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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祥初】海龟汤,3

小说: 2025-09-06 07:57 5hhhhh 6300 ℃

1.

在这种时候她竟然也感觉自己被万籁俱寂的世界视为一个异类。

她盯着丰川祥子的背影,那人正站在床边穿衣服,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润了润还有些喑哑的嗓子,好让自己接下来这句话显得不那么像个被冷落的怨妇。

“是...丰川家那边的事情吗?”

“对。” 祥子愣了一下,转过身来,上衣才将将穿好一件衬衫,扣子都没扣完全,刚结束的性事让她的皮肤显得白里透红,一点温存的感觉,说出口的话却没有温度。

“家族那边最近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今晚也不回来吃饭了,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初华。”

“不能改天再去吗?” 明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待在一起了。

祥子把扣子一颗颗扣好,语气显得无可奈何,“抱歉,初华。下次一定补偿你,好吗?”

再央求就多少有些不懂事了。初华轻轻嗯了一声,把那句今晚想约小祥一起看电影吞回了肚子里。

祥子穿好衣服,拿起床头柜上的婚戒项链,解开系绳上的小扣戴到脖子,走进浴室。初华掀开被子赤身裸体地跟在她后面,“小祥,我来帮你绑头发吧。”

“没事。初华,我自己来就好。你要起来的话先穿件衣服吧,别着凉了。”

“小祥,我不冷。” 她说着从后面抱住了祥子,丰川祥子很瘦,即便是早已阔别年少时期的现在,她的身体依然娇小,腰身不盈一握,也是握不住的,乱蓬蓬的蓝色发丝蹭得她有些痒痒,宛若一只飞鸟盘桓在她心头,用小巧的喙啄她的肉。

祥子轻叹一声,转身带着歉意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初华回应得稍显迟钝,吻别末了,轻咬了一口她唇角。

“回来的时候我顺便买明天的早点吧。”

初华摇摇头,“明天sumimi早上有活动。”

“那后天吃也行。初华想吃牛角包还是可颂?”

“都可以,小祥喜欢就好。”

丰川祥子走后,她一个人撑着洗手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精致好看的脸也在镜子上盯着她。

三角初华心里是知道自己好看的,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了。她知道自己侧脸摆多少弧度能把五官的优势展示到最完美,她勤快地跟随每季度的时尚潮流,更新衣柜里的日常搭配,在Mujica和Sumimi的乐队封面海报上她从来都是焦点。

她常能自信地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在舞台上,在镜头前,在千万热火朝天的粉丝眼皮下,可一对上丰川祥子的眼睛时,她却总是心里打鼓。哪怕在一起这么多年后,她也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用这副皮囊把丰川祥子迷住过。

她觉得丰川祥子从未真正被她把握住哪怕一瞬,甚至这种抓不到实感的不安随着时间流逝愈演愈烈。

或许,这是七年之痒吧。

2.

出来的时候是傍晚,路边有些小贩摆起摊在卖花了,捆扎的单只的豪华礼盒的什么都有。丰川祥子想起了那些她和初华一起养过的花,全是热情的粉丝送来的,很多种类,被她们养在一个花纹别致的瓷瓶里。无根的植株到底不如宅邸花园里的那些长寿,大多数养了一周不到就有低头的迹象,少数一些能活三四周,初华总是很喜欢鼓捣那些植物,【毕竟是我和小祥一起养的花呀,就我们两个人。】因此,看着那些花一点点凋零的时候初华总是会觉得惋惜,祥子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盛放和枯萎本是自然规律,就如生老病死一样,真正的美丽从来都昙花一现,没有什么能长久,但她还是会笑着安慰初华,没关系,初华,未来那么长,我们今后还会一起养很多很多花的。

仔细回想来,她和初华似乎没有热恋期。

这么说可能很怪,但确实如此。她和初华的关系并不如很多爱情小说里那般惊天动地,更多的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同居,表白,结婚。求婚的地点选在了巴黎,浪漫之都,埃菲尔铁塔中层,她拿出黑丝绒盒子打开摊在初华面前,没有买玫瑰,只有戒指。现在想来没买花是对的,初华不愿意看见美好一点点凋落。她记得那时初华眼含热泪,淡黄色凯旋门,绿荫中的卢浮宫,白色蒙马圣心教堂,俗不可耐又毫无惊喜的广义浪漫,没有爱情小说中所谓手掌冒汗、心跳加速的夸大情节,等待答案时她好整以暇、胜券在握。她知道初华永远会接受她推来的所有——不论是戒指,是Mujica主唱,还是第二天早上的面包。

想到这点,丰川祥子把脖子上的戒指取下来放进了外套口袋里。

这段关系她们并未公开,否则血缘结婚这一事实难免会被爆出来;经纪人的神色同样不好看,尽管日本政府已经默许了同性恋,但作为出道的艺人,这样多少对fans有些不负责;而丰川家在此亦有不满,家族里对于她找了一个不能诞下子嗣的同性作为伴侣一事一直有诸多非议。种种原因叠加之下,她们只能继续在明面上在保持队友关系,对外宣称一直单身的事实。

初华很好。

对她百依百顺,从来都体恤她,事事以她为先,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三角初华可以说是个很完美的人。完美的工作效率,完美的作词能力,完美的吉他水平,完美的唱功,非要说什么的话,就是太完美了,完美到无懈可击,初华是这世上最理解最支持她的人,和她再合适不过。可是在一起这么些年,丰川祥子还是觉得初华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对自己敞开心扉过。她知道初华总是在不厌其烦地观察她揣测她,揣测她的喜恶,揣测她可能的行动,揣测她的想法,揣测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含义,以此来提前做好准备采取最完美的反应,不会让她难过或难堪的反应,避免任何冲突与矛盾发生的可能,连一丁点争执也没有,她们的生活是一面永无波澜的湖,和初华的爱情似乎找不到可以击破的缺口,但正因如此,疲惫打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出在何时。或许也有关系不能公开的原因,她觉得是她没能让初华彻底对这段关系感到安全,是她做的还不够好,以至于让初华一直揣测她,抓紧她。

Sumimi的工作怎么样,累不累。非常顺利,小祥你呢。

今晚想吃什么,要不要点个外卖。都可以,小祥决定就好。

蜜月的时候想去哪里,冰岛怎么样。好啊,小祥喜欢就好。

她说去野餐,初华说好;她带初华去看电影,初华说好;她带初华去看海,初华说好。她的每一个提议初华都说好。是习惯在作祟吗?被附和、被追随、被爱慕,在年深岁远的时光里都变成习惯,爱的实感在哪里?初华对她太好,以至于她好像失重了。

婚姻是这样子的吗?还是说,爱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吗?初华担心她低血糖所以总会随身带糖果,从前她会很感动,直到糖果里的有机质被一次次稀释分解,最后变成无机物。爱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那份爱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感受不到了,所以爱会被生活分解吗,变成岁月的一部分?

她好像习惯了初华对她所有的好,就像她已经听习惯了初华对她说爱,但她厌烦习惯这个词。如果把爱比作冰山,它却可悲地被洋流推去热带,人们说这洋流就是生活;冰山会日渐融化,成为一片海,成为洋流的一部分,冰山消融后不再是冰山,那爱成为习惯还能称为爱吗。

3.

千早爱音到的时候祥子也才刚到,她看见那粉毛提着个鼓鼓的袋子,天色已晚,五颜六色的爱情旅馆招牌挂在头顶,明明灭灭打在她们脸上。

“这是什么?” 祥子听见自己问。

“我买了一些吃的。” 千早爱音说,“零食,烧烤,还有啤酒。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吃晚饭,不过,当宵夜也行。”

这家爱情旅馆有一个很大的家庭荧幕,她们洗了澡坐上沙发,按照常规流程,现在应该开始做爱了,但千早爱音总喜欢追求点仪式感,只为目的性的约炮完事后就拔指无情好似显得太随便,得要整点浪漫氛围才好。

爱音问:“祥子想看什么电影?”

“都可以。”

最后爱音选了《某种物质》

“这是惊悚电影吧?”

“对,其实以前就很想看的,结果一直没时间。”

“爱音不会害怕?”

“听说这电影不吓人。”

画面里sue的内脏漏出来了,丰川祥子一下子有点犯恶心,吃爆米花的手直接顿住,转头看见爱音还在目不转睛地边看边吃。

“爱音不觉得反胃吗?”

“嗯?还好啊。这可比英国的食物好吃太多了,自从接受过那边的摧残之后我现在已经百毒不侵了!”

“那现在回来了,” 祥子笑起来,“感觉如何?”

“哈哈,完、全、不、好——上周的方案甲方让我改了15次结果最后让我用回第一版,15次哎,15次!” 爱音灌了一口啤酒继续说,“现在才发现,其实哪里都一样。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派阀政治永远不会终结。”

“确实如此,这一点我深表赞同。” 祥子点着头同意。

电影继续放,sue和伊丽莎白开始打架了,爱音锐评:“人还真是莫名其妙啊,明明都无法共情自己,却总是很容易去共情别人呢。”

“这分人吧,没有同理心的那类人永远只会共情自己。”

“祥子是哪一类?” 爱音目光灼灼地问。

祥子愣了一下,移开视线,“我不知道。”

“不过,再年轻一次居然还是去当牛马,我觉得有些可悲,明明可以去做一些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吧?” 爱音又抓了一把爆米花。

“因为这就是她自己的愿望吧。” 祥子分析道。

“要是我能再年轻个十来岁,我绝对——” 千早爱音瞬间想到了什么,不说话了。

突然没了后文,祥子疑惑地看过去,看见千早爱音灌了好几大口啤酒,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是没用的。变了的只是人,又不是时间。”

祥子预见受伤的感觉,她不动声色地更换了话题,把这个话题轻轻揭过。

“这导演的镜头语言好厉害啊,简直是艺术片。” 爱音说。

“这导演确实很有想法。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爱音会选一部商业电影来着。”

“比如?”

“嗯...迪士尼之类的。” 祥子撑着脸,漫不经心地回答。

同为优等生的她们在自己所认同的观点上常常表现出同样的固执己见,理性地唇枪舌战许久仍难以认同对方,最后往往只会求同存异地和解。

“迪士尼电影也很好看啊!” 所以千早爱音要替迪士尼辩护了,虽然近年迪士尼因为该死的政治正确选用的主演都很抽象,但早年的迪士尼电影仍然是非常好看的。

短信响了一声,祥子点开手机,是初华发来的。

【小祥,今晚还回来过夜吗?】

“工作上的事?” 爱音眼睛盯着电影屏幕,没看她,画面里sue要去参加新年晚会了。

“是。”

“忙的话就去吧,没事,爱毕竟不是生活的全部。” 爱音笑着说,没有安慰的意思,也不是在逞强,是因为她明白她理解,她和祥子是一类人,优秀又理智,爱情不是她们人生里的第一位,比起这个当然是事业更重要,她们当然会爱,但绝不会爱到死去活来,她们本身就不需要爱到死去活来,这不是她们的生活方式。

可丰川祥子现在的状态就是死去活来,她只感觉自己仿佛被扔进烈油里反复熬煎,痛得发抖,就连空气也变了味,每一口呼吸都锐利地割开肺泡,让喉头腥甜粘腻,说不出话。

爱音也很好。看自己时眼睛总带着笑意,上进也努力,体贴又温柔,嘘寒问暖永远不多不少。

啊,她真是个坏人啊,所以从头到尾坏人只有她一个。是她在两头不断撒谎,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她会下地狱吗?

他人即地狱,丰川祥子的地狱却不是他人,是她自己心里的地狱。

艰难地敲手机回复:【嗯。这边还有点忙,初华,早点睡,不用等我。】

必须要下地狱。

她站起来撩开睡袍,“去床上吧。”

4.

“要不还是由我...”

“我说了今天让我来。”

丰川祥子坐在床上,千早爱音则是跨坐在她腿上,居然临下的姿势能捏住那人的肩膀。祥子进了两根手指,被水色绞得很紧,热得有种烫伤的错觉,全部没入之后她打起了转,用拳锋处坚硬的骨节顶蹭千早爱音的阴唇,键盘手修剪得体的圆润指甲像小猫似的在深处挠,不过一会之后就完全没了动静。

“你来你来,那你倒是动一动啊?!”

祥子装没听见,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书来,单手翻开,侧过脑袋开始若无其事地阅读,“爱音,劳烦你发挥一下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哦上帝耶稣基督圣母玛利亚啊,丰川祥子真是个太会时间管理的炮友了,合着做爱的时候也不忘读一本恬静的书。

“你这人...真的是,烂欸。” 千早爱音无语,但无奈只能自己动起来,十年前打死她也想不到,那个学生会里温文尔雅又彬彬有礼的副会长丰川祥子在做爱的时候性格居然这么恶劣。

千早爱音突然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嗤笑,挂在祥子后背的指尖一点点缠住了蓝色发尾,再开口时笑意都要憋不住,“你有没有买过保险。”

“嗯?”

“我是问、大名鼎鼎的Ave Mujica键盘手,Oblivionis女士,有没有给自己精贵的手指上保险?你就不怕,我一会给你手指坐断?”

“那烦请爱音动作小心些,不然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房子里一时只有叽咕叽咕的水声,然而丰川祥子好死不死地,居然开始朗读了起来——

“艺术作品之所以给我们快感,之所以给我们所谓的审美享受,都是因为‘我们觉得’它向我们揭示了事物的内在本质及其作为行为主体的现实。”

“不用念出来,谢谢。” 千早爱音抬臀间捏紧了祥子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

丰川祥子不为所动,灵活的手指翻了几页,又继续念:“也就是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美学享受和他们在日常生活中通常的好恶没有本质区别。两者的区别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也许,美学享受更纯粹、更热烈,但不会有严重的后果。但是,大多数人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如玻璃般透明的艺术品本身上来;相反,他们总是对艺术品视而不见,反倒激动万分地执迷于艺术品所表现出的人类现实生活。”

千早爱音翻了个白眼,干脆狠狠一坐,直接卸了全身的力一坐到底,舒服地哼了一声,懒洋洋地看天花板,开口倒背如流:“有人曾说,活着就是永远不知满足,渴望着更多,这是一种隐隐的缺失感,但无关悲伤。这种绝妙的缺失感,就像一场没有对象的爱情,也像是一种在并不存在的肢体上感觉到的幻觉疼痛。”

“爱音读过?” 祥子挑起一边眉毛。

“拜托,我大学读的可是服装设计专业,跟艺术多少也沾点。” 爱音看向她,神色很得意,“不过,我并不认同加塞特的观点。”

“哦?为什么?” 祥子问。

爱音瞪她一眼,非得在做的时候谈论这些吗,虽然她不介意和祥子打辩论赛:“纯粹客观的艺术根本就不是艺术,完全去掉人这一客体它就只是一堆无法被理解的东西而已。”

“那爱音觉得,我创造的艺术也是如此吗?”

祥子把书合上放到床头柜,伸手上去捏爱音的乳房。她们都很瘦,骨骼的棱角有时会硌痛对方,紧紧贴合时宛若两柄铁剑碰撞,只有柔软的部分交合时能表现出些许相融。

爱音摇了摇头,“很多艺术我们之所以看不懂,是因为那根本不是给我们看的。”

她继续说:“我听不懂贝多芬,但我仍然觉得他的作品很伟大。换言之,舞台下的观众或许也没多少人能明白祥子你的世界观。” 感觉腰有点涨,想动一动,实在没力气了,她缓了一会,真心实意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这不能代表任何事,祥子创造的音乐很棒,我觉得正是因为如此,你在艺术里成为了自己。这份被理解的认同,或许就是人性吧。”

是来自观众的真心实意评价?是一届炮友的怪味情话?还是留英海归阔别多年的成长?丰川祥子分不清。千早爱音眼睛里那种不加掩饰的天真和难以捉摸的忧郁如飓风向她席卷而来,那一刻她感觉胸腔剧烈震荡,在心跳的余韵里轰然炸开,被一种无可预测的倾轧所压倒。

埋在身体里那两根手指仍然是完全一动不动,千早爱音放软了声,半是抱怨半是撒娇:“腰酸啦,祥子动一下好不好。” 于是祥子很没什么耐心地将两指分开扩开狭窄的穴口,又骨节微曲将肉壁的皱褶撑开,指腹反复搓弄着软糜肉壁,内里的水液顺着手指滑溜溜地淌出来,弄得掌心一片黏腻。千早爱音发出一系列暧昧的喘气,后背连着后腰绷出一条线。

某些方面来说,她们很相似。会想逃,外冷内热或外热内冷,同样温柔,却也同样桀骜,不笑时眼神就像冰山一样的人难免彼此之间会相互欣赏。千早爱音天真,快乐,肆无忌惮又恪守分寸,丰川祥子吻她时从没想着剧本,只是遵从爱的本能,那一刻她是丰川祥子却又不是丰川祥子,她不再是她,而是抽象的爱意化身,爱无师自通。

千早爱音体力很好,但做的时候还是常常被操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即将被扯坏的毛绒玩具,很可爱,也富有观赏性,捏住颊肉有时会凶巴巴地露出虎牙示威,有时也只伸出温热的舌用胡乱舔舐讨好,有时迷迷糊糊了,只会抖着嘴唇无意识地抱怨:好涨...太多了...别、不要了,结果还是乖乖承受所有,完事后【再也不想和你做了!】嘴角向下丢出这句话,尾音收敛浓重的颤音,也不再看祥子一眼,气鼓鼓离开,脚步飞快,像一朵被蹂躏的花从丰川祥子身边吹走,再见面时却又会重新开满她的床。

水液淋了祥子一手,她知道爱音到了。稍微等了会不应期,她的手指又开始动起来,“还要做吗?” 千早爱音眯着眼睛问。

“是的。” 祥子说得理所当然。

“哇你真是一点都不体谅我哎,明天我可还要上班呢。” 祥子抬头看她一眼,果不其然,爱音于是妥协地补充道:“那至少,换个姿势啦!已经,跪不住了...”

躺到床上了,祥子在她身上留下了许多印记,从耳朵到肩膀,不是暧昧的吻痕而是深陷皮肉的齿印,似乎只是做爱不能填平她的所有冲动和欲望,千早爱音觉得,比起做爱,丰川祥子对她倒更像是做恨,虽然该有的前戏什么的都有,但是真正做起来却一点也不体贴,恶劣透了,有时候看上去就像是完全疯了,在报复着什么一样,除了毫无怜惜的牙齿,手指顶弄的力度同样很大,骨头都要被操散架了,感觉像是要把阴道壁给扣破,祥子不是在填满她,是在让她吃全,阴唇贴着指根为止,被肏得合不拢的穴翕张中吞吃着空气,向外流着淌不完的水,任人蹂躏的全身会因此不自然哆嗦,好痛,也好舒服,这种时候应该说谈情说爱吧?但你到底是在恨我什么。

祥子附身叼住她的乳头时她感觉有两滴水珠落到胸口,她睁开眼,丰川祥子居然哭了,只一眼她就别过头去不看了,她猜测丰川祥子大概不喜欢别人见到她这样子。

她摸索着找到了祥子的脸,用拇指擦那人湿润的眼尾。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后背,摸着只觉得好瘦,比看着更瘦,薄薄的衣物薄薄的皮肉,连带那骨骼的形状都像精雕的冰塑,好脆弱,她开口,声音还有一点溺在性欲里的缱绻,“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连丰川祥子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她质问自己:这是愧疚吗?是对未来无尽的谎言感到厌倦和恐惧了吗?还是心中到底残存了一些可笑的道德?建立在谎言之上的情感可以当真吗?难道她其实还妄想着去做一个好人?

一个人为什么不可以同时爱两个人。

5.

半夜,千早爱音爬起来喝水,看见被她们丢掉的衣服乱糟糟地躺着,收拾一下好了。抱着准备好好叠起来,很怪的,丰川祥子的外套有点硌人。伸手去摸时,隔着布料能感觉到那是一个圆环状的东西。她隐隐预约有个不妙的猜想,千早爱音从没有偷窥之类的不良习惯,但是为了证实,她还是将那东西取了出来——那是一枚做成了项链的钻戒。

戒身是银色的,指环以两道柔软的曲线贴合在宝石两侧,形状酷似Gretsch爵士电吉他上面的空心孔,只是没有中间的菱角,夜灯投射在钻石五十八个切面里的一个上,在她的眼球表面折射出一个白色光点。

很贵重,设计也棒,如果只买来当做首饰的话好像有些屈才,应当还具有什么象征意义。她好像突然就知道了刚才做的时候,祥子到底是为什么要流泪。这是婚戒?她回忆起她看过的每一场Mujica访谈,丰川祥子并没有在任何一次上镜的时候佩戴这枚戒指。奇怪,就算她远在英国,但也一直关注在Mujica的账号,而且丰川祥子毕竟是丰川家的继承人,结婚这事不可能毫无消息。

隐婚?或许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缘由吧,她不愿再猜。那戒指很冰,没有什么颜色,只有银。她又仔细看了一下,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使她联想起丰川祥子的元素。或许本身丰川祥子这个概念离结婚一词从来就很远,神明一样自由的存在,也会囿于世俗的关系之中吗?然而,这一切依然没有办法抵赖掉这戒指昭示着丰川祥子已经结婚的事实。

她把戒指轻轻放回口袋里,这感觉很讨厌,是那种哪天走在路上,就会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或者男人跳出来拦住,质问她为什么要破坏别人原本美满的家庭,而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毫不知情。好像是应该怨的,可当她端详着丰川祥子的脸时,又只剩无奈了,恨当初一眼万年,让她此去经年无数次引用庞德与莫泊桑,意象是在一瞬间里呈现出的一个理性和感情的复合体,丰川祥子却是无数个意象的复合体,所以她真正的情人也不是月光,月光只是月亮的片段,就像自那之后她喜欢的人都是对丰川祥子的模仿。而月亮,遥远而美丽的外星天体,是永远不会降临在地球的。

6.

早上,天刚蒙蒙亮,丰川祥子推开家门的时候没想到客厅沙发上居然坐着人。

三角初华闻声抬头看向了玄关,她们对视了。窗帘是合上的,电视无声地播放着电影,房间里有些昏暗,跳动的亮光映在三角初华轮廓完美的侧脸上,看起来有种虚假又脆弱的美,她坐在那儿,一副完好如初的样子,完好的是不会被成年人当真的童话,如初的是童话里从一而终的悲情主角。

丰川祥子只走神了片刻,就把钥匙挂进了玄关处的钩子上,随着那清脆的一声开口:“今天不用去Sumimi那边吗?”

“要去。” 初华顿了一下,怕说错话似的,“...但实在想见小祥,所以请假了。”

“对不起,那边事情有点多所以通宵了。”

丰川祥子意识到她最近总是在和初华道歉,就像初华从以前到现在就一直在和她道歉一样,她们的关系好像就是在一个接一个的道歉中生分的,尽管她们都对彼此道歉,但道歉的含义根本不是一样的,初华是因为爱她才常常道歉,她是因为什么她心知肚明,但她还是要道歉,好像一直彼此道歉就能弥补上她们之间那倾斜的天平,就能平衡她无论如何绞尽脑汁也给不出的爱,给不出的、那么多的、初华给予她的、等量的爱。

初华从沙发上站起身,朝丰川祥子走过来,用一种极其依恋的姿势环住她,脑袋埋进她肩膀里,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祥子贴在她怀里,逐渐感到在路上冻得僵硬的手和腿开始回暖,她有点不知所措,目光穿越了初华低下来的肩头,却不知道到底该落在哪里,最终停在了电视机旁边的展柜上,那里放着一个星空投影仪,是初华大学毕业那年她送给初华的,初华当时高兴得耳垂都发红,明明是个大学毕业的成年人了,却仍像个小女孩似的热泪盈睫。初华总是期待并珍惜她的每一个礼物,珍藏着她送的所有礼物,甚至扬言要专门为这些礼物开辟一个房间用于收藏,幸好她笑着及时劝阻了。那个投影仪是黑色的,亮得有些闪,前些天才被初华重新擦过,她送给初华的礼物,不论是观赏性的还是实用性的物品,永远不会落灰。

她突然有点儿后悔了。她突然急切地,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来补偿,于是她说:

“初华...我想给Mujica放个假。等我处理完了家族那边的事之后,如果你在Sumimi那里还有假期的话,我们就一起去旅游怎么样?”

“嘘。” 初华轻轻打断了她的话,好像太吵似的,可丰川祥子觉得这屋子里太静了,如果她不说些什么的话,沉默就会变成马力不足的气泵,将她们周围的空气全部抽走。好奇怪,明明她们以前很享受这种心照不宣的缄默的。

“小祥...” 初华念着她的名字,伸手从祥子的口袋里把那个项链慢慢拿了出来,退出了这个拥抱,而后在丰川祥子震惊的目光中,加冕似的,为她的女主角郑重戴好,“下次回来,记得要戴上戒指,好吗?”

这个瞬间,她感觉初华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也是,结婚七年,自己还有什么是初华不知道的。初华是这样敏锐纤细的人,所以爱得纯粹又痛苦,她的破绽那么多,初华只要有疑心她根本无处可躲,她的身上甚至还带着不属于平常的洗发水气味,她们常用的牌子就那几个,闻得久了就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习惯而已,或许她们也是这样,不,是她对初华这样,只是她单方面习惯了初华,初华依旧是爱她的。不是她那种已经道貌岸然,责任居多的爱,而是真诚热切的爱,热切到她根本做不出平等的回应,这样诚挚去爱会显得很傻很卑微的啊,初华,狂热到要爆开,好像自己的身体都装不下这么多爱,倾倒一点儿出来就要把她淹死了。

7.

这场性事开始得突然,由丰川祥子发起,但仍然保留了她俩一贯的温柔做派。太温柔了,绵长的前戏,其实初华从来不介意被祥子物化对待或是羞辱,可是祥子怜惜她,是怜惜吗,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她们做爱时从来不做出格的举动。

窗帘全拉上了,祥子却还是觉得太亮,亮得让在她在初华关怀的目光之中几乎惭愧到无所遁形,她连初华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也就意味着初华能同样清楚地看到她。看清她的愧疚,她的狼狈,看清她撒谎时颤抖的瞳孔。

她不想看了,缩下身要去舔,初华想拦她,“小祥...” 意思很明显了,她想看着祥子的脸,祥子摇头拒绝,热气喷到穴口的时候初华缩了一下,主唱断断续续的气音染上了情欲,才一舔上温暖的穴肉立刻就缠上来,初华低垂下眼睛,小口地理顺着呼吸,只能分开双腿方便她动作。祥子搅起了一阵黏腻的水声。两片阴唇被挤出的热液洗过,泛起莹润的光泽,初华在性事里总是温驯得过头,完全不似舞台上自信帅气的样子,反倒把自己柔软的、温暖的、隐秘的一面袒露出来;不,不只是性事,是但凡在她面前就会如此,以至于给了她出轨的可能。

手指要插进去的时候初华终于拦住了她,祥子不明所以,初华坐起来,额上有些汗了,她伸手把祥子戴在脖上的戒指取下来,解开项链扣,慢慢地推进祥子的中指里,一如求婚那天,祥子为她戴上戒指,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神父也没有婚礼,可她好高兴啊,高兴到哭出来了,和现在不是一样的哭,丰川祥子记得,那时初华流泪不是这样的,她收缴过无数次初华的眼泪,记得初华红透的眼角,总显得扭捏的、不好意思的笨拙表情,是在为每一滴眼泪羞愧,却又期待她能落吻,期待唇碾碎水珠,然后一遍遍回答那些亘古不变的呢喃:小祥,你喜欢我吗?小祥,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此时此刻,她怔怔然看着初华在戒指上落下虔诚一吻,混着那些令她陌生的眼泪,颤了声音:“小祥、戴着它,进来吧。”

小祥,是你亲口说的吧,你需要我。这句话意味着无可替代,意味着我能以另一种形式在你身边,就算只是垂怜我开膛破肚的付出,那总归也是一种爱意吧?如果我的爱让你那么痛苦,那就来伤害我吧,小祥。没关系的,如果那个要一刀杀死我的人是你,我不会逃。

我不会逃。

8.

平时在外头她们很少有机会佩戴戒指,做成项链之后取取戴戴更是麻烦,因此除了纪念日会戴上拍照留念之外,她们很少会取下来了。那些时候里初华总是在笑,祥子记得,初华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仿佛宇宙里所有恒星都背离了重力法则,跨越无数光年跑来银河系,只为打在她一个人身上,于是睫毛尖儿上光亮流转,发丝飞扬,满室白墙和暗色光源都亮成了温暖的金色。初华的相册里藏了好多好多她们戴着戒指合照的照片,在外面拍访谈初华还经常偷偷看手机,那些回忆被她一遍遍反刍欣赏,这时但凡祥子喊她一声,那人抬起脸来眼里都是还没收起的情愫。【即使这些永远都不能发出来也没关系吗?初华。】初华点点头,仍是在笑,好满足的表情,【没关系,小祥。】笨笨的初华,光是看着就足够开心,因为初华得意这件事,得意她可以爱小祥,得意小祥允许自己爱她,别人却不知道她爱了这么好的一个人。

戒指坚硬而冰冷,和湿软高热的穴道呈现出一种极端的反义词,被戴着进入的时候初华痛苦到拧起了眉,中间顶部那颗钻石活生生把肉壁破开,在里面印出坚硬的痕迹,好让人困惑的痛感,仿佛正在被注入,她下意识地开始憋气,好像气球在充气,连带着脸颊都涨得通红。祥子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把没入的手指抽出来一些,她还是想取下戒指再做,“初华,要不还是...” 算了吧。初华边流泪边摇头,颤抖的肩膀薄得仿佛能划伤人了,她伸手扶着祥子的手腕重新往自己身体里带,指上那枚菱角分明的戒因此再度狠狠地刺入了她。

痛的感觉太尖锐,仿若真的被刺穿,气球开始漏气了,发出的是无助的啜泣声,好不舒服,这到底是什么,明明是承接者却感觉正在失去,内里似乎被坚硬的钻石划开了一道缺口,这感觉太过陌生,把迟滞的快感都切开来了,我真的还活着吗。

小祥,你亲亲我吧,亲亲我或许就会好。初华用唇语无声地请求,祥子安慰地轻吻着她濡湿的眼尾和嘴角,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兽。

如果丰川祥子太需要一些刺激,三角初华愿用一根针扎穿生活,淋上自己的血,染红那片毫无波澜的湖泊,以此提纯爱情蒸发结晶,成为戒指上的金刚石。她愿以爱为牢,哪怕一次次流血直至血液流干,也不要爱的牢笼变成虚无,成为看不见摸不着的习惯。

如果祥子的眼睛习惯了她的容貌,祥子的手习惯了她的手,祥子的唇熟悉了她身上的每一处,她的心脏祥子也住腻了,她知道如果祥子真的决心要走,她挽留不住,多么希望自己是个无心的人,只有满身乱窜的爱,哪怕祥子将她分割,将她肢解,可她的爱仍然永远存在,永远实化,触碰得到;小祥,如果你已经厌倦了习惯我,那就敲碎我吧,只取走我的爱就好。

痛苦很明晰,可肉穴太过配合以至于让这痛苦都看来都只像情趣,热的肉壁被挤开后又不知廉耻地缠上来,无比饥渴地吸吮着寸寸深入的手指,穴口被全撑开了,既红得诱人,也似血淋淋的伤口,却只是瑟瑟地用抽搐乞求垂怜,丰川祥子仿佛感觉了一阵幻痛,她皱着眉问:“初华,我...可以动吗?”

太痛了,好像在被钻头钻孔,从内部被撕裂的感觉,因为太痛导致身体下意识去自我保护绷得很紧,这样的情况要毫无保留地交付脆弱十分困难,初华匀着呼吸,抵抗疼痛本能去放松身体,对着祥子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小祥,你为什么要征求我的意见呢?做你想做的就好,哪怕让我哭出来,哪怕让我晕过去,就算让我死掉也可以。

手指开始抠弄起来,撕裂的疼痛演变成抽泣似的吮吸,是让人头皮发麻的讨好,内壁一圈圈地吻上了手指,然后又去吻那枚戒指,祥子动的幅度很小心,初华流了很多水,润滑应该是足的,但那颗菱角分明的钻石实在是个不圆滑的物什,沾满液体却依然无法与柔软一词沾边,顽固不化的坚硬突兀到完全无法忽视,丰川祥子甚至开始后悔当初选这个带钻的款式了,精心雕琢的忠贞这般徒有其表,只会惹得初华痛苦,钻石的形状仿佛嵌进了肉壁,每动一次就划伤一次,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连肉带血地刮下来了。

看见初华抓攥床单的手都在颤抖,祥子伸出一只手把初华抱着坐起来,揉着脑袋按到自己肩膀,“初华,痛的话就咬我吧。” 初华还是摇头,眼角不知是因为内心还是身体正在灼灼发红,抬起祥子的手轻轻把脸埋入她的掌心,这时候眼泪才开始完全放闸,长长睫毛的颤动频率和祥子轻微颤抖的手频率变得一致,让丰川祥子摸她柔软、温顺、容忍到没有限度的脸颊;让划过脸颊的浑圆泪珠全数滴落在指缝。这是折脊,是顺服,是拥有,是一切的一切,三角初华都原谅。

初华已经痛到身子发软了,连自主紧绷的力气也尽数失去,可她仍然央求:“小祥,再多一点...” 痛也好,欢愉也好,什么都好,是你就好。

祥子屏着气,不敢做大动作,堪称温吞地又塞了两根手指进去,从一到三,一心一意的一,三心二意的三,手上那一圈戒指被肉挨挤吮吸着,把手指都压出了微微凹陷,过往七年都不曾有过的像是常年佩戴的痕迹,现在却出现了。

初华向她索求拥抱,祥子俯下身来,于是初华极度依恋地抱住她,耳边呢喃:“小祥...我真的、好幸福啊。” 声带好像也在撕裂了,轻如鸿毛又力重千钧的声音,这一瞬间仿佛有北境寒风在耳旁呼啸,曾以无数血泪铸造的某些地方在悄然断裂,祥子能感受到怀里初华紧绷至极的身体,就像抓紧一样,就像脆弱一样,就像剖白一样,就像爱情片里潸然泪下的高潮,主角对另一个主角说:求你别走,别抛下我,我不能没有你。

在这一刻初华把自己仅剩的全部交付,体液漫过那枚戒指,水乳交融,她们还深深地连接着,密不可分。有些话说多了不浪漫,可还是必须说,丰川祥子抱着初华,无比温情地开口:“初华,我爱你。”

她识到手上有异样的温热感,低头看去,是血。淌得自由,狂风骤雨,旷野荒坡,永不被冰冷冷的忠贞束缚,它没有形体,它无法定义,就像爱一样。

爱?对,因为一切都晚了,蛇的苹果已经在初华肚子里,她也在初华肚子里了,她们已经被赶出了野兽般的伊甸乐园,而且永远不能返还。现在她们的纽带也不再是血脉,而是爱,单薄的东西,你我经年生长日夜相伴,友人家人亲人爱人共事人枕边人,此刻所有概念全数混于一处,爱早已没法再解释所有的问题。她们到底是彼此的谁呢?幼年海岛沿岸的那镜澄澈水面已经照不出她们的影子了。

9.

千早爱音做了个梦。

那会她还没去英国留学,在羽丘念高中。高二运动会的下午,她跑完3000米比赛,刚穿上外套还没缓一会,一场大雨就毫无预兆地袭来,好倒霉呀,天气预报明明说不会下雨来着。当时场面乱成一团,老师在组织躲雨,操场上还有没收拾的器械,一些学生稀稀拉拉地跑起来,千早爱音把外套脱下来盖住脑袋,让出一个位置,对着和她一组刚跑完的丰川祥子说:“祥子同学,我们一起!”

情况紧急,祥子的语气有些责备,“这样你会感冒的啊!”

“一个人感冒总比两个人感冒好吧?如果我俩都病倒的话学生会的工作要怎么办?况且我身体素质很好的,放心啦!”

她们勉勉强强躲进外套里,一路动作不协调地快步走回教学楼,看起来好滑稽,这么大的雨,一件外套能顶什么用,很快那件可怜的外套就被淋了大半,两个人都湿透了,身上又是汗又是雨,冷热交杂,黏黏凉凉的贴在身上好不舒服,明明是这么糟糕的情况,可是千早爱音的心情一点也不糟糕,反而很开心,相依为命得像是韩剧里的男女主,虽然身边的人不是男主,但不妨碍她莫名的兴奋,她侧头,对祥子笑:“祥子同学———我们这样———好像韩剧里面的男女主啊!”

风狂雨大,拍得耳边声声响,祥子啥也没听清,她抬手挡迎面刮来的风,怕对方听不见,她也毫无形象地拉长了声音,“爱音同学———你说什么———?” 蓬勃风声,但千早爱音听清了,她大喊起来:“我说———我们好像在拍韩剧啊———!”

祥子原本想吐槽不如把看韩剧的功夫放到练吉他上来,这样下次来音乐教室找自己的时候也能让自己少挑点错,爱音也就不会哼哼唧唧地【我哪有弹错那么多地方啦!】,但随后她就看见爱音的湿润粉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面颊上是细碎的雨水,还有些整从发尖儿往下流,看起来乱糟糟的,明明就是一副狼狈模样,那双灰色的眼睛却神采奕奕地闪着光,千早爱音笑得肆无忌惮,笑的声音好像比雨声还要大,她莫名感觉眼眶热热的。

那天的雨到放学也没停,放学后祥子在校门口抓到了又准备淋雨跑回家的爱音。

“上车,我送你回去。” 不容置喙的口吻。

“那tomorin怎么办?” 千早爱音问。

“椎名同学会负责送她的吧?”

在车上丰川祥子规规矩矩地端坐,一副大小姐姿态,交叠着双手,距离那么近,却相隔很远的感觉。呜哇,韩剧前期的弱小女主果然只是昙花一现啊,这么快就变回后期大女主了。

送到家门口之后祥子跟着爱音一起下了车,在爱音疑惑的目光中,丰川祥子递了个袋子过去,“爱音同学,给。”

“这是什么?” 爱音接过来,看了一下,包装盒上全是外文看起来很高级的...?

“感冒药,以防万一。” 祥子回答,“今天谢谢你。”

“不用谢我啦,毕竟最后还是让祥子同学也淋湿了嘛...这些药看起来很贵啊,我不能...”

千早爱音想把袋子还回去,然后就听见祥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还从来没有尝试过被拒绝的滋味呢,很好,你已经成功地引起我的注意了。”

“欸?” 千早爱音懵了,这是什么发言?这是在说啥?这话听着好像是霸道总裁的发言...来着?救命哈哈哈哈哈祥子讲这话的样子真的好好笑——

自信满满地说完这句话结果发现爱音完全没get到,祥子尴尬极,憋得脸都红了,“不是...韩剧台词吗?”

爱音看着祥子,噗嗤一声笑出来,紧接着控制不住,捧着肚子弯下腰,笑声回荡在街道上。那时她想,她们要是真去拍韩剧,肯定不会是最狗血的那一对,而是最搞笑的那一对。现在想来,倘若她们没有后面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好了,戛然而止才是最好的。

10.

“昨晚没睡好吗?”

丰川祥子这一句话把千早爱音喊醒,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靠在公园长椅上睡着了,丰川祥子站在她面前,半米不到的距离,她们极少在这样天色敞亮的时候见面,丰川祥子的蓝色头发在自然光线下显得像是某位迪士尼滤镜下的公主,喔,主演其实可以选祥子啊,她刚睡醒的脑子迷迷糊糊地想。

她回忆着刚刚那个梦,梦里丰川祥子笑起来的样子令她心惊。面前这个是28岁的丰川祥子,脸依然平滑,保养良好,体态依然曼妙,隐有疲态,菱角依在,失掉了部分孤高,更成熟,更稳重,也更...自我。嗯,是丰川祥子啊,她近乎有些贪婪地看着。

广场上的海鸥忽然响亮地叫了一声,一群群的海鸥飞向天空,划开了蓝色。朝阳在喷水池的水柱反光下灿烂夺目,倏忽晃过她的眼睛,她惊醒似的眨了眨眼,抬手指着广场边上那个自动售货机,扬起笑容,“我有点口渴,帮我买瓶饮料吧。”

饮料机有些老旧了,好像很长时间没人来修过,机器反应得慢,祥子盯着那罐饮料从架子上一点点被推下来,高中的夏天千早爱音总喜欢拿着刚买的饮料罐冰冰地去贴她脖子,在她学会以同样的方式反击之后第一次收获了千早爱音受惊瞪眼的表情,平时轻松得意的眼睛变得圆圆的,看到是她之后又立马笑【什么嘛,原来祥子同学也会学坏啊。】手机付款成功声突然慢了十几秒才响应出来,她这才意识到饮料不知何时已经掉下来了。

她给爱音买了草莓碳酸饮料,爱音小小抱怨:“怎么不是啤酒啊...”

祥子皱眉叹气,很轻很轻地回答,“早上喝啤酒对胃不好。” 千早爱音找准角度撕开了易拉罐的拉环,呲的一声响,气泡咕噜咕噜的,祥子知道爱音没有听见,于是她改口:“那里没有啤酒了。”

“不坐吗?” 爱音喝了一口,拍了拍椅子,在饮料气泡声里问她。

丰川祥子摇头,“其实,今天我也有事想和你说。” 她已打算负起自己应尽的责任,犹豫太久,所幸昨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不能漫无止境地拖延,同时伤害两个人,她已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可事到如今,要她说出【对不起,其实我已经结婚了,我不能再继续和你在一起】还是一件困难事,千早爱音是这样底线分明的人,如果知情自己介入了别人的感情一定不会好受。都是因为她说了谎,一切全部都是她的错。

“等下,让我先说!” 千早爱音有些着急地打断了她。

千早爱音觉得她们要说的应该是同一件事,今天必须有一人明牌做坏人,那至少应该由她来做,有些庆幸丰川祥子并不知道她已经发现了那枚戒指,她可以利用信息差。

她深吸一口气,干干咽了一下喉咙,抬眼盯着站在她面前的人,表情认真,字句清晰,生平第一次,喊出了全名:“丰川祥子。”

“我不做Ave Mujica的粉丝了。”

祥子没说话,面上是一个困惑的表情,爱音接着才补充:“我的意思是,我们今后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甚至就连你的live我也不要去看了。

“为什么?” 丰川祥子问她。

是错觉吗?千早爱音好像看见丰川祥子眼角有泪,下意识想伸手去给她擦,手举到半空、尾椎骨都离开了一点座椅才突然想起来——她已经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这样做了。

伸出的手半路改道变成了挠脸,这样看起来还算是个没有错误拼接的动作。

扯弯的易拉罐拉环被千早爱音反复捏来捏去,接下来这句话她已经足足酝酿了一天一夜,现在临场了发现仍然很难说出口,所以她手上必须搞出点动静来转移注意不可。

“因为我不喜欢你了呀。” 声音差点要打颤,克制住了。心攥紧一点,好像不这样,就会轻易从身体里溜走,但话一说完她就猛地受到震颤,温热的血液在胸腔里乱撞,让耳膜都一时发出轰鸣,好难受啊,原来撒谎是这么痛苦的事情吗,骗自己是这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吗,原来身体真的比嘴巴诚实。只希望我真的有骗到你吧?

丰川祥子露出了个大致可以归类为落寞的表情,千早爱音其实不能很好描述那种表情——

让她一下子想起在了她们学生会共事的时候,她问祥子:“祥子同学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吗?”

当时丰川祥子正在找资料,眼皮都没抬,“当然会。” 千早爱音伸了个懒腰感叹,“哇,赌徒啊。不会害怕失败吗?”

祥子理着那一摞摞文件:“只有拥有筹码的赌徒才能称为赌徒。” 抬头,笃定地说,“况且,只要我想,没有什么做不成。”

千早爱音那时心里想,好自大,好自负,谁给你的自信!直到她看到丰川祥子的眼睛时,她突然觉得祥子没有说谎,因为那个人是丰川祥子,只是丰川祥子。

丰川祥子站在人生最高处,无需谁去告诉她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一切全听凭她自己定夺,她是那样才华在握、骄傲瞩目,似乎她做什么都合该会被世界认为是正确漂亮。

而这一刻,她看着丰川祥子脸上的表情,幡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背负了五人份人生的、说出那句【只要我想,没有什么做不成】的、关键时刻总能爆发毫不退缩般勇气的、每一步都深谋远虑如履薄冰的、不可一世的神明,其实也和她一样,是第一次降临于世,第一次去学着碰壁爱人,也会磕磕绊绊,也会不得要领,压根儿没有什么人生攻略书,哪怕自傲又贪心,但仍然是个会自知做错了却无法弥补的、不成熟的人。

——是千早爱音不想理解的,那种表情啊。

“...我知道了。” 最终,祥子低下脑袋,不知道信没信,像是接受了这件事,过了几秒她抬起脸,“那么,爱音,我只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

“那个时候,如果我说,希望你留下来。” 祥子停顿了一下,“你会不会...”

怎么是这个问题,偏偏是这个问题。

千早爱音完完全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再看面前的人,可丰川祥子追击过来的视线使她避之不及,她的笑也终于撑不下去了,只得自曝似的站了起来,想仰头,她比丰川祥子高,只要仰起头来,祥子就看不到,但她怀疑自己的七节颈椎生了锈,每一下腾挪都牵动得脊背发抖,分不清那剧烈的颤抖到底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正在拼尽全力压抑自己的眼泪。

她们像是回到了那一天,回到了那间钢琴教室里,千早爱音对丰川祥子宣布要去英国留学的那一天。

【爱音同学,我真诚祝愿你在伦敦学业有成,诸事顺遂。】

【谢谢,祥子同学。】

爱音倚在钢琴上,看着那些黑白琴键,离祥子距离只有半米。

【所以,祥子同学...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对我说了吗?】

祥子仰首投来目光,她们对视,眼神漂洋过海翻山越岭,落到了两个不同坐标、却同样很远很寂寞的地方。

你在期待我说什么。我在期待你说什么。

天地按下暂停键,她们只是演奏者和听众,丰川祥子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俯视她,她在钢琴教室空旷的琴凳旁俯视祥子;前方密密麻麻千万人观众席,隔着半米的距离;那其实是比东京到伦敦还远的一段路,太远太远,以至于声音根本不可能传达到。

【没有了,爱音同学。】

“怎么可能会啊!你这人真的是,少自以为是啦——!”

所以你走吧,还有人在等你。

不过,还真是过分啊,祥子同学。我也是第一次去爱人啊,肯定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啦。

她自顾自举着剩下的半罐饮料,对天空干杯。

敬犯错,敬明天,敬自由,敬——永不登月的赏月者。

你一定一定要幸福啊。

11.

回去的时候还没到中午,丰川祥子打开手机,没有初华的消息,昨天结束之后她帮初华在Sumimi请了假,初华现在应该还在睡。她有点昏昏沉沉的,和爱音说开了所有的事,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虽然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好在失物招领回来的良心填补了这一部分,感觉上如释重负了不少,心情还算不错。她去面包店买了早点,今天是工作日,街道上没什么人,回家开门的时候她想着不要惊扰初华睡觉,开锁时慢慢放轻了动作。

但是初华并不在家里,房间里被子叠得好好的,她又拿出手机瞧了一眼,和初华的聊天消息停留在那天初华的回复【好的,小祥。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这很不寻常,初华平时出门去干什么都会和她说一声的,她很快给初华发去消息,【初华,你在哪儿?】没有回复。当然,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秒回的,但是她一会儿也不想等了,直接给初华打去了电话,响了十几秒才被接起来。

“喂?”

“你好?”

电话那头是个不认识的女声,丰川祥子一下子懵了,但她还是机械性地问:

“请问你是谁?...初华在哪里?”

“三角小姐现在人在医院里。”

“医院?” 一种恐惧才刚刚下落,另一种恐惧又升了起来,丰川祥子慢动作睁大了眼,眼前是雪夜断火断电的漆黑,和初华的种种回忆画面裱在记忆长廊,如同电影长镜头开始播放,风雪入门,她却梦游般站着,直愣愣问:“请问她怎么了?”

“她出车祸了。”

然后所有画面到底,尘埃落定,定格在她不知所措的脸上,像被杀了一刀,五官失灵,她没办法正常呼吸了。

丰川祥子赶到医院的时候,脚飘得不像她自己的。

说心痛也可以,但最狼狈也最难堪的是感到侥幸,像一篇突击命题作文,思绪奇乱,写到崩溃,心肠碎裂摊在纸面,最后点题还是回到看见初华坐在长廊的椅子上,那时候的第一念头不是无助或难过,而是还好,她没有消失。

“初华!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跑过去到处在初华身上摸了摸,好像眼睛会骗人似的,非要上手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缺胳膊少腿儿了。

初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愣住。

“...她让你哭了?”

丰川祥子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正有液体在往下不断淌,怔怔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眶,意识到自己原来哭了。

“不是、不是、初华。” 她抬手抹眼泪,声音难掩哽咽,“是初华让我哭的。”

“意思是...小祥选择了我吗...?”

“什么?”

“小祥今天去见她了吧。” 初华说。

“...是。” 但是是去结束的,今后只有你,初华,只有你。这些她没说,说出来感觉多少有些太不知廉耻。

“可是现在,小祥在我面前,也就是说小祥最后还是选择了我,对吗?小祥,我好高兴。”

“这是什么意思...?” 丰川祥子像掉进了一个她不得语义的领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难道车祸是你...”

“对不起,小祥,对不起。” 初华哭了起来,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吧?”

委屈,仓皇,害怕。丰川祥子对这样的目光很熟悉,幼时的一个夜晚她在那座岛上迷路了,她去找初华结果自己一个人走失在树林里,晚上乌漆嘛黑,灌木里窸窸窣窣听着总像是有蛇,树木高高的,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她胡乱走了好久还是没走出去,晚上飞虫多,赶都赶不完,身上被咬了好多蚊子包,最后她自己坐着哭,觉得要被树林里的野兽吃掉了,直到初华拿着电筒沾着满身草叶穿越灌木找到她的时候,她就是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初华的。

【小祥,终于找到你了!走,我带你回家!】

她把初华握得好紧,初华走在前面牵着她,替她挡下了路上的所有鬼针草,她觉得好愧疚,一直小声说对不起,初华几乎是央求着让她再不要道歉了她才停下。

最后送到她回到度假的宅邸后,初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瓶子,里面有一团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一只萤火虫。

初华是徒手捉到这只萤火虫的,她本想当即拿去给小祥看,但是又怕它飞走,所以跑回家找了个自己觉得最漂亮的瓶子装了起来,耽误了一会,再回去时却发现小祥已经走丢了。

【我觉得小祥应该会喜欢,所以...】

【初华,你好厉害!】

小孩儿就这样,情绪变得和翻书一样快,刚才的不开心刹时一扫而空,祥子接过瓶子放到了地上,她和初华一起蹲在它面前。头顶已经没有树木遮挡了,那朵明亮的光团就这样跳在玻璃映着的月尖上。

【小祥,不要讨厌我。】初华说。

【为什么初华要这么说?】

祥子仍然盯着小萤火虫,那小光点原地颤颤巍巍转了一圈,迟疑了一阵,忽闪翅膀,开始上上下下起伏飞行。

【因为我让小祥迷路了,我怕小祥因此讨厌我,然后讨厌这个地方,以后就不会再来玩了,那样的话,我就再也见不到小祥了。】

【不会讨厌初华的。】祥子笃定地说。

那只萤火虫飞了过来,贴到了瓶身,光芒绕过初华耳边散开的碎发,落在玻璃罩上。

【我或许会讨厌迷路,但我永远不会讨厌初华。】

祥子转头看初华,有些担忧地问,【但是,如果以后我再迷路的话该怎么办呢?】

初华脸上落了光点晕开的影子,然后初华也看向她,眼瞳里同样跳着光。

【那我就再去把小祥找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没有,初华,没有,不要道歉,你不自私,自私的人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下地狱。” 祥子哭着摇头,从一开始做错的人就只有她一个。

“小祥...如果你要下地狱,也带上我吧,我们一起去。” 初华站起来抱住了她。

祥子点点头,“初华,你能走路吗?”

“应该没问题,只是撞断了两根肋骨...”

“所以你还真去撞车了?!” 祥子气恼地瞪她。

“呃...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不想小祥离开...”

祥子叹了一声,“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吗?”

“小祥,我答应你。”

“既然能走路,那我们走吧,初华。”

“去哪?”

“回家,初华。我们回家。”

回家,回到那个默契如同一双筷子的生活。

回家,回到那个即使迷路无数次还是会被找到的地方。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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