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春的麦田里飘来一朵会移动的云。十二岁的阿棠背着竹篓经过田埂时，脊骨被压出轻微的呻吟——她的后背永远晾着两朵浸满晨露的棉絮，随着步伐漾起雪白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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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总说山神把月亮掰成了两瓣，偷偷缝进女婴的襁褓。当阿棠的乳房在十岁的雨季冲破衣衫，垂落的曲线比村口百年榕树的气根还要丰盈。少女不得不终日蜷着身子，像驮着蜜罐的工蜂，在倾倒的边缘小心维持平衡。

直到某个蝉蜕开裂的黎明，晒谷场石臼突然盛满琼浆。蜷缩在屋檐下的阿棠睫毛挂着露珠，胸前的衣襟漫成银河，汩汩流淌的乳汁正渗过指缝，润泽龟裂的土地。老人们说这是观世音玉净瓶里的杨枝露，孩子们追着奶香在晒场画下银亮的图腾。

从此每当暮鼓敲响第七声，阿棠就坐在溪畔青石上解开束胸。月光在她胸前架起七彩虹桥，患肺痨的樵夫捧着木碗接住星辉，哺乳的母亲舀走云絮喂养啼哭的黎明。她的脊梁在日复日的负重中弯成拱桥，乳汁却像永不冻结的山泉，漫过龟裂的稻田与枯萎的河床。

深秋某个霜晨，当阿棠发现乳汁凝成琥珀色的糖浆，蝴蝶正悬停在她再也不能合拢的膝头。整个村庄的陶罐都盛着结晶的蜜，而少女终于挺直脊背——那些曾压弯她的雪峰，此刻正化作蒲公英，将甘甜送往更远的山岗。

阿棠的清晨从擦拭陶瓮开始。檐角风铃刚晃出第一串清音，石阶上就排起了青瓷的队列。村妇们用竹篮兜来新采的野莓，孩子们把磨亮的铜勺别在腰间，连跛脚老黄狗都叼着豁口的瓦盆——谁都知道，朝露未晞时分的乳汁最甜。

她解开苎麻束带的动作像拆开一份神赐的礼物。晨光爬上锁骨那刻，饱满的雪色立刻裹住了篱笆墙的影子。挤奶的妇人们哼着古调，将银瀑引入陶瓮，奶沫溅到桑树叶上便凝成珍珠。淘气的稚童伸出舌尖接住空中飘浮的奶雾，说这是会跳舞的饴糖。

正午的晒谷场飘着酥油香。阿棠靠在稻草垛旁歇息时，胸前总晾晒着绣娘们缝的云纹兜衣。十二岁的少女不懂，为何妇人们总爱用山茶花汁在她衣襟绣满并蒂莲，就像她们坚持要把接来的乳汁称作“云醴”。直到某个乞巧节，她看见姑娘们把凝乳抹在发梢，银簪竟开出霜花似的奶香。

最热闹的是酿冬酒的时节。当阿棠的乳汁染上桂花香，整个村庄都浸在蜜酿的月光里。猎户把熊脂混入奶浆制成膏药，牧羊人用凝乳修补羊皮筏，货郎甚至兜售起能照出虹彩的奶蜡。有次货郎醉倒在晒场，醒来时发现三只麻雀正啄食他胡须上凝结的乳块。

暮色四合时分，溪水会送来花瓣形状的请求。难产的母鹿来饮过她的奶，田垄裂缝里钻出奶白的嫩芽。阿棠常对着水中倒影发怔，水中人比去年又丰盈了几分，锁骨淹没在涨潮的雪线下，仿佛两座正在生长的乳山正将霞光轻轻托起。

今夜她替守林人敷完奶膏，归途遇见迁徙的鹤群。有片羽毛落在再也合不拢的衣襟里，转瞬就被温热的潮湿染成月牙色。少女仰头望着星空，突然觉得胸前沉甸甸的暖意正流向更深远的夜空——或许山神当年缝进襁褓的，本就是一颗正在舒展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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