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small yellow article of Ruirui (Ai Shu Xue)

第二章·食欲、睡眠欲与求知欲

“锐锐？”

钝钝就像华岚理工所有第一次来到希尔斯的学子一样，被所见之物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女孩发带的系法、仅有左边挑起的眉毛、微张的嘴里露出的雪白牙齿、握住右腕的左手、轻轻挠着掌心的左手拇指、说出“你”字时的鼻息、混着茉莉味驱蚊水的体香……还有许多难以用文字描述的特质，所有的一切都和10年前的记忆重合了。10年时间已经足够人体的细胞更新二三十次，足够让“紫陌红尘拂面来”的玄都观“百亩庭中半是苔”，足够让爱嚼大白兔奶糖的少年变成乳糖不耐受喝上一口窜一天的青年，但他不知怎么的就是能确定，这就是10年前某一天刻在他感官里的锐锐的形象。

原来俯视锐锐是这种感觉啊。

“准确地说是锐锐Lily！”紧紧脸上显出以成就感为主导的极大的喜悦。两年前的某个夜晚，钝钝沿着上坡回北区时和一位从工训楼先进制造车间冲出来的学长擦肩而过，学长对着手里捧着的白色蜡像又亲又舔，“伊莉雅……嘿嘿……伊莉雅……”，表情就跟面前的紧紧一模一样；然后车间的灯灭了，一位老师走出来，不停地叹着气拉下卷帘门。几个月后轮到他们数院金工实习了，但所有人都只是按部就班地打印了预设的模型，车间的门在太阳落山前就闭上了。

“声音也变了？”锐锐跳了一步来到钝钝跟前，“嘿！一指禅！”她飞快地伸出手，在钝钝的脖子上戳了一下，“原来不是假喉结吗？”

“咕……好！疼！”钝钝直抒胸臆。

“好本事，不愧是锐锐小姐！”紧紧鼓掌。

“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这是哪？”

“失礼了，在下名为紧紧。”紧紧弯腰致意，伸出一只手，“有幸在此，华岚理工大学五山北区博学楼216.161，招待钝钝和您……”

“不要握！”钝钝强忍喉部的疼痛，扑上来抓住锐锐将要递出去的手。

“哎？怎么了？”锐锐被突如其来的接触吓了一跳。

“这家伙手上有精——”

“jing？”

“呃，不，他上完厕所不洗手！”

“什么？！”锐锐大惊失色，“你们……你们男生也太恶……”

“在下不是男性而是扶她！”紧紧激动地说，“不洗手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在下刚刚已经用魔法洗过3遍了！”他转向钝钝，“如果在下有什么僭越之处，那您大可要求在下用身体支付代价——这想必也是华工的诸位神明所乐于见到的——而非用不切实际的谣言损害在下的名誉！”

“魔法？”锐锐茫然地看向紧紧又看向钝钝，“……这个，是什么恶作剧……吗？”

“我想……大概不是？”

“那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高了？声音变化也好大！”

“我、我……”

“别吞吞吐吐的，笨蛋！”锐锐气势汹汹地踩了他一脚。

这是幻觉么？钝钝不由得笑了起来。没有记忆里那么疼，但也没到可以无视的地步，正踩着他的小脚还在不断用力下钻，10年前他只能边惨叫边投降，但如今明显能感到她的重量是那么的轻，如果猛地用力说不定能让她失去平衡摔一跤……啊受不了了，好开心啊。

“我我我我我……”他想让开心的时间延长一些。

“踩踩踩踩踩……”锐锐相当配合。

“请不要欺负钝钝先生！”紧紧拍了拍手，顿时一种无形的力量将锐锐抬起至空中，“有什么事就冲着在下紧紧来吧！”

“哎？怎么回事？”锐锐手忙脚乱，“难道真的有，魔法？”

“你倒是看看气氛啊我就乐意被欺负怎么了！”钝钝以怨报德。

“说、说什么呢你这笨蛋！”

“请您冷静一点。”紧紧突然用手臂缠住钝钝的脖子，踮起脚在耳边低声说，“在下理解您急不可耐想要和锐锐小姐调情……”

“我没那么想。”隔着裤子和礼裙传来的扶她的⚪茎触感让钝钝冷静下来。

“您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华工的神明怎么想。”紧紧淡淡地说，“在下以自己的能力无法为您实现愿望为由，向神明求助了。该怎么说明呢……您还记得在下刚刚是怎么向您提问的吗？”

“……你说你要⚪奸我！”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钝钝总觉得紧紧的阴⚪好像变大了，他当即捂住菊⚪以防备可能的威胁。

“你们在说什么？快点放我下来——”锐锐喊道。

“在下问您想不想和锐锐小姐做爱，您说想。”紧紧代替钝钝回答，“不管您到底有没有和小学生性交的嗜好，锐锐小姐就是为了排解您的性压抑而出现在这里的……这就是华工的神明实现您的愿望的形式。锐锐小姐按理说应该是和您年纪相仿的22岁，但您对小学时期的她印象太深了，”他摇了摇头，“也对啊，您根本不知道之后10年内的锐锐小姐是什么样子。”

“我……”

“看到您在锐锐小姐面前笑得那么开心，真是再好不过了。”紧紧说，“在下对于输给锐锐小姐这件事没有半分怨言，虽然很不甘心无法亲自用⚪穴抚慰您的压抑……但在下会在这间216.161为您的前列腺和锐锐小姐的喜乐平安祈福。”

“你是哪来的党政败犬啊？”钝钝说。这公车扶她……为什么老是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下流的话？他的人生除了那回事就没别的内容了么？

“在愿望的时空魔法解除前，请找到您的答案吧。”紧紧说，“人与人的关系、未来的道路、幸福的定义……还有敏感带的位置。”

“要是没有最后一句，我说不定真会被你感动到。”

“快——放——我——下——来——”

“遵旨。”紧紧操纵魔法将锐锐缓缓放下，他深吸一口气——看起来他并不介意厕所的空气质量——行了一个屈膝礼，说道，“亲爱的锐锐小姐，欢迎来到未来！”

“未……来？”锐锐眨了眨眼睛，“那钝钝……”

“钝钝先生将会带领您体验2025年的世界，请跟好他不要走丢！”紧紧以手刀在空间中切开一道裂缝，钝钝一度见识过的“门”再次展开了；与前次不同的是，“门”产生了巨大的吸力，钝钝和锐锐抵抗不了这股力量，径直往“门”飞去。紧紧穿着的礼裙飘了起来，隐约可见其下的生殖器，但双脚却踩在地板上纹丝不动。

“紧紧！”钝钝大声喊道，“等一下！我还有……”

“不要忘记在下的话。”紧紧微笑着说，“在下很高兴能认识您；至于12岁的小孩……没有必要知道‘离别’是什么。”

空间的裂缝中，钝钝发不出声音。紧紧的身形远了小了，消失了。

离别。

哈……哈哈……

10年前他12岁，不知道什么是离别；12岁的锐锐，她想必也不知道。

所以连再会的约定都没能留下，从此两人的人生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他一厢情愿走着自以为能找到她的路，不知不觉已经过了10年，当他第一次怀念过去，终于明白了这个简单的词的含义，于是就有了第无数次的怀念过去。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哪天在街边面馆偶遇又能怎么样呢？她还记得他吗？万一凑上去打招呼被问“你是谁”该怎么办？如果那段很短很短很美好很美好的小学时光其实在人生里一文不值该怎么办？这么说来……不再见面也许还是件好事？他不知道10年后锐锐的样子，也不想知道……害怕知道。

紧紧是华工神秘的厕所里神秘的扶她，是个三句话离不开性的公车。这样一俩公车却用很认真的态度告诉他，他很珍惜和他的缘。紧紧用超乎想象的方式试图满足他的愿望，魔法带来了10年前的锐锐，那个绝对不会问“你是谁”的、将他和大家都记得清清楚楚的12岁小学女生锐锐。

然后紧紧把他丢回了现实世界。那间216.161厕所至今没有人能进去第二次。

紧紧帅气地完成了自己的告别，却不给他告别的机会。

他们在博学楼的楼梯间前落地。

“啊！哎？这是哪里？刚刚那个叫紧紧的人去哪儿了？”锐锐Lily被一连串的超自然事件弄得晕乎乎的，“钝……钝？”

他还非要拽点大道理，什么“没必要知道”啊。

“紧紧他很忙，要去接待下一位时空旅行的客人咯。”

“你……怎么了？脚还疼吗？喂别哭啊！男子汉大丈夫的！”

他说他会为他们祈福，他要赵钝睿找到答案。

“眼里进沙罢了，大专的空气质量就是差。”钝钝抹掉眼泪，“跟好我别走丢哦！”

。

。

。

“好靓嘅妹妹！”川哥一拍桌子站起来，“为了人文分真是脸都不要了！”

“你说什么！”锐锐毫不畏惧地迎上膀大腰粗的川哥。

“等一下锐锐！他在夸你！”钝钝赶忙拉住她，“‘脸都不要’是在说我！”

“对，就这意思。”川哥附和，“小妹妹你有所不知，这种眼看毕不了业的家伙为了那一点学分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他肯定是打算拉你去图书馆拍张照然后用AI编一份活动记录去骗那0.5的人文分！话又说回来了……”川哥搓了搓手，“能不能赏光陪大哥哥拍一张……”

“给老子爬。”钝钝重重地坐下。

“毕不了业？”锐锐拉下座板，挨着钝钝坐下，并感叹了一下华工的基础设施，“感觉好没底……大学的座位都是这样的吗？桌子这么小怎么放书啊？”

“毕竟每天都要要给好几批不同的人用。”

“所以，毕不了业是怎么回事？”锐锐又问了一遍，“难不成你偷懒不好好念书？”

钝钝沉痛地闭上了眼睛思考。真是服了，一上来就问这种杀人诛心的问题，紧紧给他的动力还没超过15分钟好像就要消散了。这下该怎么办？解释……不，狡辩说“有的东西不是靠好好念书就能改变的”吗？换其他人来他绝对就这么说了；可他不想让12岁对数学充满热情的锐锐听到这种话。

“纯扯淡，他说话不过脑子的，别信。”钝钝边说边用眼神示意川哥。

但川哥此时双手拿着Viwo X pro盘旋于空中，边飞边狂点屏幕，双眼聚焦于游戏里衣服很少的二次元小人，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示意。钝钝悻悻地转回去，心虚地观察锐锐的反应。

“唔！看你这反应绝对是偷懒了！”锐锐的食指在他的鼻尖轻轻一点，“说谎的话小心鼻子变长。”

“才不会变长。”钝钝被她一本正经的态度逗得有点想笑，不过考虑到刚刚小哭了一把，鼻腔里还留着些没擤干净的鼻涕，这时候如果忍不住笑出来的话……他的脑内小剧场开始放映锐锐扯过他衣服，边骂他“笨蛋”边擦手的画面。哎？这么一想好像还不错？

他最终忍住了，以翘起老高的嘴角无声地回应。

点在鼻头的手指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两边脸皮被掐住拽了一把；仍然只有软软的手指的触感，因为锐锐不喜欢留长指甲；就连脸皮弹回来的声音都那么令人愉快，他觉得可以笑了，于是喷出了些鼻水星子。这么一笑让他短促的吸气也用起力来，吸气后抽的那一下的声音传到了川哥耳朵里。

“感冒了？太虚了吧？”川哥倒是没往哭那方面想，他突然停止操作游戏，按了下侧面的截屏。以钝钝对他的了解，不出一个小时就能在小黑盒或NGA或QQ空间看到那张图。

但是事实证明他对川哥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川哥雷厉风行地把手机挪过来，向他展示卡出来的二次元女角色的裙下建模。心情大好的钝钝带着怜悯之意冲着川哥摇头又点头，没能得到期待中的反应的川哥则是表情凝重地点头又摇头，说：“你不懂。”

“什么东西？让我看看。”锐锐好奇地探头。

“想都别想。”钝钝抓住川哥的手腕。

“总要懂的。”川哥寸步不让，缓慢但确实地将手机往锐锐那边送。

锐锐已经扒住了钝钝的肩膀，就在此时第三节课仿佛催命般的上课铃响了，她松开了手，坐回自己的座位，双手叠放在一起趴桌静息，看起来对大学的课堂充满了期待。

钝钝也效仿着锐锐趴桌静息，他们对上了眼。他故意拉长人中翻起个白眼，锐锐扑哧地笑了出来，但马上就止住了；她摇了摇手指，提醒他安静。

“还有那个……那个……”锐锐注意到川哥又投入到手游里去了。

“他叫苏小川。”钝钝提醒。

“小川，快藏起来！小心被没收了。”

“啊？唔会嘅，”川哥说，“大专的老师最怕跟学生扯上关系了，唔担心啦。”

“欸？是这样的吗？”

“抱歉忘记告诉你了，确实是这样的。”钝钝说。

“唔，那好吧。”锐锐接受得很快，“但是你不准学小川哦。”

“为啥我不行？”

“‘不要被他人影响，专心做好自己的事’。”那是小学数学阳阳老师第二常说的话。

“‘整个年级就你们班最吵’！”钝钝也想起了阳阳老师第三常说的话。

“神经病……”川哥把手机竖过来，快速按了6下屏幕，然后又回到横屏。

阶梯下的教授开始讲课，这是钝钝第3次听孤立奇点和留数，最开始当然是看似浅显的举例和定义，但只要走神2分钟……就差不多该回去看网课了。

锐锐挤过来和钝钝肩膀靠着肩膀，钝钝把书推过去方便她看，摊开的书页上画着会让小学生产生“我能理解”错觉的简单的示意图，他有些期待锐锐翻到下一页看到密密麻麻的奇怪符号和公式时的反应。锐锐果然也逃不过理工科三大错觉之一，满脸认真地将目光在教授和书本间来回切换。按理说小学的内容里是没有函数的，但他记得锐锐参加过什么奥数班，大约是在那里学过相关的概念。

喂川！你看她那样子，完全就是在为自己居然能在大学的课本上找到自己能理解的内容而开心得不得了嘛！超可爱的对吧！钝钝在内心里冲着川哥大喊。可惜川哥不是身穿常盘台校服的黄毛星星眼美少女手里拿着的也不是遥控器；川哥又把手机竖过来按了6下，横回去，眉头紧锁。

“喂钝钝，洛朗级数是什么？”

“洛朗级数……就是这个。”钝钝往前翻了几页，“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洛朗是一个数学家，级数就是对一个很长很长永远数不完的数列……就是很多可以用x变出来的数……沿这条路……对这个函数很喜欢走路……假如你是一个函数边走边跳舞……每走一步你的动作都不一样，最后你走累了想不出新动作了……”

他想尽可能说得好懂一点，但最后就连自己也搞不懂了，他越说越慌。

“哇啊啊——这都是什么啊——”锐锐也越听越慌。

“哇啊啊——我在说什么啊——”钝钝看着越听越慌的锐锐越看越慌。

“钝！别慌！不懂不要紧！多背几道题就行了！”川哥及时解围，“小妹妹也别慌！大哥哥的手机给你，有小猿口算可以玩哦。对了能不能帮大哥哥上个白银……”

“小猿口算是什么？”锐锐问。

“类似于加了PK系统的作业帮吧。”钝钝说，“好歹是本科……不，大专的课，你要是看得懂才不正常呢。你起码知道什么是函数和幂次……比我那时强多啦。”

“你都看得懂吗？”

“放心吧，我看得懂。”钝钝从桌肚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要玩就玩我的吧，他……”瞟了一眼川哥，“他手机里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东西，还是别碰为好。”

“唔唔……钝钝居然懂得比我还多……”锐锐嘟起嘴来。

“迟早要知道的。”川哥摊了摊手。

“你他妈别毒害我家锐锐。”钝钝做出了护犊一般的发言。

“我怎么就成你家的了？”锐锐不满地肘了一下他，“不过谢啦，确实现在的我还听不懂大学的课……哎，到底是大学还是大专？”

“大专。”“大专。”

于是三人各忙自己的去了。川哥第三次输入支付密码后看起来总算是出货了，此后便没有再把手机竖过来，某一时刻开始他原本就粗犷的手指动作变得空前凶暴，可以推测轮到火影忍者手游；锐锐不知道正在看什么；被夹在中间的钝钝则是在跟着教授做投影上的例题，在两人的体温影响下，冷气也显得不是那么足了，他抖了抖衣领，把袖子卷起来。

他有点在意锐锐支在桌上的手肘，于是把自己缩起来，歪着脑袋写字。逐渐红温的川哥汗味越发浓厚，对比之下锐锐那边的空气似乎都带了点沁香。一时之间BX205教室内居然听得见落笔的声音，难以想象这不是期末考试而是普通的教学周的一天；钝钝少见地提前做完了例题，他抬头看了一眼，前几排除了有一个在看《康熙王朝》的和一个在玩炉石传说的，其他人似乎都还没做完；他半喜半忧地舒了一口气。

他的背给拍了一下，不知何时锐锐放下了手机，托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么快？不错嘛。”

然而他去年已经做过类似的题，只是被积分的函数有简单的变形；他觉得受之有愧，于是假装没看到，回到草稿纸上消磨剩下的时间，他没事找事地用m阶定理又做了一遍，但还没做完就听到了下课铃。

锐锐说要去厕所，钝钝看她想往右拐，提醒说紧紧的厕所已经不在那边了，然后把她领到正确的方向，川哥不知为啥也跟了过来，于是两人靠在墙角边等边聊天。

“水门不削是对的我跟你讲。”

“我不玩。”钝钝说，“对了，川。”

“咋？”

“那个传说是谁告诉你的？就161那个。”

“我编的。”川哥好像有点记仇。

“川，别，川哥！”钝钝晃了晃手指，“快点，谁告诉你的？”

“这一时半会儿哪想得起来啊？”川哥挠头，“好像是体院的谁谁谁告诉我的……不过他也是听其他人说的。”

“能联系上他吗？”

“也就见过一两面，没那么熟。”

“能想想办法吗。”

“我帮你问问，但不保证找得到。不过你咋了这突然的？”

“就是有点事想了解。”钝钝说，“谢了，哥。”

“小事。”川哥又把手机竖过来。

“还氪？”

“屁，打电话！”川哥这次连按明显不止6下，“你和你妹吃啥？”

“她不是我妹，”钝钝纠正道，“外卖就算了。”

“你他妈不是天天吃拼好饭？”川哥把手机贴到耳边，“喂，老细，系我系我，半只卤水鸡一份沙姜猪手，饭要鸡油的！”

“长身体哪能吃料理包地沟油那种东西！”

“唔干净我点会食啊？老细我嘅熟人嚟着喔。”川哥大声说，“老细？冇啊冇啊，乜都冇。”他把手机拿远了点，“吃啥？我请。”

“哥！不、义父！”钝钝双手合十作势要拜，“真的啥都行吗？”

“行行行，GKD！”

“滇菜能做吗？那就炒饵片、红三剁还有老奶洋芋，对了青菜，营养要均衡才行！”

“记不住，自己讲。”川哥嫌麻烦，直接把手机丢给钝钝，“对了，滇是哪来着？”

“云南，我和她都是昆明人。”钝钝接过手机，“喂，老板你好。”

老板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听嗓音至少五十来岁，但仍然保留着对钻研料理的热情，信誓旦旦地表示会尽力复现风味后就挂了电话，他话语中的自信让钝钝自惭形秽。

第四节课。教授眉飞色舞地大讲特讲留数如何运用于积分计算中，越来越多基本积分表里没有的复合函数、分不清是下标还是和小写的字母很快写满了黑板；教授笔走龙蛇地写完一行跨越两块黑板的算式后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轻描淡写地说：“接下来就只有简单的计算了。”前几排那位在看《康熙王朝》的同学冷笑一声，只见他alt+F4关闭网页播放器，反手打开了Matlab边瞟黑板边输入，很快得出了一个看起来有很多很多项的计算结果。

川哥仍在接受火之意志的洗礼；钝钝硬着头皮手算；锐锐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向他连连轻喊，“加——油——加——油——”

10年前的某天他放学后被留下来补卷子，锐锐也会搬把椅子坐在旁边为他加油，黄昏的日光落在书桌和她的脸上。他越写越快最后直接变成了草书，锐锐也越喊越快，最后不得不省略“加”字，变成“加油油油油ouououuuuuuu……”直到绷不住笑起来，不带有任何恶意的美好的笑声回荡在教室里，引得巡楼的老师探头进来查看。每当他做错了一道题，锐锐就会半带挑拨半带提醒地鼓掌，他调头回去检查，果然算错了。

虽然此时此刻的锐锐没法帮他检查错误了……但他猛地摇头、划掉刚写下的一行算式时，锐锐还是像当年一样，用小小的手啪唧啪唧地鼓掌。

“锐锐救我——”钝钝哀嚎。

“儿子别急！爸爸来了！”川哥展示父爱，“这种题不用看，肯定是0！”

“我……我猜是这个，π吧？”锐锐躲闪着目光，不自信（也不可能自信）地说。

“好那就这个了！”钝钝动笔，“综上易得原式=π.”

最后的公布的结果既不是0也不是π，而是7∛11/26这么个奇怪的数字，全军覆没。前几排看《康熙王朝》的同学脸贴屏幕，检查起哪里输错了，修改完后Matlab给出与投屏上相同的答案。

然后到了11：43，不准时的下课铃准时地响了。

“GOGOGO！”川哥安坐在座位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大手一挥。

“小川不一起吗？”锐锐问，“不好好吃饭可不行。”

“他……义父他给咱点了外卖。”钝钝说，“咱去东门拿回来，很近。”

“看不出来小川人这么好！谢谢你！”锐锐坦率地表达感谢，“不过外卖是要用那种一次性的饭盒和筷子吗？感觉不是很环保啊。”

对了，钝钝想道，10年前确实有一段时期，电视里和社区公告栏上一直在宣传这个。那会儿许多快餐店的生意都变差了，大家都对竹筷子和泡沫饭盒唯恐避之不及，好像自己的一顿饭就会压垮地球生态圈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那时候根本想象不到外卖行业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据官方权威报道，光是重庆一夜间就能产生至少94.6吨的外卖。

“喂，川，能不能去北二食堂等我们？”

“为啥？”川哥不解。

“我一想到那些重金属中毒的例子就怕……还是用食堂的筷子吧。”

“你啥时候比我还挑剔了？没有火之意志的家伙！”川哥突然怒吼着起身，“妈的这平衡没法玩了！操！”

“这不是带着她……”

“啊？我？”锐锐没想到理由在自己，“没没没，我随便说的，不环保就不环保吧。”

“我去二楼占个座，你GKD，懂？”川哥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钝钝的头，径直走了。

于是钝钝和锐锐去东门拿外卖。并肩走在一起时他才切实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身高差，俯视下锐锐的马尾一甩一甩，他产生一种摸摸她脑袋的冲动，但没能付诸实践。说是为了排解他的性压抑而出现的……但他真的没产生一丝一毫的过界想法，只要待在一起就够好了。

“你和小川关系真好啊。还记得吗？你以前和小明他们也天天为谁该叫谁爸爸打起来，打完一轮又为谁是爷爷打第二轮。” 锐锐说。

她这么一说，钝钝更多遥远的记忆也开始复苏：“有一回丹霞也来凑热闹，没有人敢碰她，所以她直接就成了曾曾曾曾祖母……结果最后忘了谁惹到她了，她跑到办公室告状说有人骂她‘老巫婆’！你们女的有时候真的很会颠倒黑白。”

锐锐没好气地踩了他一脚：“都上大学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要我说你们男生才是……”

她说了几个“笨蛋”“白痴”之类毫无杀伤力甚至显得有点可爱的词。果然是好孩子啊。

小黄车从身边飞过，钝钝带着锐锐往路边靠了点，身体贴的有点近了；钝钝咳嗽了一下，向她介绍10年来共享单车到电动车的发展。

拿到外卖后返程。考虑到步幅的差距，钝钝控制自己走得稍微慢些，但锐锐好像并不领情，反而催促起他来，他确认到周围暂时没有车后大步疾走超过锐锐，就像从前一起参加户外活动时一样。锐锐果不其然也较上了劲，小跑着又超过他。

他也跑起来，反超，但锐锐轻松地又超回来，这次他就算想追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三以来他就没步道乐骑过，步幅的优势无法弥补体力的不足。小学生的女孩边跑边回头笑眼盈盈，“太——慢——啦——”她奔跑的动作极为随意，钝钝以为会是向内快速蹬地的一步，但她轻松地收住向前的动量，在单脚上半蹲-弹起，悬在后的另一条腿微调着，帮助她保持平衡。率性而为的兔子跃动在大王椰子、大叶榕和落羽杉的荫凉下，背着回力书包拎着塑料饭盒的乌龟努力向前追赶。

兔子啊兔子，你会在哪棵树下睡着呢？

他们已经拐过北二宿舍楼，锐锐即将踏上食堂前的台阶。钝钝突然喊道：“小心！”

“哎？”

趁着锐锐愣神的片刻，他一个冲刺越过她，抢先将步子迈上，“我赢了！”

“为了赢真是脸都不要了！”锐锐跟川哥学坏了。

“我不管！我赢了！耶！”他高叫着庆祝。

他们沿着益禾堂旁边的楼梯上楼。锐锐草草地扫了一眼一楼，“好多窗口，大学的食堂好厉害啊。”

“一半以上的出餐都是重复的，我也不知道搞那么多窗口干嘛。”

“这里的牌子写禁止占座欸。”

“这种话是专坑老实人用的，谁信谁吃亏哦。”钝钝传授起多活了10年的人生经验，“对了，锐锐，这边洗手。”

“这里只有女洗手间吗？”

“男厕在另一边，我等下再去。”

其实他一般饭前懒得洗手，但如今带着锐锐，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做好表率。锐锐洗完手出来后继续走，很快找到了川哥，川哥还没看到他们，完全专注于手机屏幕。

“小川他还在玩手机啊……都不会腻的吗？”

“他每天要玩十几款手游呢……不光是手机，估计宿舍里的电脑还挂着模拟器脚本。”钝钝说，“竖着拿，再加上这个操作频率……现在应该是韩国那个叫NIKKE的游戏吧？”

“十几款……天呐。”

“你千万不要学他哦，眼睛会看坏的。”钝钝放下书包和饭盒，“希望我们家锐锐永远不需要戴眼镜。”

“笨蛋！”锐锐挥拳。

“洗手去了。”钝钝赶忙逃开。

“手都给你洗上了，太讲究了。”川哥受不了钝钝今天反常的勤快，“要不辛苦你再弄壶茶水来，咱再烫烫碗筷？”

虽然没找到茶水壶，但还是顺手打了两碗冬瓜汤，回来时两人已经动上筷子了。钝钝本来还担心锐锐会吃不惯广州的做法，不过看来纯属杞人忧天，她已经学着在嘬鸡骨头，樱色的嘴唇沾满了油水。川哥也舀了一勺红三剁送饭。鸡油饭给他留了大约1/5盒，炒饵片则几乎没动过，钝钝夹了几片，不算难吃，看得出老板确实尽力了，但无论质感还是调味都有些微妙地四不像，他想行吧那我吃，正准备开始扒时锐锐伸筷子过来夹走了几片。

远处传来微小的碗碟相互碰撞、食堂阿姨聊着彼此孩子、微信付款成功等等和谐的杂音。提着遮阳伞的、滴着汗水抱着篮球的、沉默寡言脚步极轻的人从旁边走过。

抽不出手打游戏的川哥也没闲着，拿钝钝的《抽象代数》当支架看起了……呃，因为反光看不清内容，但从不时的鬼叫声来看绝对不是网课。他偷偷摸摸的在桌底下打开手机，但被锐锐当场逮捕，她嘴里嚼着东西所以没有说话，用眼神施压，他只好熄灭屏幕乖乖吃饭，就这么吃完了近些年最有餐桌礼仪也最没有大专生风貌的一顿饭。

“回去补觉了。”川哥拔下接头，把充电宝推给钝钝，“没电了。”

“你那个呢？”

“全没电了。”

“两个充电宝都不够你烧？”

“二次元手游是这样的。”川哥说，“晚上网吧见。”

“不去。”

“网费我包了。”

“不去。”

“带你妹一起来呗。”

“我不是他妹妹。”锐锐一字一顿地强调，“小川你也不要玩那么多游戏了，对眼睛不好。”

“不玩游戏……难道要看书不成？”

“作为学生难道不该好好读书吗？”

“看书也对眼睛不好啊。”川哥传授起他的人生智慧，“被书本伤眼和被游戏伤眼有什么区别么？我只不过是选择了更有益于身心健康的一种罢了！”他挥挥手扬长而去，“小妹妹你也该趁早接触一下Valorant这款划时代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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