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锁，进来吧。”敲门之后，房间内传出了声音。夜将放在门板上的手按在因紧张而不断起伏的胸口，缓慢地推开了门，临进门时她回头看了一下将自己迎进来的灰发女人，对方犹豫了一下，示意她自己进去。

夜不知道女子是谁，对方恐怕也是如此，到了现在她眼里的疑惑和探求都没有消失。但她们对房间里的他似乎都抱着微妙的感情。明明想靠近，但行动上却在远离，夜从她的举止里感觉到了相同的复杂心情。

如果可以，夜是不希望再见到店长的，至少在短时间里是这样，但此刻她有不得不来的理由，所以深呼吸之后，她走进了房间。

“坐吧。”宇随意道，他靠在床头刷着手机，而夜进来后先是看了看那些可能藏人的地方，卫生间、衣柜、床底，然后才在离他最远的椅子上坐下。

“店……”“你最近没去学校？”还没等她开口，宇打断道，他翻着手机上的记录，“学校打电话到我这里了。”

算上他昏迷住院，夜缺勤的时间毫无疑问已经超过七天，而且没有事前告知。触发学情预警是理所当然的，电话打到他这里更是合情合理，毕竟他操办了夜的入学，当时那张表上填写的就是他的联系方式。

夜没有想到见面的第一件事是说这个，他们的纠葛比彼此认为的要深得多。

“……是的。”“不想去的话，你应该自己请假。”“……”

事实上，在夜缺勤的当天宇就接到了电话，那时候的他虽然心情不好，但还是帮夜做了解释。缺席数日之后，刚在医院苏醒的宇接到了第二次电话，他还是会考虑一些无聊的事情。

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对现在他很遥远，如果野人还在，应该会说‘得了吧，你总是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学校打电话过来一是为了确认她的安全，二也是着急，毕竟中考将近，夜可是状元种子。

宇抬起头看了夜一眼，又继续刷手机，“所以，你找我做什么？”他不觉得自己和夜心灵相通，不能他一做决定她就打电话过来求放过，那她找宇做什么？

夜唯唯诺诺“我……希望店长您可以放过星……我们。”

“然后呢？说得好像我会吃了你们一样。”他并不是没有这想法，但当面自然不可能承认，“那么害怕的话，报警不就好了，或者带着你妹妹搬到别的地方去。”

夜猛地抬头，“可是！”她正想说什么，但却又一时无言，从那天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宇，因为心里的恐惧。刚才进来之后也一直低头不敢看他，现在才见到他那衰败的模样，气色比刚受伤时还要糟糕。夜当然不知道那之后他伤势恶化了。现在的他盖在被子里看不见身子，只是从脸到放在被子上的指尖全部都是苍白。夜有些想握住他的手，因为他看起来很冷。

像被那副景象灼伤，她连忙撇开了眼，“……店……”她想问宇的伤情，银牙碾动，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件事，“就算我带星搬走，你也会找到我们的吧。”

连店长都不叫了吗，宇滑屏幕的手指顿了顿“何以见得。”

“因为你之前就是这么做的。”“……？”说实话，宇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将这些时日的推测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夜再度坚定了心里的想法，“你和那个人一样，从出狱之后就在找我们，对吧。”她直视着宇，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还好他已经死了，宇只是这么想。

他的沉默被当成了默认，夜继续说道，“你和那个老人不一样，应该是让那个警察来帮你查我们的信息，然后跟踪我，知道我在找工作之后开了那家店贴告示等我上门。”夜同样有其他东西佐证，例如在她来之前他那家店几乎不开门，就像是为了应付什么事情而准备的工具。

“……或许吧。”宇现在还有点贫血，用手肘支着身体太久，就连指尖都感到了麻痹的寒意，他换了个姿势，随意道。

夜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虽然外人听着有点异想天开，何必为了她费这么大功夫。但她在不久前才亲历了类似的情况，只靠一个执念老人就用最原始的方法找到了她们，那另外一个有更充分理由的人呢，他就不会做这些事情吗？

一旦开始这样想，思维就开始不断往坏的地方滑坡，以往他的古怪表现都得到了解释，例如一直不肯真心待她，又或者是以那奇怪的方式阻止她的行动。店长知道老人的身份是捏造的，但是又无法告诉夜，所以才只能用暴烈态度勒令她。同理推断，他知道夜和星这对姐妹遗孤的身份，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相处的途中吗？那不可能！夜是知道自己那些扭曲想法多过分的，更何况他是她唯一的倾听者，异位而处夜不可能忍受这样被人诋毁。除非……他一早就知道了夜是谁，并且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找到她。宇比老人更早找到了夜，但不同的是，他选择了用其他方式麻痹她。

从一开始他的帮助就是别有用心，这样的猜测让夜心如刀绞，但是她想不出别的可能，即使还有不清晰的地方，但最后宇的目的一定也和老人一样是对她们进行报复。那大概是夜的错，她自己轻信了店长，沉溺在一个不可能的美梦里，但是她发现得太晚了，现在只能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挽救，至少要先把事情挑明。

“有兴趣去写小说吗，你的想象力挺好的。”宇把手机放下来，无声鼓掌。还是那句话，还好他已经死了。不然应该会说她这么想也没办法，然后把责任又归结于自己。人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能理解的事情，一个居心叵测的坏人总比怯懦到仇人送到面前都选择放弃的废物更合理。揣测她的意图对症下药的跟踪也比那概率比亿分之一还小的偶然要更真实。

“那按你的说法，我应该怎么放过你们？”他在脑里过着以往和夜的一幕幕画面，被她这样解读之后，那些记忆全部都褪色失温，变得如现在的他一般苍白。夜将他和老人相提并论，应该也有受到那天他捅人毫不犹豫的表现影响，如果要说这种人知道她的反应不是报复而是闪躲，只怕宇自己都不信。

夜娇躯轻颤，“那个……我……”唯独这点，她还没想好，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想一直躲着他。但星跑了出去，所以她才不得不在没有做好准备时面对他。

宇耐心地等她开口，“……钱……剩下的钱我都会退给你，然后，星治病的费用……我以后……也会想办法全部还上……”

“……”其实他告诉过夜，他并不是很在乎那些钱。

她话说了半截，又换到了另一边，“还有……我……”如果他还是不满意的话，夜也有牺牲的心理预期，但话到临头还是被某些情绪堵在心尖，她不明白自己内心的感受。

“算了。”宇只觉得她浪费时间，“我的建议是，”他看着颤抖的夜，“你先回去准备中考吧，那时候再说。”

“……诶？”夜惊讶地抬起头，和他对视，确认他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宇的下一句话让她更加慌乱。

“回去吧，别看了，星不在这里。”

“怎么会……”夜紧张起来，她以为妹妹从家里跑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应该就是联系他，然后就是羊入虎口般来到他身边，所以她预判一样地先联系上了宇，然后来到了宇现在居住的小区。

那星在哪，她惊慌地站了起来，小跑到大门外，换上鞋子后连道别都没有就离开了。

知道妹妹不在之后，她就立刻逃走了，宇把手机放平，左上角有着悬浮的小窗口。他把小窗放大，“发个消息给她吧，不然她又要被吓得半死了。”

“店长……”星心疼地喊他。他们又不是在演电视剧，角色不会在需要的时候瞬移，星不在他的房间。不如说，在他刚挂断夜的来电后又接起星的电话时，宇的第一句话就是让她回家。

“别让她担心你。”他说道。

于是星回到了家里，他们重新添加了好友，打开了视频通话，在夜到来之前，他们聊了大概有二十分钟。星问他伤势怎么样，宇没有回答，反过来问了她最近食欲正不正常，还有夜头部检查有没有问题。

“对不起，我不知道姐姐会这样想！”夜来了之后，他也没有挂断，只是把声音调低，让星听了全程的对话。

星的眼眶通红，她刚才一直哭着对他道歉，即使隔着冰冷的屏幕也能感觉到她的真诚，但他并不需要道歉。宇微微摇头，“她说的不是挺对的，你哭什么。”夜一开始以星藏在房间里为前提，那些话的受众不是宇，因为她没有必要对犯人解释。

如果他是以烂好人的伪装和星相处，这些话大概会让星对他也产生隔阂，但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这种事，也算是歪打正着。

“反正我早就习惯了。”他对星笑了笑，“行了，你还是听她的话，和我保持距离比较好。”

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摇头，把脸哭得像一只小花猫。

“……不要，我才不要啦……这样对店长太不公平了！”

“公平。”宇微微一愣，“没什么不公平的。”事实上，他最后还是被平反拿到了赔偿，在大众认知里也算是因果圆满天道均衡。只是宇自己清楚，他被亏欠的没有补齐，所以他之前一直活得混沌和悲哀。但要让他和夜一样喊世道不公，额，那些钱真的很多。至少宇按部就班到这个岁数赚不到，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至于不明白这点。

星不知他内心想法，“因为是被爸爸陷害你才坐牢的对吧，现在店长你又把钱都花在了我身上，然后还要被姐姐那样子说……呜啊啊啊啊啊！！！！”她越说越伤心，把手机丢在一旁揉起了眼，宇只能听到她的大哭。

“……”宇没有出言安慰，等她哭累了再拿起手机后，对屏幕对面的星露出微笑，“就这样吧，我有些困了，先挂了。”

星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心里更是针扎一般剧痛，“嗯，店长你好好休息，你醒之后我再打电话给你。”

宇却严肃，“星，好好听我说，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你知道的，我脑子有问题，你自己也知道，你姐姐担心的事是真的。”星是他复仇的亲历者，她该明白这点。

星还想说什么，但宇挂断了电话，最后烙印在星眼里的画面是在一瞬间变得落寞的他，像是所有的疲惫都涌了上来，整个人被灰白沾染。

‘嘟’，新消息的通知音响起，是他发过来的语音，星连忙点开。“……”在十数秒的沉默之后，沙哑的声音响起，似乎在不被看见之后，他真实的状态才显现出来。

“星，如果能重来的话，我会拿着钱去混吃等死，而不是不自量力地去帮你们。我不是一个好人，我很自私，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思考，所以对你做了不能原谅的事情……即使没有我你也会得救，不要把我想得太伟大……以后照顾好自己。”他的话语有些混乱，从中可以一窥那同样混乱的内心。星再度垂泪，不仅是因为他话里的悔恨，还因为店长承认了他对星有相同的感受。他无法承担星的人生，发现自己开始在意她就想要结束一切，但世事总不随人愿，最后他们还是没能‘和平分手’。

“星！”在星泪流不止时，气喘吁吁的夜赶回家里，看到妹妹坐在家中时大松了一口气，然后又被她的哭泣绷紧了心弦，她温柔地抱住妹妹，“怎么了，不哭不哭，有什么事就和姐姐说。”

“……”星不语，只是一味落泪，面对夜关切的眼神，星却想起了刚刚她对店长说的话。怒从心头起，突如其来的怒火很快就将泪蒸干。

见妹妹‘平静’下来，夜连忙向她解释了自己这段时间行为的原因，包括她对宇动机的推测，她是真的害怕星在不知道的时候去到他身边，所以说了一遍又一遍。

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持刀伤人，就可能会对她们做同样的事情，那种人是危险的，她相信星可以明白这点。

“他不是好人。”‘我并不是好人。’

“他一定有别的目的。”‘不要把我想得太伟大。’

“……”‘……’“……”"……

星低着头，安静地听着夜说话，她又点亮了手机，但是店长的头像已经变成离线的灰，点击头像，进入了发表日常的空间，以前店长从来不会发这些东西，但是最新的特别关注通知里，却显示着他在三分钟前有更新。

‘就当做是我活该吧。’

“……”她按灭屏幕，抬起头，和姐姐面对面，第一次感觉平日温柔的声音此刻烦人得喋喋不休。

‘讨厌姐姐。’同样第一次出现的，是这个念头，星把手机放在膝盖上，“姐姐。”

“星？”

‘如果没有遇到店长的话，可能我已经不能像现在这样在你面前了，如果不是他去救你，我也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想到以往的尝试，幼女的眸光暗淡了下来。星站起身：“我去写作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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