，加藤家的工厂都把粗制滥造的产品卖给八坂市的学校，校方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是八坂市，类似的“传统”在全国各地都存在，无论是生产方还是校方都能从中牟利。

但眼前的这个叫清音的丫头，似乎正想挑战这个“传统”。刚刚围绕合同草案展开的交锋历历在目。若是为了久世学园的利益着想，就不该这么吹毛求疵。

从清音对绫子那冰冷的态度中，加藤能解读出某种嫌恶。她大概和绫子之间存在矛盾，正在设法妨碍合同的签订。

这就是为什么绝对不能将公家的事交给年轻人来做——他们惯于在面临重大决定的时候湎于私情。

前往仓库的路上，清音又开始操作起平板电脑。

“请问我之后可以去工厂的其他区域参观吗？”

加藤有些不耐烦。

“你真觉得自己是来参观学习的？不就是走个流程吗？”

清音摇了摇头。

“校长委托我与加藤先生洽谈合作，意味着要对贵司进行全面评估。首先，在刚刚的接触中，我已发现贵司的生产环境存在安全隐患——”

“安全隐患！”加藤感到气血上涌，“我司和八坂市那么多学校合作了十几年，头一次听人说存在隐患。你倒是说说，不安全在哪——”

“狗。”清音轻描淡写地说。

加藤一愣。

“贵司在厂区养狗，就在刚刚，您的右手不幸被它咬伤。倘若身为饲主的加藤先生都会被攻击，那其他工人和访客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

清音不知何时绕到了加藤的右侧，紧盯着加藤右手背上的血渍不放。

接着，她毫无征兆地用手指向关押理结的旧仓库。

“此外，那边的仓库一直传来奇怪的响动。”

在突然降临的沉默中，加藤清楚地听到了锁链微弱而又有力的甩动声。

哗啦。哗啦。哗啦。

在那精密计算过间隔的、如同机械运转一般的声响背后，蕴含着某种强烈的意志。

哗啦——哗啦——哗啦——

“若这响动是货物从货架上跌落所致，则贵司的仓储条件也——”

哗啦。哗啦。哗啦。

“不，不是。”加藤慌忙打断她，“你误会了，货品存放在另一个仓库。那边的仓库里关着咬伤我的那条狗，你听到的是狗甩动项圈锁链的声音。”

“那可真是……”清音掩住嘴，“从加藤先生右手的伤势来看，厂区饲养的是凶猛的大型犬。若一直被关在狭窄的仓库中，它会变得愈发凶暴。”

“对……对呀。关进仓库也只是权宜之计。我下午就打电话请专业人士……”

“这种恶犬不应继续留在厂区，为避免影响签约，还请您尽快处理。”

加藤感到天旋地转。

加藤匆忙将清音领到自己的办公室。

“您还未向我介绍狗的品种。”清音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比格？马尔济斯？法国斗牛犬？”

“法国斗牛犬。”加藤应付着，“很凶猛。我去去就来。”

加藤很不情愿让清音离开自己的视线。

昨天晚上，为了防止被厂区的摄像头拍到，加藤将理结留在车上，先回办公室关掉了监控，之后就一直没再打开。

换言之，不管清音想在办公室调查什么，加藤现在都没办法知道。公司的账本就藏在办公桌抽屉的夹层里，里头有不少“坏账”，万一被那个丫头翻了出来，今后的生意可就难做了。

但若是绑架理结的事情败露，等待着自己的可就是牢狱之灾了……

心烦意乱的加藤回到停车场拿喝剩的啤酒。两罐啤酒下肚，他冷静了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旧仓库前。

仓库门上着密码锁，戴着手套没法操作触摸屏，于是加藤脱下手套，和啤酒罐一起扔掉。被血浸透的纱布敷在伤口上，勉强没有脱落。密码解锁的蜂鸣声响过，甩动锁链的声音戛然而止。

加藤将门拉开一条窄缝，侧身进去，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穿过货架，在理结面前站定。昏暗的仓库中，理结依旧蜷着身子，被锁链拴在原地。她没有轻举妄动，紧咬着口球，呼吸平缓，像在积蓄力量。加藤毫不怀疑，若是他接下来贸然解开理结脚踝的锁链，一定会被重重地踢上一脚。

加藤并不着急。理结被剥夺了视力，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他要让这沉默的对峙再持续一阵子，等到理结的心弦不堪重负地断裂，再冲上去惩罚她。

“咔嚓。”

忽然听到了一连串的快门声。

加藤挣扎着扭过头去，动作慢得像在拧一颗锈死的螺丝。

清音就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的不是平板电脑，而是那部不知被她藏在哪里的手机。

7

加藤内心的野兽发出咆哮。

他猛地扑向清音，一把钳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按在墙上。清音的手机在挣扎中掉落在地，被加藤踢进了仓库的深处。他用膝盖抵住清音的腰，用力将她的双臂往后掰。

“您这样做的话……合同……”

惊惧令清音瞪大了眼睛，全身震颤不已。

“签不成了。都怪你。这下满意了吧？”他在清音的耳畔呢喃着。

“校长她……”

“报备过吗？无所谓的，之后就让你小姨亲自找我谈嘛。”加藤从身后的架子上取来备用的麻绳，“不谈家具生意，谈别的。”

绑架理结并不是为了勒索钱财，但清音就不一样了。她不仅具备优秀演员的潜质，还能够为后续的拍摄计划提供可观的资金。

“后悔吗，久世同学？如果你老老实实检查完样品就走，只做学生会干事该做的事，就不会遭此横祸。”

加藤用绳索将清音的手腕绑在了肩胛骨中央，又将她的大小臂拧成锐角。

“你到底有多讨厌你小姨啊？为了不让她沾油水，宁愿往火坑里跳。”

“您居然……”关节反折的疼痛令清音嘴唇发青，“所谓的被狗咬伤……其实是那边的孩子咬的吧？”

货架的阴影里传来含糊不清的呻吟声。

“你可不准咬我啊。”加藤冷笑着，用绳索在清音的脖子上比画了一下，她的肩膀因恐惧而紧缩，“我可是准备了两个项圈的，懂我意思吧？”

又是一阵甩动锁链的声音，只是这次听起来有气无力。

麻绳的弹性很差，但不易留下缝隙，加藤毫不顾忌清音的感受，将每一组绳圈都收到最紧，打上严密的死结。

“难受不？”他饶有兴致地问，“你可以喊出来，咒骂我也可以。刚刚不还很健谈吗？”

清音咬紧牙关不发一语，她的双手在颈后无力地挥舞，像只被烛火烧焦了翅膀的飞蛾。

“疼得开不了口吗？也好，更让我省心。接下来绑腿，不许挣松手上的绳子，也不许踢我。”

加藤半蹲下来，拎起清音的裙角向上一翻，少女发出短促的惊呼。

纯白的棉质内裤下臀肉圆润饱满，深黑色丝袜触感无比柔顺。双腿修长，从大腿到脚踝，足足用了五组绳圈才完全捆牢。

“你们家的基因相当不错。”加藤一边检查绳结一边啧啧赞叹，“再过几年，你也会变成绫子那样的性感尤物吧？”

“加藤先生……您被校长诱惑了。”清音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峻而又低沉，“校长是个危险的……”

“放心，我自有分寸。”加藤站起身来，抓住清音的肩膀用力向后掰，强迫她向前挺胸，接着用绳索将大臂固定在躯干两侧。余绳在她的胸部上下和腰部反复缠绕，最终深深勒进双腿之间。

“我会和绫子成为完美的共犯，说不准还会成为你的姨父呢。”

加藤开始在清音的身上揉搓，少女纤细的腰肢，胸前弹跳的软肉，原本隐藏在裁剪得体的西装制服之下，如今也被绳索勾勒得玲珑有致。他闭上双眼，陶醉地呼吸，仿佛此时在自己怀中扭动呻吟的另有其人。

“那种事情……”清音眼角含泪，“绝对不要……”

加藤从架子上取下一团破布。

“真情流露了？含着这个哭吧，稍微体面一点。”

清音无力地张开檀口，加藤将破布仔细地塞了进去，又撕开一卷黄色封箱胶带。

“先用这个稍微委屈一下，我马上去买你的口球和眼罩。”

八坂市中心就有一家情趣用品店，加藤绑架理结用的道具都是从那买的。

加藤推搡着清音，把她押到货架中间，脱下她的制服鞋。清音乖巧地跪坐下来，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刚刚还不时甩动几下锁链的理结也变得安分守己。

果然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干。

沟通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但暴力可以。

推开仓库大门，暴烈的阳光扑面而来，加藤却只感到神清气爽。

加藤没能注意到的是，在大门即将关闭的刹那，被阳光照亮的货架深处，清音正凝视着他的背影。

后悔，苦闷，哀怨，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已从少女的脸上一扫而空。眼见加藤毫无防备地远去，她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密码锁的蜂鸣声响过，清音将脸颊凑近金属货架边缘。封箱胶带没过多久就被蹭了下来，湿漉漉的破布被她随口吐到一旁。

她清了清嗓子。

8

仓库门开了。

有人听到了求救信号？

高羽理结感到一阵振奋。

她打算继续甩动锁链，告诉来人自己的位置，却忽然感到一丝违和感。

太安静了。

仓库的门上着密码锁，只有工厂职工才知道密码。若其他职工听到奇怪的声音来仓库查看，开门后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加藤。

理结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不由得蜷起身子。

周围一片死寂，加藤正踮起脚尖靠近。求救的事情已经暴露。加藤想要偷袭理结，狠狠地惩罚她。若是眼睛没被蒙住，身体没被锁链拴住，理结至少还能有所防范。加藤一现身，她就可以攻击他的要害。可是现在她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办法站起身来，只能任人宰割。

接下来理结可能会被转移到其他地方，甚至更糟……

“咔嚓。”

快门声。

恶趣味。

想要用手机拍下自己挣扎的窘况吗？

不，那声音……听上去有点距离。差不多是从门口传来的。

怎么回事？不是加藤？来人没进入仓库，而是站在原地拍照，准备报警？但若是那样，他又为何始终保持沉默，没有任何动静——

理结陷入了混乱。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仓库中响起了扭打的声音。男性粗重的喘息和女性轻柔的呻吟混在一起。兴奋的男性正是加藤，而另一位女性应该和理结差不多年纪，和加藤缠斗了没多久就落于下风。

两人开始对话，但理结感到一阵耳鸣眼花，听得断断续续。

“……合同……”

“……校长……”

“……干事……”

“……火坑……”

事态失控了。

这位少女为了学生会事务来到家具厂，听到理结的求救前来仓库查看，见理结遭人绑缚，拍下照片准备报警，却被紧随其后的加藤制服。

理结的举动连累了无辜的人。

加藤开始施暴，少女的反抗逐渐微弱。

理结也被深切的自责吞没，没有办法思考。

——直到少女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请点点头。”

说话声那么近，仿佛和自己处在同一高度。

但这怎么可能？理结现在可是躺在地上。

除非……说话的那个人，也同样躺在地上。

加藤走了？现在是刚刚遇袭的少女在和我说话？

“……若是能听到我说话，请点点头。”

理结试探着点头，锁链微弱地抖动。

“太好了，看来你的心情已经平复。从现在起，你只需要好好休息，没必要勉强回应我。”

“呜……”

理结用力点头，脖子被项圈扯了一下。

“都说了没必要回应我……总而言之，我要先向你道歉。”

“呜？”

“刚才被犯人压制的时候，我的演技过于逼真，对你造成了惊吓。犯人离开后，你一直在发抖。你可能觉得连累了我，但其实完全不是那样，没必要自责。”

“呜呜……”

理结愣了一下，发出困惑的声音。

她说“演技”？刚刚那绝望无助、挣扎哭泣的样子，全都是演出来的？

虽然和理结一样被捆绑着，但从少女的语气中感觉不到丝毫痛苦。

“为避免对当前状况产生误会，请明确以下三个事实。第一，犯人已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第二，我来工厂不是为了学校事务，而是为了救你；第三，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因为来的路上我就报了警。”

“呜呜……呜呜！”

理结又扭动起来，脖子被项圈扯得生疼。

刚刚少女也被抓住的时候，理结已经万念俱灰。

她做梦也没想到少女是有备而来。

“我将按顺序对上述三个事实进行说明，在这期间还请保全体力，耐心等待救援。”

少女的措辞出奇地冷静，听上去就像是电车的报站提示音。

“首先是犯人当前的状态。犯人将手套和易拉罐丢弃在仓库门口。从残留的酒液判断，犯人至少饮用了两罐啤酒；刚刚与犯人接触时，他的体味也印证了这一结论。”

昨晚理结在小巷中遭遇加藤时，他也喝了酒。

“酒精会使犯人判断力低下，但也可能激发暴力倾向，于是我刻意向犯人示弱，满足其施虐欲，防止他加害你。此外，若犯人误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可能会继续饮酒，进一步降低其危险性。”

理结想起在加藤的车上看到的景象：他把一打啤酒放在副驾驶座，一边开车一边往嘴里灌，最后甚至把车停在路边呕吐。

将理结押进仓库后，他就没再喝酒，现在车上应该还有不少存货。

“顺利的话，他将在醉酒状态下被捕。但若他在警方赶到之前又回到仓库，我会尽量拖住他，不让你受到伤害。”

少女的语气稀松平常，理结却感动得快要落泪。

“接下来让我们进入正题。说来惭愧，虽然只是一介学生，但我很喜欢浏览八坂市警署的SNS账号。今早八坂署发布了你的寻人启事。你失踪前去的那家书店，我凑巧也常去。我打电话央求老板，得到了你购买的书的清单。考虑到你买的都是升学考试的参考书，很难想象你是离家出走，更像是遭人绑架。当然，警方大概也是这样判断的，只是为了避免引起恐慌，不能直接写明。”

看来妈妈早早就报了警……

“上午，我在学校遇到了来办事的犯人。他穿着定制西装，却戴着廉价的劳保手套；身为右撇子，却又一直把右手藏在口袋里。于是我试探了他一下，把办公室的空调设成热风，一直缠着他聊天，没过多久他就口干舌燥，伸出右手拿水喝。”

少女随口说出了自己拷问嫌疑人的可怕事实。

“犯人的右手受了伤，伤口很新鲜，未经专业处置。倘若只是被猛兽或是工厂设备所伤，并没有藏匿起来的理由。综合考虑出血量、伤口位置和无法见人的状况，我认为那伤口应是人类牙齿撕扯所致。”

又被少女说中了——血腥味至今仍盘踞在理结的口中。

“昨夜你外出后遭人绑架，现在又有位男子形迹可疑，试图掩盖遭人咬伤的事实。这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我当即决定随犯人前往工厂调查。”

理结完全能明白少女的想法，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大量阅读推理小说的后遗症之一，就是会将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和一些最糟糕的设想联系在一起。

“为方便暗中调查，我向犯人施压，让他误认为我想坐在副驾驶座，他果然中计。原以为犯人会将人质藏在后备厢，但一进入后座，我就发现座椅靠背的缝隙里塞着一张纸条。”

理结的心脏狂跳不止。

昨晚在车后座挣扎的时候，理结觉得无论如何都得留下证据，于是就用被反剪的手把纸条塞了进去，再用身体挡住。一路上她都在努力将纸条塞得深一点、再深一点，祈祷它不要被加藤发现。

如果有谁能够找到理结遗留的讯息，那一定是推理小说的主角那样，富有观察力与同情心的人。

如今这样的人就近在眼前。

“我装作调整安全带的样子，把纸条抽了出来，用藏在袖子里的手机拍了张照，发现那是一张收据，内容和你昨晚的购书记录完全匹配；但是，犯人可能只是凑巧有即将参加升学考试的弟弟或妹妹，于是我询问犯人是不是独生子，他的回答不出我所料。”

理结努力跟上少女的思路。

加藤一定是回答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少女据此判断，那张收据的主人正是昨晚失踪的理结。

这成为了决定性的证据，一击必杀。

“我将照片和车内的录音发了出去，接下来只需拖住凶手；但我也很担心你的安危。随犯人来到工厂之后，我立即听到你在用莫尔斯电码求救。”

先迅速甩三下，然后不疾不徐地甩三下，最后再迅速甩三下。

三短，三长，三短。这是“SOS”，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

“犯人谎称是狗在仓库中甩动锁链，但除非是训练有素的功能犬，否则很难发出那种富有规律的信号。我威胁他赶紧去安抚狗，否则就不签合同，他匆忙赶往仓库，我则偷偷跟踪他；往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少女话音刚落，仓库外就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我们今后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我参与调查的记录会全部被抹消，这是因为所谓的不可抗力，不必介怀。”

不可抗力？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道别令理结猝不及防。

“冷静地思考未必能突破所有的困境，有时也需要孤注一掷的勇气。”

是一厢情愿的错觉吗？少女的语调似乎也流露出些许哀伤。

“祝你余生平安顺遂，不会再卷入这样的悲剧。保重。”

如梦似幻的时间，太过短暂。

9

今天是个意义重大的日子。

为了庆祝自己的重生，加藤回到车上，吹着空调喝剩下的啤酒。

下午就开始拍摄视频，先去八坂市中心买些道具，顺便更新一下摄影设备。午饭吃什么好呢？两个丫头就接着吃便利店买的面包好了，加藤打算去吃法餐。今后要常常和绫子那个阶层的人打交道，必须逐步提升自己的品位。

“原来佐餐酒也有这么多门道……”

加藤翻着维基百科，逐渐感到手中的啤酒索然无味。他摇下车窗，将半空的易拉罐随手一丢。

工厂门外忽然警笛声大作。

加藤的大脑一片空白。

警察？为什么会有警察？

那两个丫头报的警吗？的确，清音的手机被加藤落在了仓库里。但她被捆在货架中间，应该没那么容易拿回手机才对……

加藤直愣愣地盯着厂门，希望警车只是呼啸而过。但警车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工厂门口，几个警察从警车上下来，向工厂保安出示证件。

冲我来的？怎么可能？

到底是什么时候报的警？

可恶，必须得逃了！

加藤哆哆嗦嗦地下了车，朝着办公室跑去。要逃到海外吗？加藤有个大学朋友在东南亚工作。护照就在钱包里。得回办公室拿账本。加藤经手的“坏账”涉及八坂市大小十余所私立学校，绝对不能落到警察手里。

加藤并不是担心家具厂的存亡或是父亲的死活，而是在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单是应付警察的追捕就已经够要命的了。要是再得罪了那些搞教育的有钱人，自己下半辈子都要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

加藤一脚踹开办公室门。账本就藏在抽屉的夹层里，拿到之后沿着工厂的卸货通道逃，从栅栏翻出去。耳背老头，再多拖住那些警察一会儿啊！账本藏在哪来着？

他紧张地瞥向窗外，警察已经冲了进来。领头的女警西装革履，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像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年轻的女警？那一定是财阀雇佣的杀手，装作警察的样子，要来取自己的性命。

对，一定是久世家搞的鬼，都是久世绫子那女人的错，如果不是她诱惑我签那种合同的话——

“上午十一时三十六分，已逮捕嫌疑人，请继续搜索人质。”

鹤见明穗收起对讲机，嫌弃地看着加藤，后者正戴着手铐，趴在路边的绿化带里呕吐。他的西装在栅栏上扯得破破烂烂的，身上沾满了树叶。

“大白天的喝成这样。抓了两个女学生到底有什么可高兴的。”

“不要杀我。”加藤哭丧着脸，“这位小姐，我还要有老父亲要赡养，我……对了，久世绫子。久世绫子在我手里。还想让她活命的话，就呕……”

明穗皱起眉头。

“就为了逮捕这种废物，有必要以身入局吗。”

“警部，已经找到清音小姐了。和清音小姐关在一起的少女也已确定为昨晚失踪的高羽理结。”

手下的警察指向一旁的仓库。

明穗点了点头。

“辛苦了。那接下来就老样子，我送清音，你们保护好另一位受害者。”

她又鄙夷地看了一眼在地上蠕动的加藤，然后朝着自己的警车走去。

“啧，大侦探。又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的。”

清音端坐在警车后排，被加藤捆得像个抱枕。

“您辛苦了。”

“你小姨让我把你原样绑回去，抱歉了。”

身为刑警，被绑架的女高中生近在咫尺，却不能帮她松绑。

“您也有许多难处。”清音亲切地笑着。

久世家向八坂市警署和媒体施压，将清音参与的案件全部隐没。明穗成了清音的“司机”，被绫子呼来喝去。

她沉默着发动了警车，但没开出去多远，就感到忍无可忍。

“这都第几次了？都退部了，还总玩你那破侦探游戏！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和纪子交代？”

“您不必为逝者负责。”清音无动于衷地说。

“我是刑警！刑警就是要为死人负责的，你这小鬼！而且那也不是普通的死人，那是你妈！”

明穗猛踩油门。

“还有郁，你知道郁给我打了几通电话吗？”

清音怔了一下。

“看在纪子的份上，看在郁的份上，也看在我的份上，爱惜自己一点好吗？”

“鹤见警部。”清音叹了口气，“您知道我家的情况。”

“你真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讨厌你小姨？”

“我无法容许自己在校长的阴影下苟且偷生。”

“你不是推理小说的女主角，清音。你只是个女高中生。有的事交给大人做比较好。”

“但校长会通过署长向您施压。”清音又扬起了眉毛。

“所以说我和郁不是一直在想办法吗！”

明穗气得猛砸方向盘。

“进展是有的。”清音说，“我在犯人的办公室找到了他和校长的交易记录。”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的私人行为，不会导致您受到处分。”

逐步收集久世绫子的犯罪证据，最终在董事会上弹劾她，这就是清音的计划。

“你和纪子真的很像，太像了。总是这样自作主张，仿佛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

“您过奖了。”

“所以……其实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调查加藤才来的工厂。”

“他被校长迷住了。”

“那救人呢？顺带的？”

“既然在犯人的车上找到了受害者留下的证据，就不能坐视不管。”

“你和受害者接触过了吧？今后还想再和她见面吗？先说好，我可不能把你的身份信息透露给她。”

清音垂下眼帘。

“她应该也很喜欢读书。”

她随身带着的书中，有一本不是案发当晚购买的。那是本推理小说，清音恰好也读过。

八坂市很小。

如果是她的话，有朝一日也许真的能找到自己。

警车停在了久世家门口。明穗搀着清音下了车，把她交给面无表情的女佣。她和清音简短地道了别，驾车离开。

希望犯人已经酒醒了。明穗现在憋了一肚子火，需要好好发泄一下。

在后视镜里，她看到清音朝着自己驶离的方向深深鞠躬。

10

清冷的夜风让理结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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