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山茱萸树（5）

温馨的家庭氛围。

虽然没什么围裙之类的东西，但身着日常服装的李时宪还是很熟练地完成了他的任务。

“现在能吃饭了吧？”

没有蒸饭专用的饭煲，只能用电压力锅来煮粥，将就一下了。

本想直接做点儿蛋炒饭之类的，但那毕竟还需要咀嚼。

躺了那么久，不能突然吃那么多食物，再说饿了这么久，还是先喝点儿流食，让肠胃先恢复一下吧。

----嗒。

一碗粥放在了山茱萸的面前。

刚才已经预先设法冷却过，所以不会烫嘴。

蔬菜只选用了好消化的绿叶部分；碗里切碎的鲍鱼肉也大小正合适，直接咽下也没关系。

一眼就能看出煮粥的人对用餐者的特殊照顾。

山茱萸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碗。

简单的餐具，不知为何唤醒了她某些被忘却的记忆。

朦胧的眼中，昔日的画面缓缓展开。

深夜，厨房里偷偷给自己煮粥的母亲。

生病时，母亲总会给她煮粥。

----“茱萸，妈妈的厨艺怎么样？这可是当初我从我的妈妈那里学到的哦？”

这样说着话的母亲，悄悄把缠满绷带的左臂上藏在背后。

山茱萸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手指微微发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李时宪。

“怎么了？怎么这个眼神？像是想拉屎的小狗一样。”

“……寺宪，这个——”

“心里不用那么大负担。”

现在的她会不由自主地看人脸色。

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而且似乎很饿。

李时宪尽力表现出友好的模样，而后递过了勺子：

“手臂还是很难动吗？”

似乎并不能自己进食。

所以他舀起一勺粥，里面只有几粒米：

“…来，啊~”

山茱萸的脸色有些复杂，慢慢张开了嘴唇。

“对。”

粥喝进了嘴里。

有一种微妙的咸味，口感软乎乎的。

嘴唇和脸颊微微蠕动，咀嚼了几下。味道还不错，应该很好吃，可能是之前已经在锅里闷了许久，里面的食材都煮得软烂了。

然而，大概是身体还没适应——

“…咳咳！呃，呕……！”

刚刚咽进喉咙的粥一下子喷了出来，食道似乎在经过了长时间的空腹情况后变得难以咽下食物。

米粥溅到了桌子上，还弄脏了衣服，喷到了李时宪的身上。

“咳咳，啊……寺宪，对不——”

“没关系，这是正常情况。”

李时宪轻轻擦去了她身上的污渍，又舀起了一勺粥：

“生病之后，身体还没恢复，所以觉得很难吞咽，这是正常现象。来，没关系，再试一次，啊~”

“……嗯。”

又是一勺粥，喝进了嘴里。

有些失色的舌头碰上了勺子。

李时宪拿过纸巾，轻轻擦了擦她嘴角流出的唾液。

再看山茱萸，半睁着的眼皮颤抖着，攥住了自己的手指，似乎为了不呕吐出来，使劲了力气。

一勺粥在嘴里嚼了又嚼，这才把完全变成糊状物的食物咽了下去。

就这样，挣扎着，缓缓吃下一勺勺粥，味觉似乎恢复了一点点。

----怦怦，怦怦。

同时恢复的，还有身体器官里的痛觉。

瞬间，山茱萸的脸色唰地变得苍白，哆嗦着举起了手臂：

“…抱着我。”

两周以来，一直在密切关注她行为的李时宪默默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啊……对不起……”

依偎在他的怀抱里，痛苦逐渐平息，得以忍受。

在这个过程中感到解脱，真是神奇。

被这样抱住的话，身体仿佛失重地漂浮了起来。

山茱萸尽力举起了双臂，搂住了他的后背。

感觉有些吃力，双手碰不到一起。

也许是因为那规模过大的胸部吧。

大腿无意识地抬了抬。

疼痛剧烈时，山茱萸的腿或者脚会如同痉挛一样，扭向奇怪的地方。

见她的膝盖不自然地向外扭着，眉头因剧痛而扭曲，李时宪轻轻抚慰着她：

“没事的，冷静，来，深呼吸——”

气味像是母亲的人。

她的腿被按住，固定在正常的角度，防止它们扭向奇怪的角度，直到痉挛的现象平息之前，那双手都按在腿上。

“呃呃，呵……呃……”

“嗯。”

二人的呼吸像蜘蛛网一样交织，汗水滴落，黏在身上。

她身上的白色T恤由于全身的冷汗而浸湿，变得透明，露出了粉白色的痕迹。

终于，山茱萸忍住了这股钻心的剧痛，怯生生地抬起头，瞥了一眼李时宪。

依旧是亲切友好的模样：

“大概是太久没吃饭了，身体没适应哦。”

就仿佛这微不足道一眼，脸上的表情像在开玩笑，一边说着，一边又举起了勺子。见此，山茱萸像是内疚一样，低下了头。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做到如此程度？

这个想法萦绕在脑海里过了许久，却依旧没能脱口而出。

就怕说错了话，如果李时宪放弃了自己，那自己就死定了。

她的本能告诉了她这个事实：

没有李时宪，自己早就死了；以后没有他，自己还是会面临死亡。

曾经认为值得牺牲、应该牺牲的这条命。

其实到现在也没什么情感，对这条命没什么留恋。

就这样迷失在无意识中，只不过现在似乎有什么悲伤和忧郁涌上心头……可是在外人来看还是一幅木头玩偶一样的状态。

在这个过程中，李时宪总是陪在她身边。

就像那位已经身亡的忠实秘书一样。

“还想再吃点儿吗？”

仍然难以解读他的表情。

不过还是轻轻回答：

“是的……”

尽管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并不是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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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

学院进入第二学期。自然，山茱萸和李时宪没有去上学。

被打成【异端】，开除学籍是不可避免的。

为了EL学院的名声，学院的教授们不可避免地被要求批判这两个坏人。

为的是不让外人觉得，学院的领导识人不善，录取了错误的人，导致学院的风评地位下降。

李时宪的状态并没有什么改变。

山茱萸也是，总是躺在床上，等着李时宪回来。

有时候，他会受一身重伤。

尽管如此，第二天他的身体也会奇迹一样地痊愈，又能活蹦乱跳了。

有时候他说要出去买菜，结果浑身是血地跑回来……这种情况即便是没有感情的山茱萸也吓了一跳。

就是觉得惊讶，大吃一惊。

因为害怕失去那个人。

她以前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山茱萸的世界总是无色的。

灰色的阴影，只有黑与白交织——并不是说她色盲看不见颜色，只是这个熟悉的世界只能传达给她那种感觉。

现在当然也能分辨出来，床上的毯子是白色，旁边的架子是棕色。

每天喝的粥是精致的白色，偶尔还有黑色的芝麻粥。

可是由于无法感受到情绪，所以只能冷漠地接受罢了。

外面似乎起风了、之前似乎有人死了、下雨了，有小狗被困在雨里。

令人兴奋，令人难过，令人觉得可怜——她只能以一种非常微弱的方式接受这些“概念”。

然而最近，色彩似乎重新回到了她的世界。

可笑的是，曾经身为贵族的山茱萸，世界缩小到这间大概只有6坪的卧室之后，才开始感受到色彩——而且似乎仅限于这里。

窗外依旧看不到任何颜色。

偶尔，能听见街坊邻居大爷大妈们喋喋不休的闲话家常，嘎嘎乐个不停，或者是交谈着什么，分享什么小吃饮料。

有什么好笑的呢？地球没了谁都会继续转。纷扰的世界似乎并没有扰乱他们的生活。

每当这时，山茱萸就会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等着李时宪回来。

----“为什么……不让我死去？”

那是有一天她提出的疑问。

可是得到的回应平平无奇：

----“没什么。”

像是在回避什么。

自然，现在的山茱萸没有能力从简单的回答里读出其真实想法。

但从平时的举止里，似乎能看到一些隐约的暗示：

----“你现在已经摆脱了家族的束缚，可以过得舒坦些了。”

那是在给她梳头的时候说的。

----“味道怎么样？你以前说这个并不好吃。”

----“……想吃辣——”

----“绝对不行。”

虽然语气严厉，但还是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笑容总是那么温柔。山茱萸知道，那个人在照顾自己。

无论是健康问题还是饮食方面，那个人都亲自操办。

除此之外，她还知道些别的东西。

凌晨，偶尔他们二人的睡眠时间重叠的时候。偶尔，山茱萸能听见，旁边传来凄厉呜咽的声音。

----“寺宪？”

怀着担心的念头，她挣扎着起身，轻轻拍拍李时宪的身体。

紧接着，李时宪就会醒来，利索地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似乎刚才流泪的不是他，是另一个人。

----“嗯，怎么啦？是饿了吗？想不想吃点儿什么？”

漫不经心地问着，脸上也看不出痛苦的迹象，就好像戴了个什么面具一样。

可是山茱萸无法忘记。

他会无意识地喊着什么“不想杀人”、“不想痛苦”什么的，或者像是抽筋了一样地颤抖。偶尔还像悲伤至极一样，捂住自己的心口或肚子哀嚎。

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把这个画面从脑海里抹去。

寺宪似乎很累，有很多困难——但自己能做些什么来帮忙？

苦恼的山茱萸终于还是意识到，她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

能做的也仅仅是在他难过的时候轻轻握住他的手。

或者像现在这样，默默地等他回来。

每当他无意中表达出痛苦的迹象时，山茱萸的疑问只会加深。

那个问题，却总不忍心问：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开门声*

山茱萸紧闭着嘴，不敢说话。

万幸，今天他似乎没受伤。

毫发无损地进来，手里拿着一大兜子食材：

“我回来啦。”

“……寺宪。”

“今天想吃点儿什么？”

面对轻轻擦去鞋子上尘土的他，山茱萸张开了双臂。

而李时宪只是漫不经心地坐下来，将她搂在怀里。

壮观的乳房被压得摊向了周围。

“家里没人来吧？”

“……嗯。我一直在等你。”

一直在等——因为她甚至连出门的能力都没有。

尽管如此，第一次听见这种话的李时宪还是惊讶地睁大了眼。

山茱萸缓缓地解开了衬衫的扣子，缓缓脱了下来。

早上，她提出了请求，希望今天能清洁身体。

于是现在，那令人叹为观止的胸部展露在眼前。

对她的身体情况来说，想洗漱都不是容易的事，只能请求帮忙了。

实际上李时宪对这个过程已经非常熟悉了。毕竟就连上卫生间这种最私密的需求他都照顾过。

“来，转过身体。”

就这样，他取过湿毛巾，轻轻擦拭过有些出汗的肩胛骨和腋下。

如果不把身体擦干净，会很不舒服的。

由于山茱萸的双腿没力气站立，自然也无法洗澡了。

在毛巾的擦拭下，她的身体微微晃动着。

自然，与此同时的李时宪也正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性欲。

完成这个过程，就到了吃饭的时间，再然后就是做点儿自己喜欢做的事儿，虽说并没有什么能做。

顶多就是两个人躺在一起交谈点儿什么，或者聊聊偶然想到的话题。

每天只有这不到3个小时，两个人能比较悠闲地待在一起。山茱萸每天等待的，就是这样一段短暂的时间，就像学校的孩子们渴望赶紧下课放学一样。

“今天我带来了这个哦。”

李时宪坐在了床上，靠在墙边，在腰后面垫了个枕头。

而后，取出了一个小型笔记本电脑，摆在了折叠桌上。

之前经常网上冲浪的山茱萸立刻就表现出了兴趣。

所以李时宪把她抱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互联网……”

自从来到这个房间以来，山茱萸的眼睛第一次闪闪发光。

一只手轻轻抱住她穿着睡衣的腹部，另一只手操作起鼠标。

坐在上面的山茱萸同样紧紧凝视着电脑的屏幕。

“最近我总得出去忙，所以给你买了这个。想看看电视剧吗？”

“电视剧？”

使用一个账号登陆网站，找到一个视频。

一集电视剧就有大概一个小时。这部剧是关于“树木律师木英木”的故事。

话说最近这种剧情的电视剧似乎很多啊——树木担任树人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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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以偏概全，用树木的眼光来谈论！

----嗯……如果现在的情况就是需要谈论树木的场景？

----这是什么植物园吗？哪有这种情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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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车轱辘话的电视剧台词传了出来，但山茱萸并没有看进去。

尽管如此，她还是继续看着，打发时间。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呼……”

一直搂着她柔软肚子的李时宪闭上了眼，睡得很熟。

平时他熟睡的时候总会皱起眉——然而，今天他的面色相当平静祥和。

山茱萸没有再看电视剧，而是仔细观察起了那张熟睡的脸庞。

还是熟悉的体味。

悄悄搂住他的身体，像是要沉浸在这股氛围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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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似铁非似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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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再去管电视剧里的台词。

就像一只金毛猎犬依偎在人身上，一起休息一样。

电视剧的片尾曲化为了美妙的摇篮曲。

在李时宪的怀里，山茱萸也闭上了眼睛。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今夜，无有噩梦扰人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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